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牡丹 - 第 5 页/共 12 页

却说花振芳用手将栾镒万、华三千轻轻捉住,栾府众人一个个擦掌摩拳走上前动手。门外巴氏弟兄、余谦俱怒目竖眼,亦欲进门相助。那华三千生得嘴乖眼快,被花振芳一把捉过,已是痛苦难过,众管家上来相带动手之时,早看见门外有四五条大汉.皆是丈余身躯,横眉竖眼,含怒欲进,料想这几个家人那是他们的对手!连忙使个眼色与栾镒万,又开口道:“老爹莫动手,方才说的是玩话,老爹就认起真来了,那有白使人不把银子之理。”栾镒万亦会其意,急忙喝住家人莫要动手。众家人听主人之命就不上前,巴氏弟兄、余谦亦就不进来了。花振芳闻得他说给银,也就不大难为他二人,说道:“我原是要的银子,既把银子,我不犯着与你们淘气。”栾镒万道:“闻得你上边人生性耿直,故以此言戏之,你当真信以为是了。”分付家人速速秤二十两银子给他。家人遂秤了二十两银子送与花振芳。花振芳接了,就同巴氏弟兄、余谦赴骆大爷家去了。不提。   再表栾镒万被花振芳这一捉,疼痛不待言矣!更兼又被这一番羞辱,其实难受。花振芳去后,进与华三千商议道:“我们回家将合府之人齐集,谅这老儿不过在城外歇住,我着他们痛打他一番,方出我心中之恨也。”华三千道:“方才门下因何使眼色与大爷?那门外还站了四五个丈余身材的大汉,俱皆怒气冲冠,欲要进来帮打的神情。幸而我们回话得快,不然我二人那个吃得住!门外四五个人之中,门下认得一个,其年二十上下的一人,乃骆游击之家人余谦也。想是这一众狠人在此与骆家有些认识,不然骆宏勋因何接救他女儿?余谦又因何来相助帮打?他们既然相会,骆宏勋必留他家去了,那里还肯叫他们下店。大爷方才说,回家齐了合府之人与他厮打。动也动不得!这一伙人,门下不知他怎样就与骆家相熟?如今必到骆家,他家自然相留。那骆宏勋英雄不必言矣,只他家人余谦那个匹夫,门下是久知他的利害,乃有名的‘多胳膊’。非是夸他人之英雄,灭大爷之锐气,即将合府之人未必是余谦一个人之对手。”栾镒万道:“如此说来,我就白白受他一场羞辱罢了?”华三千道:“大爷要出气不难,门下还有个主意,俗语说得好:强中更有强中手,英雄堆里拣英雄。天下大矣,岂一余谦而已!大爷不惜金帛,各处寻壮士英雄,请至家内,那时出气。方保万全。”栾镒万道:“那非一时之事,待我访着壮士,这老头儿岂不回去了?”华三千道:“这伙狠人虽去,但骆宏勋、余谦不能就去。就在他两个人身上出气,有何话讲!”栾镒万闻华三千之言,谅今日之气必不能出了,只得含羞忍辱回家,俟访着壮士再图出气。这且不表。   再说骆宏勋自放下花碧莲,随同徐松朋回家中,分付家内预备酒饭等候;又径至内堂禀知骆太太,说花家母女同巴氏妯娌四人俱至扬州。又将“捉猴子花碧莲受惊,现用床抬,不久即至我家,望母亲接迎”。骆太太感花振芳相待厚意何尝刻忘,今闻得他母女同来,正应致谢,连忙出迎。花奶奶一众早至骆家门首,骆太太接进后堂,碧莲姑娘连床亦抬进后堂。花奶奶、巴氏妯娌俱与骆太太见过了礼;骆太太向花奶奶又谢了黄河北边的厚情。骆府侍妾早已捧上姜汤,巴氏妯娌将碧莲扶起,花奶奶接过姜汤与碧莲吃了几口,将眼睁开问道:“此是何所?”众人齐应道:“好了,好了!”花奶奶道:“你已到了骆大爷府上了。”骆太太道:“此乃舍下。姑娘心中妥定些了?”碧莲道:“此刻稍安,望太太恕奴家不能参拜!”骆太太道:“好说,姑娘保重身体要紧。”花奶奶向碧莲说道:“我儿,你尚不知,今日若非骆大爷援救,你身已为肉饼,稍停起来叩谢。”骆太太道:“既系相好,何敢言谢。但姑娘坠亭之时,恰值吾儿在彼,此天意也,俟姑娘起来谢神要紧。”仍将碧莲安卧床上,大家过来坐下献茶。看官,那碧莲不过受了惊恐,一时昏迷;在四望亭坠下,落在骆大爷怀中已醒人事,只因花奶奶低低那几句言语,道着了心病。虽系母女,此事亦要避忌,故不好贸然就站起,只推不醒,及至骆府,方作初醒之态。这且不必提起。   却说花振芳讨了银子,心中惦着女儿,随即就同巴氏弟兄、余谦到骆府而来。及至骆府门首,骆宏勋、徐松朋俱在门前等候。花振芳进得门来,也不及问名通姓,就问道:“我儿在何处?”骆宏勋道:“抬进后堂了。舍下别无他人,家母与老爹已见过二次,请进内堂看令爱何妨!”花振芳道:“老拙亦要叩见老太太。”巴氏弟兄亦有甥舅之情,也要进内。徐松朋、骆宏勋相陪花老来至后堂,早见女儿已起来同坐在那里吃茶,花振芳心才放下。花振芳率众与骆大爷的母亲见礼,彼此相谢。花振芳问妈妈道:“女儿叩谢过骆大爷否?”花奶奶道:“将才起来谢过太太了,待你回来再谢大爷。”花振芳让骆大爷进内,叫碧莲叩谢,骆宏勋哪里肯受礼。花振芳无奈,自家代女儿相谢。骆宏勋请至客厅,众人方与徐松朋见礼,分坐献茶。花振芳向骆宏勋问道:“这位大爷是谁?”骆宏勋道:“家表兄徐松朋。”花老又向徐松朋一拱手:“维扬有名人也!久仰,久仰!”徐松朋道:“岂敢,岂敢!常闻舍表弟道及老爹、姨舅英勇,并交友之义,每欲瞻识,奈何各生一方,今识台面,大慰平生!”花振芳道:“彼此,彼此!”骆宏勋分付摆酒。   不多一时,前后酒席齐备,共是四席:后二席自然是花奶奶首坐,不必细言;前厅两席,花振芳首坐,巴龙二席,巴虎、巴彪、巴豹序次而坐;徐松朋、骆大爷两席分陪,骆宏勋正陪在花振芳席上。三杯之后,骆宏助问道:“向蒙搭救任世兄,至今未得音信,不知世兄性命果何如也?”花振芳遂将那任正千赴王伦家捉奸,因失火回寓,次日进城,任正千被王伦诬为大盗,已下禁牢中,晚间进监劫出,到王伦家杀奸,西门挂头,后回山东;将巴氏昆玉盗王伦之财,并自己相送、失信之事就不提了,恐骆宏勋惶恐,则难于议画亲事;将任大爷受伤过重,三个月方好,现染瘟疾尚未痊愈,前后说了一遍。徐、骆二人齐声称道:“若非老爹英雄,他人如何能独劫禁牢,任世兄之性命实是老爹再造之恩也!”花振芳道:“任大爷亦欲同来,奈何病久未痊。老拙来时,付书一封,命老拙面呈。”遂向褡包内取出,双手递奉。骆宏勋接过,同众人拆开一看,其书略曰:   分袂之后,怀念定深,谅世弟近兆纳福,师母大人康健,并合府清吉,不卜可知矣。