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楼重梦 - 第 15 页/共 16 页

真是很新弃故,好硬心肠!”小钰道:“好姐姐,你已经出了嫁,自有匹偶,断断别再起这个念头了。我倒有句话问你,你成亲第一夜,原公可瞧出什么破绽没有?近来待你的情况何如?” 淡如道:“他相貌虽丑,那家伙生得很长大。我家奶奶又天天把矾水叫我洗那下身,因此初次干将起来,艰涩得很。我假意哭了几声,悄悄把那鸡血染的鹅黄帕儿放在褥子底下。第二天早起,他瞧见了,乐得个手舞足蹈。近来待我比父母还要孝顺些,又且寸步不离,那些丫头众妾通不沾染了。”小钰道:“他既这样待你,姐姐更不该负他了。”忙叫宫梅提了灯,送淡姑娘到红豆庄去。淡如大失所望,啐了一声,使个气,就坐上椅轿去了。宫女、丫头们个个哧哧的笑个不祝少停宫梅回来,说:“淡姑娘回去好骂呢!”小钰说:“由他罢了。” 话未说完,只见莺儿打扮得红红禄禄,走进房来,向小钰磕了四个头,又打足全请了安。小钰问:“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怎这样穿扮得新鲜华丽?”他说:“我今儿五更天要出嫁了,特来叩辞二爷。”小钰说:“我竟不知道。”就叫:“香玉、盈盈,捡几件金银首饰、簪镯,再取十疋绸缎赏他。”他又磕头谢了。小钰抱他坐在膝上,连哺了几个嘴,说道:“你今儿五更上轿,明晚胡子就有肉吃。很好,很好。我方才学了个新方法儿,传给你罢。你今儿赶紧回去,煎些矾汤把那话儿狠狠洗洗。”莺儿回说:“我家妈早早叫我洗了十多天了,还带了一块假帕儿去。二爷放心,不会露马脚的。”小钰笑道:“你们都有这些妙方儿,怪不得放着胆尽管闹哩。”宫梅也笑道:“怪道近来矾价很贵,原来有这些消处呢?”小钰就叫宫女暖了酒来,二人搂抱着同喝了一会,才差个老妈子掌灯送了他回去。袅袅道:“二爷,你知道他为什么挨到这时候才来?”小钰道:“想是收拾嫁衣忙得很哩。”袅袅道:“并不是忙,他怕二爷留他过夜,招架不祝”小钰道:“他这样没用,明儿怎样招架新郎呢?”素琴道:“新郎谅来不曾习过房术的,怕什么?”小钰道:“他有心避我,我等他满月回门,偏叫他来闹个整夜。”说笑一会,各自睡了。 次日听见丫头来说:“瑞姑娘又不好了。”小钰忙起身去瞧瞧他,见他躺在炕上,云鬓蓬松,蹙着眉叫心口疼。小钰说:“妹妹向来没有这个病的,怎么又害起心痛来?”瑞香道:“自从夏天感梦之后,心里郁郁闷闷,总不舒服。交了新秋,就觉得有些疼痛。如今身上也瘦得可怜,二爷不信,瞧瞧呢。” 小钰真个坐在炕上,揭开被来,见他并没穿衣裤的。就周身细细的抚摩、赏鉴了一番。赞他那两条粉腿,竟是一双玉藕。 又把鼻子嗅那酥胸腻乳,叫道:“好香,好香。可惜消瘦得肋骨条条都露了,怎么滋补滋补才好。”瑞香道:“蒙二爷的疼爱,因此由你周身把玩。可见我并非吝惜,实为着有些关碍,不敢不谨守葳蕤的。”小钰就把那淡如、莺儿用矾洗的话告知他,他说刀疮药虽好,不割的更好。矫揉造作,究竟不是个正理。两人正在绸缪,听见外面报:“太医来了。”不知医生怎样说?下回细讲。 第四十六回 婢女戏编茜字谜美人争谱竹枝词 且说小钰听得太医来,就叫丫头放下炕幔,自己坐在旁边。 王太医忙向小钰打个足全。请过安才诊脉,诊完了说道:“这位小姐向来吐红,却是肝肺两经的血。