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新编 - 第 4 页/共 15 页
忽见周瑞家的从外边领个老婆子,走到门边。那周瑞家的便要进来替他回话。宝钗眼快,认得那刘婆子,便向王夫人道:“门外头不是那年来的刘姥姥么?”不知刘姥姥何事到此,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刘姥姥为媒申旧约 王嬷嬷下定话奇缘
话说刘姥姥站在门口,要等周瑞家的回了才敢进来。不想王夫人听了宝钗的话,就叫玉钏儿出去叫他。周瑞家的听了,就把他带进门来.王夫人见刘姥姥带着板儿——已成人了,身量不高,挑着两个筐子,一个小包袱儿,不晓得是何东西。进来,就放在旁边。
那刘姥姥见了王夫人,说了声:“太太好呀。”就跪下去,要磕头。王夫人忙叫琥珀搀住他,才说道:“咱们是老亲戚,况这般年纪,如何使得?姥姥你可好。”问了,随让他坐下。平儿就走进来,那知刘姥姥已见过平儿了,是平儿叫周瑞家的领他来的。李纨听见信,也来了。刘姥姥才问宝钗好,又问平儿。见李纨进来,忙就来问。逐一见过,就开口道:“怎么那位待人宽厚的老太太就去世这么几年?在乡里住,一点空儿也没有。我跟我女婿又到河南去了一趟,旧年冬天才回来。想着太太们,来请安。乡间没一点好物儿,这是自己的大麦推的撵撵转儿,园子里结的杏子、桑椹,还有才见影的芸豆角儿。可是土物儿,求太太尝一尝,就算我老婆子孝敬。望太太可别要笑。”王夫人听说撵撵转,不懂得是何食物,就叫:“拿来我看。”周瑞家的就连筐儿提过来,上头笼布盖着。开了厂看,只见青带着黄的一条条儿,连他也不认得。王夫人见了,便笑着问刘姥姥道:“你来罢了,又费这么些事。但是这撵撵转怎么吃法?”刘姥姥说:“这是极好吃的。着上麻油,调了黄瓜菜,用些清酱,再着点蒜,如有肉丝儿,”这是妙极的了。”旁边听话的丫头们皆抿着嘴儿笑,王夫人便叫收过去。转向玉钏儿说:“咱们吃饭时,也尝尝他这撵撵转的味儿,叫厨房把应拌的作料,“皆预备下,就炒盘肉丝子给刘姥姥,叫他吃。”玉钏儿答应了,吩咐柳家办去。
王夫人叫周瑞家的将板儿领到外头,叫周瑞照应去。就留刘姥姥坐了说闲话。问他:“今年麦子可好?庄稼雨水可好?”刘姥姥说:“今年雨足,大田甚好。麦子受点黄疸,有七八分收成,也算够了。”史湘云、惜春也来瞧他,已见过了。史湘云就怄他道:“姥姥,你那年说的那南瓜,如今想必越发大了?”刘姥姥道:“姑娘可是不知俺们种庄稼的事呀!这时候瓜才伸蔓开花儿,结的钮钮大就算顶好了。”用手比着,说:“那里有这么大?”一屋子人皆笑了。
说着就摆上饭来,两桌儿坐下。王夫人将鸡丝肉丝及各样作料拌了撵撵转,吃了一两口。谁知这麦皮儿总去不净,着实难咽。就递给宝钗说:“你积福替我吃了罢!”宝钗就接去吃了。座上有吃三五箸的,有吃半碗的。刘姥姥拿肉丝子拌了两碗,通吃了。王夫人又把碗金银蹄儿送给他,盛了两碗大米饭,让他吃。他连肉同饭,又吃尽了。旁边丫头只是笑,倒是史湘云、惜春爱吃这清香味儿,浇了蘑菇的面筋素卤子,每人倒吃了一碗。
不多会,大家吃了饭,洗手漱口,喝过茶。巧姐走进来瞧他干妈,见了甚是亲热。王夫人问奶妈说:“巧姑娘吃过饭了?”奶妈说:“早吃过了。有点活计,作完了才来的。”刘姥姥就把他带的小包袱儿拿过来打开,取出河南乌绫包头四个,顶机棉绸二匹。笑看向王夫人说道:“太太,这点微物,不敢说送巧姑娘韵,求巧姑娘赏赏人罢。”王夫人道:“你过于费事了,倒叫我心里过不去。既是给干女儿的……”便向平儿说:“你收了去,叫巧姐儿可谢你干娘。”巧姐果走来福了一福。刘姥姥说:“可担不得姑娘的礼呀!”就忙忙的哆嗦了哆嗦,还了一拜。把个史湘云及玉钏儿通笑倒了。惜春拿一杯茶,也笑洒了。
渐渐天色将晚,王夫人叫平儿领了刘姥姥到他房里去睡。原来新置了个庄子,琏二爷带着旺儿、乌庄头查地去,没在家。当下平儿同刘姥姥到了自己屋里,因感刘姥姥情,十分亲热。巧姐亦甚敬重。掌上灯来,叫小办重新摆上炕桌,把他现备的碟子端上来,请刘姥姥喝甜酒,还有八碗菜,好吃夜饭。又用托盘摆了四大盘菜,一大壶酒,两样点心,一钵子饭,托周瑞家的送到周瑞处,给板儿吃。——皆是平儿不忘报处。须臾吃罢,巧姐跟他嬷嬷到里间儿睡了。平儿就合刘姥姥同炕儿睡。喝壶茶,也就脱衣躺下。
你道刘姥姥这回真个空来瞧瞧吗?原为着那年周家说的巧姐儿那头亲事,虽有约言,究无实际。周家秀才在张越存下第这科,却中了二百二十一名举人。虽然会试不中,却兴勃勃要提这门亲。因刘姥姥原媒往河南去了,候他回来,累次去说。刘姥姥碍着侯门高大,不肯就来。挨的实在无可如何,才走来。又不敢在王夫人前说。本合平儿相好,又此事是平儿许的,遂在被窝里将这件事细向平儿说了。又说:“周家此刻已是举人,这官一定做的。况当日琏二爷亲口许过的事。我是原媒,所以来问一声,叫他何日卞定,他要择日就娶哩。”平儿道:“姥姥放心,这事准的。上年有替巧姐提亲的,我家二爷皆辞了去。新近又有范大人家来说,”老爷回说已许过人了,又辞了去。这事据我说,等我明日求宝二奶奶,替太太跟前提一提,看了口气。姥姥你再说好吗?”刘姥姥道:“好极!”说着话,有年纪的人就睡着了。
