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新编 - 第 5 页/共 15 页
才要送酒,忽报:“闻翰林夫人同梅御史太太到了。”连忙接人,就在老太太房里见过礼。周侯爷夫人说道:“今日我同薛老嫂,皆陪诸位老少亲家太太的,不用过让,就请坐罢。”邹夫人道:“岂有斯理!我们至亲,何敢僭呢。”薛姨妈道:“不是这么说。此出主人之意,况邹太太系新亲,更无容谦了。”王夫人道:“二位原系请来奉陪的,倒从直些好坐。”随让邹夫人坐了首位,闻夫人等皆挨次坐下。茶后就端上酒来,因系早上吃面,不甚拘礼。邹夫人首席,闻夫人二席,大家共坐了八席。李纨、宝钗、平儿送酒毕,每桌上二十四个碟子,八个热炒。酒过数巡,就端上面来。荤素四样卤子,各色小菜,无不齐备。
一霎时就吃完面,漱过口,洗了手。众丫环端茶喝了,起身闲话。撤去家伙。贾兰进来,见了闻夫人及谢过众位,遂向王夫人道:“大观园戏已齐了,请散坐了听几出。别位亲友大约得饭后才来。”王夫人便邀了众人,其余姊妹亦皆同往大观园来。将出院门,王仁的妻子展氏、孙兆祀的母亲范氏会同进来,王夫人一见,便邀着同进园去。
到了大观园正厅,未及叙坐,忽报冯紫英的母亲杨氏、镇国公现袭一等伯的牛夫人郁氏、治国公现袭威远将军冯尚的夫人潘氏、缮国公世职石光珠的夫人叶氏皆来拜祝,已到园门。周侯爷夫人、薛姨太太才要迎接,又报甄宝玉的母亲顾氏也到园了。大家遂一齐接人。登毡要替王夫人行礼,王夫人再三辞谢,方才拜过,按次坐下。
茶过,邢夫人即叫看面。众人齐声应道:“吃过早饭了,不能扰面。倒是再喝一杯茶罢。”薛姨妈吩咐端茶,众丫环捧上茶来。喝完,周瑞家里、吴新登家里就拿上戏单来,请点戏,让了半日,因未做席,皆不肯点。周侯爷夫人说:“此刻不拘何戏,只检好些的唱几出就是了。”当即开锣演戏。演了出《天官赐福》,又唱了出花鼓《赶船》及《藏舟》、《北饯》等戏。郁夫人、潘夫人皆说:“戏够了,咱们在园中各处逛逛可好?”薛姨太太说:“很使得。”就住了锣鼓,大家在潇湘馆、怡红院、蘅芜院、稻香村等处,看这园亭竹木、山水花石,无不啧啧称赏。各处设有桌盒,预备糕点,有爱用的,即端上茶来伺候。闲逛了好半日,方才同回正厅上来。又说了一会话,邹夫人便找芝哥儿要见,宝钗道:“今早到延厘观跪经去了。”
正说着,李纨、平儿禀王夫人道:“席已齐备,天交未正,该让坐了。”王夫人便叫“看酒。”戏台上便吹起台来。王夫人亲至檐前,浇奠了天地,然后安席让坐。郁夫人年长,坐了首席。周侯爷夫人虽系陪客,因秩遂陪了一坐。潘夫人、杨夫人一席,叶夫人、顾夫人一席,新亲邹夫人及闻翰林夫人一席。孙兆祀的母亲范氏同薛姨妈一席。其余姊妹妯娌各序齿,共坐了十二席。巧姐儿屈了末座。邢夫人、王夫人东西相陪。李纨、宝钗、平儿照应席地。当下议定坐次,只见各家媳妇晚辈皆到席前行了礼,告过坐,方才依次坐了。邢王二夫人上五席递了酒,别席皆李纨、宝钗等分致了。
