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牡丹 - 第 11 页/共 12 页
第五十八回 狄王府真诉苦情
却说张天佐见儿子中了意,着了两个堂候官儿作媒。张得又将鲍自安请出,两个官儿道了相爷之命,鲍自安一一都应承了。那两个官儿回来禀告张天佐,张天佐好生欢喜。今已初十日期,期于十三日下礼,十五日应考,十六日上好吉日,花烛喜期。张得又来通知,鲍自安道:“十六日完姻罢了!只是礼可以不下,我系客中,毫无回复,奈何?”张得道:“老丈何必拘这些礼数!相爷也无什么,说他图你家一个好姑娘。相爷来的礼,只管收受!”鲍自安道:“相烦大叔说声:我带来的盘费甚少,连送礼、押礼的喜钱也是无有。这便怎了?”张得道:“你老人家放心,搁在俺兄弟二人身上。不赏他;哪个敢要么?再不然,先禀相爷,赏加厚些就是了!”鲍自安道:“拜托!拜托!”又问道:“先进城时,那时城门上都有兵丁,却是为何?”张得道:“近来天下惶惶不安,强盗甚多。江南镇江府前有报来,劫了吏部尚书公子,杀了十数人,活捉去建康道并妾贺氏。你老人家贵府建康,自然亦闻此事。山东济南府亦有报来,劫去诬良一案,杀死解差五六十人,并杀死解官恩县知县唐建宗。你家舅老丈贵处是济南,谅必知道。现今各处行文访拿未获,我家相爷恐考场人乱,强盗混入京都,故各门差人防护,许进不许出。在京人民都有腰牌,不禁他们出入。若应考者出城,必在这里说明,我把个腰牌与他,方能出城哩!”用手一指道:“那边不堆着好几堆么,老丈之人要出城容易,或我着人到城门上照应一声,或多拿几个牌子用去。”鲍自安道:“多承二位大叔照应,我丝毫无以相酬,只好对小女说,等过门之后,在公子面前举荐罢了!”这一句话儿正打在张得、张兴心窝,好不欢喜,更加十分殷勤,要一奉十,临晚多送几张床帐,并多送灯油蜡烛。一宿晚景不提。次日起,不待去打米粮,张得早已着人送米来,好不及时。正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众人吃过早饭之后,鲍自安道:“今是十一日,无甚事。我与任、骆—二位大爷同余大叔、濮天鹏、濮天雕六人,皆私娃案内之人,再令一人将私娃桶拿着,到狄公寓所,将此案代我女儿素娘清白清白,就让狄公算作你我的一个引进,明日好候张家下礼。”众人齐道:“使得!使得!”任、骆、余、濮同鲍自安告别家人,外着一个人扛着竹桶,临出门对花振芳道:“倘若张公有人来说什么的,你只管一一应承。”花振芳领命,让众人出走,仍将门闩上。鲍自安走到门前,张得、张兴即忙起身问道:“老丈欲往何处去?”鲍自安道:“一则从来未到此地,欲观观盛景;一则吉期已近,虽无大妆奁,琐碎物件也须置办置办。”张得道:“老丈京中不熟,我着一人领路何如?”鲍自安道:“不消,不消!”同众人离了公会。走未多远,借问来往行人:“狄千岁所寓何处?”那人答道:“狄千岁乃封王之人,有他的王府,在东门大街。山东做军门,不过一时钦差耳。”众人闻言,直奔东门大街而来。
不一时,来到狄千岁府门,八字墙,挡军柱,甚是威严,门上悬了一匾,上有“钦王府”三字。但不知可是狄王府么,又借问行人,正是狄王之府。鲍自安向众人说道:“你等且在街旁站立,待我自己上前通说。如进内无事,自然有人传你们进去;倘有不测,不说你们同来,杀斩存留有我当之!”又想道:“余大叔乃奉差抓我之人,不可落后,倒要同我前去。”于是任、骆、濮并拿竹桶者五人,立在街前等候。余、鲍二人行至王府大门,问道:“那位老爷在此?”王府乃封锁衙门,虽有看门者,却封在里面,听得外边有人相问,门里问道:“何方来者?”余谦答道:“我乃诬良案原告余谦,奉千岁差同旗牌董超,赶江南提拿鲍福,今日才到,望老爷通禀:鲍福现在府门伺候。”哪人道:“诬良人犯被贼劫!董超已来两月,说你们后边即到,怎么此刻才来?在外等候,待俺禀报。”不一时,只听是“咯通”一声响亮,府门大开,旗牌董超走出,向余、鲍二人见礼。说道:“老爹今日才到,余大叔怎又用老爹送行?晚生自那日同余大叔到历城,与余大叔约定缴令箭相会。及至进了衙门,见堂官大爷说,千岁已经进京。又发一支令箭,分付我等到此,一同进京。晚生出来找寻余大叔不见,回家等候,总不见余大叔驾到。过得三五日后,闻听得唐老爷于路被杀,内中独少骆大爷、贺世赖尸首,又平毁了四杰村一村人家。晚生不解是何人所杀?又候老爹十日之外,亦不见到。恐误限期,急速赶进京,见了千岁。千岁分付晚生在此等候,已经两月余。千岁无日不问,今来甚好,千岁已在大堂传见!”