兹渎者:向受奸淫蒙蔽,如卧瓮中,反诬弟为非,真有不贷之罪;而自缚受屈,不辞回府,皆隐恶之心,使兄自省之深意也。但弟素知兄芥偏塞络,不自悟呼吸与鬼为侣,又蒙驾由山东转邀花老先生俯救残喘,铭感私忱,嘱花老先生面达。再者:花老先生谆谆托兄代伊令爱作伐,若非贱恙未痊,负荆来府面恳。今特字奉达,又非停妻再娶,乃伊情愿为侧,此世弟直为之事;再者虞有娥皇,女英,汉有甘、糜二妇,古之贤君尚有正有侧,何况令人为然。伏冀念数年相交,情同骨肉,望赏赐薄面,速求金诺,容日面谢。   宏勋世弟文几             世愚弟任正千具   骆大爷将书札看完,书后有议亲之事,怎好在花老当面言之,不觉难色形之于外面。徐松朋看见骆宏勋观书之后,有此神情,不知书中所云何事,至席前说道:“书札借我一观。”骆宏勋连忙递过。徐松朋接来一看,方知内有议亲之话,料此事非花、骆当面可定之事也。将书递与骆大爷收过,徐松朋道:“请饮酒用饭,此事饭后再议。”众人酒饮足时,家人捧上饭来,大家吃饭已毕,起身散坐吃茶。值骆大爷后边照应预备晚酒之时,徐松朋道:“适观任兄书内,乃与令爱作伐,其事甚美。但舍表弟其性最怪,守孝而不行权。稍停待我妥言之。”花振芳大喜道:“赖徐大爷玉成!”不多一时,骆宏勋料理妥当,仍至前厅相陪谈笑。徐松朋边坐边说道:“表弟亦不必过执,众人不远千里而来,其心自诚,又兼任世兄走书作媒;且他情愿作侧室,就应允了也无其非礼之处。”骆宏勋道:“正室尚未完姻,而预定其侧室,他人则谈我为庸俗,一味在妻妾上讲究了。”徐松朋道:“千里投书,登门再求,花老爹之心甚切,亦爱表弟之深也!何必直性至此,还是允诺为是。”骆宏勋即刻说道:“若叫弟应允万不能,须待完过正室,再议此事可也。”徐松朋看事不谐,遂进客厅,低低回复花老道:“方才与舍表弟言之,伊云:正室未完姻而预定其侧室,他人则议他无知。须待他完过正室,再议此事。先母舅服制已满,料合表弟不久即赴杭州入赘,回扬之时,令爱之事自妥谐矣!”花振芳见事不妥,自然不乐,但他所言合理,也怪不得他;且闻他不久即去完娶,回来再议亦不为晚。道:“既骆大爷执此大理,老拙亦无他说。要是完烟之后,小女之事少不得拜烦玉成。”徐松朋道:“那时任兄贵恙自然亦痊,我等大家代令爱作伐,岂不甚好?”花振芳道:“多承,多承!”天色将晚,骆府家人摆下晚酒,仍照日间叙坐。饮酒席中,讲些枪棒,论些剑戟,甚是相投。饮至更余,众人告止。徐松朋家内无人,告别回去,明日早来奉陪。骆宏勋分付西书房设床,与花老妻舅安歇。他们各有行李铺盖,搬来书房相陪。一夜晚景已过。第二日清晨,众人起身梳洗方毕,徐松朋早已来到。吃过点心,花老见亲事未妥,就不肯住了,敬告别回家。骆大爷哪里肯放,留住四五日后,徐松朋又请去,也玩了两日。花老等谆谆告别,徐骆二人相留不住,骆宏勋又备酒饯行,又送程仪,花老却之不受,方才同花奶奶、姑娘、巴氏弟兄等起身回山东去了。   这且按下不提。书内又表一人,姓濮,名里云,字天鹏。但不知此人是何人也?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受岳逼翻墙行刺始得妻   却说濮天鹏自幼父母皆亡,还有一个同胞弟,名行云,字天雕。弟兄二人游荡江湖,习学一身武艺,枪刀剑戟,纵跳等技无所不通。原籍金陵建康人也,后来游荡到镇江府龙潭镇上,与人家做了女婿,连弟天雕亦在那岳家住着。那濮天鹏自幼在江湖上游荡惯了的,虽在岳家,总是游手好闲,不管正事。老岳恐他习惯,他日难以过活,遂对他说道:“为人在世也须习个长久生意,乃终生活命之资。你这等好闲惯了,在我家是有现成饭吃有衣穿,倘他日自家过活有何本事?我的女儿难道就跟着你忍饥受饿?我今把话说在前头:须先挣得有百十两银子,替我女孩儿打些簪环首饰,做几件粗细衣服,我方将女儿成就;不然那怕女儿长至三十岁,也只好我老头儿代你养活罢了。”那濮天鹏其年已二十三四岁的人,男女之欲早动,见他妻子已经长成人,明知老岳家那里图他的百十两银子东西,是立逼他能挣钱而已。濮天鹏自说道:“我也学了一身拳棒,今听得广陵扬州地方繁华富贵甚多,明日且上扬州走走,以拳为业,一年半载也落他几两银子。那时回来,叫老岳看看我濮天鹏也非无能之人,又成就了夫妻,岂不是一举而两得。”算计已定,遂将自己衣服铺盖打起一个包袱,次日辞了老岳,竟上扬州而来。   到了扬州,在小东门觅了一个饭店,歇下住了一日。次日早饭之后,走到教军场中看了看,其地宽阔,遂在演武厅前摆下一个场子,在那里卖拳,四面围了许多人来瞧看瞧看,俱说道:“这拳玩得甚好,非那长街耍拳可比。”怎见得?有几句拳歌为证:   开门好打铁门开,紧闭虎牢关抬腿;进步踢十怀抹眉,搏脸向阳势金鸡。独立华山拳前出,势如幸蛟龙出水来,躲避饿虎日下山。   濮天鹏在那里玩拳之时,恰值华三千与人说话回来,也在那里观看。只看见濮天鹏丈余身躯,拳势步步有力,暗道:“此人可称为壮士了。”就急忙回至栾府,见栾镒万道:“大爷,适才门下回来路过教场,看见一个卖拳之人,丈余身躯,拳势又好,有凛凛威风,看他拳棒不在余谦之下。大爷如欲雪四望亭之耻,必在此人身上。大爷可速叫人请来商议。”栾镒万自从四望亭捉猴回家,无处不寻访壮士,总未得其人。今知壮士就在咫尺,心中甚是欢喜。忙分付家人速到教场,将那卖拳大汉请来。家人领大爷之命,不多一刻,将濮消天鹏请来,进得客厅与栾镒万见礼;栾镒万也回了一礼,与濮天鹏一坐。栾镒万问道:“壮士上姓大名?那方人氏?有何本事?”濮天鹏道:“在下姓濮,名里云,字天鹏,系金陵建康人也,今寄居镇江。马上马下纵蹿登跳,无一不晓。”栾镒万道:“我有一事与你相商,不知你可肯否?”濮天鹏道。“大爷请道何事?”栾镒万道:“本城骆游击之家人余谦,其人凶恶异常,我等往往受他凌辱,竟不能与之为敌。今请你来,若能打他一拳,我就谢银一百二十两,打他两拳我谢银二百四十两。不限拳脚,越多越好,记清数目,打过之后到我府内来领。”濮天鹏闻得此言,心内暗自欢喜:我弄他一拳,这个老婆就到手了。