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红楼梦新编 - 第 1 页/共 15 页

续红楼梦新编 弁言   抹月披风,《桃花扇》数逢阳九;姹红嫣紫,《牡丹亭》怨负春三。血气虚生于两大,拂性难施;蛾嗪饮恨于九京,有情不遂。桃叶渡头,那寻往棹;莫愁湖畔,讵问来舟?既归同尽夫太虚,谁热返魂于乙夜?若乃夜雨枕寒,肠断佳人黛玉;春宵帐暖,梦迷公子怡红。揣摹世故,雌黄之口何堪;刻画膏粱,阀阅之家莫恤。箕裘未隳夫家声,蜚名鹿宴;识解迥殊于流辈,托迹缁流。茫茫幻海,难辨青埂之峰;渺渺仙踪,易掷通灵之宝。   然而论不关乎名教,将累牍风云其何济;事无与夫性天,纵连篇月露亦奚为?意存讽刺,货殖不满腐迁;辞寓褒讥,附会偏多盲左。情生情灭尽必情,情根谁握;觉早觉迟终贵觉,觉眼独开。况乎急流津侧,俦为勇退之人;依样年来,半是葫芦之客。宜其价重缥缃,名驰芸薤矣。所慨者,遥遥千载,同调难赓;落落此生,沉怀孤往。音赏希赏之音,朱弦莫越;味回难回之味,崖蜜徒甜。梦征蕉鹿,一彭殇而等莺鹏;谛化筌鱼,应马牛而齐.黑白。聊托雨村之贾,孰传隐士之甄?此固抱膝之独有沉吟,而染毫之别留尚论者也。   至于吉占惠迪,如响之应非虚;光著谦尊,自牧之卑莫逾。打破愁关,迎超鬼刹;极登乐国,共结喜缘。祗期真还太璞,遁迹深山;无事泪洒神瑛,抗怀仙草。箫管庆遐龄,积善之家有余庆;簪缨荣奕叶,满床之笏喜增荣。是为序。   嘉庆十年岁在旃蒙赤奋若阳月上浣海圃主人漫题。 自序   话说人生天地间,不过出处两途:出而辅君济世,显亲裕后,若皋、夔、伊、望,为帝臣王佐尚已;即萧、曹、房、杜,宋明之名卿钜望,彪炳史策者,皆足垂旗常而光竹帛;至不得志而迹寄泉林,癖痼烟霞,巢、由辈之高尚,后世隐君子亦多继之,《易》所谓潜德而隐者,处之道也。他则混迹缁流,托身丹士,似亦别有说焉,然其累劫修来,如葛稚川、吕纯阳者,恐未一二睹矣。雪巢贯顶,丈六金身,又岂易易!几乎名教中有乐地,未始非竿头之独有进步。   曩者,曹雪芹先生有感,而做《石头记》一书,别名为《红楼梦》者。寄感慨于和平,寓贬褒于惩劝,趋俚人雅,化腐为新,洵哉价重当时,名噪奕世矣。其尤奇者,缘之所限,迹不必合;而情之所系,境无终睽,为千古才士佳人另开生面,而终以空诸所有结之。读是编者,茫茫千载,谁是知心;落落此生,孰与同调?海圃主人三复读焉,而不自已。夏午昼长,爰辑四十回,导虚归实,笔墨全仿前集,因颜之曰《续红楼梦》云。正是:   情生情灭情何寄,种此情缘别有因。   春色枝头春不见,掷花何处又逢春。 第一回   证仙果帝廷受职敦妇道勋府持家   前部《红楼梦》所说,通灵宝玉已被渺渺真人、茫茫大士携归大荒山,安置于青埂峰下,还其本然,几无声臭。诚为打破情关,跳出欲海矣。独是敷文位号,既经人主敕命,自不安于钝顽。想当年冷协律、张三丰诸山人,积行累功,必受王言亲敕,始能飞身金阙,名列仙班。即如世间只草微木,偶蒙藻鉴;孤峰剩水,倘遇宸游,皆令云霞生色,风日增荣。士之所以伏处衡茅,不甘自弃,惟期一日之知,从王珥笔,而扬于王廷者,此贤之贵不家食也。   却说通灵宝玉既归本地,殊觉散诞安闲,毫无拘束;但其封号早被值年使者申奏上帝,遂奉金旨一面,令长庚星持节下召敷文真人,赴阙受职,并一面宣梓潼帝君,确勘贾宝玉一生功过,据实覆奏。   不一日,即经梓潼帝君查得:“宝玉惟有情痴,并无淫恶。结璃而全椿萱之命,登第而绍堂构之光。处温柔之地而不泥,居锦绣之乡而不染。待人无伪,驭下能宽。允宜褒嘉,无忝厥职。”上帝闻奏甚喜。正降旨锡封间,又值功曹持符奏事:“查得敷文真人妻室薛宝钗,在家奉母,克尽其心,待兄曲全其义。及于归后,仰体公姑,和睦姊妹,静守女箴,克娴妇道。理合笃赐麟儿,以慰柏舟,以光阀阅。”上帝准奏,因命金童玉女暂赴尘间,完此善果。仍将通灵宝玉付金童手内,另成一番事业。配以天然如意,交玉女持向人寰,选吉日良时,将九霄仙乐送与积善人家。当经仙姥遵送不题。   宝玉既受敷文真人之识,遂隶梓潼座下,宣理文衡,稽查善恶,名位几与茅葛旌阳诸真人相颉颃。绛阙逍遥,不羡浮荣于人世矣。再说林黛玉,结茧春蚕,一灵不昧。喜随警幻仙子,代恳瑶池王母,转请帝命,即受潇湘仙子果位。因其薄有口过,令同警幻仍回幻境,再经一劫,加意勤修,始证仙果。此亦表过。   如今专言荣国府贾政,自遇宝玉,归家后将家务整理,因与王夫人相约:治外者治外,治内者治内。静处守制。宁国府产业蒙恩给还,不用两处照应,也省一番心力。惟是人不敷出,与贾琏再四商约,并唤管家林之孝,在书房将现存房地逐一打算,实有顾此失彼之虞。自己补官尚需时日,更属远水难解近渴。闷坐无聊,遂一径走至王夫人房内。   王夫人连忙让坐,正值思念宝玉,不觉涕痕在面。贾政归坐,遂用言语解劝一番。因语及:“老太太在日,制春谜,开夜宴。曾几何时,而风流云散,皆成往事。人生白驹过隙,尚宜自爱。何因一宝玉而不能看破,稍为排释呢?”王夫人说:“我亦不为宝玉。因见家事纷如,毫无头绪,而日用太繁,又恐一时后手不接,将来不知伊于何底。”王夫人此言,正触贾政心绪,转觉相对默默。玉钏捧过茶来,贾政才用手去接,忽听帘栊声响,李纨同宝钗走进房来请安。王夫人即令在旁边椅上坐了。贾兰亦随后跟人,当向贾政、王夫人请过安,即在一旁侍立。   贾政蓦见贾兰,念及宝玉,亦觉情动。