鲍自安、余谦跟了董超进内,来至大堂,只见两边列了几十个内监。二人向王磕头。狄公问道:“余谦,你与董超同去,怎么不与他同来?你主被谁劫,杀死解官、解役,你必知情了!”余谦将茶馆等候董超,适遇唐老爷押解主人进京,小的不及通知董超,随后暗护,四杰村遇仇人朱氏之劫,央求五台山和尚消计放火相救,越房而出;小的舍命救主,偶遇鲍福搭救,小的同主人受伤过重,至今方好,特同鲍福前来叩见千岁等说了一遍。狄公方知唐建宗被害之故,又深幸骆宏勋不死,无愧见伊兄骆宾王也。又向鲍福问道:“本藩久闻你的恶名。你在江湖上共做了多少年的大盗?杀害了多少客商?从实说来!”鲍自安道:“小人自二十岁上起手,今已六十二岁,在江湖上做了四十二年。前杀客商、过路官员也不少,那里还记得数目!”狄公又问道:“闻得有官兵官役前去捉你,你怎敢大胆前来?莫非轻本藩之刀不利乎!”鲍自安道:“小的流落江湖,亦非乐意为盗。处于奸谗得志之时,不敢出头,无奈埋没耳!千岁干国之名,素着天下,非鲍福一人知之也!久欲谒见,吐小人不得已之愚衷!实无引而前。今蒙拘提,冒死前来见驾,乞赐诛杀,死得其所,又何惧焉?”狄公道:“有道则仕,无道则隐,此系圣贤之高志也!你既不肯出,则由于无道之秋,亦当务田园、埋名姓,因何截劫江湖,杀之无厌而为强盗乎?”鲍自安道:“小人虽截劫江湖,杀人无厌,亦非不分贤愚,而尽图其财杀之也!凡遇公平商贾、忠良仕宦,从未敢丝毫惊恐;而小人断杀者,皆张、栾、王、薛等门中之人耳!”狄公听他说出张、栾、王、薛等党中这些人的名姓,将惊堂一拍,“呀”了一声,便起身来,分付左右:“将他们带进二堂,待本藩细加鞫问。”说罢,往后去了。鲍自安心中暗想道:“此必是大堂不便于捉我,恐有处逃脱,待进二堂闭上宅门,方拿个稳当的哩!”两人闻得催促,正是:法令已催难久立,欲从再诉苦中情。
话说狄千岁在后堂专候复问,鲍自安、余谦被催促进去,只得随进二堂,真个好不威风赫赫。正是:提出卖法奸谗姓,打动干国忠良心。毕竟鲍自安进了二堂,不知吉凶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忠臣为主礼隐士
话说狄公因何问他道出奸贼姓名,连忙退堂?看官不知,那则天娘娘极有才干,虽然淫乱宫闱,而心中虑事甚明,看见张、栾、王、薛等一班臣僚,擅持国柄,肆行无忌,恐日后社稷有倾国之患,这一班人皆与他有私慝之情,又不好谆谆禁止。自己年近六十,亦无精神料理朝事,意欲召庐陵王还朝禅位,这班人必不能容太子回国。细思臣子之中,惟狄仁杰忠心耿耿,故召他进京,以便殿私援手诏,命他至房州迎请太子回朝。不料又被这班奸贼看破,各门严加防护,不许狄公出京。况往房州必由潼关,镇守总兵又系武三思次侄武卯。无人保护,如何能过去?前余谦盛称花、鲍二人素怀忠义之心,不得已流落江湖,所以差董超前来,以官司为名,实欲收伏此二人,以作保护之将,故在京等候。今闻已到,其心甚喜;又恐他野性未退,待坐大堂讯问,以探他们之心。那知鲍自安直指张、栾、王、薛之名以对,恐外人听见,走漏风声,以败己谋,假作动怒之状,带进二堂,好吐衷肠。
且说鲍自安、余谦进了宅门内,即放进,外班不许一个走入,遂将宅门关闭。鲍自安道:“一毫不差!闭了宅门,拿老实的哩。”宅门以里,便是二堂,亦不见狄老爷坐于其间,又不知是何缘故?正在狐疑,内里走出一人,向余、鲍二人笑嘻嘻的说道:“千岁在书房中,请你二人讲话哩。”鲍自安思道:“书房非问事之所,又加一‘请’字,就知有吉无凶了!”放心随来人进书房。只见一个和尚同狄公在那里坐谈,见鲍自安来,俱立起来见礼,鲍自安连称:“不敢!”狄公道:“请坐!我有大事相商。”鲍自安谦让片时,只得坐下。余谦走至宾王前,请过安。宾王道:“适间狄公进来说.你大爷未伤性命,我方才放心。”余谦又将四杰村舍命救主,鲍老爹路过相救,前后说了一遍。骆宾王向鲍自安谢道:“舍弟每逢搭救,何以克报!”鲍自安道:“朋友之交,应当如此,何以称谢!”狄公将武后投书,并二张等防备森严之事,告诉一遍。又道:“我年老之人,但孑身无能,实不能胜此大任。隐士倘有妙策,迎请太子还朝,其功不小!”鲍自安遂将同众来京,杀奸斩谗,以作进见之功,正思无有引进之事,说了一遍。“今千岁出京之事,尽放在小人身上,潼关已先着金鞭胡琏抢夺。”又将张天佐作亲之事也说了一遍:“期于十六日完娶,亦期于那日杀贼;千岁大驾十四日先出城,小人差人护送。”狄公大喜道:“我在府中候你之信,第一要秘密,莫使奸谗看出破绽方好!”鲍自安道:“千岁放心,小人自有道理。”又将私娃之事,请问狄公。狄公将不夫见胎者骨软之验说了。鲍自安道:“私娃桶现在府外。”狄公道:“不必再验,恐惊人耳目,隐士自验罢了。”鲍自安深服其论,遂告辞。骆宾王向余谦道:“回寓对你大爷说,迎王之事大,我也不便会他了。”狄公又谆谆叮嘱鲍自安,鲍自安满口应承。狄公送至宅门。余、鲍来至街上,相会众人,将问答之话说了一遍,些须买点物件、好肴送张得二人,恐怕犯疑。回至公会,见了自家一众人等,将狄公回答之话,细细说了一遍。又道:“他愿作引进,我已许他十四日着人送他出城,先赴潼关。”众人听见有了引进之人,无不欢喜。遂将私娃桶倒出一看,皆是些秽水,并无筋骨,方知素娘为真正节妇。狄公打发余、鲍二人去后,遂上表推病不朝。