锣鼓未响,周瑞家里、吴新登家里各执笏板二块,上开戏目,就拿到席前点戏。让了一会,郁夫人点了《一门五福》,潘夫人说:“唱的花鼓很好。”又点一出花鼓。杨夫人不肯点,叶夫人、顾夫人同点了《劝农》,邹夫人点出《宫花捷报》后,便再三推让。因公议了整本《金印入周、吴二位家的将戏目发下,戏场便即参台。周瑞家的说:“免了!”锣鼓一响,便跳加官。接着扮出《一门五福》。上面吩咐:“随便坐了唱。”即有贴旦上场谢坐。又说“免。”王夫人吩咐斟酒,琥珀、鹦鹉等每席二人,连同喜、同贵、小螺、翠墨皆来伺候。彼时觥筹交错,箫管谐声。尤氏、李纨、宝钗、平儿皆到席前谢子。又各席斟了一巡酒。不一时散了群赏,撤去酒碟,端上菜来。邢王二夫人上席献菜,李纨、宝钗等各席分布。
场上杂出已完,开了整戏。众夫人有叙会江南家乡话的,有谈些家务寻常事的,也有就戏议论些典故的。四碗菜后,上了一道点心,就掌上灯来,各处纱灯、刻丝、明角、及满堂红、高脚、地平皆一齐点上。众家人即抬上烧割桌子来,席上放了冰盘,遂将烧煮各样一一皆片了上来。须臾吃毕,搭下桌去,就把戏赏各家伙用桌子抬了,放在厦前。王夫人起身谢了,吩咐可收了去。两个贴旦跪在台口谢了赏,走场的将赏搭了下去。王夫人又吩咐“看热酒来”。各席上遂重行斟酒端菜,又吃了两道点心。众夫人皆说:“酒过多了,求赐饭罢。”邢夫人便叫端饭。此时天已二更多了。《金印》演到苏秦游说六国,从楚回周,季子位高多金这节目上,实在热闹。众夫人贪着瞧戏,众丫环将饭略迟了迟方端上来。及唱到挂了相印,周氏摔凤冠这出,席上有落泪的,有发笑的,喜怒无常,因人而异。吃着饭,周瑞家又拿笏版请点找戏。郁夫人、潘夫人着实高兴,又点了出。《寄简》、《闹学》。众人吃了饭,盥漱已毕,喝过茶,看完两出找戏,方才起席谢酒。台上吹打,接着外厢乐器,众夫人纷纷起身。到散完时,李纨、宝钗、平儿照应撤了家伙,自鸣钟上天已丑初。大家歇了。
次日贾珍、贾琏、蓉哥、兰哥儿各家去谢。众姑娘有住了一两天就回去的,也有多住数日才家去的。
这年又值乡试之期,七月初曹紫庭点了山东正主考,贾兰点了河南副主考,门上贴了“回避”。谢恩请训后,忙着起身。贾兰带了李贵、吴新登、锄药、进喜,原来锄药自宝玉去后,就跟了贾兰。择了吉日,见了贾政,辞过王夫人、李纨、宝钗等。贾琏送出城外方回。转眼场期已近,不知敷文真人此科曾否监场,因无显征,不敢赘言。
九月榜发,张越存中了一百三十四名,闵鹏骞、褚小松诧异极了,背地里来问芝哥儿有何先见预为此兆,芝哥儿凡事晦藏,不肯宣露。因说:“我不记得说什么,“先生们何必难我。”闵、褚二位只得罢了。闵鹏骞因要会试,终不释然,遂写了一个“犁”字,来求芝哥儿替断一断,此不过掩耳目之意。芝哥儿说:“我小阿子,懂不得测字。然先生是沾国恩的,何必问?若就字断,做利在于丑,则转浅了。”鹏骞也不再问。