所以还好医治。如今心脉洪数带弦,谅来心口有些隐隐作痛。此时还不妨碍,恐防冬节前后见起红来,便是心血了。心不统血,极是危症,有些棘手呢。”说罢,走出房门,向朱太监说:“这位小姐莫想今年过除夕了。总在冬节后便要成仙的。如今且开个方儿,暂且解救眼前罢。”小钰听了,十分焦闷,恰好外边婆子传说:“夏太监奉旨赏下十斤大人参来了!”小钰道:“这老太监还活着的吗?”婆子说:“老得弯腰曲背,不成相儿,礼数却周到得很,在东厅上碰了许多头,请王爷安。又请二位皇子妃娘娘的安。” 小钰说:“圣上有过旨的,寻常赏赐不用亲身叩谢。你们收了进来就是。”当下分了五斤,送给瑞香。叫他每日煎服三两,吃过五天,果然人参的功效大,渐渐强健起来。服到半月后,竟是行坐饮食如常了。小钰心里宽舒,就请齐众人,陪着太太、奶奶在池心阁赏荷花。喝了一日的酒,十分尽兴。 到了中秋这日,小钰道:“年年在月廊赏月,未免陈腐了。今年换个地方,到白云楼去罢。”傍晚,便齐齐到楼上看月饮酒。王夫人道:“酒令也行厌了,我闻得宫女丫头中很有通文理的,各人编个新谜儿叫各人猜,猜不着的喝酒,还要连累着主子同喝。”李纨、宝钗笑道:“我们的丫头通是蠢笨的,那里会猜?我两个的酒是喝定的了!”盈盈正要卖弄聪明,便抢着道:“‘东风着地吹’,隐着一个字。”蔚蓝说:“我猜着了,且不明说,只回你一个谜罢:‘雅州黄连。’”舜华笑道:“真个着了,免得累我喝了!”金荃道:“我也回你个‘夕阳照不到莓苔’。”有个倭宫女名叫钏儿,说道:“我也回个‘红袄红裙认做娘。’”缬玖笑道:“着倒着了,只是太显了,怕众人都懂了呢。”众人却呆呆的猜不着,云蓝道:“我也有了,‘岐山隰畔’。”春红说:“我却猜着了,但是回不出来,写在掌心里罢。”王夫人说:“很使得。写了捏着,一会子伸出来瞧。”英英说:“我也写在掌上罢。”祥风道:“我偏要回他一句,我名叫风,就说了个‘春风拂处’。”红雨道:“我说个‘秋雨飘来’。”彤霞道:“胡闹,要累我喝酒了。” 长青道:“我也写了再开罢。”底下各处的丫头凡认得字的,都写在掌上,不会写字的,各自喝了一杯,才叫盈盈宣说。盈盈道:“是‘茜’字,他们回的都猜着,只红雨不着。”众人一一开掌,只有春红、英英、长青、绛雪是着的,余外通错了。 碌乱喝了一会,还带累主儿也同着喝了几杯。直闹到三更将近,忽瞧见月亮边晕上五色的圆圈儿,约有十多层,光彩耀眼。王夫人轻轻吩咐众人:“别开口,快跟着我跪下。”自己真个站起身跪在窗前,众人各各跪下,直待月华散后才起来。大家称贺道:“太太的洪福,瞧见月华是大吉大利的。”重又入席喝了一回,才各自散回。 过不多时,又是重阳节了。小钰说:“今年通要换个新地方,别再到茱萸阁登高,竟往听秋轩后厅去赏菊,待黄昏月上,移到前厅梧桐下玩月,岂不新样?”就叫宫女、丫头排开桌面,用过十道菜,王夫人道:“中秋行的令很有味儿,如今你们姑娘们各编一句,也要暗藏不说破的。不拘先后,有的就说。” 蔼如道:“四野鸣鸡觌面迟。”缬玖道:“我替姐姐宣宣明白罢,‘苏家兄弟对床时’。”文鸳说:“一篇窗下寒灯里。”舜华道:“好赋和甘宰相词。”宝钗赞了一声“好”。佩荃说:“该换韵了,我是‘清尘洒道效前途’。”妙香道:“破块鸣条事两无。”碧箫道:“半是催花半濡柳。”友红道:“轻如剪子润如酥。”李纨赞道:“用‘二月春风似剪刀’,很妥当。”