到第二天,平儿果然将此话向宝钗说了。宝钗说:“很好!我今儿就替问一声。或者太太就先提起,也是有的。”刘姥姥的早饭,就同平儿、巧姐一堆儿吃了。宝钗得个空,见了王夫人,就将平儿说的刘姥姥来意诉了一遍。王夫人道:“这是当日许定的,老爷昨日还说:“巧姐儿事周家也不提起,我这里辞过好几处了。”刘姥姥既为这事,留他住一两天,琏二爷回来回老爷,、叫他下定就是了。你就同平儿说与他,省得张张扬扬的,叫巧姐儿听见,又要哭哩。”宝钗说:“晓得了,待媳妇告诉他。”刘姥姥得信,?心中甚喜,就在荣府住着,等琏二爷回来定局。
却说芝哥儿事,宝钗与王夫人议定,即转求薛姨妈向梅宅去求亲。梅翰林十分肯的,有何费事?几句话就说定了。覆王夫人信,就择了八月十二吉日,通柬下定。
五月底,贾琏看地到家,回了贾政,就用八千两银子将这种地来置了。见过王夫人,请了安,归到自己房里,与平儿说会别的话。平儿就把刘姥姥这节事说了,随说:“他还在这里住着,太太叫等二爷来才定主意哩。”贾琏道:“这事当日亲口许的女孩儿家,岂可改口?倒不在他举人不举人。”过了一日,琏二爷回了贾政、王未人,又到东府里也说了,将巧姐儿就许了周举人。
刘姥姥回去时,王夫人给了两匹绸子,拾两银子,两筐子茶食,一筐子蒸食,还有两块咸肉。平儿私下又给了他两件小衣裳,两包杂样果子。给了板儿两吊京钱。雇了车,送他回去。
刘姥姥将这信给了周家,周举人满心欢喜,就在六月内把定下了。刘姥姥披着红,又来了四个家人,聘礼亦甚丰盛好看。荣府加意管待,赏赐优隆。刘姥姥分外又披了一匹红,给了四两银子。欢喜的不知怎么样的。从此巧姐就定给了周举人,等他择日迎娶。不题。
却说王夫人从七月半前,因疼宝玉,要在芝哥儿的亲事上从厚卜定。与宝钗每日商量。打点了一只似碧不碧的冠顶古五簪儿,这件东西说自圣府得的,簪头内有自然观音一尊,就是那老匠办出来的,实为累世传家之宝;配了件避尘珠镶的面花一朵,是史老太太遗留的。这两样用紫檀木匣,用玻璃罩好,座子也是紫檀的,蜀锦挂了里床,最是郑重。外则珠花四对,珠箍二付,金项圈二件,是珠子宝石镶的;金镯四付,玉镯四付,珠挑二对,猫儿眼旧梅花样簪子二只;祖母绿旁枝二朵,又配了几样金首饰,这是王夫人及宝钗的东西添着办的。各用匣子装妥。绫罗绸缎分出花样,配成四十套。貂灰银狐各样皮张,每样有二十张的,有四十张的,皆用楠木盒子装好。外头却瞧不出来。
正商议着要请探姑娘回来看可使得使不得。忽周府着人来报喜说:“探春于七月十二日添了一个儿子。”原来探春嫁后,此是头胎。王夫人听了甚喜,重赏来人。随即备物替探春送去,这也是娘家必不容己的。到了洗三送礼添盆,较他人更加一倍。周府送喜果、彩蛋,亦不可少。乳名叫全哥儿,学名体仁。王夫人亲自看了两遍,这就接不成到家商议事了。
周举人家送过吉书。择了大利月九月初六日,不将,又自迎娶。—荣府又忙着打发巧姐出门。
说着就到了八月十二日,芝哥儿下定吉期。琏二爷、兰大阿哥分派众家人,押着放定礼物,一抬一抬的去了。随后王夫人坐了四人大轿,带着琥珀、玉钏儿、莺儿、麝月四个丫鬟,周瑞家的、郑华家的皆坐了大鞍后趟车儿跟着。又派七十四、焙茗两个随轿:派人抬了衣箱、担子,着家人周瑞、李贵骑马照应。又用轿车儿派李贵家的同王嬷嬷随着定礼先去。不多时,就到了梅宅。王夫人起身时,就请了薛姨妈。两下一齐到了门前。
今日梅翰林家悬花结彩,王夫人轿到,就一派笙箫鼓乐,在门口吹打起来。邹夫人请了闻翰林的夫人秦太太过来作陪。定礼摆在内堂,金珠耀目,玉帛盈庭。王夫人轿到二门落下,玉钏儿、麝月扶着王夫人走出轿来。薛姨妈已在二门口候着。只见里面走出位夫人来,年纪约五旬上下;邹夫人亦随后接出。王夫人让薛姨妈先走,薛姨妈不肯。让了半日,到底薛姨妈走了。众位太太见面皆拜了,没多说话,就让着进来。
转过大厅,便到后面上房,竹帘高卷,宝鼎微薰,铺陈华丽,桌椅鲜明。王夫人候着薛姨妈行礼,薛姨妈道:I:在门外站着不便,尽着让我先走了。今日你是新亲,我如何僭得?也叫主人少里过得去。”王夫人听了,遂先替薛姨妈拜了拜,然后登毡,要与秦夫人见礼。秦夫人执晚亲礼,不肯平行。让了一回,方才彼此行了。又替邹夫人见礼道喜。薛姨妈亦过来拜见。遂让王夫人上坐,秦夫人陪了。薛姨妈系老亲,就挨着王夫人坐了,邹夫人下陪。
丫鬟端果茶来,喝了两口,就倒了。茶用盖杯端上来。王夫人接了谢过,也就同众喝了。便叫老妈传话:“替亲家太爷道喜请安。”一位有年纪些的答应去了。回来带个小厮,在门打千说:“小的老爷替亲家太太请安。”又打了千儿道喜。王夫人站起身来谢了坐下。秦夫人道:“老亲家太太安。这两月因家间有些俗事,总未会着。今日这府上喜事,邀来奉陪。老太太脸面越发滋润了,想是喜色映出来的。”王夫人道:“为小孙事,起动太太,我心甚是不安。没别的说,回来借我们亲家太太的酒,多敬一钟,算我奉酬罢。”邹夫人道:“酒备的很多,只求诸位亲家太太赏脸。”说着就催席了。
梅翰林叫了新到的小班儿昆、弋两腔,就在大厅院内打了座地平戏台,厅上挂了竹帘,在内摆了两席酒,就着仆妇来请。邹夫人说:“且慢些!”向薛姨妈说:“可叫二奶奶领月娥出来上拜才是哩。”薛姨妈说:“很使得。”话才说完,早见四个丫鬟,跟着月娥小相,随宝琴走进门来。宝琴请了王夫人安,就说:“甥女给姨太太磕头道喜。”王夫人连忙拉住,说是“同喜呀!”两个丫鬟在地毡上又铺了红毡,-娥遂站在红毡中间,拜了拜,就行下礼去。