却说贾政衙门有会稿事件,连日辛苦。正在家中稍憩,忽报梅御史钦放了湖南巡道,进朝谢恩去了。贾政闻听大喜,即来梅御史府中亲贺。恰懊梅御史下朝回来相见,就携手同到书房。贾政作揖道喜,梅御史连忙还礼拉住。分宾坐下,贾政道:“昨日并不得知,何忽来此喜信。”梅御史道:“近因两广江坍,民间构讼,前为条奏科场誊录一折,蒙恩召对,偶然问及江坍这事。”我曾以“宽则得众,公则悦”二语面奏,当蒙奖赏。迟了一日,遂奉此旨。并谕湖广制抚二宪,湖北江坍派湖北巡道吉梦麟清理,湖南江坍即派我小弟亲理。今日召见,又奉许多恩纶。但此事闻有江姓霸占两省滩地,民间啧有烦言。且此事皆制抚二宪为之主政,小弟愚拙,恐不免于受累。尚望老亲台何以迪我。”
贾政与周侯爷早经谈过此事—,今见梅翰林为此派了外道,心中深是踌躇。因答道:“坍地情形,难以遥断。我兄到彼,不可执一成见。受嘱托而违公议,固所不可:然必与上台相抵牾,亦非善全之道。须得上和下睦,两无间然,方为妥帖。我兄长才自有妙用,弟亦不过论其大概耳。”遂又说道:“弟处有一幕友褚小松,才学优长,性情真率,与弟相处数年,深为莫逆。我兄外差,必得此人相辅,弟辈方觉放心,荐之莲幕,实为益友。弟固非为小松起见也。我兄必不可却。”梅御史道:“弟为此席大费打算,得吾兄所荐,弟可坦然矣。何我兄爱弟如此之至耶!明日即送聘礼过去。”贾政道:“且慢!弟此事尚未与小松言及,容弟见过小松,再来覆命。”
又喝了一会茶,贾政遂别了回去。到书房,便将此意与褚小松说了。褚小松正想云梦潇湘之境不获一往,借此可广胸期,遂即应了。议定每年束修四百金,节仪一百六十金,每月菜钱八千。贾政回覆了梅御史,当即下了聘礼,请了席,褚小松带着小厮天福,就搬到梅宅去了。一切公饯私饯,别赆程仪,不必细说。
梅巡道领了文凭,雇备驼轿、骑骡,于十一月半后即起身去了。家眷另雇大船,由水路,俟春融才起程南去。懈谰鼐带着家人,亦随家眷船而行。宝琴领着月娥随任,王夫人送了许多东西,请过又请。及至临分手时,薛姨妈、宝钗其依依不舍之情,亦难备述。薛蝌送了五六程方才回去。欲知月娥南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惊四座贾茂叔挥毫 感三湘梅月娥对月
不言梅月娥南下。却说薛蝌回来,见了薛姨妈,又过来见王夫人,将宝琴舟行五六日,无事平安,并与宝钗说了,即回铺自理其生意。
宝钗放下了心,日惟以课儿读书为事。芝哥儿年才十岁,身量已自成人,而胸中博览,下笔成章。兼以质性温和,依依膝下,从无一毫外务。王夫人与宝钗十分爱惜。这等子弟,却也怪他不得。
去秋榜发,闻翰林差满回家,只待曹紫庭、贾畹滋销差后,春正方始面圣,仍回本职。畹滋乃贾兰之号。曹紫庭得意门生二位,皆在青年:一是曲阜端木楷,一是齐河芮光祖;贾兰得意门生一人,是陈留蔡念典,中在第二名,今年才十六岁。闻翰林亦有得意门生一人:贵筑旧家李云龙,年十七岁,中了贵州第六名亚魁。皆来都中会试。