瑞香道:“该换两个字了,我说:‘行行梦入阳台下’。” 淡如赶着接道:“款款春生绣帐中。”宝钗摇头道:“首句已不很好,二句更觉荒唐。”小翠道:“我说‘看破世人翻覆手’。” 小钰道:“翻手作云覆手雨,用得极妥,我说‘略施腾致补天工’。”李纨笑道:“到底是他两口子的语气阔大。”舜华听了涨得满脸通红。淑贞怕说到他,连忙说:“又该换字了,‘拂将杨柳映梧桐’。”玉卿说:“袅娜仙姿最不同。”王夫人说:“这两句像不是一个样的,有些错呢。”宝钗道:“一却一样的,但何苦说到人身上去?”王夫人才点点头笑道:“我明白了。”婉淑说:“我也讲个人身上的,‘光霁故应人共仰’。”王夫人说:“这才好呢。”彤霞说:“赋成赤壁忆髯翁。”小钰道:“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却隐而不露。”李纨道:“诗以言志,却也是自然流露,不假思索的。如今十六个人通轮到了,请太太再发个令罢。”丫头们报道:“前厅新月上了,果碟儿、热炒盘儿已摆在梧桐树下,请那边坐罢。”王夫人就领了众人到前厅来,对着月光喝酒,问:“你们众姐妹近来做什么诗没有?”舜华回道:“没什么好诗题,大家久不做了。”李纨道:“这大观园的景致人物通好做题目的。”宝钗道:“是哎,竟做几十首王园竹枝词罢。”众人应到:“是明儿就做了送进上房,请诲。” 小钰因舜华等五个人,自从对了亲,绝影不到怡红院来,趁着太太、奶奶散后,便对众人道:“明儿齐集怡红后堂做诗,若有一人不到,决要罚的。”果然次日饭后众人到齐,舜华发个议论道:“《竹枝词》是要切着民情风俗,俚中带雅才合体格。 我瞧这园里的人情俗尚不很近古,做来未必可观,不如换个题罢。”淡如道:“我早已按着四季做了四首,誊也誊好了,况且奶奶出的题目,不必换了。”就在袖里摸出一张笺纸来,上写:大观园竹枝词春双双解马走春场,多事生憎北靖王。 传得鼎湖仙术会,教人终夜捣元霜。 小钰笑道:“真个应了舜妹妹的话,不很雅观,如何好送到上房去?”又看第二首,是:夏炎天触暑远奔波,妖怪来寻可奈何? 窗里淫声窗外听,高抬双脚叫哥哥。 小翠见了,气得眼泪汪汪,不便作声。三首是:秋西风阵阵透窗纱,消瘦容光病日加。 犹记炎宵情梦好,粉胸雪腿向郎夸。 瑞香骂了一声:“混账东西!”第四首是:冬煤炕腾腾火气蒸,娇娃负创痛难胜。 檀郎情重跷双膝,高架红衾护玉臀。 妙香道:“无瑕者可以录入,淡丫头劣迹多端,偏会索人瑕垢,我也来做四首给你瞧。”便写道:春落梅风急月初升,铁锁方开火树凝。 粉腕暗将郎背倚,池心阁上看龙灯。 写完第一首,笑道:“尽管说他,也没味儿。只得借重别位姐妹了。”就续写道:夏罗襦褪尽露冰肌,一朵芙蓉水面欹。 薄薄窗纱遮不住,凭郎调笑任郎窥。 众人看了,都不做声。第三首是: 秋 读画怡红路不遥,芷香桥接藕香桥。 秋来辜负桥南月,夜半无人慰寂寥。 彤霞啐了一声,不说什么。第四首是: 冬 即近销寒雪满天,大观园里会同年。 淡如酒令蹊跷甚,醉倒何娘借榻眠。 友红道:“何苦来?我不曾开罪妙妹妹,糟蹋我做什么?” 妙香说:“这个并不算糟蹋。”瑞香说:“姐姐的诗太蕴藉了,你瞧淡丫头狺狺狂吠,全无顾忌,可恶得很。我来做四首把他的丑处通搬出来。”便写道:春行雨行云暗暮朝,秽墟春暖贮娇娆。 一丸妙药传来秘,子母河边垒块消。 夏 是鸟夫鸟啼残伯赵啼,枯杨枝上忽生梯。 