王夫人受了一礼说:“这就是了。”仔细一看,月娥身量虽未长成,举止却甚稳重。仪容端丽,态度温柔。将月娥拉起来,笑着说道:“你可是我家的人了!”便叫琥珀、莺儿,把礼用红毡垫了盘,端将上来,摆着:珊瑚簪子一对,脂玉扁簪二只,珠花二朵,金凤斜枝花一对,金戒指二付,玉戒指二付,宝石三镶坠子二付,赤金三环坠子二付,尺头四匹,绉绸八匹。邹夫人站起身来谢了,又叫月娥再谢。王夫人拉住了。又喝了一杯茶,宝琴领着月娥出去。
随即响起台来催席,王夫人、薛姨妈、秦夫人、邹太太带着仆妇、丫鬟皆出到大厅席上。外头吹打着,邹夫人就送酒安坐。让了王夫人首席,秦夫人陪了;薛姨妈次席,邹夫人陪了。王夫人回敬了酒,大家遂一同坐下。梅翰林管家王元家的拿着戏单,带着个十岁的小旦,上来点戏。那小旦先磕了头,站在一旁,举笔伺候。一只手拿着笏板,预备写戏。让了半天,王夫人点出《一门五福》,薛姨妈点出《宫花》。皆不过是吉庆戏儿。吩咐随后检他班内得意戏随便唱就是了。参了台,谢过坐,响鼓点锣,这就开台做戏。周瑞家的献了例赏,斟酒端碟,一齐伺候。
邹夫人吩咐:“让管家娘子同众小泵娘们去吃饭。”跟王夫人的换替去吃。不多时撤了酒碟,端卜菜来。邹夫人又起席安菜,薛姨妈席上亦安了菜,重新斟上酒来。秦夫人同王夫人说了回南边事体,又说了回各家亲友的往事。又喝了两巡酒,上过四个菜,抬上烧割桌子来。吃了烧割,周瑞家的叫人搭上戏赏的桌子钱来。贴旦谢了赏,收下钱去。又端上碗菜来,只见跟王、薛二位夫人的人,皆上来谢饭。邹夫人说:“不知吃饱了没有?求担待些!”席上点心三道,王夫人说:“酒够了,吃饭罢。”邹夫人就叫人端饭。
须臾饭毕,漱了口,就起身,仍到后边上房喝茶。梅翰林处备了文房四宝,古诗二部,《文苑英华》四套,靴帽机带,尺头四匹,赤虎双扣脂玉带头一件,汉玉镇纸二事,定磁砚水壶一件,宣炉一座。做芝哥儿回礼。重赏家人,先打发饭,就去了。再说王嬷嬷,今日是他哥儿的喜事,得了梅府厚赐,他又专席相待,心里着实欢喜。就来邹夫人跟前磕头,遂说道:“老婆子蒙亲家太太这番赏脸,又赏老婆子多少东西,实在的心里感激,磕破了头也尽不了老婆子意。”邹夫人见他醉了,遂用话安慰他道:“老嬷嬷,.你是个有造化的。听说你带的这个哥儿,不到十岁就能诗做对。将来怕不大成吗?老嬷嬷,你那福还享不了哩!今日没什么可口的,物礼又薄。老嬷嬷你可包涵些。别笑。”王嬷嬷说:“亲家太太说那里话!老婆子实在沾恩大了。亲家太太不过是看我家哥儿,才厚待老婆子哩。若说我这哥儿,实在聪明可喜。模样儿也没人比得上。这不是老婆子偏爱的话,要不信,就问问薛姨太太便是了。”邹夫人又用话抚恤了两句,他又说道:“还有奇事呢!爱上姑娘生时拿着金如意,我家那哥儿也拿了一块无瑕的美玉。这是天生一对儿,白头相守,一辈子富贵荣华。才真是满堂金玉哩!老婆子还要吃亲家太太的酒哩。”
王夫人见他说话太黏,听去还是吉庆话儿。遂站起来向薛姨妈说:“天也是时候了,咱们谢谢亲家太太,该回去了。”薛姨妈遂亦站起来,先替秦夫人拜了,后又谢了邹夫人。遂转过大厅,出外院门。在二门口又行了礼,上轿簇拥着去了。薛姨妈上了车,也先后走去。秦夫人、邹夫人同回上房,喝茶不题。
王夫人轿快,先到家。进府门,回至上房,贾政即迎出来了。王夫人先替贾政道喜。史湘云、惜春、李纨、宝钗、平儿皆来替老爷、太太道喜。宁荣两府男女,皆来磕头。贾政、王夫人吩咐:“免了。”芝哥儿亦穿了新衣,来替贾政、王夫人磕头。贾政笑的什么是的。王夫人搂在怀里,说:“我儿有了丈人,该用心念书了!懊替你爷爷争气。”芝哥儿又要替史湘云众人磕头,皆拉住了。他偏重新跪下,到底替宝钗磕了头,才罢了。一屋子人无不是笑。王夫人同宝钗,一时想起了宝玉,二人皆瞪了瞪。
忽外面走进贾珍、贾琏、东西两府的侄儿、孙子等辈,一群人来,朝上磕头。贾政说:“你们皆同喜的。也不让阿哥们坐了。大伙儿遂各出去。贾政说:“梅亲家处回了多少礼物来,该交给媳妇收了。”王夫人就叫人替宝钗房里送去。
正说着薛姨妈也进来了,先道喜。王夫人说:“且不谢媒,容改了一天罢。今日姐姐可着实受乏了!”薛姨妈道:“逢这样喜,那来的乏。”喝杯茶,就回家里去了。李纨、宝钗、平儿、史湘云、惜春亦各归房。
贾政正问王夫人席上事,玉钏忽回:“林管家有事要见老爷哩。”贾政即走到书房来。未知所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
弭旧憾以直报怨笃亲情本经行权
话说贾政走到书房,林之孝进来,重新磕头。贾政道:“已说过了,你回何事?”林之孝道:“方才衙门听事的来禀,明日有奉旨三法司会办事件,请老爷早到衙门去。”贾政说:“你没问办什么事?”林之孝道:“听说锦衣府赵全拿问了,大概是这件事。“贾政听了,就没言语。
天下不可定者,最是狭路之逢。只说在时道得为时,横着膀臂,任意行去。惟图自己快意,不管别人甘苦。这“恩怨”两字,任是古来多少大豪杰,皆不能以释。然漂母千金,寺钟饭后,犹其显也。那知天意深微,不可思议。到头来,湾湾曲曲,无不碰在手内,才悔从前做事。,何不稍留余步,宁不晚乎?即如这赵锦衣,当日查办宁府时,一味刻求。若非北静王、西平王二位上头罩着,贾政事就不可问了。谁想到今月犯事,恰在贾政案前定罪?