因转念贾兰矢志读书,少年已侧贤书,将来前程远大,可继书香,不觉变忧为喜。遂将近日功课问过一番,更勉其上紧奋志,好搏春闱一第。不可自懈,尤不可自满。贾兰连声即应道:“是。”王夫人因向李纨说:“兰孙实在可爱。”因命彩云将手盒所存鹅油云卷及到口酥茶点取了两样,递给贾兰,令在侧首一张桌上自吃。贾兰连忙接碟在手,打了一千,方才转身过去。   王夫人便将才与贾政所说之事,诉与李纨、宝钗,并相商做何处置方为妥善。李纨为人长厚,前与探春曾经管理家务,久知此事难于为力,而其平日本无出人头地见解,王夫人亦所素知,当下李纨默然无语。   贾政因向宝钗说:“你大嫂子为人谨饬,才非肆应。汝在家时办理一切家政,井井有条。我亦知你此时心绪实在不宁。然珠儿已故,宝玉又遁迹隐去,现在家事蛔集,你于此时,何不出一言片语,排挡家内未了诸务,宽我两口老怀,则以妇作儿,何所不可。你毋存心,因你大嫂子无言,遂袖手默坐,如秦人之视越人,我心更着急了。”   宝钗一闻此语,连忙站起身说道:“媳妇年幼,有何知识,但见到之处,亦不敢过于隐昧……”   原来宝钗心地超脱,识见老成。自宝玉走后,虽哭迷数次,后念遗腹在身,暗仿古人胎教,时刻自爱,不肯过悲,以伤其,体。每见家政废弛,贾琏刻削于内,而任事家人无不浚剥于外。且人口冗烦,应酬散漫,徒仗借贷以补不足,渐至所人为利债盘折,几不能于支持,则将何所收拾,胸中早有成见,欲候王夫人闲时稍露其意,尚未出口。适值贾政今日指名问及,并将李宫裁一层代为出脱,事关切己,当即站起,前一步,说未数句,王夫人仍命宝钗坐下,徐伸议论。宝钗当即归位坐定,因说:“媳妇年幼,有何知识?老爷太太如此吩咐,有见到处,何敢隐昧。不过随口说来,可行可止,仍求二位大入主裁教训才好。”贾政一闻此言,便说:“你只自言所见,何用如此回护,你便说罢。我及你姨娘听了再行斟酌。”遂叫彩云:“先倒茶给你两位奶奶喝。”彩云即倒两杯茶来,李纨、宝钗接了喝完。   宝钗遂开口道:“我们家世向承祖荫,库.内原有厚藏,不拘任用,皆可有盈无绌。数十年来,今非昔比,而一切章程由旧,兼办多少大事,是以人不敷出。最吃亏处,总由支付一时出于借贷,—经重利盘剥,而经手下人只知肥己,不知顾上,渐渐支持不住,亦勿怪老爷及琏二哥着急。但徒事焦燥,何益于事?为今之计,第一件事先黜虚名而归实用。可将库内现有多少存银,及每年应支银俸,并各庄上所进粮食折银若干,通盘算定。首将利款做何归楚,倘有盈余,应做如何存铺生息,以补日用之不足,此是第一要务;嗣后再将家人口数,应存何人,应放何人,及各房中伺候丫头、老婆子,存三四人或二三人,其余皆可令其另寻生理。大观园内出产甚多,探春妹子同大嫂子所定甚是合宜,须得妥人经理。一则严紧门户,再则薄有出息,可供各房月费之助。东府中有邢太太及尤大嫂子做主,再做一层计议。至于现在家人,包勇直梗有胆,大观园一带即可交伊总理。林之孝、李贵两人皆晓事守法,令管大门,似亦妥当。据媳妇意思,可将对牌赴库一节蠲了,有银到库,可立支房,即交琏二哥经理,应着何人管办,即凭琏二哥遣派,设有错误,惟琏二哥是问。内派李大嫂子,平二嫂子及媳妇,亦可与其事,经办一切出入应酬事件。厨房可设一处,即着柳家总司。一应买办,皆责周瑞董其成,十日一结帐,总听琏二哥销支。其余所存,成房家人,每月计口与粮,其柴并莱钱多少,任伊关出,自为樽节费用。各房丫头、老婆子,即在各房分例派出,其饭食则赴大厨房支领。至于外头酬应,老爷亦当与琏二哥及管家林之孝通长合算,其无益处更宜节省。贾环兄弟渐大,宜派人伺候。惟兰哥读书,月费六两,实不敷用,当为增益。再惜春妹子月例,亦不可减。栊翠庵香灯月费在咱府内,亦不可裁。铁槛寺可减半支送。其余大概,若水月庵等处庙中例费,毫无所益,似当尽行免掉,可节糜费。媳妇所见如此,听二位大人裁处。”   宝钗每说一段,贾政及王夫人、李纨皆点首赞好。统候说完,贾政满心欢喜,毫无愁态,连连夸道:“吾儿小小年纪,”,何能有此才略。所论之事,无不酌理准情,悉合机宜。我今即唤你琏二哥到书房,查明所人实数,再来与你商量。”宝钗接口道:“还有一事,亦当议办。此时腊初,离年甚近,不可不急为打算,设到临期,又费挪处。”贾政已起身外走,遂连声说好,便向王夫人说:“汝即摆饭同两媳妇及兰哥吃罢。我在书房同程相公、琏侄另要一桌,汝不必候了。”说着,玉钏即打起暖帘,走出去了。王夫人仍在房中与李纨、宝钗商量前事。想起大观园分段经管,记不真所派何人。李纨一时亦想不起。   只见平儿领着巧姐从外进来。王夫人看见巧姐已十一岁了,身量却不甚高,长得苗条好看,模样儿亦与琏二奶奶相近,粉白甜净,实在可喜。身上穿件藕色素绸棉皮袄,青绸比甲,头戴卧儿兔,露出新留短发。进得门来,先替王夫人说:“请太太安。”即转身向李纨、宝钗通请了安,又问兰哥哥好。王夫人想起凤姐,遂即搂在怀中说:“你可好么,从外头来冷呀不冷?”就手即抱上炕去坐了。便就叫玉钏拿果子倒茶,给巧姑吃,一面便叫平儿坐下,说了几句闲话。   王夫人想起管大观园的人来,即笑着问平儿道:“你来得很好,我正要叫人问你去呢。”平儿不知何事,连忙问道:“太太有何吩咐要问平儿?”王夫人遂将宝钗所议,备细说了一遍。“因一时想不起管大观园的人,你可记得吗?”平儿说道:“此事恍惚记得,稻香村一带是老田妈,蘅芜院一带是叶妈管的。太太问问探姑娘,想必记得;”宝钗此时也想起了,说道:“这话不错,当日探妹妹派人时,媳妇曾亦听过,怎么一时就记不得了。”