参媒氏妁全无准,错把雏莺配老鸡。 秋 满树秋声候雁哀,金尊对月独悲哀。 淡如远嫁琼蕤死,那得巫云入梦来。 小钰道:“琼蕤已死,早去转世投胎了,何苦又牵扯他。 淡如也骂够了,别再说他,宁可来嘲笑我罢。”瑞香说:“使得,便说你。”又写道:冬观德厅前霜木号,小王令箭晓传操。 薛娘枉伴先生睡,不及倭蛮武艺高。 小翠拍手道:“依旧说的是他,妙极,妙极。”彤霞笑道:“淡丫头自取其辱。姑念之不来侵犯着我,我也不必再打痛腿了。”便也写上四首道:春扶荔厅前柳始荑,衡芜院里夕阳低。 郎心一似多情水,流过藤溪又芍溪。 夏 九重诏旨怒千雷,泥首阶前苦情哀。 乐煞怡红老年伯,芰荷香里璧人来。 秋 佛会盂兰忆凤钗,芬陀庵里附清斋。 一声梵呗千行泪,偷捻红巾背面揩。 冬 一阙新词缔凤盟,日高犹自滞云情。 石榴枕上芙蓉面,不号文君号玉卿。 蔼如问:“还有人做没有?”众人道:“墙茨中毒,言之可丑,不必做了。”碧箫道:“待我来做首总冒的起章罢。” 就写道: 红红翠翠集钗裙,儇薄何人最妒群? 一十六章新乐府,王园四季有奇闻。 舜华道:“有起就有结,我来做首末章,把那些实迹都散作空际烟云,替众位洗洗秽罢。”便写个:抵隙寻瑕总是私,无端编出子虚词。 我来不必多饶舌,袖手听他唱竹枝。 缬玖赞道:“碧姐姐的第二句是春秋笔法,不明指其人,而其人之罪已无可逃。舜姐姐的第二句是诗人忠厚之道,化实为虚,所盖多矣。”小钰交给盈盈,道:“你顺着年月先后,汇总誊将出来。”舜华道:“污耳辱目,不如付之一炬罢”宫梅笑道:“誊清了好和那怡红史记、秽墟赋集、四书文共传不朽哩。”众人正在说笑,只见香菱忙忙的走来,不知何事? 须看下回。 第四十七回 怜香成死别惜玉感生离 那香菱向着淡如道:“原家女婿前月已经铨选了地方,如今领了凭,捡定本月十八日就要启程,现差人备着轿马来接你回去呢。”淡如因小钰不肯招惹他,孤独了多时,风情难遏,正想要回去。听了这话,即时在怡红院和众人作了别,从上房一转,便上轿回家去了。 舜华扯着瑞香的手,说道:“妹妹,你身子单弱,时时多病,别学那淡如轻薄,须要口头积德才好。”瑞香道:“姐姐说的极是,但这淡丫头任意糟蹋人,实在可恶,不得不回他几句。”舜华见宫女们摆上杯箸,连忙托故辞去。缬玖、淑贞就跟着他也走了。碧箫、蔼如和小翠通不肯坐,各回院子去了。 彤霞道:“避嫌疑的由他们去,我们来坐着吃罢。”小钰道:“我今儿仿吃全羊的式,办的全蟹:蟹羹、炒蟹、煮蟹、蒸蟹、拌蟹,共有十二样。”众人赞那厨子办得很新样,吃喝了一会才散。 渐渐到了十月初十外,瑞香又有些病发作了。人参吃来也不见效。这晚睡梦中见李绮走来,告知道:“我把茹家的亲事退了,依旧许配了小钰。但是瞒着众人的,你今儿就和他成了亲,不怕别人夺得去了。”话才讲完,果见小钰走进房来,李绮忙避了出去。小钰关上房门,抱住他,脱去衣裤,上炕干起事来。闹得情浓,不觉阴精大泄。惊醒来,被褥通已沾湿,连忙披衣起身,叫丫头换了被褥,又睡下去。谁知受了寒,两太阳十分疼痛,遍身发热,心头也切切的痛。 次日,请小钰来告知这梦。小钰道:“妹妹,别胡思乱想。 对定了亲,那有退的道理?如今有了外感,人参且慢着吃。” 立时传了王太医来,诊过脉,太医退到外间,叫个老婆子问道:“小姐头疼发热是感冒了风寒,很容易治的。但脉上诊来竟是心肾不交,恐怕梦里有些遗泄,可是的吗?”