听了林之孝话,贾政所以不言语者,有两层意思:第一层道好还,这厮偏在手内定其重轻,将素月不平之气,可以发泄。却又转念一想,我之居心,诸事厚道,从无刻薄待人。况为朝延公事,若先存一私见,是用朝廷之法济我之私。这便如何使得?到明日必定屈法救他,做那矫枉过正的事固不必为,要白干情酌理,量其罪而设其科,这也两无憾了。贾政只这个意见,便非常人所及。
过了一夜,天才明,即坐车到都察院衙门去了。派的办案御史早在衙门候着。只到散朝后,左都御史文之蔚文大人才坐轿来。贾副都同着各御史,皆忙忙迎将出来。文大人到了堂上,参见过,二位大人上坐,众御史在旁伺候着有话吩咐。茶后,贾副都说:“咱们快吃饭,也该往刑部会审去了。”文大人说:“很是。”就端上饭来,大家吃毕。贾副都也换了轿,尾着文大人后,带办案的御史坐了车,就往刑部里来。
刚到大门,大理寺正卿汪大人、少卿揭大人也同到了。文大人同贾副都坐了轿,直到堂上,才下了轿。刑部司官早巳接着。忽见大理汪正卿、揭少卿皆坐车进来。候齐,随序爵走上堂来。刑部尚书尹大人、左侍郎葛大人、右侍郎尉大人接出堂来。文左都说:“今日偏蒙召见,来迟。诸位大人候久了。”尹尚书说:“早哩,大人来的不晚。”邀上堂,各见过礼。汪大理系尹尚书门生,重又行了师生礼,序位一齐坐下。文左都道:“今日会审,奉密旨单行。贵部、敝衙门均未得的信,不知所办何事?”尹尚书说:“有个孙兆祀,是世袭的武职官儿。当年孙振业领过帑项,银利已数十年了。昨日户部查起这项帑银,孙家干没,有二十多年并未缴利。前日奉旨抄办,不能符数。昨奉旨将孙兆祀交三法司严审,究拟具奏。人犯已齐,咱们也该取暴,定拟覆旨。”众位大人齐声道:“大人说得是。”
就点鼓升座,皂役取威喊堂,承行吏将文卷抱上案来。尹尚书、文左都、汪大理当中参坐,左右侍郎、左副宪、少大理皆两旁侧坐。尹大人吩咐带犯人上来。两边皂役响一声喊,站堂吏叫声:“提犯!”只见南牢监狱提牢官,同一伙青衣皂快,拉着大铁锁,带上个蓬头垢面的孙兆祀来。带到丹墀,提牢官打千禀道:“犯人到!”尹大人一摇首,那提牢官就站起,一旁伺候。尹大人说:“带上来!”提牢官就把孙兆祀领来案前跪下。尹大人问道:“你是孙兆祀么?”下边回道:“犯人是。”又问道:“孙振业是你什么人?”孙兆祀道:“是犯人的故去爷爷。”尹大人道:“既是你爷爷,领帑营运,为何不将利银年清年款,竟拖至二十余年?这不是干没皇帑吗?你爷爷虽死,据来文,你父亲又早没了。这银不是你侵欺了可是谁?你快实说,我要动大刑哩。”孙兆祀初尚抵赖,文大人说道:“那还有何支饰?现已二十多年,利未缴楚,只怕你连帑本也是有心侵没的。不动刑,如何肯招?”
贾政看见孙兆祀年纪尚轻,如何受得大刑?因插口提他一句道:“孙兆祀,你别胡涂!事关帑项,如何抵赖得去?但问你,这项银子,你家领去作何营运?是你自己经手吗?如何将利息你独吞享,难道连命都不顾了?”孙兆祀听了此言,便觉有个主意。因朝上磕头道:“犯人家受国厚恩,当年祖上领这帑银,原办铜运。连次遭风,我爷爷为此吓死,我父孙继祖少年故去。那时犯人年未及岁,这项帑银皆系犯人的家人卜其昌、伙计王世仪领去营运。犯人家被抄没,不敷官项。此时犯人亦顾不得人,只求大人开恩,传问他二人便知的细了。”
汪大理听了此言,便向尹、文二位大人说道:“孙兆祀年幼,事未经手,想是实的。如传卜,王二人到案一问,帑项有着,就覆旨。便也不是纸上空谈。未知二位大人以为可否?”尹大人说:“使得。且押下孙兆祀去。一面提卜其昌、王世仪来问。仍须一面将现办情节先请一请旨才妥。”文大人说:“大人所见甚是。”当将孙兆祀仍发南牢监禁,即具折人奏,并差刑部值日头役持票去提卜二人。众位大人各散回府。
贾政此来,原想着办赵锦衣的事,却转将孙兆祀审了一回。随差的当人,打听赵全果否无事。轿子到府,才到书房坐下,打听赵全事的人已回来了。禀道:“赵锦衣贪婪不职,奉旨抄家拿问。交军机处,会同刑部治罪,已定了军罪,去请旨了。”贾政点点头,那人退去。贾政遂归上房安歇。
大凡衙门的事只宽缓得一步,便有展转。孙兆祀亏贾政一句话提醒,卸肩卜、王二人身上。这事便可挽回。孙家原是大族,孙兆祀虽在狱中,当家的能事甚多,连日将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各问官皆走顺了。不半月,将卜其昌、王世仪拿到,讯供皆串成一词。供称:“此事因孙振业已没,海运遭风,资本亏折。累年皆系我二人经办。因孙兆祀年幼,应归利款未经催办,“遂图延挨拖混。今被查出,情甘认罪。”三法司遂奏:“将二人家产查抄。并着令孙兆祀、卜其昌,王世仪将应交利款,令其加倍补还。并将卜其昌,王世仪拟徒,孙兆祀虽系领银之本支,但年幼,实未经手,亦查无干没情事。除家已抄办,再将孙兆祀革去顶戴,拟杖完结。具奏。”奉旨:“依议。钦此。”