正说着,老婆子回:?饭已好了,请太太示下,吃也不吃?”琥珀进来问了一声,王夫人说:“就在靠炕放桌子摆饭,我与诸位奶奶及兰哥、巧姐一块儿吃罢。”   不一时,将饭吃完,漱了口,坐着正讲闲话,只见小办进来,向平儿说:“琏二爷找奶奶要什么皮袄哩。”王夫人就叫平儿领着巧姐去了。   又见探春拿着他家周总制的书进来,。对着王夫人道:“这是女孩儿家的平安书信,才二叔处着人送来,禀太太声,好放心。”王夫人遂问:“你公公、你女婿好?”并问:“书中可说及边海近日可曾宁静,你公公何日差满,可回京来?”探春道:“书内只说诸事平安,边海上事倒无提及,亦未说何日可差满回京的话。”王夫人便问:“你吃了饭没有?”探春道:“我同史姐姐一同吃的。”李纨便要起身,宝钗遂亦起来说道:“我出来时备了一壶好茶,尚未沏上,大嫂嫂、三妹妹何不到我房中坐坐,品评此茶身分。”探春闻听即说道:“好。”带着小螺,即邀李纨一同过宝钗这边来。兰哥儿要回家去读自己的书,便各自走了。   李纨、探春、宝钗三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即到宝钗院里。雪雁连忙掀高帘子,遂同进屋来坐下。宝钗即吩咐柳五儿,将备下这壶茶用锡钴烹起干净水来,并着雪雁请史姑娘来一堆儿品茶。探春说:“这茶在茶叶好,尤在水的火候得宜,分外好吃。”李纨说:“可不是,咱家不又出了七盏通仙的高人了。”   大家正说笑着,茶已热了,刚刚沏在宜兴壶内,雪雁掀帘,史湘云从外笑着进来,说道:“这才是咱们姊妹,有壶好茶亦不肯偏我。”李纨、探春、宝钗听得,连忙站起让坐,大家一同坐下。莺儿用茶盘将所沏的茶,同柳五儿一盘两杯,送到四位面前。未曾去喝,闻得一股清香,看其颜色,却甚淡淡无奇。湘云说:“这茶真是好茶,较龙井味尤觉高些。”李纨亦甚赞好。探春说:“二嫂子若不因此茶很好,怎肯请我们这些难说话的人来尝茶。”宝钗说:“这茶叶虽细,年已陈了,未必好吃。姑娘嫂子们请将就着罢。”姊妹们大伙说笑不题。   再说贾政刚到仪门,忽见林之孝手持全红柬由外头跑进回话。不知所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回   沭恩纶山左江西秉鉴   占惠迪金童玉女临凡   话说林之孝持帖禀话,系梅翰林来拜。这梅翰林名友福,浙右世家,隶籍仁和。前在钟山书院掌教,与薛蝌相好,薛蝌遂将妹子宝琴许伊次子梅调鼐为室,夏间业已过门。前因梅翰林守制在籍,传说他已作古,后来服满,仍旧补了翰林,向为山东学院,差满回京,陛见后,甚得温旨,不两月即升侍讲学士。又值江西学政出缺,蒙恩钦点梅友福司衡江右。上年贾兰即中在梅翰林房内。与贾政相得最深,且甚敬贾政为人正直,官声清卓,两下遂成莫逆。   当日贾政闻梅翰林来拜,因居忧,本不见人,念系相好,不便推辞,忙忙吩咐快请。即一面仍回上房,穿一件素绸黑羊皮褂,急急走出,林之孝已将梅翰林让进门来。梅翰林入门东转,进一门楼,即见迤南假山一带,修竹数竿,芍圃在左,菊篱傍右,中间鱼池一区,现在水;互可鉴。白石栏杆环绕,不染纤尘。李贵高揭暖帘,梅翰林步人书房。尚未坐定,即闻贾政在后面带领小厮数人急急走来,遂即连忙站起,走到门外迎见。两人拉手相候,同进书房。   贾政此刻服已两年,将及大祥,不便席地,遂与梅翰林分宾坐下。七十四、连辉当即捧上茶来。梅翰林一手接茶,即向贾政说道:“小弟连日碌碌,无一闲刻得领教益,时深仄切。”贾政方欲回言,梅翰林又接说道:“前日又蒙特恩视学江右,一切幕友苦难得人。这两天方部署稍清,不过一二日请训,约十五前后即当起身。不知老大人何以教我?”贾政因举手说道:“老先生文名清望,久振木天。况逢圣主特知,将来纶扉重任,非公而谁?暂典衡文,未足尽其恩遇。弟因守制,未敢走贺,前着贵门人兰造府道喜,想邀鉴宥。惟是我辈相好,卮言删却。现既荣行在迩,弟亦不便公饯,今具薄酌,稍伸攀柳。并望勤慎抡才,得一二隽异,为他日国家梁栋,这便不负今日主上之恩。”遂一面吩咐李贵预备酒筵,围炉小酌,促膝谈心。,梅翰林道:“老大人所赞,太过誉了,学生何以克当。至于后所赠言,敢不稍竭驽钝,上酬主遇,中慰友望乎。既承厚爱留饮,弟不敢辞,谨遵长者之命。但稍涉烦缛,转非知己。”   贾政闻言,即请梅翰林宽去大衣,另换随身便服,遂即定席,转靠南窗一张长几,对面坐下。维时,炉添兽炭,鼎艺热龙涎。方将杯箸取到,忽见林之孝忙忙走人,说道:“吏部长班陆鸣善来禀,今日巳刻奉内阁片子,立传老爷到阁宣旨。”便将内阁传帖递上。贾政接来一看,写着:“内阁特传原任工部郎中贾政,速赴内阁,听候宣旨,毋迟。此传。”   贾政看完,方欲问话,忽见东府贾大老爷赦同侄贾珍、小厮掀帘走进房来。贾政连忙站起拉手请安,贾赦即与梅翰林作揖问候。贾珍见礼后,即打千请贾政安,贾政拉起道好。只见贾赦开口说道:“适在甄嘉言处,说今早有信,闻老弟有不次之擢,正来打听。吏部现有传行,二老爷不可稍缓。”言未毕,梅翰林遂即起身,连连应道:“大老爷所言甚是。君命不俟,万不宜迟。弟尚有心腹之事相托,容当再请,并来道喜。”说着早已走出帘外。贾政急急说道:“弟虽奉传,家兄即可代东,尚宜稍坐。”梅翰林道:“弟起身尚有数日,另为请教罢了。”当下一同送出府门。梅翰林坐车仍行拜客,贾赦同贾珍亦即上车回去。   贾政遂命伺候。派李贵、连辉骑马跟班,遂到王夫人房来更换吉服,以便接旨。   