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济公传 - 第 25 页/共 49 页
皇帝诏曰:朕闻天子周亲,母党最贵;国家法律,治叛綦严。逆臣徐天化、徐焱,自修亲情,甘谋大逆。本当枭首市朝而伸国法,姑念济圣僧再三求赦,巨俟自新。故朕格外加思,一以体活佛好生之德,又以慰慈宫外氏之忧。仰刑部侍郎护尚书事验明徐天化、徐焱正身,给还官服,押赴慈宁宫,敬候慈宫发落。其从逆吴才,着在法场杖责四十,即行释放,永不叙用。仰即移知兵部施行。所有戮尸之徐森、徐鑫,亦并加恩免其枭示,饬该家属殓埋。钦此。
三人听旨已毕,均各叩首站起,那太监便说道:“孔大人,咱家宣的这万岁爷的旨意儿,你该清楚了吗?你就办罢!咱家儿就去缴旨去了。”说毕,跳上了马,反手一拱,说道:“咱们儿马上宫里见罢!”随即把马头一带,款段而去。樊树、杨魁见没自己的事,也就带了兵丁、差役,作别而行。孔大人复行升坐,又把三人提到案下,说明圣旨。一面着家人就便借两套衣服来给徐家父子穿上,一面将吴才杖完释放,也没功夫回衙吃饭,一径就带了马直奔皇城。
可笑那徐家父子,借的这两套衣帽倒是怪有趣的:当下差人听见堂上叫他们就便借两套衣帽,一个个皆茫然无知,不晓得到那处去借,而且还要一文一武。一众都说道:“这个差使忙不来,只好回明了,替他家去拿罢。”不料堂上正然气冲冲的杖责吴才,又不敢上前碰这钉子。忽见一人笑道:“我有主意了,这教场旁边不是李大胖子、李二小鬼他兄弟两人,就住在那小门里吗?”大众道:“住是住在此处,但找他也是没用。”那人道:“可叹你们这些人,总不肯随处留心。那李大胖子年年迎春,总是他扮春官;那李二小鬼到出会,不总是他扮判官吗?将将一文一武,借得不是很对劲的?那位就去走一趟罢!”但见一个少年人道:“我去我去,我是认得他的。”拔步就走。那知他走不到三五步,忽又走回说道:“我不去了,你们另外着人去!”大众说道:“你这人倒也笑话,一团的高兴讨这差使去的,忽然又走回头不肯去,这是什么道理呢?”内中又有一个差人说道:“他这个道理,你们皆不清楚,只有我晓得。大约总是欠着李大胖子的赌钱呢!走到半路上记起来了,所以不好去得。”那少年人发急道:“你这尖薄嘴,惯会乱糟蹋人,他倒像叫花子样了,难道我偏偏就少他的赌钱?我不过因他弟兄穷得要死,这两件半年闲的衣服多分当掉了,就跑了去也是白跑。”大众道:“你真个没得见识了,他那衣服在荒货担子上也不过买了三百二百钱,穿了这几年,就破得同布条子样的,难道还当得掉吗?”那少年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去借是了。”
随即就出了教场,走不多远,巧巧遇见李大胖子一手抱了一个男孩子,一手拿了一条板凳在前面走,也是从教场看了决人回头。那少年差人忙飞步追上,将他喊住,说明情由。李大胖子道:“现成现成。”随即将他领到屋里,把板凳、小孩子放下,又同两个女人说了情节。直见一个年纪小些的妇人说道:“叔叔借去一用也不要紧,但有一句不怕见笑的话,此时天光冷了,这两件袍可算就是两家头的两条被布,请叔叔务必用一晚就送来。”说毕,走进房去捧了出来,李大胖子从上首房里,也捧了一件出来,那少年差人又道:“还有帽子呢!”李大胖子随手就在芦笆上把顶春官帽子挪下。原来这顶帽子倒挂在芦笆上,就当着字纸篓子用事,里面没样东西没得,拿下就倒了一地。但见皇历也有,旧书也有,坏牌也有,药方也有,命单也有,就连五月端午的雄黄包纸都是有的。李大胖子正然理直字纸,忽见对房那妇人道:“胖伯伯,你可曾看见判官帽子吗?我一早起来倒马桶的时节,还看见在马桶旁边的,不知这辰光何处去了?”李大胖子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物件总不为奇。你看我顶帽子,挂得高高的,风吹不到,雨打不到,太阳晒不到,明年迎新将它戴了,还是很好看的呢!”那妇人道:“有你胖伯伯这一档法子到发财了,你晓得你家这位千金小姐,他专照顾这帽子的吗?”话言未了,但见一众小孩子走进门来了,内中一个七八岁女孩子拿了一根短竹,挑了一个判官帽子,-儿-儿的说道:“李大胖子的头杀掉了,你们来看啊,是颗胖头啊!”喊得一团的高兴。李大忙上前把帽子拿来,统统一样一样的交代清楚,说道:“老哥,晚上务要费心送来,是不能误事的。”那少年差人说了一声“晓得”,忙急急的向李大说了声“承情”,直奔教场而去。