再说芝哥儿自从大观园摆席请客,他来瞧了两次,见园中竹树清幽,亭台高爽;虽假山剩水,亦有一种天然之趣。尤爱潇湘馆及蘅芜院二处,即回了王夫人同宝钗,要在此处习静读书。添派家人伺候,早去暮归,原无不可。又禀了贾政,亦皆允了。芝哥儿将书房中典籍牙签皆挪至潇湘馆、蘅芜院二处,相隔虽不甚还,却曲折,将此地山水皆可领略。洒扫干净,铺设整齐,每日吟啸其中,颇自得意。有一首感怀走笔诗,自己吟道:
此生若寄真蜉蚁,放眼宁无天地宽。
不信诗书多糟粕,转疑世味别辛酸。
年光过隙征驹速,尘海操舟独棹难。
抱膝故园寺对月,青鞋白袜笑缨繁。
吟完,独又吟哦两遍,就掷过一边。
春闱已过,各家门生誊出文章,送与老师去瞧。又各家老师将得意门生文章,检相好的,彼此互送参看,以决得失。周巧姑爷也送文章来与贾兰看,闵鹏骞独把文章求芝哥评定。这日贾兰回过贾政、王夫人,要请门生蔡念典,及闻翰林、曹紫庭与两家门生端木楷等一饮,并邀周巧姑爷、闵师爷、门客詹光、程日兴同坐一坐。贾政允了。即发帖请二十二日在大观园一叙。众人皆收了帖。”
到了那日,陆续皆到。董翰林因做会试房考未请。贾政因贾兰请小门牛,不便与坐。只说衙门有事,回了不见。周巧姑爷先到,贾兰接着,就邀入大观楼先坐,闵鹏骞,程日兴、詹光分陪各客,皆进园来。贾兰拜见了岳丈闻翰林、姑丈曹紫庭,其余皆以师生之礼见过。闻翰林要见贾政,闵鹏骞说:“今日有事,——早就上衙门,尚未回来呢。”曹紫庭要会芝哥儿,贾兰遂叫人将芝哥儿请来,一一拜见。闻翰林同众人看芝哥儿,穿着湖绉棉袍,天青十行湖约棉褂,小泥帽子,粉底官靴。面如冠五,目似朗星。大家暗暗称异。
及至行礼已毕,芝哥儿重向蔡念典又做一揖,众人皆谓他系贾兰门生,稍露亲厚的意思。惟闵鹏骞看定芝哥不凡,凡其举动无不留心。今见偏作了一个揖,知其必有缘故。因拉了子,再三盘问。芝哥儿道:“这是我家世弟兄,这个揖我偏作了,实在并无别意。”闻翰林等被他一语就瞒过了,独闵鹏骞向着众人道:“老先生等皆记着这个揖,后来必有应验。我这位芝世兄,岂有无故加厚之理。”说着就挨次一齐坐下。锄药、林天锡、进喜、焙茗端上茶来。喝完,遂谈起会场文章,彼此交赞一番。芝哥儿独默坐无语。
闻翰林要在园中各处逛逛,大家遂起身从“有凤来仪”即潇湘馆、“红香绿玉”即怡红院、“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登楼步阁,涉水缘山,徘徊眺览,满袖云霞,实在别有天地。
走到“蘅芷清芬”即蘅芜院,现在芝哥儿收拾了做肄业处。只见茶烟微袅,鼎篆犹浓。大家正要进去略憩一憩,忽见天上数个风筝来回仙舞,响振碧霄。闻翰林一时高兴,笑着说道:“诸公皆今科魁选,珥笔从王,何不将风筝为题,不拘体格,各赋—一首,以助今日游兴。未知可否?””李云龙、蔡念典等四人遂打——躬道:“谨从台命。”就一齐走进蘅芜院来坐下。焙茗等捧上茶来。桌上两处,皆备文房四宝。端木四位新孝廉,皆想显才,就沉吟着,各去构思。其中有…—葫芦样的,闻翰林要显李云龙之能,独命他做。