且说次日,张家来了三四十人端大盒无数,两个大红礼单上写:彩缎百匹、明珠十串、人参百斤、聘仪千两,余者皆是珊瑚、玛瑙、金银首饰、纱缎绫罗、冬夏衣裳。鲍自安爽快之极,只用两个字:“全收!”又不好空空盒子,回了些枝圆栗枣,喜钱丝毫未把,昨日已经说过了,早有张得、张兴二人支持去了。十三日,鲍自安令女儿金花:“照人数每人预备干粮口袋一个,将自带人参,并昨日收得张家人参照人分开,临期各人带一口袋,预备路上充饥。长安至潼关,有二百一十里路程,我等动身,这一路连做生意的都没有。”金花遵父之命,照人数缝办口袋。及十四日,日落之时,鲍自安命余谦、濮天鹏二人至狄王府。“请他驾至东门以内等候,我后边就到。送你们出城之后,你二人就保他先赴潼关。外有一个小纸包,带与狄公,叫他照此行事。”余、濮二人接了纸包,赴狄王府去了。鲍自安又向众人道:“预先将马匹运出才好。明日反出城时,我等可以步行,而女眷不能行走,将跟来赶车的六个人先行吧!牲口运出十五匹,离城二十里有一大松林,在林内等候。狄公到时,与他一匹骑坐,余者等候女客。”分派已毕。
鲍自安又至门口,与张得、张兴二人道:“小女有个奶公,亦随来看考,不料害起疮来,难保性命。今欲着人送他回去,特讨几个腰牌用用。”张得道:“有,有,有!用多少,老丈自拿。”鲍自安拿了十个。共是十六个,连车夫在内,牵了十五骑牲口,俱奔东门而来。及至东门,狄公早卧在街旁一块大石上,哼声不绝,左右两鬓上贴着两张大膏药。鲍自安走至眼前,发怒道:“不叫你来,你偏要来,弄得这个形像,又要着人送你哩!”狄公只是哼而不应。鲍自安道:“令人焦躁!还不起来出城,等待何时?”狄公爬了半日,才爬起来。走至门兵跟前,将十个腰牌与他一看,门兵见有腰牌为证,也就不细细查问,放他出去。之后,到得城外,拉过一匹马来狄公骑坐,余、濮二人步行随后,慢慢赴潼关而行。鲍自安仍进城而来,回到公会。
看官,狄公前日好好之人,今日因何面上贴着膏药,哼声不绝?他乃三朝元勋,京中连三尺之童,无一个不认得是“狄千岁”。奸党既然防备好好的,如何能去?故鲍自安包一个纸包,叫余谦带去,就是这两张膏药,贴在脸上,须是害疮之形,又兼日落时候,令人看不清楚,易于混出城去。鲍自安回到公寓,天已夜暮,大家早些安睡,预备明日下教场。
却说次日五鼓三点,女主登殿。八月十五中秋大节,满朝文武朝驾已毕。武后道:“今日考选天下武士,超拔才勇双全。命兵部尚书罗洪文武主考。”罗洪领旨,辞主出朝。武后回宫,群臣各散。张天佐早领人持帖至兵部府拜托:今科状元务取江南建康包金花。罗洪应允。
且说鲍自安天明起身,忙备早饭,大家用过。备了三匹骏马,鲍、胡、花三位姑娘打扮得齐齐整整;任、骆、徐、花、鲍、濮二十人,皆扮作牵马之夫,单奔逍遥宫。及至武举场上,见宫门口五彩扎了一架牌楼,三个大金字:“武举场”。马路前边,尽是奇花异草,陪伴着绿牡丹,外有朱漆栏杆;当中一个演武厅,皆是五色绿扎就飞禽走兽,人物山水,内摆了许多古玩玉器。正是:要得真富贵,除是帝王家。
正在观望,听得开道之声,主考罗洪骑马而来。三个大炮,罗洪到了演武厅,居中坐下,两旁分坐许多陪考官员。人役献茶之后,罗洪分付考本京才子。那长安也有几个应考之人,听说“箭中天球”,连马都跑不全,不是跌下马来,就是半路歇马。及考到建康地方,鲍金花一马当先,左手持弓,右手取箭,三箭俱中天球。报喜连响不绝,满场无不喝彩。鲍金花正欲下马,到演武厅上报名,只听得又有女子声喊。正是:素常演就文武艺,一朝货与帝王家。不知喊叫是何女子,所喊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奸臣代子娶煞星
话说鲍金花一看,只见花碧莲大叫道:“姐姐且莫报名,待妹子一同报名。”上马也是一箭,连中三箭。胡赛花亦叫道:“二位姐姐莫忙报名,等妹妹来也!”花、鲍二位姑娘勒马一边观看,胡赛花也是一马三箭,俱中天球。罗洪暗叹道:“女子中尚有如此弓马,不知江湖上屈没了多少英雄!”分付将三名女子传上厅来。三人下马,任、骆、濮接过三人的马。三人上厅参见主考。罗洪道:“免参。”外场三人,一般骑射,难辨优劣。演武厅旁,亦是五彩扎就一个官篷,摆设着文房四宝。当时命三人各作绿牡丹诗一首,以定次序。三人领命,遂入官篷,各做诗一首。不多一时,三人呈诗来至演武厅上缴卷。罗洪将三人之诗接过一看:章章锦绣,句句精神。可称为文武全才。三诗之中,胡赛花略次一分,而花、鲍难分上下。因有张天佐之托,不好更命,遂将取中之名,开列于后:
第一名包金花;第二名化碧莲;第三名胡赛花。
大人回朝奏主加封,科场已散。花、鲍等人领了三位姑娘,仍回公会。且说大人回朝启奏武后已毕,等龙虎日发榜。这且不言。
却说张天佐早已着人在教场打探,说今日主考所取者三位,皆是包老一起之人。张天佐大喜,打点次日娶亲,一夜何曾安眠!北方同西方与南方规矩不同,娶亲之日,女家多少男女送亲,男家俱要设席款待。张天佐弟兄欢喜,不必言矣。又拿帖拣选朝中契厚之人前来陪亲,你道所请之人是谁?开列于后:
吏部尚书王怀仁、刑部侍郎王怀义、西台御史栾守礼、礼部兵马司薛敖曹、国舅武三思、兵马大元帅武寅。
薛敖曹抱病辞回;武三思叔侄因自家女儿亡过,今日至张家,恐触目伤心,亦不肯来。不言张府打算娶亲。
且说鲍自安商议送女儿。鲍老等同众人用过饭,临晚吃酒时,男女设席于一房内。鲍自安道:“送至京后慌忙,这几日未做一件正事,即今教场夺魁,皆冗事耳!事成则成,败则败,成败只在明日一天。明日张家来娶亲时,我们送亲男人一十二位,送亲女客共一十二位。小女做新人,胡赛花姑娘做陪嫁的丫鬟。胡姑娘怀中揣信炮一个,等张二聘入房来,小女得了手之时,胡姑娘点放信炮;我们听得信炮一响,一齐动手。我料他必请王、栾、薛、武一班奸贼来,王、栾、薛俱不足为念,只是武家叔侄英名素着,须要防止他。可记着:动手时,多着人围着他二人,要紧!要紧!他来娶不是辰时,就是巳时,我等切不可早发新人,只推山东有此规矩:要开门钱。看他来时,即将大门关闭,向他要大大的开门钱;听凭多少,只叫他左添右添,三次四次,只管向他添钱。到下午时候,我等再慢慢的发人。及到他家,正是日落之时,在叩天地,拜公婆,做这些事体及进房吃交杯酒等事,天就黑了,正该动手之时,我好脱逃!”向任、骆、徐三人道:“你们虽会登高,也会履险,到底未曾经过大敌,恐临时失机,反为不美。我有一差,相烦三位。”三人齐道:“愿听号令。”鲍自安道:“我们决定出东门。京城之中,比别处州县不同,防护人甚多。我等动手,他城门不关闭便罢,若关闭了门,三位可拦阻他,我等好出城。”三人领命,深服其分派有法。算计已定,大家安睡。
次日起来,先将干粮口袋派散,另给众人人参之外,又派些牛肉脯子,分付务要小心收好:“若有变起,那时忍饿莫怪我!”众人答应。将到辰时,听是外边鼓乐喧天,炮声连连,谅必是娶亲的来也。鲍老道:“速关大门,我好做里边事。”花振芳真个将大门关上,拿了一张椅子,当门坐下。张家娶亲人来至门首,见门关闭,张得、张兴二人连忙赶至前来打门:“包老爹开门!”花振芳道:“打怎的!咱家山东有此规矩:凡新轿来时,将门关上,名为‘关财门’。大大与个喜钱,若少了还要加添,如此叫做‘添财’。今日行的山东礼。”张得二人道:“是舅老爹么?”花振芳道:“不是咱家,你当谁?”张得道:“容易,容易!先却不知,明日带来吧!”花振芳道:“明日再来抬人。”张得见如此说,速着人去取。一人跑到相府禀告如此。张天佐道:“少了拿不出来,须要四封二百两。”交与来人,来人跑到公会门首,交与张得。张得道:“舅老爹开门吧!”花振芳起身,将四封银子接了,仍又关上,说道:“还要大大加添!”张得无奈,又着人回相府,又取了二百两银子;花振芳又接过,又将门关上,又叫加添。如此四次,添了八百两银子。天色下午已过,花振芳将门开放,众人走进。张得向鲍老道:“包老爹!请新人速速妆束,莫误良时!”鲍自安道:“自老妻去世,小女随我成人,从未离我半步。今嫁相府,舍不得我,只是啼哭,至今未起,我请母舅劝他。”张得道:“既新贵人离不得老爹,过门之后,老爹也在相府过活,难道侍奉不起么?婚姻终身大事,莫要错了吉时。”鲍老道:“什么吉时,什么吉时!新人到就是吉时了。”张得道:“如此说,快快为妙。”鲍老道:“是,是,是!”一催一促,日已西坠。金花内裹扎束停当,外边罩上喜衣。鲍老自家抱他上轿时,故作难舍之状。张得使人放炮起身,鼓乐喧天,好不热闹。轿子起身后,鲍老等连忙扎束,各自暗带兵器,二十四位男女送亲,先已预备二十乘轿子。女人乘坐,男人步行,一直奔张府而来;新轿到时,送亲亦到。张家请了二位搀亲的夫人,乃是两王之妻。新人下轿,搀扶至天井香案桌前,同张三聘叩拜天地。外有男女陪客迎接男女送亲等人,皆各分坐,女客进后。
且说新人参过天地,拜过公婆之后,搀进洞房,天已更余之时了。回房吃过交杯酒,坐床撒帐。张三聘自初十日在公会中看见过鲍金花,回来后恨不得一时搂在怀中,延挨这五六日,真是茶思饭想,今二人坐床撒帐,那里能按得住欲火?一见垂下帐来,温温存存用右手向鲍金花背后一把搂。新人素亦知张三聘弓马纯熟,颇有英名,不稳当,也不敢下手。虽然坐帐,却暗暗观他,眼观帐外之人伸手从背后来摸,袖中顺刀早已顺出,直当他转身之时,照右胁下使尽生平力气一刺:张三聘“暖哟”一声,跌在床下。搀扶女客还在帐外伺候,一见张三聘跌下床来,就知是金花动手。胡姑娘怀中取出信炮,走出房来,用火点着,一声响,前边佳人各执兵器,一场大杀;金花将罗帐一揭,王家妯娌几个堂客,还在那里面,被金花一刀一个,杀出房来。大厅上陪客王、栾、张天佐弟兄,皆是文官,那里还能支持?尽被杀死。虽有些家人,怎当得众英雄前后狠杀一阵!将张家并陪客之人,已杀了七八十。那张家家人忙报大元帅武寅。武寅道:“京中强盗杀人,有关自己之性命!”掌号齐人。鲍者正在杀人,忽听号声,说道:“速走!速走!武家齐人!”于是俱纵上房子,向外一看:街上早已站了无数兵马。正是:才将奸佞斩杀尽,又有奸党下兵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闹长安鲍福分兵敌追将