沿路正是当面风,觉得一股的尿骚臭味,直从鼻孔里钻入,只得偏了头一直奔来了。到了公案前面,恰巧孔大人已将吴才发落完结,专等去借衣帽的人,一众差人见已借到,好生欢喜,七手八脚的就你代老徐穿衣,他代小徐戴帽。穿戴完毕,把他二人一看,真个要把魂笑断了呢!至于衣服破碎,皆置勿论,但是徐天化的身躯又胖又大,偏偏穿的李二小鬼的判官袍,绑在身上同件短衫似的,只齐到腿膝,一顶纸糊头的判官帽子戴了一个头尖。那徐焱的身躯本来又矮又瘦,偏偏穿的李大胖子的衣服,一件袍足多下有一尺多拖在地下,只得用两手提着,一顶春官帽子就同顶的锅子一样,连眉毛都磕在里面。大众一看,莫一个不躲住发笑。但他两个人并不觉到,以为适才绑住被杀,何等凄惨,连小衣都被撕掉;此时倒也衣冠齐楚,反觉十分高兴,就此一摇二摆的上了小轿。孔大人也就上马,一声吆喝,款款段段的穿过外城,又进内城,便着家人把一众仪仗撤掉,只留了一个家人押着小轿,到了午朝门口。
孔式仪下了马,徐天化、徐焱下了小轿,皆站在午门外。孔式仪上前,就向黄门官说明了奉旨进宫的原由。那黄门官当即答应,搭眼见孔侍郎后面站了两个人,活像新年初五跳财神的两名叫化子,再为定睛一看,原来就是徐国舅同徐焱,心中暗暗发笑。随即到了慈宁宫门口,向当官太监说明,不上一刻,就见当它太监远远喊道:“万岁有旨,孔式仪见驾!”当下就有太监带领进去见了太后、皇上,自然嵩呼行礼,礼毕,自然查问徐家父子,这皆不在话下。
单言徐天化、徐焱本同孔式仪一道进宫,不料走到宫门里面,但传孔式仪见驾,他父子两个就站在宫门口,一边一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满心忧愁,不晓得有什么变动,在那里呆想。那些太监看见他两人,每人戴着一顶纸糊头的帽子,一个穿了一件破袍,又短又小绑在身上,一个穿了一件破袍,又长又大拖在地下,就暗暗笑话道:“哥家们,你晓得这徐家父子,圣上的恩典不但不杀他,反转倒加封了他吗?”一人道:“你哥儿谎话,咱们儿不曾听着说。”那人道:“耳朵儿听不见,难道乌珠儿也瞧不着吗?咱哥儿,你且把他瞧瞧看,他加封的这个位儿,自然就晓得了。”这个瞧了半晌,笑道:“咱晓得了,大约加封的一个判官,一个春官。”那人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那有皇宫里有判官、春官走进来的道理呢?你看这两口儿,一个站在门这边,一个站在门那边,连口也不开,动也不动,不像加封的两个门神菩萨吗?”一众就呵呵的笑个不住。
正然言三语四说得高兴的时节,忽见里面走出一名老太监,高喊道:“皇上有旨,宣国舅同徐焱见驾!”二人一听,就吓得心里忐忑忐忑的跳个不住,只得一摇二摆的老着面孔跟随太监进里。却然才到外殿,搭眼见正中坐着太后,龙墩上坐着皇上,跪垫上坐着孔式仪,旁边一席酒,济颠僧一个人坐在上面,自斟自饮的。二人走上殿阶,双膝跪下,才要行礼,直见太后忽然由御座上朝下一瘫,口中涎沫直流。不知所因何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136回 察貌辨色贤主知心 返善还真圣僧论道
话说太后自听当宫太监入内跪奏:“护刑部尚书孔式仪领着罪臣徐天化、徐焱请见,现在午门候旨。”太后听了“罪臣”二字,脸上好生没趣,便道:“这样罪臣,何能就来见我?叫孔侍郎有事便明日早朝奏明圣上,这两个劣贼,立行逐出,着永远不许进宫。”太监刚要传旨,皇上连忙跪奏道:“孔式仪带国舅、徐焱进宫,是臣男传旨的,还求母后圆融一点。”太后大怒道:“你要见他到你宫里去,我慈宁宫从此是不准他父子进门。”皇上听了,只吓得一言不发。济公忙立起笑道:“还是俺和尚来。”说毕,就到太后座前,把一只腿子跷起,指着道:“启禀太后,僧人这两只腿子惯会妨法,请太后作主,发交廷尉打他四十御棍。”太后听说微笑道:“他有什么法妨?”济公道:“他不知进退,就如今日俺说太后必不肯替国舅父子看病,他不听俺的话,硬要跑进宫来。所以求太后问他一个自行作主的罪过,打他四十御棍,警戒警戒他,他以后才不敢如此。”太后道:“我知道了,你请吃酒。”随即向皇上道:“你且分付把孔式仪传进来,问一问他二人究属可知追悔,再作道理。”所以皇上传旨,先传孔式仪进宫,着徐天化、徐焱在宫门口候旨另传。
