绿牡丹 - 第 8 页/共 12 页

第三十九回 父女擂台双取胜   却说鲍自安同徐、骆、濮三人行到平山堂不远,抬头见东南大路上来了两骑牲口,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女儿金花同了濮天雕。鲍自安暗想道:“我的女儿是个最好胜的人,他今到此,我若胜了朱彪则无甚说;倘若输时,他怎肯服气?必定也要上台。他是女儿家,倘有差池,岂不见笑于大方!”所以大叫一声:“不好了!女儿同濮天雕都来,家中打人照应?”濮天雕未曾回言,濮天鹏早已看见,心中怨道:“你来做甚?”徐松朋、骆宏勋齐说道:“姑娘来扬走走,甚是,老爹何必埋怨。”说说行行,两边马匹俱行到总路口,各各跳下牲口,徐松朋与骆宏勋上前见礼,又与濮天雕见过。徐松阴道:“请姑娘到舍下去吧!”鲍金花道:“我今特来观看擂台,俟看过之后,再造府谒见大娘吧!”濮天鹏埋怨濮天雕道:“你今真不该同他前来。”濮天雕道:“嫂嫂要来,我怎拦得他住!”鲍自安道:“既来了,说他也无益。”低低的又向濮天雕道:“我将嫂嫂交与你,他有些好胜,千万莫叫他动手动脚。”濮天雕答应。   到了擂台,徐家的家人将牲口俱送观音阁寄下,跟老爹来的二十个英雄,遵老爹之命,分列两旁站立。濮天雕同嫂嫂站立擂台之右,徐、骆因有男女之别,同鲍自安俱在擂台之左。濮天鹏本欲与妻、弟站立一处,恐徐、骆暗地取笑,也同在左边站下。只见朱彪在台上说道:“打不死的匹夫,并大胆的英雄,再上来陪咱玩玩。”鲍自安脚尖一踮,早上了擂台,慢慢的说道:“只是我年老了,拳棒多时不玩,恐不记得套数,手脚直来直去。壮士让我三分老,我就陪你胡乱玩玩。”朱彪将鲍自安上下一看:身长体大,甚是魁伟,约有六十来岁年纪。答道:“既上台来,自然武艺精奇,何必过谦!”鲍自安道:“我今日与你商议:我想白打没有什么趣,必须赌个东道,方显得有精神。”朱彪道:“要赌个什么东道?”鲍自安道:“也不可大赌,赌五百两银子吧!”朱彪听说五百银子,就不敢应承,口中只是打嗦。栾镒万在台内早已听见,若不应承,令下边人取笑。里边应道:“就赌五百两银罢了!”随即拿出十大封银来放在桌上。鲍自安在当中取了二封,看了一看,却是足纹。说道:“我自路远,未带得这些银子,拿件东西质当,晚间不赎,就算抵直东道。”朱彪道:“你是何物质当?”鲍自安将头上带的顶毡帽取下,道:“就是他质当,如何?”朱彪发笑道:“不是真玩,还是取笑?”鲍自安道:“谁与你取笑!谁不真玩!”朱彪正色道:“既不取笑,你那个毡帽能值几何、就当五百两银子么?”鲍自安将帽前钉的那颗珍珠指着道:“他也不值五百银子么?”朱彪不识真假,还在那里讲究。台内栾镒万早已望见那颗珍珠有圆子大,光明夺目。论时价真值足纹千金,今当五百有何不可!遂着人出台道:“三壮士,就是那帽子当五百多两!”银子、帽子俱搁在一张琴桌之上。讲究完了,鲍自安方才解下大衣,系紧束腰带。二人丢开架子,在台上比武。朱彪欺他年老,意欲三五步抢上,就要打发他下台。正怀这个主意,朱彪一拳紧似一拳;鲍自安只是招架而不还手,口中唧唧哝哝的道:“先说过让我个‘老’,动了手就不是那话了!五百银子眼看着是输了。”   徐、骆二人并余谦在下低低说道:“你看鲍老爹只有招架拦挡,莫不真要败输?”濮天鹏道:“诸公不知家岳情,此诱敌之法!待朱彪力乏之时,才对他动手脚哩!”真个,未有一个时辰,朱彪使了瞎气力,丝毫未伤鲍老爹,拳势渐渐松下来了。鲍自安见朱彪些须力尽光景,遂抖擞精神,使起拳势;朱彪力尽,那里还招架得住!鲍自安迎面一个冲手,朱彪用手招架,谁知鲍自安冲手是假引,朱彪来架时,他即将身一伏,用手向朱彪裆中两手一挤,朱彪“暧呀”一声,跌下台去。可怜朱彪在地下滚了有两间房子大的地面。鲍自安道:“也抵得过前日滚的地面了。”方走到琴桌边,将毡帽戴上,又将衣服并十封银子抱起,跳下台来。徐、骆二人迎上,称赞道:“恭喜!恭喜!”鲍自安道:“托庇!托庇!侥幸!侥幸!”徐松朋令人将银子接过,才待要穿大衣,又听得台上有人喊叫道:“那老儿莫要穿衣,待四爷与你玩玩输赢!”鲍自安听得有人喊叫,向台上一望:见一人有一丈三尺余长的身躯,体大腰圆,豹头环眼,就像一个肉宝塔。鲍自安道:“我就与你玩玩,再赢你五百两,一总好买东西吃。”大衣交与自家人收了,正要复上擂台,只见女儿金花已蹿上台去了。鲍自安道:“不好了!我原怕他好胜,今已上去,如何是好?”抱怨濮天雕道:“我将嫂嫂交给与你,你怎么还让他上去!”濮天雕道:“嫂嫂并无言语,一蹿即上,如何拦住!”且不说鲍自安抱怨濮天雕。   且说鲍金花站立在台上,启朱唇,露银牙,娇声嫩语喝骂道:“夯物肉货,怎敢欺吾老父!待姑娘与你比较个输赢。”朱豹听他称着“老父”,一定是他女儿。心中想道:“我今不打他下台,只在台上打倒他,虽不能怎样,岂不把他父亲羞他一羞?”算计已定,说道:“你乃女流之辈,若打下台去,跌散衣衫,岂不羞死!早早下去,还是你那该死的父亲上来见个高低。”鲍金花道:“休得胡言,看我擒你!”二人动手比试。金花乃众明师所授之技,拳拳入妙,势势精准;且朱豹身大粗夯,金花十拳就打得他八拳。怎奈金花乃娇弱女子,身小力薄,拳头打到朱豹身上,就如蚊虫叮了一口,如何打得开?越打越朝前进,鲍姑娘反朝后退。鲍自安见光景不好,叫道:“女儿下来吧!还是我上去。”鲍金花乃好胜之人,众目所观之地,怎肯白白下来!直见朱豹渐渐挤上,至西北角上,身后只落得一二尺之地面。濮天鹏虽然说不出来,心中却捏着两把汗。鲍自安躁得头上汗珠乱滚。且说鲍金花见自家身后无有地步,少时难站,前有朱豹,心中甚为焦躁,若不与他强挡,必被他挤下台去。将身一伏,假作跌倒之势,朱豹认以为真,弯腰用手来按,不料金花就地一蹿,意欲从他身上蹿过。鲍金花在家内就打算来打擂台的,脚下穿了一双铁跟铁尖之鞋,恰恰朱豹按空,从头上过去;鲍金花纵起,他亦站起身来拦截,鲍金花两只鞋尖正正踢在朱豹两眼之内,铁尖将眼珠勾出来了。