孙兆祀家虽被抄,尚多隐匿,仍可度日,不甚艰苦。因感念贾政提救之恩,深悔从前做事太不近情,且待迎春过薄。自己痛恨了一番,次日即到荣府来跪门相谢。贾政已吩咐了,不许替回。包勇即用好言将孙兆祀打发去了。此亦可为处世刻薄者一鉴。
却说贾环自从王夫人将彩云给他屋里伺候,王夫人便把秋纹叫到屋去,补了彩云之数。那贾环从此收心,又在三通馆办个誊录。这纂修官正的就是曹紫廷,副的关杰,又是贾兰乡试同年,相待甚好。便日以正事为务,把从前那伙匪友如贾芸、贾蔷、王仁之辈,就日疏了。
贾环虽不与为徒,想那忍将亲外甥女儿卖与外藩做婢,只要钱用的王仁,这样人何事却不可为?一日贾芸在家实无可营,因来找着王仁,意欲设一赌局,稍资余润。二人遂习贾珍旧智,邀了贾蔷,虽请不起有权有势的人局,仗着宁府的旗号,也就局骗三两个富而不甚好礼之人。转在王仁家里开赌,后有半月,连抽头儿带用铅骰星牌,及压宝的转心盒子,约赢了有百十余两。谁知中间就闹出事来。
赌中一个开生药铺的儿子,叫车进才,一个开杂货店的侄儿,叫过其祖,素系泥腿,连日输有二三百两银子。那日为个骰子,就要闹事,大伙劝住了,遂改了局压宝,压到掌灯以后,车进才暗暗将那付骰子藏在腰里。这一盒子他压个幺,临开盒时响了一声,红却在四。他便动疑,将嘴向过其祖一呶,过其祖把灯台拿起,照着做盒子的贾芸脑盖打过来。贾芸把头一躲,叫蜡千扎了一下,淌出血来,就晕在地下。贾蔷、王仁上前急救,车、过两个泥腿就着忙乱,拿着铅骰跑到兵马司里首了赌,说:用铅骰子局捆,赢了他俩银子七八百两,“回不得家,求老爷恩典。”王仁家里才将贾芸打的伤处敷上刀疮药,用布包好,喝回酒,就睡看了。赌具尚未收拾清楚。
天才亮,只见门上人进来回道:“外头有兵马司公人要见。”贾蔷惊醒,说:“不好了!这两个猴儿崽子首了赌哩。说不得水来土掩,咱们打场辟司罢。”王仁说:“咱的骰子怎不见了?”贾蔷说:“不用说,一定是他俩拿去报官了。”王仁只得出来见兵马司差人,问:“什么公干,到我草舍?”差人就把兵马司的花边信票取出,就要用锁来拴王仁。里边走出贾蔷,说:“好弟兄,不要如此,请里边坐。有何事体,说明再办。”差人说:“很使得。”就一同走进外客位来坐下。贾蔷说:“请尊票一看,我们自有道理。”差人便将票子递过了。票上是何言语?上写着:
北城兵马司正堂司马,为局赌伙殴事,案:照车进
才、过其祖喊禀,局家王仁用铅骰连日捆赌,将身等血
本七百六十两银子赢去二百两,身等看破骰子弊窦,同
伊理论。遂有伙局贾芸、贾蔷及不识姓名十余人,将身
攒殴,有伤可验。并将身等余银五百六十两,公然夺
去。身等冒死抢得赌具,现有铅骰可证,叩天拘究等
因。到司为此,仰役立刻锁拿局家王仁,伙局贾芸、贾
蔷到司,讯明详办。其不知姓名之人,即着王仁交出。
去役如敢迟延贿纵,查出责革不贷,速速!须票。外开:“原禀人车进才、过其祖。被禀局家王仁,伙局贾芸、贾蔷。攒殴不知姓名十余人。”旁注:“着王仁指出。一证据:赌具铅骰。”后写年月,上盖着印,差是朱标林蔚、谢魁。
王仁见了票子,魂都走了,倒是贾蔷有些识见,说:“王大哥不用忙。官府既已出票,差来的皆是好相与。快去备饭,我们这里人被他打伤,他倒先发制人,咱们有官司只管打,断乎不可轻待了持票的朋友。”二位差人听了,说:“我们老爷法度利害,倒是快些投到,我们不敢领饭。”贾蔷见差人是要钱口气,即向王仁耳边说了几句,王仁就要进去。差人说:“你去不得,倘走了,我们何处奉请呢?有什么事,倒是这位贾爷不算正身,我们或可从权些。”王仁无奈坐下,贾蔷遂起身到后边,称出三十两银子,,又是四两给随差的,拿进书房来。说:“些微薄仪,聊当一饭。所有差敬,后再补送。”
差人见了银子,就说道:“贾爷这样阔达,我们倒要领情。但这官司,我们得了礼物,就是—家。咱们老爷最恼赌博,尊处若无人情,只怕要吃亏哩。再,我等差费你们找给若干,。但有承行的查师傅,你们不得安顿吗?”贾蔷说:“二位如此相待,我们如何敢轻?”愿再备五十金,以博一笑。至查师傅处,尚求二位指教。”林蔚向谢魁说:“谢大哥,你看贾爷真是朋友,咱们就吃点亏,做个相与,有何不可?”谢魁说:“兄长当应就应了罢,小弟尚有何。词。”林蔚便向王仁道:“王老兄,你别装呆。这张票我们原指望二百两头哩。因这位贾爷说话透露,是个梗梗儿,我们才如此应了。”便对贾蔷道:“查师傅你可备十二两银子,同我一给就完了。你这也省多着哩。但这人情你可连忙去求,我们先同王兄到衙门,明日饭时候教,不可误事。”说着连饭也不吃,就带着王仁去了。
贾蔷进内,遂与贾芸商量要求贾琏。因前日巧姐儿那件事,实在难以启齿,要求别人,又无门路。想了半日,倒是贾芸想起,说:“何不叫王大嫂子进荣府求他姑姑。倘或肯了,有何办不来的事。”贾蔷等与王仁原是内外不避的,就将“王仁被兵马司差人锁去,性命不知如何,我们皆在琏二爷手里有不到处,难以替办。今为事急,只得你到府里见太太主夫人苦苦一求,或念姑侄情分,救一救他,这是天大的造化,此外也别无法。”王仁的家下展氏人颇醇谨,心里亦不甚胡涂,听他丈夫被官府锁去,心内着急,无可如何,只得坐了辆车到荣府来。