此时王夫人房内,正同探春、史湘云、李纨、宝钗及兰哥儿吃饭才罢,、漱口时闻知此事,正不晓得是何缘故。忽见贾政进来,史湘云即上前请安。——原来史湘云现在孀居,王夫人接伊同探春暂住。贾政连忙问:“姑娘好。”即对王夫人说:“现在吏部传行,即赴内阁听旨。可速将衣服取来换过,立刻起身。”王夫人听说,遂吩咐琥珀开箱取衣。——琥珀因老太太去世,王夫人遂留在房内,单管箱柜。不言琥珀去取衣服,王夫人又吩咐彩云:“你可快到厨房,速将替老爷所留之饭传来吃了,即好赴阁。”贾政说:“我不吃饭了,可将随便点心拿一两样来吃个罢。”王夫人即命玉钏、彩云立刻端出鸡蛋洋糕一碟,水晶鹅油糖卷一盘,奶酥果馅饽饽二样,放在炕桌上。贾政便命史湘云姊妹皆靠里一带坐下,遂即上炕吃了点心数个。彩云倒茶喝了,立即更衣出去。在书房向贾琏操总说了几句话,不过照宝钗所言,查数回来再议,忙忙出门上车去丁。   王夫人在上房同姊妹大家议论,不知是甚旨意。彩云忽说:“邢太太同尤大奶奶已到门外。”王夫人即同史湘云。探春等迎接出来。正欲问话,彩云又说:“薛姨太太及邢姑娘皆进院了。”当下邢夫人一王夫人同众姊妹、一时皆迎接上去,各自请安问好。玉钏随掀高毡帘,薛姨太太及众人皆到房内,薛姨妈便问道:“方才听见二老爷入阁听旨,定有升迁喜信,所以亲身过来打听。”邢夫人说:“可不是呢,我亦才闻,特地探问。”王夫人便将吏部长班送到内阁传片,“老爷立刻起身到阁,尚未回来。跟去家人亦未给信。”遂命倒茶。彩云、玉钏端上茶来,薛姨妈,邢夫人等一钟茶尚未喝完,忽闻报“老爷回来了,说是皇上特恩放了户部山东司郎中……”   话未说完,贾政同贾琏、贾环、贾兰爷儿们从外说着走进院来。薛姨妈、邢夫人同王夫人及众姊妹妯娌连忙迎到外边。薛姨妈、邢大太太连声道喜,便问是何恩旨。贾政先替薛姨妈问好,邢大太太请安,便向众人说道:“我到内阁,不意王老太师早在阁中,当即宣旨。缘今早户部山东司郎中出缺,吏部开列名单。我服未阕,例不开列。蒙特旨:贾政在籍二年有余,服已将满。户部山东司郎中员缺,着贾政补授,先行到任,俟服阕再行实授。钦此。似此皇恩高厚,我贾政糜顶难酬。”   当下众人无不喜悦。贾琏等及李纨众姊妹皆替贾政。王夫人叩喜。贾政因见薛姨妈在此,不便坐下,遂同贾琏等来到书房,商议明日谢恩到任等事。一连数日,贾府贺客盈门喧阗,车马应接不暇。   转跟已过初十以后。那日贾政稍闲,正与贾琏查明出入用项,分派家人存留及一切月费日用等事,忽报梅翰林辞行拜会。贾政当即接人,见面彼此称贺。贾政先开口道:“弟正备小柬,屈驾明日一谈。今降玉趾,省弟一番烦文缛节,所谓知心自应如是。”梅翰林道:“老大人受圣上特知,逾格垂恩,弟闻信雀跃。前虽踵门来贺,未获面致。弟今定期十六日起程,所以亲身奉候老大人。教诲之余,更赐饮食,则弟转作不速之客了。”说罢彼此大笑,分宾坐定,七十四送茶上来。茶罢,梅翰林道:“老大人持身正直,一岁三迁,原非分外。然蒙此番圣恩,始见老大人平素受知,不同流辈。”贾政道:“弟有何能,圣上念先人遗荫,格外培植。受恩愈重,报称愈难,弟方深仄歉。老先生不以言教我,转蒙过誉,使弟倍增愧赧。”梅翰林道:“老大人何作此言。弟才所说皆是实话。即如弟从山左回来,又蒙新命,亦不知如何报效!前意与老大人所见相同,惟期勉竭棉薄,以报高厚于万一耳。”   贾政连连说是。遂一面吩咐李贵等在小书房备酒,”即邀梅翰林向左进一小院,便是贾政平日独坐颐养之地。七十四掀起暖帘,梅翰林走人屋内。但见四壁光明,裱糊洁净。贾政因在制,壁上并未挂画,”楠木条案上摆金鼎一尊,满焚芸檀,旁放定窑白磁瓶一件,上插腊梅、天竹,颇有闲趣。东首中放书桌,两旁列四张椅子,桌上摆着旧帖数部,古书两套,外有文房四宝,放在都陈白玉盘内。西侧暖炕上铺绒毡,青哔叽棉褥,中放小报梨桌一张,靠背、拐枕、座褥俱全。地放脚搭、痰盂,当中安放楠木八仙大桌,两边椅子八张分列,不涉繁华,别有次第。梅翰林重行施礼,遂同贾政就在暖炕坐下。   二人闲谈许久,李贵、连辉遂将桌子调开,摆上果碟二十四个;七十四、叶忠捧杯,两傍伺候。贾政起身让梅翰林,分宾坐定,贾政安席。二人对饮间,梅翰林忽擎杯拱手说道:“弟今奉命南下,心中一件紧要事,前次即欲请教,未得畅言。弟游宦在都,向来赁房居住。今贱荆在敝乡,尚未接到,惟有小媳及数房家人同寓。且弟一身国是,所有家政,必须小儿偕行。薛亲家处,年来想在洞鉴。欲将小媳同去,实与官箴不便;欲留都内,又苦无得靠之地,弟甚为难。因叨爱下,用敢直言。不知老大人可有一法,使弟放心长往?则感非言喻矣。”贾政闻言,默然片刻,徐徐言道:“此事实在不能兼顾。但弟素称莫逆,不敢自外。薛亲家处,弟可代言。”果有安排,另行覆命。设或不妥,令媳未出阁时,曾与小女辈同居数载,深为闺中至好。即接到弟家与小女连房而住,并将伺候丫头、仆妇带来,未知老先生以为何如?”梅翰林听言,满心欢喜,站起来打一躬道:“老大人如此厚待,弟虽异姓,何异同胞。此事亦不必向薛亲家斟酌,即将小媳并仆人辈,候弟起身时即送来。种种承爱,统泐心版,知己前,弟此时亦不套谢。”二人说话投机,连进数觥。撤去小碟,端出大盘大碗菜来。梅翰林不胜酒力,连连催饭。饭才吃完,忽报薛蝌来见。贾政吩咐请来,即一面迎将出去。   不一时,薛蝌走进内书房,先与梅翰林见礼,并与贾政打躬请安,遂在椅上按次坐下。说了几句闲话,贾政便问:“薛蟠近月可收些心吗?”