遂满心欢喜,即刻应承道:“非在下夸口,自己也玩了两年,从未落人之下。但不知其人住居何处?在下就去会他。只恐打得多了,大爷倘变前言,那时怎了?”栾镒万道:“放心,放心!你如打得他十拳,我足足谢你一千二百两,分厘不少。”华三千道:“今已过午,不必去了。明日早到教场,仍以卖拳为名,余谦是走惯那条路,他见玩拳棒者,再无不观看的。我亦在旁站立,他走来时指示与你,你用语一斗,他即来与你比较;你如比他高强,即是你该发财了。”于是,整备酒饭款待濮天鹏。此时天晚回寓。   第二日清早,濮天鹏又至栾府,相约了华三千同到教场,仍在昨日卖拳之所踏下场子,在那里玩耍。今日与昨日不同,昨日不过是自家玩拳,走势空拳,央人凑钱;今日是要与余谦赌胜,他就不肯先用力气,不过在那里些微走两个势,出两个空架子。正在那里吆喝走势,余谦同两个朋友闲游来至教场。众看的人一见余谦,大声叫道:“余大叔,你来看看这位朋友的好拳棒!”那余谦但闻那里有个玩拳的,岂有不看之理?遂走至场中观看。华三千使了个眼色与濮天鹏,那天鹏早已会意,知道余谦到了,乃站住说道:“我闻得扬城乃大地方,内有几位英雄,特来贵地会会他,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今已来了三日,并无一人敢下来玩玩,竟是虚名,非实在也。”众人回余谦道:“余大叔,你看他轻我们扬州,竟无人敢与他玩玩,余大叔何不下去,我们大家也沾光沾光。”余谦道:“江湖上玩拳棒者,皆是如此说法,倒莫怪他,由他去!”濮天鹏道:“我非那江湖上卖拳者可比,不是出口大言,诓人钱钞,先把丑话说在头里:有真本事者,请来玩玩,若假狠虚名之辈,我小的是不让人的。从来听得说:当场不让父,举手岂容情!那时弄得歪盔斜甲,枉损了他素日之虚名,莫要后悔!”余谦闻得此言,直是目中无人,遂下场来答道:“莫要轻人,小弟陪你玩玩。”濮天鹏道:“请问尊姓大名?”余谦道:“我是余谦。”濮天鹏道:“有真实学问就来玩玩;若是虚名,请回去,莫伤和气!”余谦将衣一卸,交给熟悉之人收管。喝道:“少要胡言!”丢开架子,濮天鹏出势相迎。一来一往也走了十数个过挡,濮天鹏毫无空偏。濮天鹏见余谦势势皆奇,暗说道:“怪不得栾家说他凶狠异常。”一个过挡,濮天鹏想银子的心重,也不管他有无空挡,待余谦过去,他背后使了个“马上衣褶”,一个飞脚照余谦后心踢来。余谦虽是过挡,却暗暗着个眼,背后见濮天鹏飞脚一来,将身一伏,从地脚下往后边一闪,早间在濮天鹏身后,右脚一个扫腿,正打在濮天鹏右胁,只听“暧哟”“喀噗”一声,跌在圈子外来。余谦进前来用脚踏住,将濮天鹏右腿提起,说道:“你这匹夫往那里去!”举拳就打。濮天鹏大叫一声:“英雄且请息怒,不要动手!倘若打坏,叫我如何回南京见人?”余谦见他可怜,说道:“原来是个外路人,饶你性命。你过来,穿了衣服。”与众人一同俱散了。   却说这濮天鹏爬起身来收了场子,面带羞容,即穿上衣服败兴而回栾府。见了栾镒万道:“余谦实是个英雄,在下想来明敌非他对手,求大爷指示他的住处,夜晚至其家,连骆宏勋一并结果性命。一则雪大爷昔日之耻,二则报我今日之恨。”栾镒万道:“伊父系游击之职,亦是有余之家,高垣大厦,临晚关门闭户,你怎能进去?”濮天鹏道:“我会登高履险,那怕他高墙深壁,岂能坑我!只求晚间着人领赴宅边,借利刃一口,必不误事。”栾镒万闻他能登高,心中甚喜,说:“你若能将他主仆二人结果性命,我谢你足纹五百两。”又整备酒饭款待濮天鹏。及至更余时分,栾镒万差人领濮天鹏前去,外付快刀一把。濮天鹏同栾府家人来至骆府,栾府家人自回去了。   濮天鹏抬头一看,见他左首厢房不大高,将脚一纵,上得房来,见骆宏勋在书房卷棚底下闸步,房内灯火甚明。暗喜道:“这厮合该命绝!”将身一跳,跳在骆宏勋背后立住,“乞喀”举刀就砍。且说骆宏勋正在那里闲步,忽见灯火之下一晃,似乎有人。一避光,也回首一看,早见一人手中不知所提何物打来。骆宏勋好捷快,将身往旁边一闪,左脚一抬踢在那人胁上,“咯冬”一声跌倒在地。一个箭步走上用脚踏住,喝声:“好强人!敢黑夜来伤吾也。”余谦睡梦之中,听得骆大爷喊叫之声,连忙起身赶赴前来,见大爷踏一人在地。余谦忙将灯一照,认得是日间卖拳之人。大骂道:“匹夫!我与你何仇又何恨?日间与我赌胜,夜间又来行刺,料你性命可能得活!”将濮天鹏之刀拿过来就要下手。那濮天鹏在地下叫:“英雄饶命!我也无仇恨,也非强盗,只因为人所逼图财而来。”骆宏勋止住余谦,道:“且叫他起来,料他也无甚能,叫他将实言说来,我便饶恕;若不实言再处他未退。”骆太太听得儿子这边捉住了刺客,带几个丫鬟点灯也到厅相问。濮天鹏起来闻说是太太前来,遂上前叩拜,将他岳丈相逼他百十两银子的衣服首饰,方将女儿成就。“因此来扬城叫场卖拳,被栾府请去,烦我代他雪四望亭之耻,倘能打大叔一拳,则谢我银一百二十两。小人不识高低,妄想谢钱,日间与余大叔比试见输蒙饶。小人回至栾府,栾镒万又许我五百两谢仪,叫我来府行刺,又被获捉。总是小人该死,望英雄饶恕。”骆太太闻他因妻子不能成就,故而前来行刺,其情亦良苦矣!成婚助嫁,功德甚大,他才言百金足用,亦有限事也。说道:“你既因亲事求财,也该做正事,怎代人行刺,行此不长俊之事!”向骆宏勋道:“娘已六旬年纪,今日做件好事,助他白银一百二十两,叫他夫妻成就了,也替我积几年寿。”骆宏勋奉了母命,遂取一百二十两有零银子交付濮天鹏。濮天鹏接过,叩谢过太太,又向骆大爷叩谢,又与余谦谢了不杀之恩。说道:“自行非礼,不加责罚,反赠其银,以成夫妇之事,此思此德,我濮天鹏就结草街环难报大爷。他日倘至敝处,再为补报罢了。”说毕告辞。余谦开放大门送他出去了。骆太太向骆宏勋说道:“此事皆向日捉猴,花老索银之恨,如今都结在你身上了。今日幸喜知觉得早,免遭祸害;倘栾家其心不死,还要受其害!我心中欲要叫你赴他处,暂避一避才好。”只因这一去;避奸恶命子赴赘,报思义代婿留宾。毕竟不知骆太太命大爷赴何处躲避?