朱豹疼痛难禁,心中昏乱,回身便倒跌下台来。鲍金花金莲一纵,也随下台来,意欲再踢他两脚。鲍自安连忙禁止道:“何必赶尽杀绝!”鲍金花方才止住。两旁人个个伸舌,称赞道:“真女中之英雄也!”栾镒万共请了四个壮士,两次打坏了二双,好不灰心丧气;金银花费多少,羞辱未消丝毫,还要代他医治伤痕。分付家人将朱彪、朱豹抬回家去。徐松朋满腔得意,分付家人将牲口牵来,留濮天雕、鲍金花一同进城。余谦满面光辉,陪着那二十位英雄步行回家。鞭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来至门首,徐大娘将金花留进后堂款待,徐、骆前厅相陪。这且不表。   且说那栾镒万回到家中,听得朱氏弟兄不是这个哼,就是那个喊,哼喊声不绝,心中好不烦闷。向华三千说道:“速速叫人将擂台拆来,小材大料搬回家来,小件东西布施平山堂那个庙里吧!”华三千答道:“不拆,留他何用!”朱龙、朱虎前日受伤,虽然还疼痛,到底还好些。耳中听得栾镒万同华三千打算去拆擂台,朱龙说道:“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栾大爷何灰心如此?”栾镒万道:“贤昆仲俱已受伤,一时怎能行动?我欲拆了擂台。”朱龙道:“骆家主仆前日也曾受伤来,怎又请人复擂?难道我弟兄就无处请人么?”栾镒万道:“但愿你贤昆仲们有处勾兵,前来复此擂台,以雪我们弟兄之恨。大家在众人面前亦有脸面。但不知你欲请何人至此,亦不知此所请之人,今住居于何处?”栾镒万他心中受此羞辱,恨不得即时有人前来雪此擂台之恨,听得朱龙、朱虎所言,故尔即时动问。正是:欲思报复前仇恨,故特追寻请真人。只见那朱龙不慌不忙说出这个人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师徒下山抱不平   话说栾镒万问朱龙所请何人?朱龙道,“我欲请者,乃吾师也。姓雷,名胜远。他在峨眉山出家。”栾镒万冷笑道:“峨眉山在四川地方,离此有几千里远,往还要得半年工夫。”朱龙道:“目下却不在峨眉山,现在南京灵谷寺内做方丈。大爷备办礼物四色,愚弟兄写一封书,恳求大爷差两个能干之人,连夜赶到南京。吾师若见愚兄弟之书自然前来,不过五六日光景,吾师一到,必然可出大爷之气,并复愚兄弟之脸。”栾镒万因此擂台已花费了无数银子,发狠道:“再用一万银子罢了!”说道:“壮士作速修书。”又分付备了四色礼物,都是出家人所用之物。朱龙烦华三千代笔,朱龙说一句,华三千写一句,亦不过是连激代哀之词。不多一时,书札俱已办齐。栾镒万道:“我方才见那打擂之男女,皆非扬州人氏,倘得雷道长请来,这老儿功成回去,岂不徒劳乎!”即向华三千道:“老华,你先到徐家通个信,使他莫要回去才好!”华三千本不敢去,今奉东家之命,暗想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时,怎好推辞!若去呢,别人犹可,就是余谦这厮有些难见。倘若见面,就吃他一个下马威,莫说一拳一脚,即一弹指,我就吃饭不成!又不好推辞。”只得勉强应道:“使得,使得!”遂穿了衣服往徐家而去。   来至徐府门首,向门上人说道:“烦大爷通禀一声,就说栾府门客华三千求见。”门上人听说,只得进内通报。徐大爷正陪着众人饮酒,忽见门上人进内。问道:“有何事情?”门上人禀道:“栾家门客华三千特来求见!”徐大爷眉头一皱,说道:“他来何事?”余谦在旁侍立,听得华三千在外,说道:“这孽障专会搬弄是非,他来必无好事。爷们不必叫他进来,待小的走出去,两个巴掌打他回去!”鲍自安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他既来,必有话说。且叫他进来,看他说些什么。”徐松朋道:“有理,有理!”分付门上叫他进来。门上人领命出去。骆宏勋恐余谦粗鲁,嘱忖道:“人来我家,虽非好人,亦不可得罪。你自出去,不必在此,亦不可在外多事!”余谦见主人如此分付,只得赶去站在二门,怒形于色。   门上人复领华三千进来,行至二门,见余谦那个神情,华三千早已战战兢兢。行至跟前,拱手陪笑,道:“余贤叔在此么?”余谦也不相还,大声道:“我今日不耐烦说话。”华三千满脸陪笑,走过去了。进得客厅,见三人共坐而食。濮天鹏因同在栾家会过,少不得同徐松朋微欠其身,道声:“你来了么?请坐!”华三千意欲上前行礼,徐大爷道:“不消了。华兄日伴贵客、出入豪门,今至寒门,有何见教?”华三千道:“敝东着门下造大爷贵府,有一句话奉禀:今日擂台上,令友老先生父女武艺超群,令人爱慕,但恨相见之晚。本欲请驾过去一谈,谅令友同大爷必不肯下降。今虽打伤朱氏弟兄,扫了敝东擂台,不惟不怨,反而起敬重之心!敝东还有一个朋友颇通武艺,五七日间即到,意欲还要讨教令友,又恐令友回府,特今门下前来请问:不知令友可能容留几日否?”徐松朋闻得此言,甚为烦难,暗想道:“若不应允,他必取笑我有惧怕之心;若应之,又恐鲍自安道:今日代我们复脸,已尽朋友之道,难道只管在此,替我们保护不成?”口中只是含糊答应,不能决定。鲍自安早已会意,遂说道:“我已知其意也。令东见今日扫了他的擂台,心中不服,又要请高明,要得几日工夫。犹恐请了人来,那时恐我回去,故先差你来邀住我,然后才去请人。那怕是临潼斗宝,伍子胥过关,闹海李哪吒,舍着老性命也要陪他玩玩。这也不妨,但我只许你十日工夫,十日内请了人来便罢,若十日之外,我即起行,那时莫说我躲而避之!”华三千道:“如此说,我就回复敝东便了。”徐松朋道:“我不送。你回去就将此话回复令东。”华三千起身出来,看见余谦还在那二门站立,华三千远远的笑嘻嘻的叫道:“余大叔,因何不里边坐坐?只管在此,岂不站坏了!”余谦道:“各人所好不同,与你何干。我先就对你说过,我不耐烦说话,你苦苦缠我怎的!”华三千连声道:“是!”走过去了,暗念一声:“阿弥陀佛!闯过鬼门关了!”方才放开胆,大步走出徐家之门回家。   