及至孔式仪进来行礼已毕,太后问他徐家父子在天牢一切情形,孔式仪到这个时辰,自然是专拣好话说了。皇上见太后听孔式仪奏对,似乎已消了几分气的样子,皇上就此便分付太监传徐天化父子进见,太后也就不再拦阻,心里却有一个鬼胎,以为徐国舅受的这一番罪,算来我要数是罪魁,今日见面,倒觉很有些对不起他。心里这一顿打算,已经就有些苦苦恼恼的难过。那知徐天化、徐焱走进宫来,太后把他一看,衣裳是长长短短的碎碎叨叨,帽子是纸糊的,真个门神不像门神,判官不像判官,暗道:徐家的脸被你们这两个道贼丢尽了!心里接着一气,觉到眼睛一花,身子直从御座上坍下地来。此回皇上仗意济公在此吃酒,心中并不惧怕,忙喊侍值的宫娥将太后扶起,用软舆抬进后宫。不上一刻,也就醒转,便向皇上道:“你去发落奸贼父子去罢,我是怕见他面了。”
皇上当下跑出,就龙殿坐下,看见徐天化父子跪在下面,目光炯炯,真个犯着凶相,与往日情形大不相同。看官,你道这徐天化父子因何现出这个样子的呢?只因他们国戚,平日进宫是适意惯的,今日走来,先在宫门已伺前等后,守得冒火,及至进宫,太后又突然昏去,就把他们跪在丹墀下面理也不理,他们心里骂道:闹宫之事,本是你这老妖妇做主,今日把罪过皆丢在我们身上,谅情宋朝的官,我也不想做了。且候着赦了罪过,我们暗暗的投了大金,约他带兵渡淮,里应外合,献了京城,代徐森、徐鑫报仇,以泄心头之恨。他父子可算不谋而合,皆想在一条路上。当先孟夫子说过的:“观其眸子,人焉瘦哉?”他二人跪在下面,存了这个坏心,所以就目光炯炯的露出一种凶相。
这位皇上也算第一个天生聪明的圣人,看见他们这敢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并无丝毫惭愧之色,虽不能猜透他们的心事,也就晓得他们必有存心不善留在后首。就此朝他望了一望,把满肚皮的话,也就不便深言,反转向济公道:“济圣僧,你看看这两人的形像着,在朕看这个样子,怕的病已入深,多分看不好了。”济公道:“陛下说那里话来,莫说他们这样病,俺前天碰着一个人,他也同你们大宋不大合适,嘴里‘老妖怪’、‘老妖怪’的写着,就想去投大金,约金人带兵过淮,里应外合,献了京城,报他私下的仇恨。俺还代他不过只用了半粒返善丹,就把他的病医好了。还写了一张包票给他,包他永远不发。俺这返善丹,当先师父传俺的时候,他说过的,大约没一人医不好。这‘返善’两个字怎么讲法呢?那《三字经》上开口就说道:‘人之初,性本善。’世上人当那幼年时节,没一个不是善人;到了懂着人事,这才渐渐习坏,就同生了毛病差不多。所以吃了这个丹药,他自然毛病去了,还做好人,因此这丹药的名字才叫做‘返善’的。但由古及今,只有一个人吃了这药不见效验,他姓曹名操。因他这人在他娘的胎胞里,就带了一肚皮奸盗邪淫,然后才出了产门,所以这返善丹他吃了下去就同把狗子吃了一样,是一点效验没有的。因他无善可返,返来返去还是奸盗邪淫,那人就到了俺和尚面前,俺和尚也只得朝他叹口气罢了。今日国舅父子,他既同国母一脉生成,断然生时是个好人;就是闹宫等事,不过一时受人愚惑,就同好好的人突然的得了风疾病差不多。所以俺和尚准许两粒返善丹,管叫把他们就医好了。”皇帝见他说得有根有苗,有情有理,心中万分佩服。便说道:“圣僧既有把握,就请圣僧代他们医一医罢。”圣僧当下就伸手向腰中去掏丸药,暂且按下不提。