老婆子点点头,应说:“有的。”王太医说:“这个病,我早知道不中用的。 如今且开个方儿吃吃,延挨些日子罢。”瑞香吃了一服药,出了些汗,果然头不疼了,热也退了。谁知晚上又梦见小钰,又跑了马。第二天不但心口发疼,连周身骨节都是痛的。王太医道:“昨儿用的药是发表风邪,不曾治得本病,谅来晚上又梦遗了。今儿才用降火涩精之剂,须连服十多帖才见些效。究竟也是水膏药儿,暂缓目前呢。”从此天天吃药,渐觉好些。小钰怕他痴情不断,忙去接了李绮来陪伴他。自己不过每日到他炕边问问病,随即退出,不敢和他粘缠,好待他清心调养。 这年是十一月初三冬至,初二晚间瑞香恰恰又吐起红来,脸色就很难瞧了。次早,小钰到朝里朝贺毕后,回到上房贺过节,来到赏心亭。正碰见王太医诊脉出来,小钰就问他病势怎样?太医摇摇头道:“不中用了,大约不过五天内的事,不必开方,另请高明斟酌罢。”小钰进房一瞧,见炕前又是一洼鲜血,面色像白纸一般,眼珠都有些定了。止不住两眼挂下泪来,叫声,“妹妹!”他把头点了一点,挣着应了一声。小钰便对李绮说:“我再差人各处去访求名医罢!”李绮道:“他父亲访了个三清观的道士,已经差人请去了。”停不多时,朱太监就同一个道士进来,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见了小钰跪下磕了四个头,起来诊过脉,出到外间房里,说:“请位贴身伺候的阿姐出来,有话问他。”红梅听说,就出去问:“有什么话?” 道士瞧见了这样俏丫头,两只眼光注在他脸上,笑嘻嘻问道:“小姐恐怕阻了经了,吐的就是经水上行呢。”红梅回道:“胡说,那是什么经水?”朱吉瞧得生气,便骂道:“狗道士,脉理都不懂得,瞎猜混闹些什么?”他慌忙说:“若真是吐红,我有个好方,只用把藕节熬了汤,喝一大碗就会好的。”旁边有个老婆子笑道:“这样的妙方,我这园子里的猫狗也知道,何劳你来说?”小钰在里房嚷道:“赏他几个嘴巴,撵他早早滚罢。”朱吉应声“是”,真个七八个大嘴巴打得他没命的往外逃了。 道士才去,又是茹家的两个丫头、婆子带了个女先生来。 门上张妈领他进房,年纪不过三十上下,相貌却很俏丽,先向小钰、李绮磕头请安,才走近炕前瞧了瞧脸色,又诊诊脉,说道:“阴阳两亏,心肾不交。医书上说的,心肾为水火之藏,心神伤则火动,火动则肾水受伤;火盛克金,而不能生土;水衰不能生木,以致五脏之火齐动。据脉看来,必是下部遗精,上边衄血。血竭精枯,生气已尽,这个症危得很呢。昨儿是冬至节,要捱得过七天,便好开方医治。这时候竟用不来药的。” 李绮、小钰听了,通淌下泪来。女先生退出房去,向张妈悄悄道:“禀知王爷,端整后事罢。”小钰只得吩咐管家们分头料理。只须备齐了存放在外面,且慢些送进府来。 吩咐完了,回身又进到他的房来,问:“甄奶奶往那里去了?”丫头说:“接着有一夜没睡觉,这会子去打盹儿去了。” 瑞香翻身瞧见了小钰,把手招招,小钰忙走近去,问:“妹妹有什么话?”瑞香扯了他手,布着他耳朵道:“我好懊悔。” 小钰问:“悔什么?”瑞香道:“若早知命不长久,就要死的,不如和你亲近几次,也遂了一生的愿。”小钰忙布他耳回说:“妹妹宽心调养,好了,我和你就好了完夙意。这时候别挂在心上。”瑞香泪汪汪叹口气道:“罢了,不想了。今生谅来不能,来世再瞧罢。”话未讲完,接连嗽了几声,又是两三口血,喷得被褥通红。