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中计英雄龙潭逢杰士   却说骆太太赠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与濮天鹏,濮天鹏叩谢去了。骆太太向宏勋说道:“世上冤仇宜解不宜结,今虽未遭毒手,恐彼心不死,受其暗害。你父亲服制已满,正是成就你的亲事之日,你可同余谦赴杭入赘,省得在家遇事与他斗气。”骆宏勋道:“明日再为商酌。”于是各归其房安歇。   次日起来,着人将徐大爷请来,把夜间濮天鹏行刺,被捉赠金之事诉说一遍。徐松朋道:“幸而表弟知觉,不然竟被所算。”骆宏勋又将“母亲欲叫我赴杭躲避”之话,也说了一遍。徐松朋道:“此举甚妥,一则完了婚姻大事;二则暂避其祸,两便之事。”骆宏勋道:“我去也罢,只是母亲在家无人照应。”徐松朋道:“表弟放心前去,舅母在家,愚表兄常来安慰就是了。”骆宏勋同徐松朋又与骆太太议了择时起行日期。骆太太又烦徐大爷开单:头面首饰、衣服等物,路远不便多带,些微见样开些,也有二十多两银子的东西。骆太太将银取出,单子亦交付余谦办。余谦领命,三二日内俱皆办妥,打起十数个大小包袱。临行之日,骆大爷并余谦打两副行李。徐大爷又来送行,骆宏勋又谆谆拜托徐大爷照应家事,徐松朋一一应承。着十数个夫子挑起包袱,骆宏勋拜辞母亲,带了余谦同徐大爷押着行李出南门而去。及至徐大爷门首,分付余谦押行李先出城雇船,就留骆宏勋至家内,又奉三杯饯行酒。立饮之后,二人同步出城,来至河边,余谦已雇瓜州划子,将行李搬上。   骆宏勋辞过表兄登跳而上,徐松朋亦自回城,船家拨掉开船。扬州至瓜州江边只四十里路远近,早茶时候开船扬州,至日中到江边。船家将行李包袱搬至岸上,余谦开发船钱。早有脚夫来挑行李,骆大爷、余谦押赴江边,有过江船来搬行李。只见那边来了一只大船,说:“今日大风,你那小船如何过得江?莫搬行李,等我来摆那小船。”上的船来,回头一看,认得是龙潭镇上船,满睑陪笑道:“这位大爷过江?”那大船上人下来搬行李物件,向着余谦道:“那位大爷过江?”余谦道:“不论大船小船我都不管,只是就要过江的,莫要上船迟延。”船家道:“那个自然。”不多一时,把包袱俱下在船内舱下,上面铺下船板,骆大爷同余谦进来坐下。天已过午,其风更觉大些。余谦道:“该开船了。”船家道:“是了。我等吃了中饭就开船了。”停了片刻,只见船家捧了一盆面水送来,道:“请大爷净净面,江路上好行!”骆宏勋道:“正好。”余谦接进舱来,骆宏勋将手脸净过,余谦也就便洗了洗手脸。船家又送进一大壶上好细茶来,两个精细茶杯。余谦接过,斟了一杯送与大爷。骆宏勋接过吃了一口,其味甚美,向余谦说道:“是的,大船壮观,即这一壶茶可知。”言犹未了,船家又捧了一个方托盘,卜面热烫烫九个大碗,乃是烧蹄、煨鸡、煎鱼、虾脯、甲鱼、面筋、三鲜汤、十丝菜、闷蛋之类,外有一人提了一个锡饭罐、两个汤碗,送进饭来,摆在船中一张小炕桌上,说道:“请大爷用中饭。外有六碗头与大叔用的。”骆宏勋同余谦清早吃了许多点心,肚中并不饿,意欲过江之后再吃午饭,今见船家送了一席饭菜,又送一桌下席进来,对余谦道:“既他置办送来了,少不得领他的情,不过过江之后,把他几钱银子罢了。”船内无有别人,叫盛饭,用了两碗,余谦也吃了几碗饭。吃毕之后,船家进来收去,又送进一壶好茶。吃茶之时,天色已晚。茶后,余谦道:“驾掌恐都用过饭了,该开船过江了。”驾掌答道:“大叔,未见风息,比前更大些,且是顶风。江面比不得河,顶风何能过得?待风一调,用不得一个时辰即过去了。大叔急他怎的嘎!”余谦看了一看,真正风色更大,也不敢谆谆催他开船。   到日落时,那风不见停息,只见船家又是一大托盘捧进六碗饭菜,仍摆在小桌上,又叫声:“请爷用晚饭。”骆宏勋道:“不用了,方才吃得中饭,心中纳闷,肚内不饿;蒙送来,再用些吧。”同余谦又些微用了些。船家仍又收去,又是一壶好茶来。余谦又叫:“船家,天已晚了,趁此时不过江,夜间如何开船?”船家道:“大叔放心,哪怕他半夜息风,我们也是要开船的。”不多一时,送进一枝烛台,上插一枝通宵红烛,用火点着放在桌上。跟手又是九大盘,乃是火肉、鸡胙、鲫鱼、爆虾、盐蛋、三鲜、瓜子、花生、蒲荠之类,一大壶木瓜酒,两个细磁酒杯,摆在桌上,又叫声:“请用晚酒。”骆宏勋打算不过多给他两把银子,也不好推辞,同余谦二人坐饮。余谦道:“谅今日不能过江,少不得船上歇宿。小的细想:过江之船,那里有这些套数,恐非好船。大爷也少饮一杯,我们也不打开行李,就连衣而卧。又将兵器放在身边,若是好船呢,今日用他两顿饭,一顿酒,过江之后多秤两把银与他;果系不良之人,小的看他共有十数个骚人,我主仆亦不怕他。只是君子防人,不得不预为留神!”骆宏勋道。“此言有道理。”略饮几杯,叫船家收去。余谦又道:“看光景是明日过江了。”船家道:“待风一停,我等就开船。大叔同大爷若爱坐呢,就在船中坐待;倘若困倦,且请安卧。”余谦道:“但是风一停时,就过江要紧,莫误我们之事。”船家道:“晓得,晓得!”余谦揭起两块船板,将两副行李、两口宝剑、两柄板斧俱拿上来,仍将船板放下,拿一副行李放在里边,骆大爷倚靠。余谦把船门关闭,将自己行李靠船门铺放,自己也连衣倚靠。骆大爷身边两口宝剑,自家身边两把板斧。暗想道:“就是歹人也得从船门而入,我今倚门而卧,怕他怎的!”因此放心与骆大爷倚靠一会,不觉二人睡了,直至次日天明方醒。余谦睁眼一看,船内大亮。连忙起来唤醒大爷,开船门探望一会,不是昨日湾船所在,怎移在这里?船家笑道:“已过江了,大叔还不知么?”余谦得知已过江,送走向船门仔细一看,却在江边这边。进船回骆大爷道:“夜间已经过江,我等尚不知道。”骆大爷道:“既已过江,把驾掌叫来,问他船饭钱共该多少,秤付与他,我们好雇杭州长船。”余谦将船家唤进,问:“船饭钱共该多少?秤给你们,我好雇船长行。”那船家笑答道:“大叔把的多,我们也说少;要得少,大叔也说多。离此不远,有一船行主人,我同大叔到他那行内,说给多少,争不争自有安排;且大爷与大叔还要雇杭州长船,就便行内写他一只亦是便事。”骆宏勋闻他之言甚是合宜,说道:“我们的包裹行李无人挑提,如何是好?”