且言徐天化、徐焱跪在下面胡思乱想,忽见皇上送太后进宫,不上一刻,复行走到外殿,就龙墩坐下,以为必受他一顿怄气,然后才有发落。那知皇上同他们一言不发,反转向济公问他们的病可医得好?暗道:我父子并无丝毫疾病,怎么叫和尚代我们看病,倒也是个笑话呢!及至听到后面方才明白,其中听见济公说到医过一个人,怎样骂老妖怪,怎样要想投金,里应外合等情,觉到一句一句皆是说的适才心里所想的话,不由得汗毛直竖。暗道:这个人真正是神通广大,了不得!单看他代我怎样医法?但我们吃下药去,偏要投奔大金,弄他个不灵验。说到此处,恰恰济公拿了两粒丸药走到来了,说道:“包管灵验得很呢!要是你们能彀弄得他不灵验,俺从此就不治病了。”二人听他这样说法,晓得心里所说的话又被他晓得了,就此再也不敢乱想,只得接了丸药。但见那丸药足足有菩提珠大,暗道:这大的丸药又无汤水,怎样咽得下去呢?济公见他二人望着丸药,不送进嘴,发急道:“咽不下去也要咽下,谁叫你害了这个古怪病的!还要快些吃,俺和尚把酒儿、菜儿的摆着桌上乘凉,你们想想看,那可能慢慢守你的吗?”二人被逼得没法,只得把丸药送到嘴里。可也奇怪,那知这丸药一经进嘴,觉得满嘴生津,清香可口,也不晓得什么挡绊,就同一滴花露样的直滚到喉咙里去了,心下那一种清凉的气候向上直泛。皇上坐在龙墩上朝下一看,搭眼见二人眼观鼻、鼻观心的,不像起先的样子了,心中倒也奇怪。忽听济公在旁边说道:“陛下爷爷,你老人家慢慢查点他们的病好不好罢,俺和尚也算了过一件大事,还要往别处去呢!”说罢,向腰里掏出一个柬帖,交代皇上,说了一声“照样行事”,转身歪歪斜斜的出殿去了。皇上把柬帖打开一看,但见上写着道:
和尚经手事,都要理清楚。监中三个人,罪过已满朝。开释勿再用,用之祸更重。杨、韩两家亲,就此宜撮拢。更有赛云飞,于归亦与共。后会自有期,来年三月中。
皇上看毕,便唤过孔式仪,把柬帖给他看了,就叫他回了衙门,把张忠夷、胡成、丘奎开释。然后同徐家父子劝说了一阵,二人感激不过,直到后来徐焱立功,那看官自然就晓得济公的返善丹是真个灵验了。至于韩毓英、赛云飞同杨魁的烟事,到后回大破小西天自有交代,闲话体提。
且言镇江张钦差家中,因妖怪越闹越狠,又打发家人到平望,晓得张钦差已经专差进京,日日张公子盼望济公到来。那知这妖怪起初的伎俩,不过专绊人的筋斗,夜间缸儿、盆儿、碗儿、盘儿的乱响;前日有一位女亲到他家来,刚刚入座奉茶的时节,这位女亲不知不觉的也被他扔了一个筋斗,把一只碗巧巧向头上砸,砸得鲜血直流。所以张公子真个急了,就写信到平望,请父亲写信催促济公,就是发信这个日期,晚间有一个奶妈到天井有事,忽见一个又白又胖的和尚在天井中间乱滚,吓得舌头呵在嘴里,喊了一声跑到屋里。张公子忙叫人去喊保家的查点底细,不料走去一个皆被打得头破血流,一个都没得出去。张公子正在发躁,直见砖头、瓦砾皆从门外打进,赶忙将门关起,就此乒乒乓乓的打了一夜,直到天明为止。大早开门一看,见天井里这笔砖头、瓦砾、旧缸片,足足要论担挑。一连几晚,皆是这样,没一人敢出门!晚间门扇关了稍迟一刻,那些砖头、瓦砾就飞到屋里。看官,张钦差家里,这个缸片精作怪,已有好些日子了,怎么这几日突然的便闹得这样厉害?其中有个原故,且听下回分解。
第137回 真奸贼无药能治病 假济颠有术可欺人
话说张大人家中这个缸片精,本没了大不得的本领,但是他看见人手上捧到瓦器、瓷器,他总要扔他一个筋斗。只因那一日把个女亲的头砸开,张公子一面写信告诉父亲,一面就发急道:“我听便怎样,总把济公和尚请来,拿住你碎尸万段,方息我心头之恨。”当时这妖精听得亲切,暗道:不要他真请了个降妖的和尚来,我一人弄他不过,还要趁早去同师父想个法子才好。主意已定,将身一扭,登时就到了山洞里,去见独角兽。那知才进洞口,就听见里面就同黄牛怪喊的一条声腔,走进里面,远远看见一个野牛精,跪在地下,那独角兽骑在他身上,用那顶上的一只角将他一触一喊,触得鲜血滴滴的。缸片精要上前替这野牛讨个人情,忽听独角兽喊了一声,就同天崩地裂一般,跟后便说道:“缸徒弟,你来得正好,你前次孝敬我的那个方方的豆腐块子那样东西,现今都没有了。”缸片精道:“这怎么的,难道师父的东西还有个方屁眼出八角屎的人敢来偷吗?”独角兽道:“缸徒弟,你有所不知,只因那日我到金匾山有事,就叫这孽畜看洞。不料到我回来,巧巧的把你送我的两样物件统统被人偷去。”缸片精道:“师父且请息怒;在徒弟看来,且莫责罚师兄,且请转算转算,究属是什么人偷的,可能取得回来。”独角兽道:“还到你说,我久已算过了,就是那济公和尚着人来偷去的。这些东西,现今仍到了你家主人那里去了,这还取得回来吗?”