那天已午错,门上林之孝认得是太太的侄儿媳妇,不敢拦,领进去,回明了话。王夫人叫玉钏儿领进房去。展氏一见王夫人,就跪下去磕了个头,便哭了。王夫人拉起来,说道:“你有何委屈,值得这么样着,坐了再讲。”秋纹就端上茶来,展氏喝了茶,就说道:“太太跟前,侄妇不敢说句瞎话。我那王仁,干素从不务正,劝他劝,被他打了数次,这是太太晓得的。几日前同着这族里的蔷爷、芸爷到家里摆局,我才开口要劝,他就打我一拳,如今侄妇脸上尚带着青,这也罢了。谁知被同赌姓车的、姓过的,在兵马司首了赌,告下来了。今日一早差人把他锁去。侄妇听得蔷爷说,有什么铅骰,连性命怕不保哩。侄妇着急,来求太太,千万看祖上一本的情分,救他救罢。侄妇只有磕头谢太太呀。”说着又哭了,就磕下头去。王夫人重行拉起,说:“这王仁做事,太也情薄。叫他到兵马司受点罪儿也好。我可没法救他。”
正说着,宝钗一步进来,替展氏问了好。王夫人道:“你看这王仁,如今又局起赌来,为了事锁到兵马司去,真是打嘴现世的东西。你展嫂子来叫我救他,我感他那贩卖外甥女的好情儿,可不有这么大工夫。”宝钗又问了展氏一遍,便向王夫人道:“太太这可怎么样呢?王大哥到底不是路人,又碍着有咱们族人,伤了体面,就是太太心里也不舒服。还求太太看长些,别替王大哥一般见识。就是展嫂子情形,也可怜的。太太还当请琏二哥来,从长商个主意才好。”王夫人听了宝钗所言有理,遂说道:“你可邀你展嫂子在你房里去坐,就留他吃了饭,再听我信罢。”宝钗遂同展氏去了。
王夫人正要去请贾琏,那知琏二爷因周家要娶巧姐,已是九月初头了,正进来要回王夫人话。玉钏儿说:“琏二爷来了。”王夫人说:“请来!”贾琏早进房,请了安,喝过茶坐下,就把巧姐儿事周家要娶的话备细说了。王夫人说:“该这么办,不可简略,看人笑话。”贾琏道:“回过太太,侄儿就如此安排了。”说完,就带要走的意思。王夫人道:“且慢!我正有事要请你来说哩。”贾琏忙问道:“太太有何事?”王夫人便将展氏来说的事,仔细说了一遍,便要叫他设法。贾琏道:“提起这王仁,叫人恼的了不得。太太别要管他,使他受个罪,也知有天理循环才好。”王夫人道:“你鼠肚鸡肠,便量小了。他虽做人不好,咱须念木本水源,岂同路人?袖手不救,如何使得。况有咱族中的蔷儿、芸儿,岂不关系脸面?你再想想。”贾琏遂即改口道:“太太说的是,这是侄儿见的偏了。然此事却容易办。这北城兵马司司马驷与兰哥儿乡试同年同门,最是相契,若叫兰哥儿一去,再无不妥。只是兰哥儿此时尚在衙门未回。”王夫人说:“很好,你就同兰小子商酌了办罢。”贾琏答应道:“是。”便走出外边去了。
傍晚,贾兰回来,贾琏即将王夫人所言告知,贾兰不敢违王夫人意,仍即坐车到兵马司会了司马同年,将此事托他照应,从轻发落。谅这小事,有何难说。司马驷满口应允。贾兰回来,覆了王夫人命。
那展氏得知此信,替王夫人又磕了头,到李纨处谢了,又谢宝钗,才上车回家去,说与贾蔷、贾芸。二人得信大喜,第二日就来司里投到,同林差人送了查承行的礼,大家甚是欢喜。
却说开药行的车四有个姐夫叫冷廷訾,平素惯走衙门,闻知内侄在兵马司滚了赌博事,虽站得住,但官断十条路,如不安顿,恐临期问虚了,弄成反坐,便不好了。素与查承行相好,就托他打关节。谁知内有先人之言,到门上就碰出来,查师傅知是荣府情分,便与冷廷訾说了。冷廷訾遂与车四、过念二商量:“这官司打不得了,须和息才保无事。”时值北城新察院到任,差人递了投到禀单,内里未标审期,总得贺过察院喜,参见了,方挂牌审理此案。
到了九月十二吉期,周举人骑马到府亲迎,花炮鼓乐,备了簇新的花轿,热热闹闹,来娶巧姐。荣府头三天送过嫁妆什物,甚是齐整。迎娶这日,又请了三姑爷、薛蝌二位陪客。酒筵丰盛,礼节周匝。周巧姑爷年纪二十一岁,人品秀雅。贾琏甚喜,会着贾兰谈了一会,二人着实相得。后来姊舅认了师生,常送文章叫贾兰笔削,以备揣摩。这是后话。
当日周举人娶了巧姐到家,这里送亲就是三姑爷、贾兰,周举人虽是乡居,却无鄙啬气象。门庭洁净,院落宽绰,待人更是齐备。席散,又到巧姐房中坐了坐,方才回去。从此巧姐就是周家的人,也就完了事。只把个平儿想起琏二奶奶,哭个动不得。
再说冷廷訾,因见兵马司挂出牌来,明日晚堂要审,恰有个邢大舅,也是王仁一党,素与冷廷訾认得,彼此谈及,要将此事和息,不得一通气的人,邢大舅随应了管王仁的事,冷廷訾也主了管车、过那边的事。大伙说开了,衙门各自料理。先见了面,两下本是好相与,后日仍要一块儿饮赌,原不难说。随料理丁衙门,写了和息呈子,说道:
车进才等喊控王仁等一案,理应候讯,何敢妄渎?