薛蝌答道:“小侄的哥,近日很知好歹,酒已戒了,现同张伙计回金陵家里,再往苏州置货,约得明年四月初才可回京呢。”贾政听了点头说好。薛蝌便向梅翰林说道:“小侄闻亲家太爷荣行在迩,不知舍妹可同回南,仍在京居住?小侄两次到府,未及遇见,并妹夫亦公务出门。家伯母甚实惦记。闻老伯大人在贾姨太爷这边,因着小侄来此讨个示下。   梅翰林尚未回言,贾政接口说道:“我因此事,正欲造府见令伯母商酌。”便将与梅翰林所议,细说一遍。薛蝌听了说道:“此说很好。但小侄与家伯母业经议定,小侄处有东小院书房七间,紧靠内室,现在打扫干净,安设厨灶,诸皆妥当。在姨太爷这边原无不可,但舍妹究不如在小侄处,尚属娘家,诸事似觉稍便。小侄见浅,尚望二位老伯大人上裁。”梅翰林听完,便笑着向贾政道:“薛二兄此议真出万全,应照此说安顿。且与宅上相邻,即同在府无异。弟起身前先送小媳过去,无容再议。老大人高谊,即同身受。”贾政细思薛蝌所言甚妥,不便相强,亦即点头称善。   一巡茶罢,梅翰林起身谢酒,遂同薛蝌出大门,并不坐车,就便走人薛蝌家去。贾政遂归上房,将此事告诉王夫人得知,王夫人亦道甚好。   腊月天气易过,梅翰林将宝琴送到薛宅,即起马赴江西考试。当下寅好公饯,惟贾兰亲备程仪,并同门皆送城外十里方回。傍晚到家,见过贾政、王夫人及母亲李纨,皆各放心。   不数日间,离年已近。乌庄头送到常例,仍照旧例分送。惟今年收成很好,粮食又值钱,交上租价,较往年几多一倍,约银八千余金。贾政吩咐贾琏收入支房。打发庄头去后,又蒙皇上恩典,将世职银俸年底先支一半,余照例二月再领。封印绑,户部书办又将山东司郎中应得余平饭食及向例规矩,约银四千余金,送交门上林之孝手内。林之孝禀明贾政,亦命交贾琏收入,总作年费开发,便觉不甚拮据。   转眼即到年除。贾赦、贾政率合族子侄辈在宗祠设祭叩拜;邢、王二夫人亦率诸媳及各姊妹分班行礼。彼此叩节已毕,贾政回到荣府上房,王夫人亦才在东府回来。夫妇对坐,念及宝玉,无不伤感。遂传命今岁家下一切不必拜年。并命在宝钗房内摆设年酒,着探春、李纨皆同叙饮,此即王夫人偏疼宝钗之处。   明晨五鼓,岁次丙戌,贾政上朝朝贺,并拜北静王、南安郡王,及各衙门大人诸同寅,直到傍午方回,到家庙行礼后到府,仍照年除分付,遂到上房王夫人处憩息。因老太太服制未满,一切年酒概辞不领,家中亦不请客,倒比每年省了许多烦扰。   倏忽灯节将近,宝钗渐觉身体夯重,似乎临月光景。贾政十四日自衙门回来,将到府门,忽见包勇及周瑞数人同一和尚嚷吵。原来此时包勇已派门上。只听和尚高声说道:“我出家人好意,又将宝玉找着送来,不将所许万金拿出相谢,倒反嚷叫,是何道理?”包勇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惟周瑞大声嚷道:“你说找着宝玉,现在何处,问你要人,你又没有。此系荣府,我老爷现管户部,岂容你们在此撞骗。不交堆子到提督衙门,你也不怕了。   正吵嚷间,忽见贾政车到,遂皆垂手伺候。那和尚一见贾政下车,便即走一步,向贾政打一稽手。贾政举目,吃一大惊。原来这和尚即向日在书房点化宝玉还玉的那位头陀。贾政当即作揖,连忙请人奉茶。和尚见贾政为礼,遂笑吟吟的说道:“居士既认得老僧,可谓有缘。我有红药一丸,最救产难,送予居士,不可轻看。后若得了宝玉,老僧再来索礼便了。”遂在布袋内取出纸包丹药一丸,递给贾政。贾政才接到手,打开纸包,尚未看清是何丸药,和尚早已忽然不见。   合府众人无不诧异,贾政却看作寻常,吩咐家人不许传说。即一面走进府来。心里因惦着宝钗临月,又值和尚送药专治产难,未免踌躇。遂拿药直进上房,将前项事说与王夫人听了,王夫人亦甚骇异。打开药看,系一红丸药,别有异香。遂向贾政说道:“此事甚奇,必系佛天保佑,着真人送药给宝钗临褥之用,亦未可知。”贾政连连点头说:“太太此言很是,可将此药收好再看。”   言尚未毕,忽见宝钗房内柳五儿走进房内说:“回太太,从早二奶奶即觉腹疼,不许传言。此刻疼的很利害,莺儿姐姐着急,瞒着二奶奶教我给太太送信。”贾政、王夫人一闻此言,又惊又喜。王夫人因宝钗临月,已将稳婆沈姥姥留住爱中,遂着传到,同王夫人急到宝钗房去。并一面给薛姨太太信,即请过这边来,不可迟滞。彼时李纨、探春,平儿皆得此信,前后都到宝钗屋内。   再说王夫人同沈姥姥,并带周瑞家的、李贵家的及:五钏、彩云等先到。只见宝钗靠着桌子站着,双眉紧皱,满面涕痕。工夫人一见,心疼不过,连忙问:“我儿觉到怎么?地下太冷,快上暖炕坐坐。可吃些什么汤水来?”宝钗回说:“不觉怎的,惟觉腹内抽肠剐肚,疼得利害,坐也不好,站也不好,不知要怎么样的。”   正说着,薛姨妈同香菱、邢岫烟也皆走进门来。薛姨妈不及闲说,便问沈姥姥:“二奶奶可见些什么?”沈姥姥说:“尚未见红。我才拿脉看,迥像是得半夜的才是时候。”薛姨妈便问宝钗:“今日姑娘可曾吃些东西?”王夫人接口说道:“我这里正在劝他,姨太太所问甚是。”即一面吩咐柳五儿:“你可快去叫你妈做碗鸡丝清汤燕窝来,亦不必另用什么,或盛碗京米香稻饭即够了。”五儿连声答应出去。王夫人遂着宝钗上炕,靠褥垫高背后坐下。   不一时,柳五儿同他母亲柳家,将燕窝汤及香稻饭一盘,用暖碗盖着端来。炕上摆下桌子,雪雁连忙将汤盛好放在桌上,遂摆下乌木筷子一双,下菜二碟。宝钗并不想吃,却不过王夫人、薛姨妈再四劝着,吃了半碗燕窝汤,又要京米饭吃了一小碗。两位老人家甚是欢喜。   