缸片精一听,忙向独角兽面前一跪,说道:“既然如此,还求师父早早把这济公处置他一场,他现今不但帮着张公取回珠宝,兼之早晚还要来捉徒弟呢!徒弟此来,也是为的这件事,还要求师父搭救搭救才好。”独角兽听毕,就吃了一吓,暗道:我那是济颠的对手?同他为难,是自寻苦吃了。但在徒弟面前,又不便就说弄人不过,只得说道:“你快些起来,不必如此。我说那珠宝取不回来,并非因济颠僧的本领高强,只因张钦差好容易把珠宝取回,自然叫人日日看守。这个道理取不回来,那里是惧怕这和尚的呢!你起来好好的回去,他的本领谅情斗你不过。总之他不到此同你为难也就算了,若是到来,你代我灭门绝户的扔他十个八个筋斗,跌得他晕头晕脑,他此后就不敢再来同你为难的了。”那缸片精听说,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师父的明见,徒弟一人终怕敌和尚不过;这事务要求师父着师徒分上,总要帮助一臂才好。”独角兽见他缠绕不休,又晓得济公不是好惹的,就装做动气的样子说道:“快些滚去,不许再说了。你们这班徒弟,实在令人可恨,平时芝麻大的孝敬没有,有了灰星大的事情,就要把个师父拖了直走。我师父有论干的徒弟,大约没一日没个没事,要都像你这样,不是还要把个师父撕开的吗?”说罢,四手四脚的向他身上一骑,偏过头来,用顶上那支角就往下触。此时缸片精吓得魂不附体,忙就地爬出独角兽的裆下,头也不回,没命似的直望洞外逃走。
可巧走不多远,忽听旁边树林里喊道:“缸兄弟且住,这急急忙忙的有什么事呢?”缸片精调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辘轴精,一个砖头精,一个瓦砾精,一前一后在林里走呢。缸片精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位师弟。”三精道:“师兄这样忙法,去替师父干那件事呢?”缸片精见问,就嗬嗬的哭起来道:“师弟等有所不知,只因我在主人家里偷了两件宝贝恭维师父,现今我的主人去请济公和尚,要同愚兄为难。我特为跑得来请师父帮忙,不料师父反转大怒,就用那头上的宝贝触来,险些丧了性命,我此时急急忙忙是逃走的。”说罢,又嗬嗬的哭个不住。辘轴精道:“师兄且不必哭。说在地师弟兄四人皆是一类,同那些被毛戴角的到底有些合不来;难得我们遇着一起,我们就同你去,助你一臂之力是了。”砖头精道:“我倒有个主意,我听说这济公和尚不甚好惹,不如我们到了你的主人屋里,趁着和尚不曾来的时候,闹他个天翻地覆,叫他不能安身,挤着他搬了让去。要是和尚请不到来,这件事就可以懈怠下去了;要是和尚到来,先累着辘师兄同他碰碰再说。”瓦砾精道:“此计大妙,我们就赶快作法走罢。”
四人当下就借着妖气,滚的滚,跳的跳,不上一刻,已到了张府。外面天光已黑,四人就到着上房天井里,所以那奶妈出来看见的那个和尚,就是个辘轴精。当下奶妈一喊,大众就各显各的神通,砖头、瓦砾、缸片、石子闹起来了。一连闹了两夜,并不见张家有搬让的话,一众妖精好生作躁。忽然瓦砾精又想了一计,说道:“我们何不如此,叫做将计就计,不是就可以暂时叫他家搬让了吗?”众妖鼓掌大笑道:“妙计妙计!不但叫他家暂时搬家,而且还可以叫他再也不找济公和尚去了。”众妖计议已定,辘轴精又道:“但有一层,这济公和尚但不知是个什么样子?”砖头精道:“他的样子我倒看见过的呢!那日也因他要着人来探查水底,师父着我到钦差衙门探听消息,我见他同张钦差对面坐着吃酒,所以我认得了他。”辘轴精道:“既然如此,你且变来把我看看。”砖头精见说,就闭着眼睛默念了一息,忽然摇身一变,果然变做同济公一式,也是赤脚草鞋,穿了一件破衲衣,戴了一顶坏僧帽,满面油垢,头发有三四寸长。辘轴精一看,不住的摇头道:“不是不是,济公是个大名头的和尚,怎样只邋里邋遢的呢?你不要把苦我吃罢!”砖头精发急道:“你这师兄说那里话!我如有一点欺谎,你就叫我的子子孙孙皆被人家辅在毛厕上闻臭气。”辘轴精见他发咒,知他绝非欺谎,朝他定神望了一望,也就摇身一变,说道:“砖师兄,你看看可像不像吗?”砖头精道:“一些不舛。”众精见天光尚早,依旧还了原形,藏在后园里,专候太阳下山,就好行事。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公子一连被妖怪闹了两夜,真个神急不安,暗想道:济公和尚不知那一天才来,照像这样闹法,如何是好?看看外面日光倒又要落了,厨房里就老早的把晚饭开上,一家三口两咽的赶快吃完,就各归各处,关门闭户。张公子夫妇坐在房里,外面就是四个保家的,一众老妈皆在老太太房里做伴。到了黄昏过后,恰巧一个猫子在屋上撂下一片瓦来,张公子把眼一定,用手向上指着,舌头伸伸的说道:“不好了,倒又来了。”