栾镒万正在厅上候信,一见华三千进来,问道:“事体可曾说明?”华三千捏造一片虚词,做作自家身份,答道:“门下一到徐家门首,徐松朋闻得我到,同骆宏勋连忙迎出大门,揖让而进,余谦捧盘献茶。门下将大爷之言说过,那老儿亦在其坐,当面说明:他在此等候十日;若十日外,他就回家去了。门下料南京往返,十日工夫绰绰有余,遂与定妥。大爷可速速着人赴南京要紧!”栾镒万遂差栾勤、栾干两个家人,将书札礼物下舡动身。按下不言。   且说鲍自安在徐府用过晚饭,意欲叫女儿连夜回家,徐大爷那里肯放,说道:“姑娘今日至扬州。明日叫贱内相陪,琼花观、天宁寺各处游玩两天,再回府不迟。那有个今来今去之理!”鲍自安道:“虽如此说,舍下无人,骆大爷深知。”骆宏勋道:“虽然如此,天已晚了。”亦不敢叫女儿起行。一宿晚景已过。次日早饭后,鲍金花辞谢徐大娘,又辞别父亲。鲍自安道:“还是你叔、嫂先回去,到家小心火烛,要紧,要紧!若有大事,着人来此告我知道。我在此十日后,就回来了。”濮天鹏亦分付妻、弟二人,濮天雕与鲍金花一一领命。又辞过徐、骆二人,出门上马回龙潭去了。   鲍自安在徐府一住六日,华三千通信约定明日早赴平山堂比试,徐松朋报与鲍自安,鲍自安就许他明日上平山堂。徐松朋又差人打探栾家所请何人。去的人回来禀道:“今日才到,外人还不知他的姓名。就看见一老三少,三个道士。”鲍自安道:“不用说了,此必南京灵谷寺的雷胜远了。”徐、骆问道:“老爹素昔认识么?”鲍自安道:“从未会面,我却闻名,倒也算把好手!”徐、骆又问道:“天下好汉甚多,老爹素知道,到底算那人为最?”鲍自安道:“能人多得紧,就我所知者,山东花老妻舅,还有胡家活阎罗胡理、金鞭胡琏,并骆大爷空山所会者消安师徒。”并把力擒三虎之事说了一遍,徐松朋甚为惊异。鲍自安道:“他还有两个师弟:一名消计,一名消月,比消安还觉英雄,惜乎我未会过。闻得他三师弟消月,能将大碗粗的木料,手指一捏,即为粉碎。我每想会他一会,却无此缘。”这一事,谈了一日。   次日早饭后,徐、骆、鲍、濮四人各骑牲口,余谦陪那二十个人仍是步行来至平山堂。牲口扣在观音阁中,众人步行来至擂台边,只听得旁边看打擂的众人道:“来了!来了!还有一位女将怎不见来?”鲍自安举目向台上一观,只见一位老道士,六旬以上年纪,丈二身躯,截眉暴眼,雄赳赳的坐在一张椅上。闻得下边人说:“来了!来了!”知是徐家到来,遂立起身来,将手一拱,道:“那一位是前日扫擂台的英雄?请上台来一谈。”鲍自安闻得台上招呼,将脚一纵,上得台来,答道:“不敢!就是在下,前日侥幸。”道士道:“请问檀越上姓大名?”鲍自安道:“在下姓鲍,名福,贱字自安。”道士道:“道友莫非龙潭鲍檀越么?”鲍自安道:“在下便是。”道士暗想道:“果然名不虚传,怪道朱龙徒儿非他对手。”鲍自安道:“仙长尊姓何名?”道士道:“贫道姓雷,名胜远。”鲍自安道:“莫非南京灵谷寺雷仙长么?”道士道:“贫道正是。”鲍自安道:“久仰!久仰!”雷胜远道:“四个小徒不识高低,妄自与檀越比较,无怪受伤。又着人请我前来领教,不知肯授教否?”鲍自安道:“既不见谅,自然相陪。”于是二人各解大衣,紧束腰绦,让了上下,方才出对。看官,但有实学,并无经过大敌者,专以谦和为上,不比那无术之辈,见面以言语相伤,何为英雄?有诗为证:   实学从来尚用谦,不敢丝毫轻英贤。   举手方显真本事,高低自分无恶言。   雷、鲍二人素皆闻名,谁肯懈怠!俱使平生真实武艺,你拳我掌,我腿你脚,真正令人可爱。有诗:   一来一往不相饶,各欲人前逞英豪。   若非江湖脱尘客,堪称擎天架海梁。   二人自早饭时候斗至中饭时候,彼此精神倍增,毫无空漏。正斗得浓处,猛听得台下一人大叫:“二位英雄莫要动手!我两人来也。”正是:台上儒道正浓斗,台下释子来解围。不知台下何人喊叫?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离家避奸劝契友   却说鲍、雷二人正斗在热闹之间,台下一人大叫:“二人莫动手,我师徒二人来了!”鲍自安、雷胜远虽都听得台下喊叫,但你防我的拳,我防你的手,那个正眼向下观望?消安连叫两声,见他二人都不歇手,心中大怒,喝道:“如不歇手,看我乱打一番!”将脚一纵,上了台来,将身站在台中,把他二人一分。鲍自安一见是消安,又仗了三分胆气;雷胜远亦认得是五台山消安,乃说道:“师兄从何而来?”消安道:“法弟现在江南空山之上三官殿居住。昨日闻得鲍居士在扬州扫了擂台,栾家人请人复擂,恐鲍居士有伤。特同小徒前来帮助。不意是道兄,都是一家,叫我助谁?故上台来解围。”雷胜远、鲍自安二人棋逢敌手,各怀恐惧之心,又尽知消安师徒之利害,乐得将计就计,问道:“既蒙师兄见爱,敢不如命!”各人穿起大衣。鲍自安邀消安同下擂台,雷胜远亦要邀栾家去叙谈。消安素知栾家乃系奸佞之徒,怎肯轻造其门。遂辞道:“法弟还有别话与鲍居士相商,欲回龙潭,不能如命。”雷胜远料他与鲍自安契厚,亦不强留。   消安同鲍老下了擂台,骆宏勋、徐松朋、濮天鹏三人迎上,各自见礼。鲍自安又谢他师徒相关之情。消安师徒出家人,从不骑牲口,故此大家步行进城,奔徐松朋家来。到了客厅,重新见礼。徐松朋分付预备一桌洁净斋饭。不多一时,荤素筵席齐备,客厅上摆设二桌:消安师徒一桌,鲍、徐、濮、骆一桌;对厅上仍是四席,那二十个英雄分坐,余谦相陪。酒饭毕,鲍自安告辞。徐松朋道:“今日天晚,明日回府吧!”于是睡下。临晚,大家设筵,众人畅饮一回。饮酒之间,鲍自安向骆宏勋道:“栾家这厮,今又破题儿失脸,结怨益深。”骆宏勋道:“正是。”鲍自安道:“你骆大爷还有包涵之量,余大叔丝毫难容,互相争斗必有一伤。据我愚见,不可在此久住,暂往他处游玩游玩,省了多少闲气,且老太太并桂小姐俱在山东,大驾何不往花振芳家走走。母子相逢,妻妾联姻,三美之事也!成亲之后,大驾再回扬州,妻必随行;花振芳只有此一女,岂忍割舍,必随之而来维扬住家。