但实在那日原是会期,并非赌博,情因车进才药铺生
理,卖药本短,请了二十人作会相帮,每人出三十两银
子,凑银六百两。车进才头会用去。以后摇了数会,连
利共银七百六十两。此会该王仁家摆席摇贬,大家会已
摇饼,多饮了几杯,贾芸醉了,同车进才口角,过其祖
帮着车进才,王仁、贾蔷袒了贾芸,就交手打起来了。
经会中人劝开,车进才等遂以捆赌攒殴控案。身等皆属
至亲,不忍坐视其口角微嫌,遂成重讦。既已调楚,两
造俱各无词,情甘息事。所禀抢银七百六十两,即此会
项。骰子亦摇贬所用,并非铅做。为此仰恳天台,恕其
小饼,予以自新,恩准和息,则感戴洪慈无既。等语。
递了息呈,兵马司受了贾兰之托,亦思将就完事,见这和息,不便就准,因淡淡的驳了一驳。冷廷訾是懂窍的,遂又恳切递了一张。次日即批出,准息票销,并取具两造改过甘结备案。
王仁这件事才算完了,赢的百十两银子尚不够用,把己囊还费了许多。若不亏了情分,虽不问成徒罪,管你宦后不宦后,这顿板子再也脱不过的。这便是王夫人笃厚亲谊处。王仁颇亦知感,到府来谢。又叫王夫人说了几句,王仁亦觉得不好意思的。又谢了琏二爷及兰哥儿,才慢慢的去了。这件事贾政并不知道。
那一日,贾政下了衙门,李贵禀说:“梅翰林新得了山东道监察御史,具了职名来拜,小的没敢受他的,禀老爷知道。”贾政说:“这才是。我吃了饭,叫跟班的伺候我去道喜。”未知见了梅翰林又说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荣国府六旬开庆晏 御史台片语沐殊恩
话说贾政来拜梅御史,又值出门拜客未回,遂就到周侯爷府中来。
周琼在书房闲坐,听说贾政来拜?即忙接出,邀到内书房去坐。吩咐烹了一壶佳茗,二人促膝谈心。贾政把会审孙家的事说了一遍,周侯爷又提起“赵锦衣许多贪婪不职,现已问成军罪遣发了,可见总要存心厚道,上苍无不默佑的。”便又谈起湖广江滩事来,彼淤此坼,易滋讼狱。人而骛利,何不见害以至于此。二人说得投机,”贾政又到后头看了探春。出来要走,周侯爷留住小酌,最是相契。贾政遂不推辞,只吃到起更后方才回去。周廷抡新得了二等侍卫,差事很勤。因上班去,贾政亦未见着。
有事则长,无事则短。忙忙的过了年,张越存见芝哥儿学业自己实不能启迪,再四辞了贾政,倒在薛宅专馆教虎哥儿了。芝哥儿遂在书房,禀过宝钗,买了许多未见之书,潜心游息,以著藏修。
这年王夫人六十花甲,李纨、宝钗背地商议,要替王夫人大庆。遂约平儿,知会贾琏,同贾兰去回贾政。他三人饭后乘着王夫人同芝哥儿顽笑时,李纨先开口道:“今年是太太六旬好日子,媳妇们大伙商酌,咱家这些年又没有摆过一回席请请客,欲替太太大庆一庆,不敢自专。请了示下,好去办理。”宝钗即接口道:“太太那日纵然辞客,姑娘们及各家亲戚,又是每年要来的,酒席是一样摆。不过添班戏儿,分开日子,多乐两天。咱家老爷官已二品了,兰哥成了翰林,芝哥儿定了亲,也成个人了。太太看着这些事,也该喜欢一喜欢。”平儿说:“二奶奶说的是,咱们讨了示下,就叫琏二爷去定了罢。”王夫人道:“承你们好意儿,我岂不愿?但缓三两年,老爷七十整庆,办一办却不好?”宝钗道:“那时候再替老爷办。到那年太太作主也不错。”
正说着,不料贾政听贾琏、贾兰要替王夫叭大庆,心里甚喜,走进来要把此事说与王夫人。恰值李纨等正说此事,贾政进门听了数句。坐下问明了此意,便对王夫人道:“今年算我替太太做生日,到我七十时,太太你再替我做,有何不可?这事就算定了。你们看着该请的女眷,你们去请。外边交与琏儿就是了。也不用再议,这主意我替拿了。”说着就出去找贾琏,吩咐众家人分头办事。临期雇了两班戏,里外伺候。
此时虽有二十多天,办着便到了日子。宝钗派了林之孝备八碗头的席地,管待荣府的家人及各亲戚的管家、小厮,林之孝收礼发帖,经手事多,却派了周瑞照应摆席。就着林之孝安排地方。派赖升亦备八碗头的席地,管待宁府的家人及各朋友来的管家、小厮。又派郑华照应摆席,亦着赖升安排地方。酒饭点心,听办有不妥者,惟他四人是问。事完开账领银。内里跟来的嬷嬷、丫环,其亲友各处皆令林之孝家里亦照外席预备,李贵家的照应让客,东西两府的嬷嬷、老婆子及无事的丫环,皆令周瑞家亦照外席预备,吴新登家的照应让客,有不到处,问他四个。该待面者发筹待面,事后领银。所以来客虽多,无不舒徐待去,一毫不乱。
李纨、宝钗商量,内眷人多,老太太房内难待,单备下吃面的席地。因禀了王夫人,令田妈妈、叶妈妈管大观园的二位,带人将大观楼各处打扫洁净。此园虽无人住,然其铺设皆未挪动,略一收拾,即可改观。就在大观园正厅摆下十二张桌子席面,桌袱、椅靠、垫子俱用时新顾绣,其插瓶亦甚雅致。将楼上所藏的各样围屏取来,排列于后,真是屏开翡翠,筵列珊瑚。院内搭了地台,彩绸在四面札起棚样,挂了羊角各色明灯,配上纱灯数对,后场备阁扇二十四座,上下中间用铁屈戍钩住,中摆阁子四扇,外挂湘帘,内设玻璃四大块,隔断内外,以为作戏之所。前数日俱安置了。外边官客皆在书房管待,琏二爷、环爷同得用家人在外收礼,贾兰带人发帖,请了周三姑爷,曹姑爷,董姑爷,薛蝌二爷书房应客。内里请了薛姨妈、周侯爷夫人作陪,各席皆派了丫头斟酒上菜,老婆子端东西。