那知听了半晌,却也不再有动静。忽听远远的就同有人敲大门,冬冬冬的打不绝声,暗道:难道今日到大门外面去闹不成?正然展三惑四的,忽然一阵脚步声,谈着说着的走到里面。张公子道:“嗳哟,不好了!今日妖怪直即的会说话了。”话言才了,但听看门的一个老人喊道:“少爷们不要怕了,请开门罢,济公师父来了!”张公子一听,欢喜非常,跑到房外,也不等保家的开门,自己就动手把门放开。朝外一望,果不其然,一个邋遢和尚走进来了,张公子连忙迎上,请叫了一声“圣僧”,恭恭敬敬朝旁边一站,但见“圣僧”装腔做势的谦了又谦,这才走进屋里。张公子晓得济公的脾气,忙叫家人办酒。可怜那些家人一个个嘴里答应,那两条腿子再也不走。张公子晓得大众心病,便说道:“你们只管出外,圣僧既然在此,谅没个胆大的妖怪再敢来了。”家人这才搭了伙伴,点着灯笼,跑到后面。
张公子便向“济公”道:“请问家父有封信去请圣僧,圣僧可曾收到?”“济公”忙起身答道:“令尊老大人所赐之信,贫僧已收到了。”说毕,又眼观鼻、鼻观心的坐下。张公子见此回这个济公恭而有礼的,迥非头一次来那种形像,心里酌量道:大约是因为做了大成庙敕封的方丈,所以就循规蹈矩。忽然又想道:怎么前天才由平望专的差,今日他倒接了信跑到这里,那能这样快法?便问道:“师父是那一日接的信,因何这样快躁?”“济公”见问,暗暗吃了一惊,笑说道:“令尊发信的时节,僧人已晓得了。要是拘拘的等候信到,那还算有法力的人吗?”张公子听了这样说法,心里格外佩服,忙催人赶快把酒送来,吃过酒就好捉怪。不上一刻,厨房已把酒送到,一众家人见里外的走,不曾遇见一块砖头、瓦砾,没一个不欢喜,暗道:这位圣僧的法力真大,要是他老人家不曾来,此时天井还能走路吗?回头候着他把妖怪捉住,我们倒要细看细看是样什么妖精呢。大众说说笑笑的,已把酒儿菜儿的上齐,张公子便邀“济公”上座。“济公”再三谦礼,说道:“钦差大人府上,贫僧怎敢上坐?”足足谦了有半炷香的时候,这才坐下。辘轴精把桌上一看,真个珍馐百味,无样不齐。暗道:这样饮食,也要想个主意,叫师兄师弟都来尝尝才是道理。打算已定,就开怀畅饮,席间谈了些闲文。
酒饭已毕,张公子便问道:“请问圣僧,捉这妖怪,可要预备些什么物件?”“济公”道:“权且莫忙,候我到外面查点查点,再定主意。”说罢,便扯了张公子一同走到天井里面,头仰朝天,嗅了几嗅,又用手捏了一个诀,指东画西、呢呢哺哺的半晌,忽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直见墙下走来一个老者,白须拖胸,手扶拐杖。张公子吓得汗毛直竖,转身就要向屋里逃走,单是那两只腿子抖抖索索再也拖他不动。毕竟不知这位老者究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138回 张公子无心遇妖怪 病铁枪有意放奸夫
话说假济公和尚,将张公子拖到天井后面,兴妖作怪的过了许久,忽然飞沙走石,只见墙脚下走出一个老者,白须过胸,手拿拐杖,近前打一稽首,“济公”道:“你可是本宅土地吗?”老者道:“正是。”“济公”道:“这张钦差家里,那夜夜抛砖撂瓦的,究属是个什么妖精?”老者道:“罪过罪过,小神不敢说他是个妖怪,听说这位仙家,他同张果老一个师父下山,神通广大,法术无穷,勿论什么符法,都管他不到。小神劝师父少管闲事罢!”“济公”道:“你去,我自有道理。”当下老者冉冉而去。张公子这才明白是个本宅土地,心里也就不大骇怕。“济公”打发老者去后,随即就同张公子走进屋里坐下,“济公”道:“适才你听见土地的话吗?但据僧人看来,今日真人到此,他便不敢出面闹事,大约尚还有些吃惧。僧人明晚有三个徒弟到来,你明日收拾一间净室,里面搭高台一座,上设香花灯烛,朱笔黄纸,下设四人座位,明晚预备四桌酒席,还要丰盛一点。”说毕,就起身告辞。张公子道:“师父就请宿欧在这里罢!”“济公”道:“不能,一者尘俗之地,宿歇不惯;二者僧人事件甚忙,明日一早,还要到伽蓝院说法。你我明晚再会罢。”随即就向张公子深深一揖,往外就走。张公子一直送到门外,突然想道:“圣僧且请慢走,假若圣僧走后,妖怪倒又作祟,这便如何是好?”“济公”道:“你请放心,包管今夜不得闹事。”公子又道:“天光暗黑,着名家人打灯相送可好吗?”“济公”道:“不消费心,僧人有三昧真火。”说罢,把手一拱,一摇一摆的走了,公子也转回屋里。这日夜分,果然全无动静。
那辘轴精同张公子别后,依旧走到后国,三个妖精迎上,鼓掌大笑。辘轴精问道:“三位所笑何事?”瓦砾精道:“我等笑的你在酒席上文恭加礼的,倒也亏你装得出来。”辘轴精道:“俗语说过的:‘装龙像龙,装虎像虎。’要是装得不像,那可不误了缸师兄的大事吗?但我现今又想了一个主意,明晚你们也装做三个和尚,一同去享用几日,就说是我的徒弟,帮同去捉妖的,切切不要多嘴,看我行事。”那三个妖精听说便格外欢喜,就此在园中打打闹闹的到了天明,这才收了幻身。一日无语。