船家道:“那个自然是我们船上人挑送,难道叫大叔打挑不成!”骆宏勋见船家和气,说道:“如此甚好。”于是,起船板将包袱搬出,十数个船家扛起奔行而去。骆大爷身佩双剑。余谦想道:“船行自然开在江边,走了这半日还不见到?”心中狐疑,问那扛包袱的人,道:“走了这半日,怎还不见到?”那人道:“快,快,快,不久就到的。”   走过三二里路的光景,转过空山头,方看见一座大庄院。及至门首,扛包袱之人一直走进去了。骆宏勋、余谦随后也至门首,抬头往门内一张,心中打了一个寒噤,将脚步停住,道:“今到了强盗窝内了。”只见那正堂与大门并无间隔,就是这样一个大客厅,内中坐着七八十个大汉,尽是青红绿彩,五色面皮,都是长大身材。早看见门外二人,谈笑自若,全然不睬。骆宏勋对余谦道:“既系船行,则是生意人等,怎么有这恶面皮之人?必非好人,我等不可进去!”余谦道:“我们包袱行李已被他们挑进去,若不进去,岂不白送他了?事已到此,死活存亡也说不得了,少不得进去走走。”主仆二人迈步进门。那门下坐的人只当看不见,由他二人走进了二门。见自己包袱在天井外,挑包袱之人一个也看不见;抬头一看,只见大厅之上就有张花梨木的桌子,两把椅子,并无摆设。余谦道:“大爷在厅上坐坐,等他行主。”骆宏勋走上厅来坐下,余谦门外站立。等了顿饭时候,从内里走出两个人来。余谦问道:“行主人怎还不出来?”那两人道:“我主人才起来哩。”竟往外边去了。又等了顿饭之时,里边有一人走出来。余谦焦躁道:“好大行主!我等来了这半日,怎这等大模大样怠慢客人?”那个人道:“莫忙呀!我主人才在里面梳洗哩。”说了一句,也往前边去了。候了半日之后,里边又走出一个人来。余谦大怒道:“从来没见一个船行主人做这些身分!若不出来,我就搬行李走了。”那人道:“我主人吃点心,就出来了。”亦赴前边去了。骆宏勋意欲走罢,又无人挑担包袱。   自天明时来到,直等到中饭时分,听得里边一人问道:“鱼舡上送鱼来否?”又听一人回道:“天未明时,他就送了三十担鱼到了。”那人道:“不足中饭菜用。分付厨下再宰九十只鸡,百十只鸭,添着用吧!”骆宏勋、余谦二人听得此言,暗惊道:“这是甚等人家?共有多少人口?三十担鱼尚不足用一顿饭菜,还宰鸡鸭添用!”正在惊诧时,只见四五个人扛着物件:一个人肩扛一个大铜算盘,一个人手拿二尺余长一把琵琶戥子,两个人同抬一把六十斤的铁夹剪。算盘、戥子放在桌上,夹剪挂在壁上。一个人说道:“老爷出来了!”骆宏勋、余谦往外一看,只见一人有六十多岁年纪,脸似银盆,细嫩可爱,有一丈三尺长,身躯魁伟,头戴一个张邱毡帽,前面钉了一颗两许重一个珍珠,光明夺目;身上穿二件玫瑰紫的棉袄,外有一件深蓝杭绫面子、银红湖绉里子的大衣,也不穿在身上,肩披背后;腿上一双青缎袜,元缎鞋也不拔上,拖在脚上,一步一步上厅来,也不与骆宏勋见礼,亦不与他答话,将身子斜靠在花梨桌上,一副骄傲气象。又见扛包袱的船家十数人进来,站在门旁。那行主骂道:“几时上得船,船上怎样款待,共几位客人?细细说来!”也不知船家与行主是何算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酒醉佳人书房窥才郎   却说行主问船家:“共几位客人?”船家用手指着骆宏勋、余谦道:“客人只这两位,是昨日中饭时上的船,来时一盆净面热水。”那行主拿过算盘打上一子。船家又道:“中饭九碗。”那人又打上五个子。船家道:“饭后细茶一壶。”又打上一个子。“晚饭六碗。”又打了五个子。船家道:“饭后细茶一壶。”又打上一子。“晚酒九盘肴撰。”又打上三个子。船家道:“算盘上共打了一十二个,用三个一乘,共是三十六个子。”那主人道:“后来有多少酒、饭、菜、茶水,共该银三百六十四两,船脚奉送。”骆宏勋只当取笑。那人将眼一睁,说道:“那个取笑?这还是看台驾分上,若他人岂止这个价钱!”骆宏勋看他竟是真话,带怒道:“虽蒙两饭一酒,那里就要这些银两?我俩盘川短少,何以偿还?”那人道:“这倒不怕的,如银子短少,就将行李照时价留下。”骆宏勋、余谦见说恶言,岂不是以势欺侮?那里按捺得住,将身一纵,到了厅上,便怒目而视,大喝道:“好匹夫!敢倚众欺寡,你看一主一仆二人,便是受欺之人否?”那个六十多岁老儿就向自家人说道:“生人来家,你们也该预备兵器才是,难道空手净拳?如今他们发怒,叫老汉如今倒也无奈何,权以桌子作兵器。”遂下了一只桌子,轻轻拿起,在厅上上七下八,左插花右插花,使得风声入耳。使了一会,仍将桌子放在原处。又道:“再舞一回夹剪吧!”遂将六十多斤重的一把铁夹剪拿起,亦是上下左右前后舞了一会,仍放在原处。骆宏勋、余谦暗道:“桌子、夹剪约略都有六十余斤,这老儿舞得风声响亮,料二人性命必丧于此!”但见那老儿放下夹剪之后,走至卷棚之下,向骆宏勋、余谦秉着手道:“骆大爷、余大爷,莫要见笑,献丑,献丑!”骆宏勋闻得呼姓而称,乃说道:“素未相会,如何知我贱姓?”那老儿道:“我虽未会台驾,而小婿实蒙大恩。”骆宏勋惊问道:“不知令婿果系何人?”那老儿道:“刺客濮天鹏也。”骆宏勋主仆闻说是濮天鹏之岳,心始放下。遂说道:“向虽与令婿相会,实在邂逅之交,未有深谊。请问尊姓大名?”那老儿道:“天井中岂是叙话之所,请进内厅坐下奉告。”骆宏勋终怀狐疑,哪里肯随他进内。那老儿早会其意,又道:“骆大爷放心!若有谋财害命之心,昨夜在船上时早已动手;虽你主仆英勇,岂能奈船漏之何也?”骆宏勋细想:“此言实无害我之心,如有歹心,这老儿英雄,进门之中那些豪杰早已将主仆拿住,岂肯与我叙话?”遂放开胆量随他进内。余谦恐主人落单,遂紧紧相随。又走进两重天井,方到内客厅。   骆宏勋抬头一看,琴棋书画、古董玩器无所不备,较之前边真又是一天下也。进得厅内,二人方才行礼,礼毕分宾主而坐,早有家人献茶。茶毕,骆宏勋道:“请问老爹上姓大名?”那人道:“在下姓鲍,单名一个福字,贱字自安。原系金陵建康人也,今寄居在此。在下年已六十一岁,亡室已死数年,只有小女一人,名唤金花,年交十七岁,颇通武艺,舍不得出嫁人家,招了一个女婿濮天鹏。在下见他在外游手好闲,无有养身之技,故我要他百金聘礼方与之成亲。