一切部署已定,五日前送礼的络绎不绝。北静王、南安郡王、西平王、临安伯、相好勋戚如理国公世职柳芳、齐国公世职陈瑞文有事,皆差人送过礼来。有差长史的,有差嬷嬷的。内外皆专席待去。到了生日这一天,送礼的更应酬不迭了。周侯爷除常礼外,送了一架西洋围屏,各扇中皆暗嵌着钟表。此系海疆得来,莫计其价。又送了一件曼倩肩桃的一个玉人,通身白玉如脂,独这枝桃,有青瑕一道,梢头中间有淡红瑕一块,玉匠就势作了桃叶、桃梗及红桃一枚。尤奇者,玉顶心有似墨的一块,脚下有似茶色的两点,把他做了仙髻、云鞋,竟是天造地设的一般。虽系天不爱道,地不爱宝,到底也亏这匠心才成了这个至宝。甄嘉言于常礼外,送了四块六尺长的玻璃,两树珊瑚,有四尺多高。琏二爷皆叫登账,着内收了。甄宝玉于榜下已娶李绮过门,李纹却是贾兰为媒,出嫁与闻翰林讳杰的同年已二年了。甄家有礼,闻翰林也送过礼物来,皆亲来拜祝。薛蟠又到南边置货。东府虽系一家,也备了礼来。贾赦病尚未痊,贾珍、贾蓉皆在西府照应,已十几天了。族内玉字辈的无多人,其草头辈的皆来磕头,皆有管待。梅翰林备了金尊四爵,玉卮二件,牟尼手珠一串十八粒,藏佛一尊,外配了尺头水礼,共二十四样送来,亲自庆贺。
邹夫人将到,闻翰林夫人已先到了。探春半月前带了全哥儿早在家里,李纹、李绮、喜鸾、喜凤陆续都来,宝琴因是外甥女,先一天来了。邢岫烟、香菱也过这边,却遇着邢夫人、尤氏奶奶、蓉哥儿媳妇,同行进内。就是王仁的妻子展氏,孙兆祀的母亲范氏,感新怀旧,皆来磕头备礼奉祝。巧姐儿早接回了,周举人临期登门,同各位官客皆在书房管待,有薛二爷、三姑爷二位照应,吃面坐席,演戏饮酒,书房坐了八桌。还有本家的人在两庑摆席坐的。贾兰、贾琏席前谢了,又斟了一巡酒,方才又办各人的事去。大家欢呼畅饮,只吃得三更以后,戏文全本完了,又找了四出,方才前后散去。
王夫人早晨起来,梳洗毕,见过贾政,即穿好衣服,坐车到宗祠行礼。又在史老太太主前磕头,便叫玉钏儿拿着红毡,到贾赦、邢夫人处让让,就回府来,归到上房。贾珍、贾琏、贾环遂磕下头去,才起来,兰哥儿随着行礼。芝哥儿穿着体面衣裳站在宝钗跟前。看见贾兰行礼,他也忙忙走来,一同朝上磕头。王夫人一见,见鞍思马,欢喜中带点酸楚,转把他搂在怀里,向着贾琏等说:“多谢阿哥们了。可到外头替照应去。再则东西两院家人,皆吩咐免了罢。”贾琏等答应,就同走出来。见赖升带宁府众人在东阶墀下站着,林之孝带荣府众人在西阶墀下站着;同声说,道:“太太今年大庆,小的皆在此叩祝。”遂一齐磕了三个头,才散出各执其事去了。
地下原铺毡毯,素云、莺儿重行铺上红毡,史湘云、宝琴、探春、惜春皆走上来,王夫人道:“姑娘们娇客,一说就是了。”李纨,宝钗站齐,就磕下头去。王夫人受了一礼,就拉起来。巧姐同平儿一同上来,巧姐儿被王夫人拉住,平儿就跪下去。王夫人受了礼,也拉起来。兰哥儿媳妇过来行礼,也被王夫人拉住。彩云同着琥珀、玉钏儿及莺儿等众丫环,皆磕过头,随后两府的家人、媳妇、小丫头们皆来叩祝。。正纷纭间,有说:“东府邢大太太同各位姑娘、奶奶们,已进门了。”李纨、宝钗忙接出去,只见李纹、李绮、喜鸾、喜风、香菱、邢岫烟,后边邢大太太、尤氏奶奶、蓉哥媳妇JL,皆到甬路上了,李纨、宝钗接着问好请安,随同进堂屋来,尚未行礼。又报“周侯爷夫人、薛姨太太一同到了。”王夫人才向纹、绮、鸾、凤诸姊妹说:“来就是了……”一句话未完,闻得此信,即同邢夫人接出房来,彼此问好。
周侯爷夫人进门,抬头一看,只见正中间设着硬木八仙大桌,一张沉香条几,左首宣窑彩瓶一座,插着孔雀尾扇,右首西洋自鸣钟一架,中设藏佛一尊,用玻璃罩罩着。外边华烛高烧,鼎烟微篆,迎面悬挂满堂红缎,金字百寿全图一幅,东设红木架“八仙庆寿”围屏十二扇,列着红木椅十二张。西设楠木架“四妃十六子图”围屏十二扇,列着楠木椅十二张。桌袱、椅靠俱备,真是花攒锦簇,出色争奇。
地下铺着红毡,周侯爷夫人先让薛姨太太行礼,薛姨太太不肯,二位遂同在毡上站定,要替王夫人拜寿。再三谦逊,平行了礼,才要让坐。,邢夫人又走上来,与王夫人相让。王夫人说:?大太太,这个实不敢当。请陪亲家太太坐了罢。”尤氏奶奶、蓉哥媳妇过来磕头,也拉住了。就让周侯爷夫人、薛姨太太在屋里坐,邢太太同王夫人陪进去了。堂屋内众姊妹妯娌皆坐在两边椅上,屋里琥珀、玉钏儿、鹦鹉、秋纹端上茶去,外边珍珠、莺儿、柳五儿、文杏、素云、碧月、小办及姑娘们丫头侍书、翠墨、紫鹃、入画,并跟薛姨妈来的同喜、同贵,皆帮着伺候倒茶。接了茶钟,周侯爷夫人说:“太太千春,天气晴和,足见吉人福荫。各家太太们也该来了。”李纨、宝钗、平儿同进房来,禀王夫人道:“面已齐了,请亲家太太、姨太太上房用面。”王夫人就起身相让。众姊妹也随着周侯爷夫人二位,同到老太太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