花振芳离了山东,巴氏弟兄不能撑持,方必连家而来矣。花老妻舅皆当世之雄豪,骆大爷既不孤单,又何惧奸佞之谋害也!”骆宏勋道:“老爹此言,甚为有理,但晚生一去,彼必迁怒于众及表兄,叫表兄一人何以御之?”徐松朋答道:“表弟放心前去,愚兄有一善处之法:表弟起身之后,我则赴庄收租,在庄多住几日,栾家请来之人自然散去。非惧彼,实无有与奸佞结怨之意耳!”鲍自安大喜,道:“徐大爷真可谓文武全才!即此一言,诚为立身待人之鉴也!”遂议定:鲍老爹翁婿、消安师徒明日回龙潭,骆大爷主仆后日往山东,徐大爷后日赴庄收租。饮足席散,各自安歇。   次日早饭后,鲍自安、消安告辞,徐大爷令人将十封银子取出,交与鲍自安。鲍自安大笑道:“前日与朱彪打赌时,原说买东道吃的。我侥幸赢他,该买东道,我等共食,今已在府坐扰数日,还算不得么?”徐大爷道:“如此说,老爹轻晚生作不起地主了。即使买东道,也用不了这些,还是老爹收去。”鲍自安道:“如此说来,那有带回之理,只当用不完,余者算我一分赆仪,送与骆大爷主仆一路盘费,何如?”消安道:“此银谅鲍居士必不肯收。徐、骆二位檀越恭敬不如从命吧。”骆、徐又谢过。鲍自安等四人,带领二十位英雄回龙潭去了。众人去后,骆宏勋置了几色土仪,收拾行李;徐松明又将鲍老五百银子捧出,叫骆大爷打入包裹,以做路费。骆宏勋道:“弟身边赴宁盘费一毫尚未动着,要他何用!”徐大爷道:“此是鲍老爹赆仪,表弟应该收用。”骆宏勋道:“如此说,就拿一封。”打入包裹。余谦仍将余银送入徐大爷后边。过了一宿,次日起早,骆大爷主仆奔山东一路而去。徐大爷亦交代帐目、日后家务事毕,带了两个家人上庄去了。不提鲍自安回龙潭,不表徐松朋上庄。   且说骆大爷主仆二人,在路非止一日。那日行至苦水铺,向日灵榇回南之日,所宿花老之店,余谦还识得,一直走进店门。柜上人及跑堂的亦都认得,连忙迎接,说道:“骆姑爷来了,快些打扫上房,安放骆姑爷行李!”牵马拿行李,好不热闹。骆宏助进了上房坐下,早有人捧了净面水来,又是一壶茶。厨房杀鸡宰鹅,煨肉煎鱼,不多一时,九碗席面摆上。余谦是六碗荤素,另外一席。骆宏勋道:“一人能吃多少?何必办这许多!”柜上人亲来照应,说道:“不知姑爷驾到,未预备得齐全,望姑爷海涵。”骆宏勋道:“好说。”又问道:“老爹可在家么?”那人道:“前日在此过去的,已下江南,亲请姑爷去了。难道姑爷不曾会见么?”骆宏勋道:“水路上面舡行迟慢。我自家中起早骑了自家牲口,从西路而来,”那人道:“是了,老爹前说从东路下扬州,故未遇见。”骆宏勋道:“老爹自去,还是有同伴者?”那人道:“同任大爷、巴家四位舅爷,六个人同行。”骆宏勋道:“此地离寨还有多远?”那人道:“八十里。此刻天短,日出时起身,日落方到。”骆宏勋道:“还是大路,还是小路?”那人道:“难走,难走,名为百里酸枣林,认得的只得八十里。不认得的,走了去又转来,就走三天还不能到哩。明日着一路熟之人送姑爷去。”骆宏勋道:“如此甚好!”吃饭之后,又用了几杯浓茶,店小二掌灯进房,余谦打开行李,骆宏勋安睡。   次日起身梳洗,用了些早点起身。店内着一人骑了一头黑驴子在前面引路。走了二十里之外,方入枣林地面。无数枣树却不成行:或路东一棵,或路西一棵,栽得乱杂杂。都是些弯弯曲曲的小路,骆宏勋同余谦未有三五个转弯,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骆宏勋问那引路之人道:“此非山谷,其路怎么这样崎岖?”那人道:“治就的路,生人不能出入,且有至死亦不能进庄的。”余谦惊讶道:“怎样分别?”那人道:“余大叔同姑爷系自家人,小的不妨直告:枣林周围一百里远近,故名之酸枣林。只看无上梢之树,向小路奔走,便是生路;逢着有上梢,并路径大者,即是死路。”那余谦又问道:“怎么小路倒生,大路倒死呢?”那人道:“小路是实,大路却有埋伏,乃上实而下虚。下掘几丈深坑,上用秫秸铺摊,以土在上盖之,生人不知,奔走大路,即坠坑中。”   说说行行,前边到了一个寨子。骆宏勋举目一看:有数亩大的一片楼房,皆青石砌面的墙壁。来到护庄桥边,那引路之人跳下驴子问道:“姑爷,还是越庄走,还是穿庄走?”骆宏勋道:“越庄怎样?”那人道:“此寨乃巴九爷的住宅。越庄走,从寨后外走到老寨,有五十里路程;穿庄走,后寨门进去,穿过九爷寨,不远就是七爷寨了。过了七爷寨,又到了二爷寨;过了二爷寨,就是老寨,只有三十里路。不知姑爷爱走近?走远?”骆宏勋恨不得两胁生翅,飞到母亲跟前,遂说道:“谁肯舍近而求远,但恐穿庄惊动九爷,未免缠绕,耽误工夫。”那人道:“姑爷不知,进了寨子,在群房之中夹巷里行走,九爷那里得知道!”骆宏勋道:“既如此,绕庄耽搁,穿庄走吧!”那人道:“请姑爷、余大叔下来歇息,待小的进去先拿钥匙,开了寨门,让姑爷好行。”骆宏勋道:“使得,以速为妙;且不可说我从此而过。”那人道:“晓得,晓得!”将驴子拴在路旁树干上,从路左首旁边走进去了。骆大爷、余谦俱在此地下马,也将马拴在树上。余谦又把坐褥拿下一床,放在护庄桥石块之上,请大爷坐下等候。一等也不来,二等也不来,已时到庄,未时不见来开寨门。他主仆二人俱是早起吃的东西,此时俱肚中微微有些饿意。骆宏勋道:“我观此人说话甚是怪异,此时尚不见来,怎么这等懈怠,一去就不见回来?”余谦道:“想是他的腹中饿了,至相熟的人家寻饭吃去了。”:   正说话之间,猛听寨门一声响亮,骆大爷抬头一看,寨门两扇大开,走出了三四十个大汉,长长大大,各持长棍,分列寨门之外,按队而来。骆宏勋心中暗想道:“此事甚是诧异,不晓何故?”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惹祸逃灾遇世兄   话说骆大爷见寨门大开,走出一个十六七岁大汉,又带了三四十个庄汉,各持长棍分列左右,众人各执兵器呆立。骆宏勋不知何故,遂令余谦各掣出兵器在手。