人家等了牛晌,涛皆末就。曹紫庭忽向芝哥儿道:“老贤侄何不也做—首?要五言近体,限”飞”字韵。”芝哥儿不则声,看着贾兰。贾兰就说道:“既是曹姑丈有命,少者何敢辞。即做一律应教罢。”芝哥儿遂拈笔在一张花笺就写。倒像预做下一般,立刻就写好了。四付的诗恰也完了,—齐誊出,遂与闻翰林来看。
闻翰林却先接了蔡念典的,大家围着齐看,——写着:
咏风筝
振晌凌霄造物奇,淮云袅线借人思。
托身令有乘风便,日暖云和出风池。
看毕,便将李云龙的接来,只见上写着:
咏葫芦样风筝
新样葫芦旧样同,那知人巧错天工。
春霄欲滴初晴翠,倚绿偏宜袅日红。
看毕,递与众人看。又将端木楷的接来,上写着:
咏风筝
谁将咫尺别升沉,弱线临风迹可寻。
莫道云霄欣得路,飘然物外亦闲心。
看毕,便递与曹紫庭。又把芮光祖的一看,上写着
咏风筝
二月花朝正好风,花时斜趁夕阳红。
碧霄平地云泥隔,天上人间一线通。
看毕四位所做,虽然稳贴,未见精奇。只得赞了一声“好。”才将芝哥儿的展开一看。只见字体隽逸,笔力秀拔,早已称奇。上写着:
咏风筝
五言近体得飞字体是凌霄物,春风近紫微。丝纶从地起,翼翰极天飞。会奏云中响,还腾日下辉。风城新霁后,香惹御烟归。
闻翰林看到“飞”字一联,便拍案叫道:“好警句!”众人听见,皆围了来看,无不极口赞赏。读到结句,闻翰林道:“更匪夷所思了。当日调羹未试,顶上先开,许为状元宰相手段。此日所遇,何让古人?久闻隽异,今诚拜服。只恐金昆他日要让玉友一筹了。”贾兰道:“老岳丈莫要小看这芝兄弟:胸中无书不读,只怕古称得秘书厨,尚恐不如其渊博呢。小婿庸才,何敢与之颉颃?”便把个闵鹏骞乐的,拿着芝哥儿诗念了又念,笑道:“这是敝东一生厚德所致,洵由天授,非关人力。”
芝哥儿只是一声不言语,拿着蔡念典的诗看了两遍,也就放下。
大家遂离了蘅芜院,到正厅上来。彼时席已调正,就送上酒来。让了闻翰林独坐,周巧姑爷侧陪。曹紫庭、闵鹏骞一席,詹光、程日兴侧坐。其余皆系同年,坐了二席,贾兰、芝哥儿陪坐。送过酒,就端上酒碟,大家饮了一会。
芝哥不甚饮酒,果碟中有样蜜饯枇杷,芝哥儿吃了两个。贾兰说:“这枇杷不甚熟,不可多吃。”闻翰林道:“贤婿这话欠考了。枇杷秋发,冬花,春果,夏熟。独备四时之气,食之最为有益。如何倒劝令弟不要多吃呢?”曹紫庭道:“老师之言甚是。但建业人呼曰“蜡兄”,未知何义?”闵鹏骞道:“想不过誉其色耳。”众人皆以为是。贾兰道:“枇杷在古人集中佳句甚少。”闻翰林道:“黄泥金丸,宁非佳制?惟不多见,似亦憾事。我看亭外数株,枝头历落,想到夏时风味,应不减于青鸟。”贾兰道:“此数株,闻说系隐去之家叔宝玉手种。这两年结果甚繁。”闻翰林道:“如此甚好。何不烦令弟即席一赋,以广我辈之闻见。”贾兰道:“长者之命不敢违,但舍弟才非七步,容明日做了求教何如?”曹紫庭道:“先不必替令弟过谦。何妨说与令弟,再请缓期。”
闻翰林便以枇杷为题,要芝哥儿即席赋诗。芝哥儿遂叫焙茗取笔砚纸墨,放在左首一张案上。便走下来,到那边坐了。提笔就写。大家撤去碟子,端上菜来,慢慢吃着相候。第二碗菜上碗清汤的鱼翅,群赞美。第四碗上又是春笋,用野鸡片儿烩的。闻翰林道:“今年春笋甚少,这碗菜可谓妙极而无以加了。”就吃了好些。又喝了许多汤,就端上点心来。刚吃完点心,撤下去。锄药、林天锡等送上茶来。