却说鲍自安等上得房来,见街上站了许多的兵丁,皆弓上弦,刀出鞘,又是火光如同白日,无处奔逃。鲍自安道:“还不揭瓦打这些狗头,等待何时!”众人闻听,俱各揭瓦,打出一条大街,望东门而走。且说武磐一边齐人,一边差兵丁速关城门,莫要放走强盗,城门关闭,不必细说。
且说东门门兵,闻得相府传有大元帅军令拿贼,叫关城门。任、徐、骆三人骑马而立,门兵道:“你等进城,速速进去,我要关门哩!”任正千道:“方才起更,怎么就关城门?我还要等个朋友,一同进城。”门兵焦急道:“相府有贼杀人,大元帅军令,叫关城门,莫要放走强人。你进又不进,出又不出,是何缘故?”任正千道:“相府有喊无碱,关你甚事!若是贼从此出门,叫你关了门,他们从何处出去?”门兵道:“难道是你一伙人么?”任正千道:“你既明白,就不该关了!”门兵听得此言,“暧哟”的一声,跑的跑,逃的逃;任。骆、徐三人各执兵器,倚门而待。只听得城中锣声齐鸣,人声吆喝,喊叫不绝。不一时,又听得瓦片响亮,知他们揭瓦打路前来。话犹未了,众人自房上跳下,任、骆、徐迎上前来,鲍自安问道:“城门口曾关否?”三人应道:“开着哩!”鲍自安道:“快快出城要紧!”离城已出多远,只听得炮响、阵鼓连天,知是元帅武寅率领人马追来。鲍自安忙问道:“马在何处?”六人应道:“俱备现成!”鲍自安道:“我等分作两班对敌,男将前行。抵挡追兵,男一班,女一班,行得一二十里,再换女将。大家都有个喘息之空,且战且走,方能到得潼关!”于是,女将各人上马,抵挡追兵。鲍自安、花振芳率领众人依前法赶路。
行了一日两夜,到第二日早饭时候,正是男班对敌,女将趱行。离潼关五十里之遥,只见前边有六个人,三对厮杀,不知何事?走得相离不远,仔细一看,竟是余谦、濮天鹏同一个和尚与三个道士相敌。花碧莲大叫:“余谦莫要惊慌,俺来也!”鲍金花也随后叫道:“叔叔稍歇,待我擒贼。”不讲两员女将战住了两个小道士。且说那和尚斗了十数个回合,心中火起,禅杖一举,将老道士打死。余谦满心欢喜,同濮天鹏向前拜问:“和尚上下?”和尚道:“贫僧乃五台山红莲长老三徒弟消月便是。”余、濮二人拜谢相救之恩,又将自前会得消安、消计之事说了一遍。消月道:“贫僧游方于此,闻奸佞结党,捉拿狄公。贫僧知他素抱干国之忠,故前来相救。不料开了杀戒,罪过,罪过!”狄公上前拜谢,与消月席地而谈。余谦道:“这雷胜远至今尚在栾家,复招了兵马,此来有谋杀之心,他与我等有仇。此必栾家有人指引!”展目一望,路旁松林之内有人探望,见了人连忙转身。余谦说:“林内林外必有栾家之人。”提着板斧入了林中一看:栾家人等俱在其中。余谦大怒,提斧砍来,一个不留,尽皆杀死。心中想道:“华三千是他得意门客,难道不同他进京?便宜了这狗娘养的!”向林中一观:见向北半箭之路,有一人出大恭,才站起身来,向林中而来,正是华三千也。余谦道:“我已断定,非他不行!”余谦切齿,等华三千。华三千低着头嘀咕暗想:“余谦这厮,今日必遭毒害,谅他不能逃命了。他二人如何是他王家师徒三人的对手?”走到余谦面前,尚未看见。余谦叫道:“我的儿,你来了么?”华三千看见余谦,真魂早从顶门飞出,见他倚树而立,手持双斧,似凶神一般,双膝跪下,道:“余大叔饶命!”余谦道:“我不杀你,你将今日因何来此拦我情由,说个明白!我再放你入林。快讲来!”三千道:“晚生同栾大爷进京皆过此地,想必大叔同狄千岁亦必过,故欲相害。”余谦又问清自解围之后,三个道士何来?华三千道:“解围之后,栾大爷因此就留他师徒在府保家。他师徒三人,一年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修金。今日进京,恐北方路上难行,故而随同前来保护。”余谦道:“奸邪无暴着之期,讵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既自投罗网,尚思求免乎?”提起双斧,将华三千的头割下,又将舌头割下,余谦说道:“总因你多舌之故。”华三千二目仍然望着余谦。余谦道:“你一双贼眼,善观气色,见人喜怒。”用斧尖将眼一剜,两股清水流出。余谦走上前来,将杀除奸臣之子栾镒万、华三千之事告诉一遍。说话之间,鲍自安领众亦到。花碧莲见骆宏勋等俱到,心中想道:“自成亲之后,丈夫还未见我之武艺,何不趁此以逞我勇也!”眼看一个破绽,一刀斩之。鲍金花暗想:“他既斩了一个,我何苦再战,必令人轻视了我!”亦抖抖精神,一刀诛之。前来会家人,问其所以。余谦将华三千所供之言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畅快。又问:“那长老是谁?”余谦道:“即老爹所渴慕:消月师也!”鲍自安等连忙向前拜谢,并留同赴潼关。消月道:“此乃无意相遇,贫僧已入佛门,不便又开杀戒成淫。潼关防护虽严,有众位英雄,何愁不成!贫僧就此告别。”众人苦留不住,用禅杖挑起行囊回五台山去了。看官,余谦保狄公前行不两日,因何又叫众人赶上?奈狄公年近六旬之人,在往日,每日行五六十里就撑不住,歇店歇得早,起身起得迟。鲍自安等虽说分挡追兵;都是昼夜不停前行,故此赶上。