又停片时,里边又走出一人,有二丈身躯,黑面红发,年纪约有十六七岁,手拿一条熟铜大棍,大声叫道:“骆宏勋我的儿!你来了么?小爷等你多时了。”走过护庄桥,举棍照骆大爷就打。骆大爷将身往旁一闪,那棍落在地下,打了有三尺余深。那大汉见棍落空,反起棍来又分顶一棍,骆大爷往后一退,棍又落在地下,亦打有三尺多深。骆宏勋暗想道:“倘躲不及撞在棍上,即为齑粉!还不下手,等待何时?”那大汉见两棍落空,躁得暴跳如雷,分顶打去,他又躲闪。这一棍腰下打去,看他往何处去躲避?遂将棍平打去,照腰打去。骆大爷见他平腰打来,想道:“两旁无处躲避;后退,棍长又退不出,不如向他怀中而进,即打在身上,亦不大狠!”遂一个箭步蹿进大汉怀中,手中之剑照心一刺,那大汉“暧晴”一声,便倒卧尘埃,全然不动弹。只听寨门两旁那些大汉大叫一声:“不好了!小爷被骆宏勋刺死,快报与九爷知道!”骆宏勋知是巴九之子,自悔道:“早知是巴家之子,他夫妻知道,岂肯干休!强龙不压地头蛇。”余谦道:“既刺死了,速速商议。我主仆二人,怎能敌他一庄之众?速上马奔花家寨要紧!花老爹虽不在家,花奶奶自然在家。”骆宏勋道:“此言有理!”各解缰绳,急登上马,加鞭而行。   看官:巴九之子巴结,素日并未与骆宏勋会面,有何仇恨?今日举棍伤他是何原故?他与花碧莲同年,一十六岁。生来身大腰粗,黑面红发,有千斤膂力,就是其性有些痴呆。巴氏九雄只有此一子,因新年往姑娘家拜节,见表妹花碧莲,回家告诉父母,欲要聘花碧莲为妻。巴氏夫妻亦爱甥女生得人品俊俏,武艺精湛。巴九邀八位哥哥与花振芳面讲;其母马金定相约八位嫂嫂,在花奶奶面前恳求亲事。花振芳看妻弟之情,花奶奶亦看弟妇之面,皆不可一时间回绝,心中有三分应允之意。惟有花碧莲立誓不嫁这呆货,是以未谐亲事。花老见女儿成人该当婚配,若在寨内选一英雄招赘,又恐呆货看见吃醋,故带着女儿远方择婿,及盗了骆太太、桂小姐来,料亲事必妥。巴九夫妻在家谈论道:“骆宏勋不日即来。”谁知被这呆货听去,瞒着父母要暗将骆宏勋弄死,遂将寨内之人拣选大汉三四十个,着二十个立在庄路上,着二十个立在穿庄路上,日日等候。今日这呆子正在大门河旁,忽见苦水铺店内之人来,问道:“来此何干?”那人不知就里,说道:“骆姑爷昨晚至店,今日欲进老寨。小的领路,前来讨钥匙开寨门。”这呆子好不利害,恐那人走漏消息,照耳门一掌,那人呜呼哀哉。遂着人到越庄路上唤回那二十个人来,已半日工夫才开寨门。从来说:“大汉必呆。”他所拣选之四十个人都有些呆;若有一个伶俐者,骆宏勋刺死巴结之时,只着一个人入寨内报信,余者前来围住,骆宏助主仆怎能得脱?幸亏是些呆子,四十个人同进寨内报信,他主仆无有拦阻,所以逃脱。巴九夫妇听得儿子被骆宏勋刺死,大哭一声:“痛死我也!”哭了一场,说道:“这厮不能远去,分付鸣锣,速齐喽罗,四路分进,拿住碎尸万段,代吾儿报仇!”   且说骆宏勋、余谦二人奔逃,忽听得锣声响亮。余谦道:“大爷速走些,听锣声响亮,必是巴九齐人追赶我等!”骆大爷道:“路甚崎岖,且是不知南北东西,向何处而走?”余谦道:“先曾听得那引路之人说道:无上梢树,即是生路,我们只看无梢之树行走,自然脱身。”余谦在前,骆大爷道:“谅必是的。”渐渐不闻锣声响亮,骆大爷道:“就此走远了!”方才放心。那巴九夫妻各持枪刀,率领众人,分作四队,料骆宏勋仍往苦水铺逃走,四队向南追赶。骆大爷主仆不认得路径向北奔,奔入花家寨,所以听得锣声渐渐远了。却说骆大爷虽然听得锣声渐远,而实在不知向西北走才是花家寨正路,他主仆早不分东西南北,走一阵又向西行一程,自未时在巴家寨起身,坐在马上不住加鞭,走至。日落时,约略走了有五十里;总不见到老寨,明知又走错了路径,二人腹中又饿,余谦道:“我们已离巴家有五七十里之遥,谅他一时也赶不上我们。看前边可有卖饭之家,吃点再走,”骆大爷道:“我肚中也甚是饥饿。”二人加鞭奔驰,行到黑影已上,总未看见一个人来往。   正行之间,对面也来了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人。后随一人步行,至对面已经过去,那人转过马头,问道:“前面骑马者,莫非余谦么?”骆宏勋同余谦听此一声,又惊又喜,喜的是呼名而问,必是平日相识。惊的是离巴家不远,恐是巴家有人追赶前来。遂问道:“台驾何人?”那个人细看,叫道:“这一位好像世弟骆宏勋?”骆宏勋闻他以世弟相称,答道:“正是骆宏勋!”那人遂跳下马来,骆宏勋主仆亦下了马。骆宏勋忙问道:“大哥是谁?”那人道。“吾乃胡琏也。向在扬州从师学艺,在府一住三年,世弟尚小,轻易不往前来,所会甚少。余谦到厅提茶送水,认得甚熟;彼时甚小,而体态面目终未大变,我还有些认得。”骆宏勋、余谦彼时七八岁,诸事记得,仔细一看,分毫不差,正是世兄胡琏。抢步上前见礼,胡琏道:“近闻世弟与花振芳联姻,不久即来招赘。愚兄蓄意至花家寨相会,不料途中相逢。但不知你主仆奔驰,欲往何处?”骆宏勋将花老设谋,将母、妻盗至山东,扬州奔丧与栾家打擂台,蒙鲍自安相劝,恐小弟在家内与栾家结仇,叫我再往山东花家老寨拜见母亲,并带议招赘之事说了一遍。胡琏道:“倒未知师母大人驾已来此,有失迎接!今世弟走错路径了,花家寨在正南,你今走向西北了。”骆大爷道:“路本不熟,又因路上惹下一祸来,忙迫之中,错而又错。”胡琏忙问道:“世弟惹下什么祸来?”骆宏勋又将路过巴家寨,刺死巴九之子,前后说了一遍。胡涟大惊道:“此祸真非小!巴氏九人,只此一子,今被你刺死,岂肯干休!且巴家九弟妇马金定,武艺精通无比。作速同我回家,商议一个主意要紧!”骆宏勋主仆犹如孤岛无栖,一见世兄,如见父母一般,连声道:“是!”遂上了牲口同行。   来了有二里之遥,到了一个庄院,下了牲口,走进门来,至客厅见礼献茶。说道:“苦水铺至此,一路并无饭店,想世弟腹中饥饿。”分忖道:“速备酒饭。”骆宏勋道:“多谢世兄费心也!”不一时,酒饭捧出,胡琏相陪,人坐对饮。余谦别房另有酒饭款待。饮了数杯之后,骆宏勋告止,胡琏道:“也罢!