渐渐天色晚将上来,五儿、雪雁点上蜡烛。忽报李纨的妹子李纹、李绮到了,又报本家的喜鸾、喜风二位姑娘闻信,皆下车已进大门了。遂同李纹、李绮一齐来到宝钗房内。请安问好已毕,探春遂向李纨说:“二嫂子屋里不甚宽绰,我们何不邀着众姊妹皆到大嫂子房内一坐,岂不甚便。”王夫人听见遂开口道:“探姑娘此言很好,即烦你代东替我照应,即在你大嫂子处摆饭给众位姑娘吃罢。”当下李纨、探春即邀邢岫烟、香菱、李纹、李绮并喜鸾、喜风、平儿,皆过李纨这边坐下谈笑。不题。   且说宝钗上炕后,已将起更,觉到肚内疼的实在难过。因其为人端静,渐渐亦忍耐不住。薛姨妈正欲着沈姥姥试水,忽见薛蝌着老李妈进来禀道:“宝琴晚饭时好好坐着,掌上灯来,忽觉腹内微痛,随上炕坐了,觉道好些。家中人只听得天上鸾鹤飞鸣,笙箫递作,一阵异香扑鼻,宝琴姑娘随添了一位小姐。更有件奇处,小姐右手内擎着金小如意一柄。连姥姥并未及叫,蝌二爷现着老严嬷嬷扶着,叫快清老太太过去要紧。”   薛姨妈闻言,连忙站起,向王夫人说道:“宝琴日子尚早,仓促分娩,多未预备,我得自家过去,稍迟再来。”王夫人连声道喜,随说:“姨太太快些该去,此处有我,不必惦心。”薛姨妈才要举步,仍又看着宝钗。此时宝钗听见妹子添了女儿,心中一喜,便觉疼的好些。遂向薛姨妈说道:“妈妈只管过去,我身上此刻觉得好些。”薛姨妈遂即走出外间房来,王夫人赶着要送,薛姨妈再三辞了,候香菱、邢岫烟到齐,便急急到自家家里去了。   王夫人回到宝钗房内,乘着宝钗欢喜,又劝着将人参汤喝了数口。忽又疼的利害。王夫人猛然想起今早和尚所给药丸,因命彩云去取,只见贾政已着琥珀将药送来。此时天交二鼓以后,即忙将药放在宝钗口内,用水送下。忽闻半天一派仙乐缭绕,悠悠扬扬,渐到荣国府宝钗卧室脊上,府内无大无小,男女老幼,无不诧异。连贾政听了亦甚惊喜。   王夫人因见宝钗疼得身不自主,遂叫周瑞家的上炕帮着莺儿两边扶住。蓦见一派紫光满室,听得呱的一声,生下一个孩儿来。沈姥姥连忙接住。未知是男是女,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庆三朝开筵款客监礼闱破格抡才 话说宝钗这边,仙乐缭空,异光满室,生出一个孩儿。沈姥姥两手收住。王夫人听得声嗓洪亮,忙忙要问,只见沈姥姥高声向王夫人说:“太太大喜,添个哥儿。”王夫人闻言,满心大悦。随着彩云先替贾政报喜,一面叫琥珀看看自鸣钟,此时已交子时二刻了。遂看着沈姥姥剪断脐带,替宝钗取下衣来,才放了心。即着李贵家的报与薛姨妈知道,便即走到炕边,看沈姥姥抱着孩儿,生得面方耳大,目朗眉疏,着实欢喜。忽见两手攥着拳头,像似有物在手样的。即近前轻轻擘开右手,恰是一丸红药。左手攥的更紧,沈姥姥用力牛晌,方才放松。及至开了一看,王夫人及屋内的人吃一大惊,原来孩儿手内擎着一块美玉。王夫人忙接到手细细辨认,仍是宝玉所生时口中所衔之玉,正面背后篆字,分毫无异。 宝钗在炕听得添了儿子,心中亦喜。才把定心汤吃完,忽闻王夫人说新生孩儿手内擎着一玉,与当日宝玉口中无二,转念忽觉凄然。王夫人不及安慰宝钗,连忙走出,欲将此事告知贾政,听其裁处。才出房门,即遇见李纨、探春、喜鸾、喜凤一齐进来。昨晚李纹、李绮已经回去。王夫人一见,便即告诉此事。李纨等口先道喜,意亦甚是稀氨,同声说道:“容媳妇等见一见,再来替老爷、太太磕头。”王夫人笑着即到自己上房去了。 却说贾政听见宝玉生了儿子,又是仙乐紫光之异,遂到宗祠行礼,又到老太太神主前,再拜祈保平安。即就近先与贾赦、邢夫人叩喜。方才回来,忽见王夫人走进上房。王夫人一见贾政,先行道喜。贾政满面带笑说道:“太太亦同喜呀。”正要谈及仙乐紫光之兆,王夫人忙忙说道:“此子生来大有奇怪。”因将右手擎一药丸,左手拿着即是宝玉所衔之玉,“这是甚么缘故呢?”贾政听罢,连声说道:“异事!异事!今早门口送药和尚明说找着宝玉送来,这个孩子即擎在手内生下,看来此子大是不凡。但不知品貌何如?”王夫人说:“相貌很好,品概像在宝玉以上。” 贾政闻说甚喜,即欲起身到书房,派人到各处亲友报信。王夫人惦记孩子,亦要仍往宝钗房去。只见贾琏、贾环、贾兰带管家林之孝同合府家人,贾琏叔侄走进房来,即替老爷太太磕头。众家人在院中一齐跪下叩喜。贾政拉起贾琏等,口称“同喜”。并吩咐周瑞家的传命众人:“免了罢!”方才退去。又见林之孝家的带着众家下媳妇,又是各房丫头,俱各叩头道喜,王夫人说:“罢了。”又见李纨陪着薛姨妈及探春、喜鸾、喜凤、平儿等同走到门。原来薛姨妈已到宝钗处看过了。玉钏掀起帘子,薛姨妈先进屋来,即向贾政、王夫人敛衽。贾政、王夫人还礼不迭,口称“同喜。”李纨、探春姊妹等随即进来道喜,贾政、王夫人连说:“喜呀,不必行礼。”便让薛姨妈上坐,王夫人及众姊妹皆按次坐定,贾政坐在靠门一张杌上。 未及吃茶,薛姨妈先说起玉的事来。贾政说:“我们正在猜详此事。”薛姨妈不过说些吉祥话儿,李纨、喜鸾辈因贾政在坐,未便插口,只见探春笑着说道:“此事据孩儿看来,大是佳兆。当日宝玉哥哥带此玉落尘一番,。虽屡著灵奇,究无经济大用。这个侄儿又擎此玉再世,必另有出人功业,或以文章名世。天地生才,断乎不虚。孩儿先替老爷、太太预庆,俟孩儿言验后,再求老爷、太太的赏赐。”一席话,说的众人无不点头。贾政听了大喜,即走起身笑着说道:“只要应了姑娘所言,便是家门之幸了。” 贾琏等随着贾政来到书房,即派了小厮明早各处送信,并派定焙茗、林之孝的次子林天锡二人,往后跟随新添的哥儿。