不料他前赴扬州卖拳,又被奸人栾镒万请去代伊雪耻。这个冤家不知高低,也不访问贤主仆是何等之人,便满口应承。日间曾在教场与余大叔比武,已经败兴,就该知道。总因爱财心重,夜间又到尊府行刺,又被大爷获住,不惟不加罪责,反赐重财以成婚姻大事,此恩无由得报。自小婿回来之日,在下即叫人在府上探信,听得大爷期于昨日起身赴杭招亲,必从此地经过,亲身向前叙留,谅大驾必不肯来相会,故此想法请至舍下,代小婿以报大恩。进门又不敢明言,故出大言相问,以观贤主仆之胆气如何?身居虎穴,并无惧色,尚欲争问,真名不愧矣!小女小婿成亲数日,特请大爷来吃杯喜酒!”骆宏勋闻了这些言语,方释疑惑之心。问道:“濮姑爷现在那里?”鲍自安道:“近闻北直新选了个嘉兴知府,不知是那个奸臣之子?不日即至此地。不瞒大爷说:凡遇奸臣门下之人或新赴,或官满回家,从未叫他过去一个。因恐此信不真,伤了忠臣义士,故叫小婿前去打探;已去了两日,大约明日也就回来了。”鲍自安见余谦侍立骆宏勋之旁,不觉大笑道:“大叔真忠义之人,我将实言直说了一遍,他还寸步不离。好痴子,还不放心前边坐坐去,只管在此岂不站坏了!”余谦道:“不妨的。”鲍自安分付人来,将余大叔留在前边坐去。又对余谦道:“余大叔,你到前边只可闲谈取笑,切莫讲枪论棒。你先进门时,也看见前面那些人的嘴脸了,其心都狠得紧哩!细话我慢慢的再告诉你。”已有人将余谦引到前边去了。骆宏勋又问道:“方才老爹出来之时说:三十担鱼尚不足一饭之用,敢问府上共有多少人口?”鲍自安才侍奉告,见家人已捧早饭上来,鲍自安连忙起身让座:骆大爷坐的客位,鲍自安坐的主席。余谦前边自有人管待,不必深言。   且说鲍自安同骆宏勋饮酒之间,鲍自安道:“方才说三十担鱼不足一饭之菜,这倒也非妄言,实不瞒大爷说,在下自二十岁就在江边做这道生意,先也只是只把船有十数人,小船上有三四人,折算起来也有七八十人。你来我去不能全在家中,如全来家真不足一饭之用。舍下现在人口:我与小女两个,家内计有男女四十个,还有先前大爷进门看见的那一百听差之人,长吃饭者共一百四十二口。那里能用这些鱼?不过是信口言语,以动大爷之心耳。”一问一答,鲍自安应答如流,真博古通今之士,无一不晓。骆宏勋暗想道:“此人惜乎生于乱世,若在朝中,真治世之能臣也。”用饭之后,骆宏勋欲告辞赴杭,鲍自安道:“大爷此话多说了,不到舍下便罢,既来舍下,岂肯叫你匆匆就去之理!就在舍下住得十日半月,也不误赘亲之事。待小婿回家,同小女出来拜谢。”骆宏勋道:“我若在府上久住不赴杭,只恐家母心悬。”鲍自安道:“这个容易,大爷写书一封,内云在舍留玩。在下差一人送至扬州府上,老太太见书自然放心了。”骆宏勋见他留意诚切,遂修书一封,又写一信与徐松朋,交付鲍自安。鲍自安接去,叫一听差人明日早赴扬州投下。   鲍自安又整备晚饭款待,当晚又摆酒。饮酒之间,骆宏勋问道:“山东振芳花老爹认得否?”鲍自安道:“他乃旱地响马,我乃江河水寇。倘旱道生意赶下,他就通信让我;倘江河生意登了岸,我就通信让他。不独相识,且是最好弟兄。”骆宏勋遂将桃花坞相会,与王伦争斗,王、贺通奸;任世兄被害,花老爹劫救,下扬州说亲,四望亭捉猴,索银结恨,前后说了一遍。鲍自安道:“花振芳妻舅向来英勇遍闻,吾所素知。”鲍自安又敬骆宏勋酒,骆大爷酒已八分,遂告止。鲍自安道:“既大爷不肯大饮,亦不敢谆敬。”遂分付内书房张铺,将骆大爷包袱行李都封锁空房里边,另拿铺盖应用。家人秉烛,鲍自安请骆宏勋进内,又走了两重院子,方到内书房。里边床帐早已现成,骆大爷请鲍老爹后边安息。鲍自安遂辞了出来,问家人道:“余大叔床铺设于何处?”家人道:“就在这边厢房里,余大叔已醉,早已睡了。”鲍自安道:“他既安睡,我也不去惊动他。”走回后边,见女儿鲍金花在房独饮等候。一见爹爹回来,连忙起身,问道:“骆公子睡了么?”鲍自安道:“方才进房尚未安睡,叫我进来,他好自便。”对金花道:“这骆宏勋不独武艺精通,而且才貌兼全,怪不得花振芳三番五次要将女儿嫁他。我见你若不定濮天鹏,今日相会亦不肯放他。”又道:“女儿,你可归房去吧!为父亦要睡了。”鲍自安说了即便安睡。鲍金花领了父命,迈步出门。鲍自安将门关闭,上床安卧。   且说鲍金花回至自家卧房,因新婚数日,丈夫濮天鹏被父差去,今在父亲房中自饮了几杯闷酒,不觉多吃了几杯,有八九分醉意。细想父亲盛夸骆公子才貌武艺,又道花振芳三番五次要把女儿嫁他,自然是上等人物;但恨我是个女流,不便与他相会。又想道:“闻得他今赴杭赘亲,被父亲留下来,他岂肯久住于此?若他明日起身去了,我不得会他之面。似这般英雄,才貌兼全之人,岂可当面错过!”踌躇一番,道:“有了,趁此刻合家安睡,我悄悄去偷看,果是何如人也?如他知觉,我只说请教他的枪棒,有何不可!”这佳人算计已定,迈动金莲悄悄往前去了。正是:醉佳人比武变脸,美男子守礼进身。毕竟不知鲍金花潜至前面,可会得骆宏勋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书房比武逐义士   却说鲍金花悄悄的来至前边,到骆宏勋宿房以外。见房内灯火尚明,而房门已闭,怎能看见骆宏勋之面?欲待推门,男女之别,夤夜恐碍于礼;欲待转回,又恐他明日赴杭,则不能相见。因多饮了几杯酒,面皮老些,胆气大些,上前用手推门,竟是关着的。   且说骆宏勋自鲍老儿去后,在房中坐下,想起今日之事好险!若非赠金一举,今日落在他家,怎能保全性命?以后出门,勿论水陆,务要认人要紧。又想道:“这鲍老儿世上人情无一不通,及至谈论,且长人学问。”想了一会,起身将门闩上,坐在床边卸脱鞋袜。正脱下一只袜子,只听房门响亮,似有人推门。忙问道:“何人推门?”鲍金花答道:“是我。”骆宏勋闻得妇女声音,心中惊疑,自道:“闻得鲍老家只有父女二人,其余者皆婢奴也。今夤夜到此,却是何人?”又问道:“我已将睡,来此何事?”鲍金花道:“奴乃鲍金花也。闻得骆大爷英勇盖世,武艺精奇,奴家特来领教!”宏勋闻得是鲍姑娘,不敢怠慢,连忙将脱下的那只袜子又穿上,起身将衣服整理整理,用手将门开放。