世弟途路辛苦,亦不敢劝你多饮。”骆宏勋才吃了一碗饭,将才动箸,胡琏大叫一声:“不好了!”说道:“你有万世不孝之骂名!”骆宏勋放下碗箸,连忙站起身来,问道:“世兄怎样讲?”胡琏愁眉皱额,跌脚捶胸。只因。素日授业恩情重,今朝关心皱两眉。不知胡琏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胡金鞭开岭送世弟   却说骆宏勋正在用饭之际,胡琏大叫一声:“不好了!”遂放下碗筷,忙问:“何也?”胡琏蹙额皱眉、顿足捶胸说道:“你主仆今日逃脱,巴九夫妻追赶不上,师母同世弟妇在花家寨难免知道,必率人奔花家寨捉拿,师母并桂小姐还有性命否?”骆宏勋听说拿母亲,不由嚎啕恸哭,哀求世兄:“差一个路熟之人,相引愚弟直奔花家寨前去,情愿与他偿命,不叫他难为母亲!”胡琏见骆宏勋哀恸,又解劝道:“此乃过虑。巴家夫妇正在痛子之时,意不及此,亦未可知。若有此想,此刻师母早被捉去矣!此地离花家寨还有五十里,即世弟赶去,已是迟了。你且放心,待愚兄差一个人前去讨信,不过三更天便知虚实。”骆宏勋道:“往返百里之遥,三更时怎能有信?”胡琏道:“世弟不知,我有一个同胞兄弟,名理,生得不满八尺身躯,若论气力,千斤之外;如讲英雄,万夫难敌。今年二十七岁了,人多劝他求取功名,”他说:“奸党当道,非忠良吐志之时。为人臣必当致身于君,倘做一官半职,反倒受他们管辖,何如我游荡江湖,无拘无束!”与花振芳、巴氏九雄有一拜之盟。三年以前,他在胡家凹开张一个歇店,正直商贾并忠良仕宦,歇住店中,恭恭敬敬,丝毫不敢相欺;若是奸佞门中之人,入他店中,莫想一个得活,财帛货物留下,将人宰杀,剐下肉来切成馅子包馒首。因此人都起他一个混名:叫做‘活阎罗’。还有一件赢人处,十月天气,两头见日,能行四百里路程。此刻差人到店叫来,世弟以礼待之,他即前去,不过三更天气可以回来。”骆宏勋道:“常听鲍老爹道及大名,却不知就是世兄之令弟也。”胡琏道:“莫是龙潭之鲍自安么?”骆宏勋道:“正是。”胡琏道:“我亦知他的名,实未会面。”遂向一个家人分忖道:“有我方才骑来之马,想未下鞍,速速骑往胡二爷店中,就说我有一要事,请二爷回来商量。”家人领命。去不多时,回来说道:“二爷已到庄前。”话犹未了,胡二爷已走进门来。骆宏勋连忙起身见礼,礼毕,分宾主坐下。胡理道:“此位仁兄是谁?”胡琏道:“即我家师骆老爷公子骆宏勋也。”胡理复又一躬道:“久仰,久仰!”又问道:“哥哥呼唤,有何话说?”胡琏将骆宏勋路过巴家寨,刺死巴九之子前后之事说了一遍,胡理摇头道:“巴氏九人,只此一子,巴九嫂马金定甚是了得!”胡琏道:“因惧他利害,故请贤弟来商议。”胡理道:“巴氏有结盟之义,骆兄有世交之谊,我兄弟均不相助就是了。”胡琏道:“不是叫你助我、助他,现今骆师母借居花家寨花振芳处,今日巴家夫妻赶不着世弟,他们必奔花家寨生捉师母。别人去,一时不得其信,骆世弟意欲烦你走一遭。”骆宏勋欠身道:“闻得世兄有神行之能,意欲拜烦打探虚实。弟无他报,一总磕头相谢罢了。”胡理本不欲去,因奉兄之命,又兼骆宏勋其情可怜,遂答:“效劳无妨!”胡琏分付拿酒来与二爷,劝劝二爷速去。胡理道:“吃酒事小,骆兄事大!大哥,你且同骆世兄饮酒,待去来再饮何妨!”约略天有初更,胡理说声:“去也!”迈步出门。骆宏勋连忙起身相送,及至门外,早不知胡理去向。暗道:“真奇人也!”复走进房。胡琏道:“我同世弟慢慢而饮。”一壶酒尚未饮完,只听得房上“咯冬”一声,胡琏问道:“什么响?”外边答道:“是我。”走进门来,乃胡理回进寨内,正打三更。骆宏勋连忙起身迎接。胡理道:“骆世兄放心,老太太并桂小姐安然无事。巴九哥夫妻却至老寨难为老太太、桂小姐,令岳母苦劝,九哥夫妻丝毫不容,多亏碧莲动怒,要赌斗。巴九哥无奈回家,要遍处追寻世兄报仇!”又道:“骆兄,莫怪我说:令老太太、桂小姐安然无事,皆碧莲之力也。他日完娶,切不可轻他。”又向胡琏道:“大哥,方才巴氏姐姐相嘱说:花振芳已下江南,骆兄不可入寨,恐巴九哥复去寻闹,无人分解,叫我兄弟二人代骆兄生法。弟思想一路,并无万全之策,大哥有甚主意否?”胡琏想了一想:“别无良策,骆世弟还是回南为妥。我寨环绕巴家寨,相隔不远,来往不断人行。我料明日巴家必有人来此路追寻;若来时可难,对他怎讲?说世弟在此,自然不可;若回答不在,日后知道必迁怒于我。难道怕他不成?只是好好寨邻,又有一盟之义,岂不恶杀了!如恶杀他,有益于世弟,倒也不妨,实无益也!世弟回南,快相约鲍自安至此,我兄弟同去与他们弟兄一讲,此仇方能解释。只是一件:回南之路,飞不过他巴家寨,如何是好?”胡理道:“这个不难,叫骆兄走长叶岭可也。”胡琏道:“此路好,奈多日无人行走,恐内中有毒虫。”胡理道:“有法,有法,拿一根竹子,将竹劈破,骆兄主仆各持一根,分草而行,此名为‘打草惊蛇’。”骆宏勋道:“素知长叶岭乃是通衢大路,二兄怎说多日不行?”胡理道:“骆兄不知,当初长叶岭原是通衢大路,只因苦水铺花振芳开了店口,把我胡家凹生意总做了去。是咱不忿,用石块将长叶岭砌起,说那条路出了大虫,不容人行走。近来,客商官员先从我店过去,然后才到他那边。如今令人用铁锄撬扛,将岭口打开,亦不过三四里路,就出岭口。前边有一碑,字是石刻。奔东南,行八十里即黄花铺。铺上皆是官店,并非黑店。黄花铺,乃恩县、历县两县交界。住一宿,问人回南路,依他指引,不可到界碑奔西北去,那是通苦水铺去的大路。”骆宏勋恐记不清楚,叫余谦细细听着。胡琏道:“并非我催逼世弟,要走,趁夜行,方免人之耳目也!”骆宏勋一一领教。胡琏又拿出些干面,做了些锅饼,装在褡包之内,以作这八十里之路饭。骆宏勋告辞起身,胡琏兄弟二人相送,带了三四十喽兵,送到长叶岭口,令人将路口石块都搬开。骆宏勋重又相谢上马,持竹分路而行。天已五鼓时分,可怜二人深草高膝,撞脸搠腮,真个是路上舍命,一直前行。骆宏勋去后,胡琏仍令喽兵将岭口砌上,回去不提。   