登时面色像纸灰一般,眼光也散了,小钰慌忙叫宫女、丫头各处通报。 李绮睡梦中被叫醒来,三脚两步赶到炕跟前,哭叫了一声女儿,瑞香说:“奶奶你白白生我一场,以后别惦记我了,请我家老爷来见一面罢。”小钰说:“现在东厅。”就吩咐去请进来,甄宝玉哭着走进房来,瑞香也是这话,叫他别惦记,来世再报父母的恩罢。正在悲切,外面丫头报道:“太太、奶奶和各位姑娘都来了。”甄宝玉只得往旁边小门避了出去。王夫人进来,挂着眼泪问:“你有什么话?”瑞香说:“我舍不得这花园,死后别抬出去,就在芬陀西庵旁边梅花树下埋了罢。” 小钰忙应声道:“这很容易。”瑞香各各谢别了一番,喉咙的痰声涌将上来,就咽气了。眼睛是开着的,李绮把手搨他不下,小钰过去,说声:“妹妹,闭了眼罢。”轻轻一搨,就合上了。 众人都放声哭了一场,亏了一切后事都已预备,拣定第二天戌时收殓。 茹家闻讣,就备了衾褥并凤冠、朝衣、朝裙送到园来。茹经亲来送殓,哭得很哀戚,殓后就停棺在赏心亭正厅。众亲友不便到王园来上祭,甄家却另设了个牌位座儿,以便各亲友祭吊。那芬陀东西两庵,天天替他诵经拜忏。小钰也每日早晨到庵里,佛前拈香,拜祷他早早超生仙界。这日正是回煞的日子,小钰拜过佛回到怡红院来,怏怏不乐,就做了一首诗道:无端噩梦醒来时,天上人间两莫知。 草号只今成独活,豆名从此罢相思。 韦郎再世应嗟老,崔护重来忍赋诗。 他日孤坟酹杯酒,梅花树下不胜悲。 时光易过,又是十二月初头了。小钰正在房里坐着想念瑞香。忽见玉卿同了小翠走将进来,小钰欢喜道:“翠妹妹,你自从移到了扶荔厅,绝脚不曾到我这边来,今儿光降,定有缘故。”玉卿泪汪汪说道:“太太、二奶奶今日叫了我和翠妹妹到上房说:‘运河水势已平,回南一切通已备办,明日一早就好下船长行了。因此特来辞谢二爷。”小钰听罢,吓了一跳,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叹气。施婆说:“少奶奶有话,再请坐坐。我们小姐还得回房去收拾行李,先告别了。”小翠向小钰福了四福,往外就走。小钰没法,只得送出院门,说声:“我明儿再到水次候送罢。”含着眼泪回进房来,见玉卿已是哭得头也抬不起来。 小钰双手抱住他正要细细话别,见盈盈进来向玉卿说:“太太吩咐大观楼下备了席饯行,叫少奶奶出来,同众姑娘奉陪。现在候着,请就过去。”小钰说:“我不去,姐姐去略坐坐就回来,我在房里候你。”玉卿只得揩揩泪过去领情,众姐妹多有些惜别之意,不很欢畅,闷闷的喝了几杯,就起身散席。 舜华道:“众姐妹热碌碌的,打伙多时。如今渐渐星离雨散,想起来实也难为情得很。”各人散后,玉卿回到怡红院坐在小钰膝上,又同喝了一会酒,才上炕去。说一会,哭一会,干一会,整整闹了一夜。 次日施妈早来催促,玉卿没奈何,只得梳了妆同小翠到上房来。众人已经齐集在那里候送,小钰却骑上马先到张家湾船里等着。玉、翠下了船,还想迟延一会,这天偏遇大顺风,船家屡次催要开船,施婆说:“俗语讲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爷请上马回府罢。”小钰只得含着泪说了几声一路保重,硬着心上了马,加鞭赶回府来。进了怡红院,十分烦闷,还亏了宫女、丫头们说说笑笑,解他的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