鲍金花走进门来,将骆宏勋上下一看,见他真个好个人品模样!怎见得?有诗为证。诗曰:   虎背熊腰丈二躯,尧眉舜目貌精奇;   今朝翩翩佳公子,他年凌阁定名题。   骆宏勋举目一观,见鲍金花生得不长不短,中等身材,其实生得相称。怎见得?亦有几句诗赞为证,诗曰:   淡扫梨花面,轻盈杨柳腰;满脸堆着笑,一团浑是娇。   鲍金花进得门来,向骆宏勋说道:“拙夫蒙赠重金,我夫妻衷心不忘。今特屈驾草舍,以报些须,大爷请台坐,受奴家一拜!”宏勋道:“向与濮兄初会,不知鲍府乘龙,多有怠慢;毫末之助,怎敢言惠。今蒙老爹盛撰,于心实在不安,‘叩拜’二字何以克当。”宏勋正在谦逊,鲍金花早已拜下。宏勋顶礼相还,拜过之后,两边分坐。鲍金花道:“今大驾到合,奴特前来,一则叩谢前情,二则欲求一教,不知大爷吝教否?”宏勋道:“尊府乃英雄领袖,姑娘武艺精通,怎敢班门弄斧!”鲍金花道:“久闻大名,何必推辞。”鲍金花举目看见书房门后,倚着两条齐眉短棍,站起身来用手拿过;递与骆宏勋一条,自持一条,谆谆求教,骆宏勋不好推辞。此时正是十月中旬,月明如昼,二人同至天井中比武:你来我去,你打我架。他二人此一番,正是:英女却逢奇男子,才郎月下遇佳人。正是男强女胜,你夸我爱。比较多时,骆宏勋暗道:“怪不得伊父称他颇通武艺。我若稍怠,必被这个丫头取笑。谅他必是瞒父而来,今日此戏何时为止?不免用棍轻轻点他一下,他自抱愧,自然回去了。”踌躇已定。又比了片时,骆宏勋觑个空,用棍头照金花左手腕上一点。一则宏勋也多吃了几杯,心中原欲轻轻点他一下,不料收留不住,点得重了些;二则鲍金花亦在醉中,又兼比跳一阵,酒越发涌上来了,二目昏花,不能躲闪。值骆宏勋来,不闪不躲,反往上迎你,只听娇声嫩语,道声“娘哟!”手中之棍不能支持,掉落在地,满面通红,往后去了。骆宏助连忙说道:“得罪!得罪!”见鲍金花往后去了,自悔道:“他女子家是好占便宜的,今不该点他一下。倘明日伊父知之,岂不道我鲁莽?”遂将鲍金花丢下之棍拾起来拿进房,倚于门后,反手将门闭上,在床边自悔。   且说鲍金花回至自己房中,将手腕揉搓,手上疼痛不止。灯下看了一看,竟变了一片青紫红肿,心中发怒,道:“这个畜生好不识抬举!今不过与你比试玩耍,怎敢将姑娘打此一棍。明日他人闻知,岂不损了我之声名。”恨道:“不免乘此无人知觉,奔前边将这个畜生结果了性命,省得他传言。”遂拿了两口利刀,复奔前边而来。   看官:这鲍金花自幼母亲去世,跟随父亲过活,七八岁上就投师读书,至十三四岁时,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因人大了,不便从师,就在家中习学女红针凿。他父亲鲍老乃系江湖中有名水寇,天下来投奔他者多。凡来之人不是打死人的凶手,即是大案逃脱的强盗。进门之时,鲍自安就问他,会个什么武艺?或云枪、云剑,都要当面舞弄一番。鲍金花在旁,父亲见有出奇者,即传他。那人知道他是老爹的爱女,谁不奉承?个个倾心吐胆相授,因此鲍金花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今日若非酒醉,骆宏勋怎能轻取他之胜!他心中不肯服输,特地前来。此一回来非比前番是含羞偷行,此刻是带怒明走。骆宏勋尚在床边坐着,只听得脚步声音,又似妇女行走之态,非男子之脚步,心内猜疑,道:“难道是这个丫头不服输,又来比高低不成?”正在猜疑,只听房门一声响亮,门闩两段,鲍金花手持两口明晃晃的刀,闯进门来,骂声:“匹夫!怎敢伤吾!”举刀分顶砍来。幸而骆宏勋日间所佩之剑临晚解放床头,一见来势凶恶,随手掣剑遮架。骆宏勋跳到天井,一来一往,斗够多时。骆宏勋想:“怎么我这等命苦至此,出门就有这些险阻!他今倘若伤我之命,则死非其所;我若伤他,明日怎见伊父?”只见鲍金花一刀紧是一刀,骆宏勋只架不还。自更余斗至三更天气,骆宏勋又想道:“倘若厢房里余谦惊起,必来助我。那个冤家一怒,只要杀人,那有容纳之量!不免我往前院退之,或者女流不肯前去,也未可知。”且战且避,退出两重大井,到了日间饮酒内厅。鲍金花哪里肯舍,仍追来相斗。骆宏勋看见客厅西首有一风火墙头不高,不免登房躲避,谅他必不能上高。遂退至墙边,跳上屋上。鲍金花道:“匹夫!你会登高,谅姑娘不能登高!”也将金莲一纵,上了房子赌斗。骆宏勋跳在这厅房屋上,鲍金花随在这厅房屋上;骆宏勋纵在那个房屋上,鲍金花也随上那个屋上,计房屋也跳过了四五进,到了外边群房。真个好一场大斗,刀去剑来,互相隔架。有诗为证,诗曰:   刀剑寒风耀月光,二人赌斗逞刚强。   宏勋存心惟招架,鲍女怀嗔下不良。   且战且避,骆宏勋低头望下一观,看见房后竟是空山。只见山上茅草甚深,自想道:“待我窜在草内隐避,令他不见,他自然休歇。”遂将脚一纵,下得房来,且喜茅草虽深而稀,遂隐于其中。鲍金花才待随下,心内想道:“他隐于内,他能看见我,我却看不见他,倘背后一剑砍来,岂不命丧他人之手?”说道:“暂饶你这匹夫一死!”见他从房上跳进里边去了,骆宏勋方步出草丛。道:“这是那里说起!”欲待仍从原房上回去,又怕那个丫头其心不休。约略天已三更余,不若乘着这般月色,在此闲步,等至天明,速辞鲍老赴杭州为要。但不知此山是何名色?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空山步月遇圣僧   却说骆宏勋遂在空山之上步来步去,只见四围并无一个人家居住,远远见黑暗里有几进房屋,月光之下也不甚分明,似乎一座庙宇。山右边有大松林,其右一片草茅。转身观山左边,就是鲍老住宅。前后仔细一看:共计前后一十七进。心内说道:“鲍老可称为巨富之家!我昨日走了他五六重天井,还只在前半截。昨日闻得他家长住者,也有一百四十二口,这些房屋觉乎太多,正所谓‘富屋德深’了。”正在观看之时,耳边听得呼呼风响,一阵腥膻,气味难闻。转身一望,只见一只斑毛吊睛大虫,直入松林去了。骆宏勋见了毛骨悚然,说道:“此山那里来此大虫?幸亏未看见我,若让他看见,虽不怎样,又费手脚。”未有片时,望见一人手持钢叉,大踏步飞奔前来。