且说骆家主仆二人走至日出时,方出山口,举目一观,真有一个界字石碑。记得胡理说:向东南走去,方才是生路。定了定神,方奔东南大路而行。虽然还是有草,较之山口短矮了许多,易于行走了。行至中饭时候,路上渐渐有人行走。余谦跳下牲口,向人拱手借问:“黄花铺还有多远?”走路人答道:“三十里就是。”骆宏勋道:“也走过一半多了。”二人下马,将牲口歇息,取出锅饼吃了几个,方才又上马。走到了日落时候,方到了黄花铺,举目一看:真个好地方。怎见得?有《临江月》一首为证:   来往行人不断,滔滔商贾相连。许多扛银并挑钱,想必是:贩巧货,赚大利,满载万倍钱。油盐店说:秤准,早饭店言:碗满。名槽坊,报条写,大大歇店挂灯笼,酒铺戏馆竖望杆。   骆宏勋主仆听胡家兄弟说过,此地皆是官店,遂放心大胆进了宿店,况天又晚了,二人只得走入店门。正是:两眼不知生死路,一身又入是非门!又兼他主仆二人辛苦一夜无眠,不便办买别物,店中随便菜饭食用些须,二人打开行李,解衣而睡,次日好赶早奔路。事不凑巧,半夜之间,天降大雨。天明时,主仆起来,见雨甚大,不便起行,又兼昨夜辛苦,身于甚是疲倦。命余谦秤几钱银于,叫店小二割一方向,买二只鸡鸭,煎些汤水吃吃。余谦遂秤了一块银子有六钱重,叫店小二割一方向,买两只鸡鸭,沽了三斤陈木瓜酒、作料等物。北方鸡鸭鱼肉甚贱,只用了四钱多银,余者交还。余谦道:“不要了,你拿去买酒吃吧!只要你烹调有味,明日起行,还有赏赐呢。”店小二深感之至,满心欢喜,用心用意择菜办弄。骆宏勋因昨日进店天晚,未曾看明黄花铺的街道,趁菜未好,走至门面中间向小街观看。合当有事,对过是公馆,骆宏勋在店门时,恰值公馆中官府出来送客,骆大爷不以为意,看了一会,仍回房内来。你说对过公馆中官员是谁?乃定兴县贺氏之兄,贺世赖也,自花振芳劫任正千,西门挂头之后,王伦放了嘉兴府,留下一封信字,叫他进京见他父亲王怀仁。怀仁见他儿子信内云:家中收过他足纹一千两,又系他的妾兄,叫大小与他一个前程。王怀仁遂查山东历城县少了一个主簿,将贺世赖名字补上。贺世赖遂赴任历城县做主簿。做了三日,历城县尹病故,军门大人委贺世赖暂署县印,以主簿代行县事,在黄花铺公馆。这日,有临界恩县唐建宗来拜,他送出门,看见骆宏勋在对面店门站立。回来叫过个班头,分忖道:“对过店中一位少年,本县有些认得,好似扬州骆宏勋模样。你暗暗过去私问店主人,果是扬州骆宏勋,必然还有一个家人,名叫余谦。若店主人说果是此人,可分付店主人莫要放他去了,本县有话与他说。若是走漏消息,走脱二人,本县只向店内要人!”班头领命,过去一问:竟是扬州骆宏勋带一家人余谦。是昨日日落之时入店,原是说今早起身,因降大雨,是以未行。班头暗对店家说道:“我家老爷认得此人,有话对他说。叫你莫要放他起身,倘走漏消息,去了此人,只在你店中追究。”说罢,竟回公馆去了。正是:满天撒下钩和线,从今钓出是非来。毕竟不知此去好歹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贺世赖歇店捉盟兄   却说班头说罢,回了公馆去。店家捏着一把汗,祝告道:“但愿者天爷多降几天大雨,令他们不能起身,我之福也!”不表店家祝告天地。且说值日班头回至公馆,见了本官,将话告复。贺世赖分付外班侍候坐轿,回拜恩县唐老爷。唐老爷出迎,见礼分坐。献茶之后,贺世赖道:“晚生今来谒见堂翁,还有一件紧急大事相商。”唐建宗道:“寅兄有何事情,请道其详。”贺世赖道:“黄花铺乃晚生与堂翁两县分界,今来两个大盗,现在廖家富店内歇住。晚生公馆中衙役稀少,不敢动手,恐惊他逃走。特来相告堂翁,协同两县人役前去,方保万全!”唐建宗道:“寅兄访得的确,方可动手;若是诬良,干系你我考成。”贺世赖道:“定兴县劫牢,抢出大盗任正千;嘉兴府哄堂,盗去梅姓私娃,实尽是此人。晚生认得最切,怎得错误!”唐建宗见他说得真实,地方内来了大盗,怎好推辞不拿?遂差马快三四十个人,协同贺世赖十数个衙役,各执槐杖、铁尺、挠勾、长杆,一哄到了饭店中来。   且说店小二将鸡鸭鱼肉都做停当,一盘捧进房来,余谦摆列桌上。骆宏勋面朝里背朝外坐下食用,亦叫余谦过来同吃。余谦说道:“这黄花铺乃来往大道,士人君子极多,倘看见主仆共桌而食,暗地必定取笑。大爷用过,小的再用。”余谦见外边雨稍住,遂至后园出大恭去了。且说两县人役皆进店门,便丢了一个眼色与店家。店家会意,指骆宏勋住房。众人走至门外,看见强盗在里面食用,暗暗将挠勾伸进,照骆宏勋腿肚一句,用力一拧。可怜骆宏勋无意提防,连桌椅尽皆拉倒。又跑进十数人,按住身子,槐杖、铁尺雨点打来,未有几时,遍身皆伤。骆宏勋只当巴家赶来,不料官兵捉拿。先还撑持,后来只落了个哼哼而已。众人见他不能动手,即刻将手铐脚镣套上。却说余谦出完了恭,才待回房,只见店小二躲躲藏藏,一脸惊慌之色,迎上前来,低低道:“大叔不可前去!你家骆大爷已被官兵捉去了!”余谦惊问道:“何处官兵,因何事件?”店小二道:“是历县贺世赖老爷来拿去的。所来之人,皆是马快,各持长杆、挠勾,说是你大爷是大案强盗,不一刻就来拿你大叔了。小的先承送酒菜,故才冒险前来通信;倘被看见,受累非小!”说罢,抽身而去。余谦想道:“大爷已经被捉,落我一人,怎挡他两县之众?今若回去是鱼自投罗网了。不如逃走,再生别法搭救主人。”不觉眼中落下泪来,道:“我主仆今朝正是:破屋又遭连夜雨,行船偏遇顶头风。大爷呵,莫道余谦忘恩负义、畏刀避剑,背主而逃呀!叫小的一人无法救你,速回江南通知徐、鲍,好来搭救。”将脚一纵,跳过群墙,放开虎步,如飞向东南奔去,不提。   且说众马快将骆大爷上了手铐脚镣,找寻余谦不见,就知走脱,只得将骆宏勋解赴恩县衙门。贺世赖随后坐轿,亦到恩县,与唐建宗会审。坐了二堂,分付将强盗带上来。马快将骆大爷抬至堂上,卧在地下,还不知因何缘故。唐建宗是主,不好相僭,让贺世赖先问骆宏勋道:“狗强人!恃强逞勇,无法无天,今日怎也犯在我手里,可能得活哩?”