茶未喝完,芝哥儿枇杷诗已做完誊好,送将上来,递与贾兰,闻翰林道:“已做完了?”遂接了,邀着大伙同看。只见写道:
咏枇杷凌寒不改雪中花,送往怀新叹岁华。错落金丸传手植,婆娑绿叶喜亭遮。友梅未许春风人,枕石偏来夜月斜。知是使君珍果瓜,树经封殖锡名嘉。
其二
修竹蔌花性所耽,十年树木赋何堪。
放翁摘露偏乘晓,成大欹巾不问甘。
卢橘自争香满座,朱樱徒羡色匀篮。
重游坐客皆珠履,对此清阴月友三。
其三
恬不竞名素委蛇,由来大造植无私。
盘堆火齐羌留月,核裹黄泥偶掷篱。
亭侧成阴怜旧侣,座中得句解低枝。
可人风味知应少,吸露凌霜贯四时。
其四
黄柑谁把洞庭春,分锡恩光上苑新。
物若有情应识我,时因对月忽怀人。
蜡丸未信夸其色,粗客何由侧此身。
夜话欲征青鸟据,倾樽北海愧留宾。
闻翰林看罢,连声叹道:“奇才!奇才!我已阅人多矣,如此英年,何便有此隽句?我辈皆当甘拜下风。”因解下腰间所佩五暖手来,笑着道:“聊以润笔。”贾兰接着谢了,即替芝哥儿系上。芝哥亦做揖致谢,曹紫庭道:“甘韵一联,第四首人韵一联,化腐为新,趋俚人雅。何处得来?”拿着杯洲,不觉——饮而尽。程日兴道:“芝世兄诗诚警策,老先生赏鉴亦可谓入神。”大家皆笑了。贾兰重清坐席。有此凹涛,饮时越发高兴。旋开了—坛沧酒,说说笑笑,吃了多半坛,方才端饭来吃。时已二鼓以后,方才散去。闻翰林将这四首诗裱部册页,置于案久,时常赏玩。
过不多时,春榜揭晓,蔡念典中了四十二名进士,余皆落第。大家因想起芝哥儿的揖来,深为诧异。独闵鹏骞更自奉若神明,逢人即传赞不已。后来蔡时敏——即念典之号殿在二甲,点了庶吉士,选人词林。李云龙因路远,就在闻翰林宅中肄业,以待下科。便与芝哥儿定课会文,不在话下。
再说梅巡道出京,由旱路起身,不过一月有余,即到了武昌。见过制军,参谒了抚司各处,便起马向长沙进发。途中有本衙门书役随路迎接。不一日,到了省中,参院拜司,及同城的道府两县,皆拜会了。遂各自到任理事。便差人由水路来接家眷。
却说梅月娥开船南下,四月间,闸河水短,粮艘阻滞,一路耽延,直到五月半后方渡黄,由淮河行抵扬州。是夏江南雨大,江涨异常,溯水而上,舟更难行。梅调鼐与邹夫人商议,就在广陵赁居公馆,避过暑热,直迟至七月中旬始另雇了满江红,将行李眷属搬上江船。出瓜洲口,放人大江。那时灏淼江波,金山在目。月娥小姐凭窗远眺,颇畅胸怀。
过了真州,船到燕子矶边,适值斜阳西下,陡起逆风。稍长,将船就泊在燕子矶侧。梅月娥高兴,禀明宝琴,请了邹夫人命,要到燕子矶上永济寺瞻礼。邹夫人许了,派定家人刘兴,郁喜,月娥带了丫环彩霞、霓舞及奶母,又派了老李嬷嬷,一伙五六人。船家搭上扶手,遂步上岸来,月娥到寺拈香。遂登燕子矶,临风一望,只见烟波无际,金陵形势宛如指掌,东峙北固,南映楼霞,而与波上下,千古惟此一叶渔舟。诗兴偶触,即叫彩霞将带来纸笔取出,立成二首截句,道:
登燕子矶
远江匹练烟横处,何处飞来燕子矶。
形势龙蟠兼虎踞,六朝金粉倍依依。
江流势截凌江出,高与元龙百尺楼。
漫说风涛天际险,飘然一叶稳渔舟。吟完,又凭吊一会,方始归舟。次日,即过了金陵。沿途凡遇名胜,月娥无不登览留题,不能备载。
舟到汉口又换了船,从江而南,转入岳州府洞庭湖内,已交八月半矣。湖水澄清,君山高矗,黄鹤虽遥,岳阳在望。那夜微微北风,星疏月朗。舟子扬饱布帆,欲过洞庭。时已二鼓,邹夫人早安歇了。月娥开窗四顾,潇湘景物宛似当年梦中所见,不觉的恣意流连。宝琴爱女心切,因命侍女备了香茗,以助女儿吟眺之兴。那月娥果写出一首诗来,与宝琴看,上写着:
夜泛洞庭
片帆轻且稳,秋夜霁澄空。
辽阔情无际,苍茫望莫穷。
远山皆得月,近水不生风。
似此潇湘意,缘何感梦中。宝琴拿着诗,看到“远山皆得月”一联,才说:“好警”…”一句话未说完,只听得艄后老板说:“了不得了,伙计们快落篷。”众水手七手八脚,将各篷方才落下,未及将船撑进港口,只见湖面一阵黑风从船头吹来,波涛大作,满天乌云将皓月遮了。那船在湖心簸扬,顷刻就要覆溺。舟中人无不呼神祷告,手足无措。
那月娥小姐忽想起梦中金如意来,急叫霓舞将平素五采丝攒的线绳取来,将荷包中金如意缚在线绳头上,口中祝道:“梦若有灵,?如意护我。”便把金如意掷下湖中。说也奇怪,只见湖内一片红光绕舟而上,将黑气冲退数丈。忽听得空中有神呼道:“玉女在船,黑将军不得无礼!”一霎时,风恬浪静,乌云四散。远远皆见一长蛟鼓波而去。舟人大喜,皆说:“托太太之福,今夜幸免大难。”月娥将金如意收回,照旧带在身上,方信前梦之不虚也。
彼时北风瑟瑟,挂起满帆。天色才明,即过了洞庭湖面,收入岸口。就有接家眷的家人到船边问信,见了刘兴,彼此认得。遂即上船。候着邹夫人梳洗已毕,才回了话。邹夫人知是梅道爷差家人得禄来接,心中大喜,叫人舱中见了。得禄等请过安,又替梅调鼐请安。邹夫人问了老爷起居,便问:“此地离长沙还有多远?”家人说:“不远了。此去虽说是江,却与大河不差什么,太太只管放心。”说毕便退出舱去。梅调鼐吩咐开船,当下锣响,就开了船。
又走数日,到了长沙。两县差人在路送下程,添纤夫,船一拢岸,岸上就有执事轿伞来接。邹夫人进了衙门,见了巡道,甚是欢喜。随后梅调鼐押着行李,带了宝琴、月娥,同进署来,梅道爷一见月娥,搂在怀里,亲热了好一会。调鼐磕过头,请了安。宝琴也见了礼。邹夫人便说起过洞庭湖夜间险来。梅巡道说:“此湖如何夜里走得?你们也成胆大!船家管什么事的?就该发县,以惩后来。”邹夫人道:“幸托天佑得保平安,他们船家只道月明浪静,乘风赶路。在彼岂无身家?求老爷不为已甚之行。”梅道爷说:“这等便宽了他。夫人此论不失为厚。”遂摆家宴,一家畅叙。
次日,梅道爷自办公务。邹夫人过了数天,择一吉日,在天地上还了愿,方完这件心事。宝琴经此一险,知月娥来处不凡,却暗暗心喜。