到了未晚,张公子便着家人打扫了一间静室,搭了一座高台,下面设了四个座位,应用的物件皆办得停停当当。又叫厨房办了四桌上品的烤席,排在厅上,专候济公师徒到来。才到大众点灯的时候,果见看门的家人进来说道:“回禀少爷,外面济公圣僧已经同了三个小和尚到来,现在外面伺候。”张公子听说十分欢喜,说了声:“请!”随即跟着家人迎接出去、一见“济公”就说道:“圣僧真个信实。”说着就让“济公”进厅,彼此见礼,三个小和尚也见了礼,分主宾坐下。此回国有小和尚在座,不能因“济公”一人不吃茶带累大众,先叫了一声“看茶”,家人就各人面前泡了一碗好茶。却然辘轴精出世不曾啖过这些上品的美菜、昨日就足兴的吃了一饱,过后便觉口渴,晓得既吃过烟火之食,不能再饮生水,却又无处吃茶。到了此刻,却见送来一碗又香又浓的茶,就同望见甘露一般,也不谦让,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张公子暗道:倒也奇怪,起初济公不知行礼,此日也会谦让了;起先从不吃茶,此时也要吃茶了。可见人生一世,千变万化。
正在果想的时候,只听“济公”问道:“昨日嘱托收拾净室,可曾停当吗?”张公子道:“皆已照办停当。”“济公”道:“且领僧人等去看一看也好。”公子说了声:“遵命。”起身就领了“济公”同那三个小和尚一齐绕过海棠轩,就从东边一月宫门进去,里面小小的三间书房,这就是张公子秋天读书的地方,以为此地最为洁净,所以在此安坛。公子陪着“济公”进内,四面绕了一转,但见“济公”对那三个小和尚说道:“你看这地势可好吗?”小和尚皆齐声应道:“甚好。”又上台看了一看,然后退下,仍还厅屋。但见四张桌上开了四席酒,点着蜡烛,各样菜碗都是热气腾腾的,张公子随即相邀入席。张公子在末席旁边相陪,可笑把这班妖怪尊敬得同活佛一般。就此杯来盏去吃了一个酒醉肴饱,这才散席。净面之后,又每人敬过了茶,“济公”道:“马上我等就上台捉妖,请公子吩咐大众,不许一人暗去偷看;就是公子也请在内室静候,不可偷看,恐怕有惊贵体。”张公子唯唯听命。四个妖怪便统统起身,说了一声“失陪”,一径出厅而去。
走进净室,辘轴精道:“众位师兄师弟,我们大家斟酌斟酌。现今肚皮已吃饱了,但这夜间一点事没有,白白的坐在这里,好不难过!算来缸师兄要算是个地主,你应该想个主意,给我们消遣消遣。”瓦砾精见说,便把缸片精拖在旁边,附耳说了几句。缸片精道:“说来诸位也有些不大相信,他家只有一位小姐,我也打探过几次,皆因他床前有金甲神保护,不得下手。大约这件事体是万万办不来的。”辘轴精听说笑道:“你这人做事,难怪绕手绕脚,要请人来帮忙。难道他家就是一个小姐是牝的,其馀都是公的不成?”砖头精道:“这样说,想系他上房里都有神人保护,我们且一同到下房张罗张罗,每人拣他一个,不论妇女,闺女,弄得来消遣消遣也好。”辘轴精道:“倒也使得。但是一者不能把人吸到此地,谨防被人看破;二则我们还要另外变个样子,此地装四个替身,才得周密。”瓦砾精道:“在我看来,如遇着有缘的,我们就把他弄到海棠轩里,那地方倒是甚好。”众妖商议已定,就拾了四块砖头、瓦砾,吹了一口气,变着四个和尚,做了替身。四妖又摇着一变,变做四个俊俏公子,衣服翩翩的,走到各处下房寻找。不料走到这个房里也是空空的,走到那个房里也是空空的。单单走到一处,见窗外露着灯光,四个妖精先用了隐身法进房一看,原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倒也不疤不麻,但她这一身肉杀杀足有三担,又粗又蠢,一副脸足足有面盆大,敞着胸口,对着灯捉虱子,一双脚赛如两块措火板。四个妖精看完复行跑出,走至老远的商议道:“这一个可合式吗?”缸片精道:“我记得还有多少比他好得多的呢!且留他作本备卷,我们再去找找看,如实系寻找不着,只得俯就些了。”当下四个妖精又四处探望,却然再也寻不着一个。
你道是什么原故呢?只因一众女俾、女仆,都因闹着妖怪,一个不敢在自家房里宿歇;这个说我代老太太做伴去,那个说我代小姐做伴去,一个个把些被头都抱到上房宿歇。但下房里所留的这一个女胖子,是荐头行里才送得来的,他既不晓得这家里闹妖怪,家里又因他初来的人,摸不着心,不便留他住在里面,所以单单的只他一个住在下房。要论这个妇人,他可是当女妈的来头?实在并不是的。他父亲本是一个屠夫,在镇江丹徒镇开了一爿肉店,店中有四五个伙计,皆是梢长大汉。他十五岁的时节,就是这样胖法,店中几个伙计,没一个同他没得奸情。可怜他父母连影子都不晓得一点,到了二十岁左右的时节,就央人代他做媒。当地有一个武童,绰号叫做病铁枪,因何有这个绰号的呢?只因他面黄肌瘦,就同痨病鬼子一样;但他两臂力量足有千斤,所以人喊他叫做病铁枪。这病铁枪贪恋这胖姑娘没有弟兄,止此一女,家中又小小有点家当,因此经人撮合,就成了亲。后来听人说得不干不净,又便搁住不娶,一直到了三十岁上,这才过门。