唐建宗听了这样问词,明是借公报私声口,并非审问强盗了,就有几分疑惑。且听强盗回说什么。骆宏勋虽被衙役打昏,此刻也有几分苏醒。闻得上边声音相熟,抬头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定兴贺世赖也。不禁雄心大怒,用手一指,骂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乌龟忘八么!”贺世赖大怒道:“好大胆的强人,敢骂本县!”分付掌嘴。衙役才待上前,唐建宗禁止道。“莫要动手,待我问来。”大喝一声道:“你今既被捉获了,就该敛气服罪,也少受些刑法,怎大胆辱骂问官!”骆宏勋道:“我无犯法之条,不知因何捉拿,亦又不知此官为谁?”唐建宗道:“本县是恩县,贺老爷是历城县,黄花铺乃两县分界,故我二人会审。你一伙共有多少人,怎样劫得定兴监牢?从实说来,本县不动大刑难为你了。”骆宏勋道:“老爷不知,小人父亲在定兴县做游击,在任九年,一病身亡。城内有一个富户任正千,幼从先父习学枪棒,感父授业之恩,款留我母子在家居住。”手指贺世赖道:“他的妹子贺氏,原是江陵院中一个妓女,他亦随妹在院捧茶送酒。我世兄任正千在江陵院中会见他妹子,爱其体态妖烧,不惜三百金代他赎身,接至家中为妻。贺世赖亦随至世兄处管事。后因赌钱输下债,无钱偿还,将世兄客厅中铜火盆盗去,被世兄遇见。逐出门庭,永不许上门。他流落在城隍庙中抄写诗签,适值王伦求签,他代讲签诗;王伦中意,唤至家中,做个帮闲朋友。后因西门解围,我四人结拜,岂知这畜生有代妹牵马之心,将我二人灌醉,令王伦进内与贺氏通奸;又被我家人余谦撞见,因此结仇。我随父柩回南后,又闻王伦被盗,硬诬任正千为匪。后来不知何人,劫狱救出了,王伦竟把贺氏接去为妾。想必是王伦用了手脚、代他于办了这个前程。今日相遇,又想谋害小的,老爷细思此事,便知真伪。”贺世赖听他将自己半世丑态尽皆说出,只气得暴跳如雷,将惊堂一拍,分付:“抬夹棍来!这个狗强盗自然招出真情。”下边衙役连声答应。唐建宗禁止道:“不可乱动!”便叫声:“贺寅兄,骆宏勋今日破了案,又无赃证,何能就动得大刑!暂且收禁,俟拿住余谦,再一同审。”即写监票,把骆宏勋送入监中。又分付禁役,不要上大刑具。唐建宗分付将饭店家廖大带上来,问道:“此二人何时到店中来的?可还有作伴人否?”廖大禀道:“昨日日落时进我店中的。只此二人,并无别的形迹。”唐建宗即分付店家:“无你大事,回去吧!以后留人,务须留心查诘来历,不可混留。”廖大磕了个头,应声“是”,感激大恩而去。唐老爷又令将口供单拿来看,与骆宏勋口说无异。贺世赖也要看看,唐老爷恐他看见上面皆是辱耻于他之言,怕他扯碎,故不与他看,遂放入袖中。说道。“寅兄,看他怎的!弟这边收存一样。但今日之事,将来必干碍考成。寅兄作速通知令妹丈王大爷,代你我做个手脚为要。骆宏勋既系游击之子,自有三亲六眷,怎肯受此屈气也!”贺世赖被唐建宗说着他的病根,闭口无言,遂告辞带愧而回。看官,唐建宗因何以口供单为至宝,不与贺世赖看?他是个进士官,对律例甚通,诬赖平人为盗,妄动大刑,则该削职;若误拿而不动刑,不过罚俸,所以他禁止,不叫动刑。又料骆宏勋必不服气,倘若告了上司状子,他有口供单为凭,其罪皆归贺世赖了。这也不提。   却说余谦跳过墙来,一溜烟向东南跑去,脚不停留。跑至中饭时候,约略有三十里路程,来到一个大松林。余谦走入里面,在那石香炉上坐下,肚中还是昨日晚间进店之时吃的东西,今日天降大雨,地有泥污,不住脚的跑到中饭时候,肚中饥饿,脚又疼痛,身上分文未带。正是:无论英雄豪杰客,也怕遭逢落难时。此刻余谦真无可奈何,欲回江南通信与徐、鲍二处,因相隔路有千里,身边未带分文;欲回黄花铺打探主人信息,又恐贺世赖捉去,主仆二人尽死于无辜。左右思想两难,不如解下腰带,自缢而死林中,省得受这苦处。才解带,心中又想道:“我若死于此地,主人那里知道?还只说我忘恩负义,背主而逃。罢,罢,罢!不如我返回黄花铺,自投囹圄,死于主人之侧;似见我余谦非是无情人也!”主意已定,遂迈步出了松林,仍望黄花铺而来。日落时,离黄花铺不远,后边来了一匹牲口,上坐一个和尚。人迟马快,不多一时,赶过余谦,回首将余谦一望,勒住马头;回身叫道:“你不是余谦么?”余谦虽然行路,却低头思想主意,并未看见。忽听有人呼他之名,且疑官差捕捉人等,心中打了一寒噤。正是:飞鸟经枪双舞翅,又闻弦响惧弹来。毕竟不知呼唤余谦果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军门府余谦告状   却说余谦将到历城县,后边来了一骑牲口,人又走得迟,马又行得快,赶过余谦。余谦见马上坐着一个和尚.将余谦一望,转过马来叫道:“这不是余谦么?”余谦闻叫,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骆宏勋之嫡堂兄,名宾王。向年做过翰林院庶吉士,因则天娘娘淫乱,重用奸佞,他就弃职,隐在九华山削发为僧。素与狄仁杰王爷甚是契厚,他今日五台山进香回来。狄仁杰现任山东节度使。宾王路过历城县,将欲一拜。遇见余谦故呼名相问。余谦认得是宾王和尚,即双膝跪下,口称:“大爷爷不好了,大爷今在历城县被人诬良为盗。”骆宾王道:“何人相诬?”余谦将定兴县王伦、贺氏通奸,并花振芳盗老太太,路中刺死巴九之子;胡琏开路送行;昨晚进店,天雨阻隔;贺氏之兄贺世赖现为历城县主,看见我主仆在店,差人以强盗名捉去;小的我翻墙而逃,已至三十里之外,复转去自投,意欲同死,前后之事,细细述了一遍。骆宾王道:“余谦,你果有真心救我之弟,随我同进狄千岁衙门,即便禀明,自然有救。”余谦满心欢喜,骆宾王叫道:“需要改装。”便将衣服与余谦扮做道人。包袱内现有干粮,余谦吃了些,同了宾王进城,他又下饭店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