骆宏勋道:“贼窠那有好人!此必剪径之人,今见我只身在此,前来劫我。”遂将两把宝剑恶狠狠的拿在手中等候。及至面前一看,不是剪径之人,却是一位长老,只见他问讯说道:“壮士何方来者?怎么夤夜在此?岂不闻此山之利害乎?”宏勋举手还礼道:“长老从何而来?既知此山利害,又因何夤夜至此?”那和尚道:“贫僧乃五台山僧人,家师红莲长老。愚师兄弟三人出来朝谒名山,过路于此。闻得此山有几只老虎,每每伤人。贫僧命二位师弟先去朝山,特留住于此,以除此恶物也。日日夜间在此寻除,总未见他。适才在三宫殿庙以南,遇见一只大虫,已被贫僧伤了。那孽畜疼痛,急急跑来;贫僧随后追赶,不知牲畜去向?”骆宏勋方知他是捉虎圣僧,非歹人也。遂说道:“在下亦非此处人氏,乃扬州人,姓骆,名宾侯,字宏勋。”指着鲍自安的房屋道:“此乃敝友,在下权住他家,今因有故来此。”那长老道:“向年北直定兴县有一位骆游击将军骆老爷亦系广陵扬州人也,但不知系居士何人?”骆宏勋道:“那是先公。”和尚复又回道:“原来是骆公子,失敬!失敬!”宏勋道:“岂敢!岂敢!适才在下见只大虫奔入树林内去了,想是长老所赶之虎也。”那和尚大笑道:“既在林中,待贫僧捉来!公子在此少待,贫僧回来再叙说。”持叉又奔林中而去。骆宏勋想道:“素闻五台山红莲长老有三个好汉徒弟,不期今日得会一位,真意外之幸也。”   正在那里得意,耳边又听得风声呼啸,原来只当先前之虎又被和尚追来,举目一看:又见两只大虫在前,一位行者在后,持了一把钢叉如飞赶来。那两只大虫急行,吼叫如雷,奔入先前宏勋躲身茅草穴中。骆宏勋惊讶道:“幸我出来,若是仍在里边,必受这大虫之害。”只见那位行者追至茅草穴边,叉杆甚长,不便舞弄,将叉一抛,抖个碗口大小,认定虎胁下一下刺去,虎的前爪早早举起。他复将身一纵,让过虎的前爪,照虎胁下一拳,那虎“咯冬”卧倒,复又大吼一声,后爪蹬地,前爪高高竖起,望那行者一扑;又转身向左一扑,向右一扑,虎力渐萎,早已被那行者赶上,用脚踏住虎颈,又照胸胁下三五拳,虎已呜呼哀哉!那行者又向茅草穴边拾起钢叉,照前刺去,只见那只大虫又呼的一声蹿出草穴,往南就跑。行者亦持叉追之三五步,将叉掷去,正插入虎屁股之上。大虫呼的一声,带又前跑,行者随后向南追赶去了。宏勋暗惊道:“力擒二虎,真为英雄!可见天下大矣!小小空山,一时就遇这二位圣僧,以后切不可自满自足,总要虚心谦让为上也!惜乎未问这位圣憎一下。”   正在赞美,又见先前那个和尚一手持叉,一手拉着一只大虫走将前来,道声:“骆公子,多谢指引,已将这孽畜获住了,骆公子请观一观。”宏勋近前一看:就像一只水牛一般,其形令人害怕。遂赞道:“若非长老佛力英雄,他人如何能捉!”和尚道:“阿弥陀佛!蒙菩萨暗佑,在此三月工夫,今始捉得一只。还有两只孽畜,不知几时得撞见哩?”骆宏勋道:“适才长老奔树林之后,又有一位少年长老,手持钢叉追赶二虎至此,三五拳已打死一只。”用手一指,说道:“这个不是!那只腿上已经中了一叉,带叉而去,那长老追赶那边去了。惜乎未问他个上下!”和尚大喜道:“好了!好了!他今也撞见那两个大虫,完我心愿。”   骆宏勋道:“长者亦认得他?”和尚道:“他乃小徒也。”   正叙话之间,那行者用叉叉入虎腹,叉杆担在肩,担了来了。和尚问道:“黄胖,捉住了么?”那行者道:“仗师父之威,今日遇见两个大虫,已被徒弟打死了。可惜那只未来,若三个齐来,一并结果了他,省得朝朝寻找。”和尚道:“那只我已打死,这不是么!”那行者道:“南无阿弥陀佛!虎的心事了了。”和尚道:“骆公子在此。”行者道:“那个骆公子?”和尚道:“定兴县游击将军骆老爷的公子。”行者忙与骆宏勋见礼。和尚道:“骆公子既与鲍居士为友,因何夤夜独步此山?”骆宏勋即将与鲍金花比武变脸,越房隐避之事说了一遍,“欲待翻房回去,又恐金花醉后其心不休,故暂步于此山,待天明告辞赴杭。不料幸逢令师徒,得遇尊颜。”和尚道:“三官殿离此不远,请至庙中,坐以待旦如何?”骆宏勋道:“使得!”和尚肩背一只大虫,这行者又担两只猛虎,骆宏勋随行。   不多一时,来至庙门,和尚将虎丢在地下,腰内取出钥匙开了门,请骆大爷到大殿坐下。黄胖将虎担进后院放下,又走出将门前一虎亦提进,仍将庙门关闭。和尚分付黄胖道:“煮上斗把米的饭,白菜萝卜多加上些作料,煮办两碗。我们出家人,骆大爷他也不怪无菜,胡乱用点。”宏勋一夜来肚中正有些饥饿,说道:“在下俗家,长老出家。在下尚未相助香灯,那有先领盛情之理?”和尚道:“此米麦、柴薪亦是鲍居士所送,今虽食贫僧之斋,实扰鲍居士也!”骆宏勋又道:“既蒙盛情,在下亦不敢过却,此时只得我等三人,何必煮斗米之饭?”和尚道:“这不过当点心。早晚正饭时,斗饭尚不足小徒一人自用哩。”骆宏勋道:“此饭量足见此人伏虎如狗也!”黄胖自去下米煮饭做菜,不待言矣。骆宏勋问道:“请问长老贤师的法号?望乞示知。”和尚道:“贫僧法名消安,二师弟消计,三师弟消月,小徒尚未起名,因他身长胖大,又姓黄,遂以‘黄胖’呼之。”且不讲骆宏勋同消安二人谈叙。   且说余谦醉卧一觉,睡至三更天气方醒,自悔道:“该死,该死!今日初至鲍家,就吃得如此大醉,岂不以我为酒徒!且大爷不知此刻进来否?我起来看看。”爬将起来,走出厢房。先进来时虽然有酒,却记得大爷床铺在于书房。房内灯火尚明,房门亦未关闭,迈步走进内室,空无一人,还只当在前面饮酒未来;又走向内厅,灯火皆熄。惊讶道:“却往何处去了?”回到书房仔细一看,见床上有两个剑鞘,惊道:“不好了!想这鲍自安终非好人,自以好言抚慰,将我主仆调开,夜间来房相害;大爷知觉,拔剑相斗。但他家强人甚多,我的大爷一人如何拒敌?谅必凶多吉少。”遂大声吆喝,高声喊道:“鲍自安老匹夫!外貌假仁假义,内藏奸诈,将我主仆调开,夜间谋害,速速还我主人来便了,不然你敢出来与我斗三合!”他从书房外面吵到后边。有诗赞他为主,诗曰:   为主无踪动义胆,却忘身落在龙潭。   忠心耿直无私曲,气冲星月令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