闲话休说。消月起身之后,鲍自安向余谦、濮天鹏道:“你二人仍保狄千岁前行,到了潼关,对胡大爷说,叫他快速前来抵挡抵挡,我等着,撑持不住了。再对胡二爷说:令他务将潼关夺下,勿使我等到时,前有关隘阻路,后有兵将追来,进退两难将前功尽弃!”至狄公起身之后,又听号炮之声相近,花妈妈道:“你们前行,待我等抵挡一阵!”于是鲍自安领众前行,且战且走。日将落时,离关只有十五里之遥,又见前面来了一队人马,一共五六百人。鲍自安道:“不好了,此必潼关武卯带兵前来,如何是好?”骆宏勋年轻眼亮,早已看见,向自安道:“老爹莫要惊慌,前边来者,乃金鞭胡世兄也。”鲍自安道:“既是他来,那有这许多人马跟随,难道带喽兵前来么?”话犹未了,行至街前,正是金鞭胡琏。胡琏跳下了马相见,鲍自安见所带喽兵俱各持长棍,遂说道:“他们都会棍法么?但不知阵法可知?”湖琏道:“老爹不知,自到潼关,拣了五百喽兵,离关十里有一空庙,地方甚阔,朝夕操演,排江涉水南去,那怕数万人,而吾何惧乎?诸公请赴潼关,俺对敌追兵去也!”胡琏领兵前去,鲍自安等奔关而来。正是;英雄并力擒奸党,豪杰同心获佞臣。不知众人可能进关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夺潼关胡理受箭建大功
且说余谦、濮天鹏二人保护狄公,遇见胡琏,将鲍老所教之言说明。胡琏领兵去后,他二人跟随狄公到了潼关,胡理迎出,问众人动静。余谦道:“今晚至此,不然夜间即到了。请二爷速奔潼关,莫使前后受敌,反为不美!”胡理道:“容易,容易!”将狄公引进山窝。那胡理好不能,总共带了三千五六百人,哥哥带去五百,还有三千多人马,俱屯在山窝里,而做饭连烟头都无,故能使潼关镇守之人毫不知觉。狄公见他分派有条,甚是敬重。胡理延至更余天气,分付喽兵,并向余谦道:“我今自去单夺潼关,你们在关外候信,闻我喊叫你们,你们就指号向前,护住王爷;若不听见声音,切不可喊叫,使过兵来,反难取关。”众人领命。胡理扎束停当,前后挂了两把钞刀,出了山窝,夺潼关而来。
且说守潼关之将武卯,闻报马连报,道有强人反出京城,奔关而来,哥哥武寅刻下追赶前来,就要点兵丁。副将王隐说道:“就有几百强盗,还怕帅爷捉拿不住?且必须过此地,关险路阻,强人插翅难飞!”武卯道:“此言有理!”整齐军马,上关防护,以观强人举动。于是,令两员副将、千百把总、守备,至关上观望。却说胡理来至关前,抬头一看,见关上灯球火把齐明,就知是武卯闻报,领了人马守关。潼关四围皆山,当中一个出门,乃南北通衢大道。设一关隘,必由关上过,别无出路。胡理又想:“前曾看下一块地方,关左首有一棵大树。”行到水边上了树,至树上一纵,上了山峰。那山峰生得像些狼牙一般,若跌下真个碎尸万段。胡理就上了三五个山峰。潼关原是无垛口的,胡理上了山峰,遍身是汗。山上茅草甚深,恐人看见,将身躲在墓穴中歇息。暗想道:“倒是上来了!他有许多人在关上防守,一见我是生人,必要盘诘,岂容我自去关上。”正在无法,只听得横墓那边一人问道:“你也出恭么?”胡理知他月光之下看不分明,只当自家人,遂答道:“出恭。”那人真当自家人,毫不猜疑。胡理从他面前经过,一刀杀死,将他衣服剥下,自己穿上,又将腰刀取下,挂在自己身上。打扮得是个兵丁模样,一步一步,投进帅府。到武卯背后,武卯同二副将只向关外张望,关内皆是自家人,却不提防。胡理将两口朴刀取出,一刀对准武卯头顶,一刀用力砍向副将,砍了个二头落地。另一个副将说声:“有贼!”胡理分过刀来,亦砍倒在地。千百把总、守备见事不好,俱抢路下关去,胡理也随下来。关上有几百兵丁,竟无一个杀向前,不敌胡理,也不敢杀。众人直奔关门,那个守备叫过问道:“关已开了,还不放箭,等待何时?”话犹未了,箭如飞蝗射来。胡理背后倚定关门,面向众人,用两口朴刀上下左右相遮,两旁箭堆一二尺深,竟不能射他一箭。射有顿饭时候,兵丁所带之箭都已射完,只听得守备分付:“速开库房,搬箭来用!”胡理暗道:“还不趁此无箭之时斩关,更待何时!”转身来将门锁斩断,左膀上已中了一箭,胡理疼痛难禁,不能打开关门,只得微开其空,大喊一声:“关门已开,还不速进,等待何时!”鲍自安等已经到来,余谦将胡理分付之言相告,众人俱来关外等候。闻胡理之喊叫,奔至关下,一拥而进,将千百把总、守备、兵丁人等,十杀七八,余者逃去。回转关下,见胡理卧倒尘埃,哼声不绝。众人见了他两膀中了三箭,无不叹息。鲍自安道:“关既得了,有安身之地,速着几人前至总镇府搜寻,好将胡二爷抬进调养。”巴氏九人入总镇府,将武氏男男女女、大大小小,杀个干干净净。任正千驮着胡理到了总镇府,安放床上,将箭拔出,看箭已入肉二寸,胡理忽昏忽醒。狄公、余谦、濮天鹏等,带领众兵了,将骆太太等俱保入总镇府。狄公一见胡理如此形容,不觉泪下,赞道:“勇力忠心,胡二将军!”将至半夜,胡琏同众女将先至。鲍自安见人口齐至,分付掩闭关门。胡琏夫妻同女儿赛花,一见胡理看看待死,好不凄惨!鲍自安命女儿金花速取刀伤药敷上,及至五更,呜呼哀哉!亡年二十七岁。后人有诗赞叹。诗曰:
壮士胡二将,英雄实堪扬。不满八尺躯,胆气比众强。
只身斩关锁,迎王正唐纲。身虽受箭死,名并日月长。
胡琏见兄弟身亡,哀痛不已,众人无不下泪。狄公道:“速置棺木,将二将军高搁,待迎王还朝之后,再为封赠殡送。”胡琏感谢。遂备棺木成殓,安放庙中。