午后梅道爷下了衙门,到相公房中坐一会,归到上房。面上大有不悦之色。邹夫人一见要问。未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据成案秉公量坍地 申国法持正抑豪强
大约居官的,上沐国恩,下关民瘼,固当奉职无私,守正不阿,独行—己之是,不肯杜道以从,才是居官的本分。然必行权合经,暂仙己见,以求此事之伸,期于两得其代,而不偏不倚。居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圣贤岂无所据,而做如斯流和之沦。逢迎脂书,固有气骨者所不为;或执已是,而谓上台所见皆属于非。则亦未必百醇而无—疵。上台摘其疵而推其类,显登白简。纵使名垂青史,在当境巳输了一筹。何若阳顺彼情,阴行我义,有两美而无两伤者之为愈乎
说便是这等说,遇着那务名的长官,原可迁就以全人体,没非然者,彼欲枉法而即随之枉法,彼欲行私而即因之行私,将来国罚不恕,同任厥咎,岂可为训,则又不如秉公而开;诡随者,尤有出头之地步。即如梅巡道所丈坍地—节,倘随众徇情,揉曲作自,不惟难宽文网,亦且有玷官箴,这却如何使得?
你道梅道爷下了衙门,为何不悦?因与田抚台辨论江坍之事,意见不合,当面就委了教他清丈坍地,以结数年未结之案。到书房合幕友商量一会,回到上房,邹夫人间其根底,梅巡道说:“这是朝廷公事,与你们言亦无益。太太替我收拾行李,明日接了委牌,我要过湖踏看江坍、恐非一半年所能竣事。不过受些辛片,太太们只管放心。”邹夫人听了不懂,无可插言,只说了一声“是。”梅调鼐在旁接口道:“这件事孩儿听说江北有个江姓,霸踞各坍,交接衙门,已非一日。老爷查办时亦不可过于顶真,以取众怨。”梅巡道说:“我自有主见,汝小子何知国是!”说完,“吃了饭,又到书房与相公们商办去了。
果然第二日,田抚院就行了牌来,委梅巡道“亲自减装,确丈近湖南界一带江坍,当作如何升科派认,无得徇私干咎”等语。梅道爷又上院禀了辞,并见过藩臬两司。臬司张五锡,与梅巡道同年,因乘便说道:“此事已经数手,皆为江有龙阻挠,不能定案。老年先生亦当就事敷陈,不可排众议以标孤见。这回田抚军见委,虽属器重鸿才,务望善留退步。弟非同科至好,不敢稍献刍荛。祈我兄大人酌之。”梅道爷再三谢教。又拜别了同城道府。到第四日,即带了褚小松并得用家人刘升、刘兴,伺候的得禄、郁喜及本衙书役等众,坐了船,就鸣锣开船。?过洞庭,沿江一带查丈下来。
尝考大江形势,自澧而东,与汉合流。其波澜洄伏处,多带泥沙,易致停湍。但其性无常,此岸淤则彼岸刷,往往报升之课不能删除,而百姓亦冀他日复淤,不肯去根。常借己地之坍,以认彼淤之地。词讼纷纷,终年不辍。地之涨于湖北者多,涨:厂湖南者少,推而安徽、江苏以及海门,皆有此地,获利固深,而受害者亦不浅。更有奇者,大江之中忽见滩影,居民遂报以升课,日积月累,果成滩地,且有绵臣数十里而不止者。此亦天地自然之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