焙茗乐的手舞足蹈起来。 王夫人同薛姨妈带着李纨,仍复走到宝钗房来。看见宝钗盖着被子,已经睡下。沈姥姥连忙放下孩子,走下炕来,先替薛姨妈磕头,转身又替王夫人磕下头去。王夫人满心欢喜,用手连忙拉起,说道:“今日很费姥姥的心。”即时赏银十两、金戒指一对、红绸一匹,做洗手费。沈姥姥又磕头谢赏。薛姨妈说:“我到洗三一同谢罢。”沈姥姥连说不敢。王夫人当即掀开小被,看见孩子裹着溺褥,睡的正好。越看越爱,便叫薛姨妈、李纨等过来同看。此时天已鸡叫二遍,大家尚宜歇息,李纨即邀薛姨妈同去,众姊妹亦各归房。王夫人又吩咐了周瑞家的、李贵家的、莺儿许多照应哥儿、宝钗的话,方回上房安歇去了。 王夫人上炕,心中过喜,转睡不着。念及宝玉不知此刻何在,滴下几点泪来。忽然想起新添孙子未起乳名,展转寻思,窗外已经大亮。贾政在书房,揉着眼来上房梳洗,王夫人连忙起来,便将未起乳名一节与贾政商议。贾政说:“今年丙戌,正值会试之年,戌字加个草头是个茂字,此儿学名即叫贾茂如何?”王夫人闻言,笑着道:“很好。乳名我意排着兰哥一顺,唤做芝哥儿,不知可还使得吗??贾政亦连连道:“很好。就叫芝哥甚是有理,或者像他兰哥哥一样读书,我便欢喜。” 正议论间,忽传东府大老爷带着珍大爷、蓉少爷过来,已到院门于。….;政连忙出迎,见了贾赦,即拉手道喜。一进堂门,贾珍及贾蓉先后磕下头去,贾政连忙拉住,遂让贾赦西屋炕上坐了。贾赦着人替二太太道喜,贾珍、贾蓉亦找王夫人磕头去了。周瑞家的又回:“东府管家赖大,带领众人都来磕头。”贾政吩咐说:“免了罢。”当下贾赦遂问起:“手中擎玉,“果然真吗?”贾政说:“怎么不真。此玉与宝玉的一毫不差,可谓奇事,不知是何缘故?”贾赦听了,亦甚称奇。吃过茶,遂同贾政到书房闲谈。只见亲友纷纷来贺,门上皆登簿一一回了。 王夫人因疼芝哥儿,在宝钗房里坐着,不肯离开。薛姨妈亦回家看宝琴去了。东府邢大太太、尤大奶奶、蓉少奶奶皆道过喜回去。 明日是宝琴小姐洗三日期,乳名唤做月素,取上元月满意思。王夫人因备了银子二小锭,金戒指一对,红绸一匹,手巾一条,八色水礼,差焙茗送过薛姨妈这边去。薛姨妈这边染了鸡蛋,配着五色果子四盘,叫老李妈正送到王夫人房里来,两下皆令收好,各有赏钱,嘱咐回去道谢。 倏忽芝哥三朝到来,宝钗已经穿衣坐起。天尚未明,王夫人即起来叫进林之孝吩咐:“差人各亲友处将五彩喜蛋、各样果子及喜面、喜糕等物,可照琏二爷单子分送。”林之孝答应着“是”,遂即走出,派人去了。又叫李纨、平儿预备酒筵款待亲友,并令多备喜面,打发家中及外来跟随男女同吃。此事于十六日,李纨、平儿早已打点妥当,王夫人才吩咐了一声,李纨即连声答应说:“此事太太放心,媳妇及平儿早叫周瑞家办妥,已着大厨房全行伺候,内外亲友一到,断不有误。”王夫人听了,说是“很好”。便将女眷议定“在老太太房,摆席四张;男客听老爷安排,我们不必管他。” 王夫人话未说毕,只见薛姨妈处着人送到金锁一件,玉锁一把,红宝石寿星一个,金镯一对,金器成对,首饰四样,蜀锦小被褥各二床,红绿绉绸被褥各二床,大小毛衫四件,外送大呢一板,内造宁绸四套,大红洋绉八匹,各色汤绸十二匹,海物四种,山珍四品,干果四色,茶食四盒,鹅二只,鸭四只,鸡四只,鱼四尾,活羊二只,绍酒八坛。外给洗三添盆银子二锭,镀金首饰四件,红绸二匹,松花手巾四条,又备赏钱八千,给屋内伺候人的。王夫人请贾政进来,将薛姨妈礼单递给贾政看着,说道:“此物系老娘给外甥的,不可不收。但太重,亦不可全收。”随将大呢及各样绸子、洋绉壁去,余皆留下。厚赏来人,方才去了。 接着周总制那边,差人送到金银物事八件,水礼十六色。周总制虽出差去了,家中为探春面上,二太爷差人送来。史湘云昨已接回,今早府里亦差人送礼。李纨的李婶子送到首饰绸缎。李纹、李绮随即坐车到了。 其余勋旧寅好,纷纷差人,有送铃铛首饰的,有送如意水礼的,络绎不绝。贾琏在外同林之孝、李贵备帖备赏。一一留面、开发,门簿俱各登明。 忽报北静王爷差长史赏送迦楠朝珠一挂,汉班白玉寿星一个,宁绸袍褂二套,湖绉四匹,外备食物八种。林之孝方欲进内回话,又报南安郡王亦差长史赏送百寿金字大画一轴,脂玉镇纸一个,三镶如意一柄,五彩麒麟金锁一件,佛手二桶,香圆二桶,木瓜二桶,金橘二桶。贾琏叫住林之孝,一面禀知贾政,再写谢禀,先让二位长史到西面厅内,管待酒饭,并邀跟随人役,或待饭,或留面,俱各礼待妥当。只见林之孝从内出来说:“礼物候老爷谢过王爷恩,当面与长史斟酌再定。可先备贡绸四匹,荷包四对,驼绒领袖二付,洋绉汗巾四条,封好候示。”其跟随人役,有给银锭荷包的,有给钱的,亦皆伺候。 刚才办妥,只见贾政领着家人从内出来。七十四即对林管家说:“老爷在这里要见王府长史呢。”林之孝禀道:“二位长史在西厅才吃了饭,老爷正好过去。”贾政即走过西厅来。一进门,两府长史连忙抬身,不交一言,朝上站住。贾政向上叩头谢王爷恩,复又打千请二位王爷安。两府长史同声说道:“王爷问大人好,替大人道喜。”说完即走下来,向贾政拉手请安贺喜,贾政亦作揖致谢,分宾主坐。 连辉、七十四端上茶来。茶罢,贾政开口道:“政有何缘,蒙这里王夫人才将芝哥洗过三,用棉被裹着,抱在怀内。原来贾府洗三老例,用大红哆哕呢裹盆,金子二锭,银子一百两,金银首饰八件,芙蓉手巾二条,外赏京钱二十千,作姥姥洗三之赏。