次日,鲍自安道:“元帅武寅虽被合力打散,必仍要夺关。我等兵少将微,不可力敌,只宜谨守关口。歇息两日,好赴房州迎王。”众人遵命,不提。
却说元帅武寅,京中共有十万御林军,那夜虽未齐全,也带了有三万余人。赶出京时,先与鲍自安两班男女对敌,已折万余;后与胡琏对抗一阵,又折了万余人,只落了一万余人相随。欲带回京,重调人马,又恐皇上责备:你做了元帅,带了三四万的人马,折去一大半,连一个强盗也捉不住,自家难以回奏。只得重整残兵剩将,赶奔潼关,还望兄弟领兵来迎。及到潼关,闻兄弟已被杀死,关口已失,好不苦楚!潼关外扎下营盘,修本进京求救。
且说鲍自安安息了两日,商议道:“今下房州,男将前去,女将在此等候。男将中也要留下一二人在此防护。我等中不知谁愿在此?”众人都千辛万苦,俱要迎王显功,都不答应。余谦道:“我不去罢!”鲍自安道:“余大叔有保狄千岁大功,岂有不去之理!”余谦道:“我家大爷前去就是了。”狄公道:“余谦不去也罢,我到房州,在驾前保奏,功犹在焉!”鲍自安道:“既如此说,濮天鹏也不去罢!你两个人俱是保千岁出京之人,要不去,都不去。”濮天鹏遵命。鲍自安道:“你二人在此,不可大意。武卯虽死,他家将尚有,倘暗地将关门开放,又是劳而无功。你二人分开班,一家一日巡关,凭武寅怎样叫战,总莫与他对敌。待等我们到日再作商量!”二人一一领命。各人收拾行李,次日同狄公赶房州去了。余谦、濮天鹏遵鲍自安之命,一家一日巡关。武寅关外扎了营,他也不来攻打。那晚,余谦巡关,忽听武寅营中炮响连天,余谦大惊,上关一看:见武营灯火明亮,又添了数万人马。正是:折枪折箭拨残兵,添兵益将长威风。不知武寅营中,又添何处人马?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狄钦王率众迎幼主
却说余谦看见武寅营中添兵益将,自家同濮天鹏防备甚严。且说武寅本章进京,武后览表,也道当真是强盗作乱,不得不发兵剿除。遂发羽林军五万,差镇殿将军刘自成前去救援。一万人马,行营加添五万,共成六万大兵,自然壮观。次日,刘自成上马提枪,关前讨战。余、濮二人只是坚守不出。刘自成连讨了几日战,百般辱骂,并无敌将出关,只得回营,同武寅商议破关之策。武寅道:“彼坚守不出,别无近路可出,似此如何是好?”刘自成即说道:“除非元帅再行修表进京,请数架红衣大炮。此关左右有座高山,将炮架在山顶,以炮轰关。一炮不开,两炮;两炮不开,二炮,潼关虽固,谅数炮亦开!”武寅大喜,遂又修表进京请炮。数日之后,炮已请到,差人上山砌垒炮台。余、濮二人闻听此言,甚是惊慌,倘被人打破潼关,叫我二人如何拒之?正在愁闷,报马报道:“太子大驾同薛元帅率领十万大兵,离此有百里之遥,特报二位爷知道。”二人闻后,好不欢喜,谅他砌起炮台并架炮时,我们大兵亦到。真个炮台未了,庐陵王大驾已到,相离潼关有二十里之遥。二人率领众男女接出十里之外。只见花、鲍、任、骆,皆是全副披挂,盔甲光明,好不威武。迎至辇前,报名跪接。狄公马前启奏:“此皆镇守潼关男女将。闻主上驾到,特来接驾!”庐陵王展龙日向下一观,见十数男女跪于道旁,皆有擒龙伏虎之气象。龙心大悦,问狄公道:“此二人即卿所奏,保卿出京之余谦、濮天鹏么?”狄公道:“正是此二人!”王道:“暂赐行营总兵,待孤登宝之时,另行封赏。女卿尽随夫品,勿得另封。”狄公走到余谦、濮天鹏跟前道:“旨下:余谦、濮天鹏二人,有保大臣迎驾之功,暂赐行营总兵之职,回朝再加封赐;赐封女将随夫品级,勿得另封。谢恩!”众男女齐呼:“千岁,千岁,千千岁!”站起身来,让龙辇过去,各上骑行,随驾至关,放炮安营。余谦、濮天鹏亦到公馆,参见元帅薛刚。薛刚道:“二位将军镇守潼关,武贼营中消息如何?”余、濮二人禀道:“数日以前,伊营添了六万人马,屡屡讨战,末将只坚守不出。三日前,又请了数架红衣大炮,现今砌垒炮台尚未架炮。末将等正待通禀,元帅大兵已到,今特禀知。”薛刚大惊道:“此炮共有二十四架,行镇国之宝,从不擅动。内盛一担二斗药料,其力能打四十里之远。潼关虽固,岂能受得数炮?趁此未架,明日差将拒敌,要紧要紧!”于是各营埋锅造饭,一宿晚景休提。
次日清晨,用过早饭,薛刚奏道:“昨闻余谦、濮天鹏二人说:‘撞关外现有贼屯兵。须先捉此贼,再保驾进京。’”王道:“卿自主之。”薛刚领旨,即升大帐,问道:“那个前去捉拿武贼?”一言未了,副先锋薛魁应道:“孩儿愿往!”披挂整齐,上马提锤,三声大炮,开放城门,二膝一催,早到武营,勒马讨战。武营中刘自成出马拒敌,来自营前一看,是雷公嘴的薛魁,早已盔歪甲斜;既到阵上,有个不能战的?身躯抖抖胆怯,问道:“闻小将军贤父子在房州保太子之驾,今何顺贼而拒皇上天兵?”薛魁道:“奸党肆行无忌,坏乱朝纲!前杀贼者,乃我狄千岁收服江湖上好汉,特杀奸贼,以作进见之礼,保护狄千岁到房州迎王驾,已至关中。你如识天时,即解甲卸盔,进关见驾,少免助奸之罪。尚敢驾前耀武扬威么?”刘自成乃奉旨前来,并非有意助奸,今闻太子驾到关中;且又知薛魁素日之利害,乃答道:“下官乃奉旨前来,并非助奸为恶。既然王驾在此,下官怎敢抗违?”遂下马丢枪,奔关中见主请罪。薛魁乃提锤在营门骂阵,早有旗牌报与武寅,说刘自成投关去了。武寅好不惊慌,只得自己上马提枪,出营对敌。二马相交,武寅大骂道:“不知死活的反贼,向日脱钩,是你父子之万幸!近在房州皇土,闲置不问,就该顶戴圣恩!今又助贼夺关,前来对敌,岂非自投罗网乎?”薛魁道:“你既是皇亲,腰金勒玉,食禄万钟,就该替国家出力,报效圣恩为是,因何与那些奸佞羽党同卖国法?不要走,看吾擒你!”一锤就打中前心,坠马而亡。薛魁一马当先进营,吆喝道:“我诛者是奸贼,尔等兵丁无罪。太子现在关中,还不归顺,等待何时!”众军齐齐跪下,道:“愿归麾下。”薛魁分付仍屯原营。令随营干总将各队兵册呈进关来。
次日合兵一处,大元帅薛刚分差各将去领各队,副先锋薛魁领本部人马,先到长安攻城;二队正先锋薛勇领本部人马接应,并捉拿奸贼的家眷;副元帅薛强领本部人马在前,庐陵王率领新收男女各将居中,自领大兵断后。次日,放炮起营。撞关乃系要地,不可一日无主,即将任正千实授潼关总兵为镇守。惟有鲍自安知任正千手中分文没有,将三宫殿所劫那王伦的五六个包裹原包送出,与任正千使用,以应向日与花振芳赌胜复他家业之语。花振芳向日同巴氏弟兄所动力王伦十五个包裹,与了任正千十个,留下五个,速着人至定兴,将去把火星庙重修一座,以复当日在林中所许之愿。任正千勉强受封,而不得与众人日聚,不免有些难舍之意。骆宏勋慰道:“世兄有大任,不能远离了,逢有机会来相会!”大家酒泪而别。
且说头队先锋薛魁催促人马快行。行至次日午时,部下兵步不停,薛魁还嫌走得迟慢。众头目齐禀道:“你老爷所骑,一日能行千里,小的们如何随得上?”薛魁道:“你们也说得是,不若我自前走,你们随后赶来,省得惯坏了我的坐骑。”说罢,催马就行。先赶到长安,有二更之时,到了长安东门,薛魁那里还等得人马到时再攻城池?自骑马提枪叫门道:“城上听着!庐陵王千岁驾已回朝,速速开放城门,免你之罪!”看官,京城不比别的州县,城楼上一夜不断人行。守更之人,闻得下边有人喊叫“庐陵王驾已回朝”。忙问道:“你系何人?”薛魁道:“我乃副先锋薛魁!”门兵听说是薛魁,打了一个寒噤,众道:“这位爷爷,反唐时节,他在京城杀了一日一夜,无一人敢近他前。多亏众百姓哀告道,以生民为念,求少爷出城吧!他才去了。今日至此,若不速速开门,打进来,抲一个,莫想得活!”又一人道:“必须先禀皇亲,再请下令箭来,我们才敢开门。”众人道:“此言有理。”遂派一人速赴皇亲府内通禀。
却说薛魁见城上嘿然无声,也不开门,也不回答,焦躁道:“该死的狗头,怎不言语了?若不开门,俺就用锤击门了。”众门兵道:“少爷,钥匙在皇亲武爷那里,已有人去请了;就来,请少爷少停片刻!”薛魁听了门兵这一番话,心中暗暗自己想道:“皇亲是武三思这个贼,我想这个狗养的,他若是听得我来叫门,他不但不开城门,还行暗算与我。虽然不能把我怎样,到底枉自费了我的气力,耽误些工夫。我今不要管他开与不开,待俺将此双锤击门而进便了。”算计已定,跳下征骑,双锤举起,照着城门只一下,只听得“噗冬”一声响亮,城门两扇分开左右。薛魁复上征骑,将锤一举,冲进了城门。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圣天子登位封功臣
却说薛魁用锤击开城门,那些守门兵丁番儿,一声道:“不好了,你我喊来了木聚,快走,性命要紧!”一哄而散。再言薛魁正往前进,正遇武三思来也。薛魁迎了前来,亦不答话,举锤就打。
且说薛魁部下人马四散,赶来已误了时。也到东门,城虽开着,但不知主将何往,只得扎下营盘。不多一时,二队正先锋的人马也到了,问薛魁部的人道:“你主将在那里?”众人禀道:“我主将因我们行慢,先奔前来。小人等到时,城门已开,想是先进城去了。”薛勇大惊道:“今乃奉诏进京,不过诛奸戮佞;忠良之辈不可伤害。素知薛魁有粗,恐他那里不分青白皂红。禁城之中,倘惊圣驾,其罪不小。况武三思英名素着,天下第一人,恐受其困。”连忙催动人马进城,及至大街之上,只见薛魁提锤找人厮杀。薛勇连忙吆喝道:“禁城不可乱动!”薛魁见薛勇来至,亦勒马而待。薛勇问其所以,薛魁道:“武三思这老儿,已被兄弟一锤打死。”薛勇道:“武三思既除,不可妄杀一人,速速领人马去围住了奸贼府第,擒捉人口。”于是将王、栾、薛、武人口尽皆拿下。京城内不敢屯外镇之兵,恐惊圣驾,于是将众人家口俱押出城外,下行营以待大兵。
天明时,大兵已到,满京臣庶俱知太子驾临,皆朝服而迎。庐陵王道:“孤今进城朝母,众卿在营等候。钦王狄仁杰、大元帅薛刚二卿,随孤进朝。”众人领旨。王乘龙辇,行到午门,黄门启奏武后,武后召见。王到金殿,山呼已毕,哭道:“儿臣久离膝下,今日得见皇娘,真万幸也!”武后道:“早因儿幼,为娘代你理国。今已成立,我又年老,故诏皇儿回朝禅位。”庐陵王谢恩。武后又宣狄仁杰至殿。武后道:“迎王还国,皆卿之力也。命卿酌议立我儿日期。”狄公遵旨。是日乃九月二十八日,太史议定十月初二日上吉,复奏武后,武后准奏:十月初二日禅位。令翰林院编修召太子进宫宿庵,母子酌议朝事,诸卿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