此刻宝钗替王夫人整顿家务,诸凡从俭,赏了沈姥姥金二小锭,银二中锭,大红洋绉一匹,手巾二条,洗手钱四千,及娘娘前所供果物,又给五彩各样染蛋一百个,亦甚欢喜,磕头谢赏。薛姨妈即照送来添盆东西摆上,邢大太太赏了洋钱二个,金耳挖一枝。其余诸亲看洗三的皆有礼儿添盆,轻重不等。王夫人一一谢了。沈姥姥遂一包袱儿尽行收去。 天将近午,香汤备好,将芝哥放在金盆内洗了一回。王夫人心疼,恐怕天寒,便不叫洗了。才用小棉被裹好抱着,恰值贾政走来要看,王夫人亲自抱紧,让贾政进到屋内,将暖帘放下,才慢慢抱将出来。贾政细看芝哥儿,生得面貌丰满,眉目稀奇,心中大悦,不觉向王夫人说道:“好个孩子。快抱进去,看凉着。”遂即出去,叫贾琏着人邀请送礼诸亲友及本家道喜的,坐了六席。因老太太服制未满,不叫戏子及各样杂耍。诸亲友饮酒行令,吃得甚是快活,及至二更将尽方才散了。 王夫人在老太太屋内摆开席面,即着李纨、平儿,各处将诸内眷邀齐,送酒安席。薛姨妈坐了首位,史湘云、李纹、李绮皆晚辈,其余姑娘皆系本家,更不便陪。让了半日,皆是至亲,转让邢大太太陪了一席。史湘云、李纹坐了一席,李绮、邢岫烟坐了一席。此日惜春厌弃尘扰,替贾政王夫人道喜后,同众姊妹说了一回话,因吃素,即另备几样素菜,倒在宝钗里间独乐。让到香菱,再三不肯,转陪喜鸾坐了。喜凤、探春、王夫人、尤氏、李纨、平儿皆在各桌打横相陪。。 当下酒过数巡,薛姨妈见天已起更,遂叫撤去酒碟,起身散散。众人皆一齐站起。.玉钏、琥珀遂即用盘送上茶来,叫人连忙撤了碟子,放下莱碟,重暖美酒。薛姨妈等皆按次坐下,王夫人忽想起巧姐,不知可曾吃饭,李纨站起说道:“早吩咐厨下丫头,已经送去了。”王夫人便叫送酒。 上过海菜四个,吃了点心,两边家人即抬上烧割,摆在阶下。李贵家的、周瑞家的、郑华家的、吴兴家的四人,桌上放了两个大盘,每人面前摆一葱酱及紫萝卜姜芽、瓜,分小碟,即将所片烧煮,逐件用箸拨在大盘备用。 吃了一回,众家人即把烧割桌子搭去,跟薛姨妈、李纹、李绮、喜鸾、喜凤的老妈妈们,即将各行赏封呈上,王夫人起身谢了。重斟暖酝,另端碗菜,上到一碗火腿青笋蘑菇杂素,薛姨妈尝着很好。恰又上一道福寿双全松仁果馅洋糖定粉蒸糕,亦甚可口。薛姨妈大喜,另封银子二两赏厨子的。柳家当即上来磕头谢赏。大家吃的着实欢畅。 用过饭时,天已三鼓。薛姨妈等漱过口,吃了一钟茶,遂即起谢出席,仍走到宝钗房内看了一看,才同香菱、邢岫烟回家去。李纨、平儿叫人撤了家伙,候着下人等皆吃过饭,又陪王夫人看了芝哥一会,各归房去。 次日,贾政亲到二位王府去谢,值王爷上朝,有事未回。投了职名,只好改日再去。便叫贾琏、贾兰,坐车分路到各勋旧亲友及寅好人家,逐一谢过。 王夫人起来,正要去瞧芝哥,只见探春叫侍书拿着一个红小毡包,笑嘻嘻走进房来,便回王夫人道:“孩儿不腆之物,送与侄儿的,请太太一看。”王夫人说:“你家昨已送过礼了,你又何必多费。”说着即将毡包打开一看,里头一个金盒,盛着东珠一颗,圆湛光洁,甚是可爱,粤东巧匠雕成西洋玉球一对,玲珑剔透,不可思议;护身藏佛一尊;小小天然竹根如意一柄。 原来探春与宝钗最好,见了芝哥儿,十分疼爱。此皆在边海时,周总制所给,因此特地另送,以见其情。王夫人看了甚喜,连说:“多谢姑娘厚赏,再叫芝哥儿替姑娘磕头。”遂给了侍书一个小锞荷包,侍书遂即谢赏。 王夫人便呼彩云拿着这些东西,同探春走到宝钗房里来,将此事告知宝钗,并他所送之物拿出给看。宝钗心里感激,谢了又谢。探春说:“无甚好物,嫂子莫笑罢了。”王夫人便叫莺儿收好,并将藏佛供在佛堂龛内。芝哥在炕上盖着小被,奶母看着睡熟了。王夫人、探春、宝钗遂坐着闲话不题。 时光易过,芝哥过了小满月。那日是二十七日,该户部值日奏事,又该贾政递折伺候接旨。只见红本上赵大人站在门外,大声问道:“户部递折郎中贾政过来!”贾政连忙答应着,急走过去。赵大人说:“今日皇上见了你的递折职名,有旨传你召见。快跟我进去。” 贾政一闻此言,忙将神定了一定,衣冠整了一整,遂跟赵大人进内里来。转了数转,进了两层红门,到了一所殿前,鸦雀无声。抬头看见皇上正合一位中堂说话,赵大人带着贾政,在东边阶上站住。忽见皇上一抬头,往外一看,赵大人即带贾政一同跪下,奏说:“贾政带到。”贾政朝上磕头。皇上即将户部所奏之事问了数句,贾政逐一奏明,深合上意,不觉龙颜大悦。彼时正值海寇窃发,提督周琼已奉命暂带边海总制,领兵征剿,出京去了。皇上忽然想起海塘一事,因问贾政道:“你可曾巡视过海塘么?”贾政回说:“臣前次学差任满,蒙恩巡视海塘,曾将海塘情形具折奏过。”皇上便又说道:“海塘之工,宜柴宜石,总无定论,你可据见直陈,不得含混。”贾政遂即奏道:“此坍彼涨,海潮性最无常,且冲激每挟沙石。柴可经久,石易修筑,二者缺一不可。臣愚,此事总贵虚心,就海边高年细细采访,再相其机宜筑之,自可久远无虞。” 皇上闻奏,连声说好。因向前边奏事中堂说道:“贾政才可大用,着军机处记名。”适值陕西道监察御史缺出,当下即放了贾政,仍着兼户部山东司郎中行走。奏事的中堂出外传旨,贾政闻知,即朝上连连磕头谢恩,遂即跟着赵红本退出门外。贾政即向赵大人打千致谢,赵大人连说:“不敢!”又说:“贾公后日必有大遇,尤当尽心报效才是。”贾政连连答应。站不多时,即走出宫门来,门外多少官员,无不上前拉手道喜。贾政伺候接下折子,方回堂官之话。到了衙门,过午方回家来。家中报喜之人还未开发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