须知这位胖姑娘在家中连床大被闹笑惯的,嫁了这一个痨病鬼,又兼做功夫的人,不甚贪色,他怎得心满意足?这年却逢武考,病铁枪就上城考试,就这空子,这胖奶奶便把一众的旧朋友都约得来叙叙旧情。可巧病铁枪的母亲又是一个瞎子,兼且耳背不通,所以毫无忌惮,以为丈夫终场必要到九月初才得回来。这日正午饭过后,病铁枪弄了个马箭全无,不曾有得终场,巧巧这时候回家来了。他家这个门又是一个芦柴门,并没什么响声,人不知鬼不觉的一直跑到里面,搭眼见床上睡了无数的人,晓得断有忿事。心中一想:他现今这么些人,就是动起手来,若我打赢了,难免没得失手,那时反转我遭人命;要是被他们打输,那是更不上算。不如我且回,不可去的好。打算已定,便高喊道:“你们快些煮二升米饭,我去取了行李,还有人同来吃饭呢!”他一说往外就走。床上这些吓得魂不附体,一溜烟的都惊走了。这位胖奶奶连忙坐起,叹了一口气,心中想道:他如回来,一定我性命难保。我不如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随即开了箱子,卷了几件应穿的衣裳,出了家门,一径直奔城里。到得城里,已是太阳要落,婆儿已走进城了,但城里那处可以存身?想了一息,忽然想起一个主意,就便遂找了一个荐头媒行,央他荐个老妈的生意,当晚就在荐头行过了一宿。到了次日,张钦差家里恰巧来喊打粗的妈子,荐头行就将这位胖奶奶送去,因此这日晚间他便一个人住在下房里面,偏偏遇着妖怪。毕竟这四个妖怪怎样缠这一个女子,且听下回分解。
第139回 假和尚四人同榻 真圣憎一帽过江
话说这位胖奶奶,晚间一个人坐在下房里面,觉到身上怪痒,先将上身衣服脱开一看,原来这几日同些杀猪的伙计宿在一处,身上缠起虱子来了。因此敞足怀,将短衫褪下,就着灯前把虱子捉尽。见外面一人没得,随即又将裤子褪下再提。好在八月天气尚不过冷,他便站在灯前,一面捉着虱子,一面心中想道:照这一个大院落,十多间房子,让我一个人居住,日后过了熟识,我便偷了十个八个人,也便没人知道。这个生意倒是十分对味,我倒不能下当件事做呢!就这想的时候,忽然觉到被人用手捏了一把。胖奶奶连忙掉头一望,但见一个十八九岁、标标致致的后生,头戴绣花三角巾,身穿酒花夹罗战袖袄,手拿白纸扇。
看官,你道此人是谁?却因那四个妖怪,自用隐身法看过之后,因他不彀标致,还想另找好的,不料再找不着。瓦砾精道:“在我看,就将就些罢。”大众想了一想,又议论道:“那个先进去呢?”瓦砾精道:“自然辘师兄先进去,我们先在房外,等他搭上了手,再行进去。”辘轴精便蹑着脚跨进了房,此回反将隐身法收起,辘轴精想道:我权且就同见官府样的,先投个手本试验试验,单看他还是挡驾,还是请见。想罢,隐在胖奶奶身后,就用手去摸,心中还抱怨道:嗳哟,我冒失了!假若他吓了喊起来,惊动里面,今夜公子候我们捉妖的信,断不睡觉,倘若惊觉起来,岂不误了大事!那知这位胖奶奶一些不觉骇怕,加之掉头见是一个俊俏的后生,却然正中下怀,偏过身子就把辘轴精搂住,“心肝”、“宝贝”的乱喊。那知脸才转过,见房门外还有三个,此时胖奶奶真个心花开了,就同疯了一样,又想岔脚出房,再拖一个进来。那三个妖精见他这个势头,心中早经明白,一个个也都走进房来。就此闹了两个更次,然后四人一哄的走出了房,直奔净室。
到了净室,依旧变做和尚,候到天将微明的时候,辘轴精便大声喊道:“你们听差的快去请主人少爷去哇!已经捉住妖怪了哇!”可怜张公子那知道四个妖怪在此舞鬼,以为真是济公捉妖,一夜都不曾睡觉。听得净室里面一喊,就连忙走到外间喊醒了一个坐更的,恰巧二十外的凉月,四更之后,正在当中,天井里照得雪亮,张公子也不要灯笼,同了坐更的一直直奔净室。但见“济公”领着小和尚迎出说道:“这个妖怪好厉害,我等由昨晚上台直到此刻,请了诸天佛菩萨,惊动韦驮尊神,率领摩家四将,才把他拿到,来至法台下面,问了一堂口供。他说他是混沌初开时的一只鼬鼠,王母蟠桃大会已赴过三次,八洞神仙张果老同他有八拜之交。闻说金、焦为名胜之地,特为从一-山无元洞前来游玩,权假尊府后园栖止,满意一月半载,就回山洞。不料尊府上下人等,口口妖精,语言触犯,因此负气,就同尊府为仇,必要尊府住宅搬让,才得干休。我下手先以好言劝他,好好仍回山洞,彼此皆不相犯,不料他仗着法力高大,不肯依从。我当下动了真怒,分付三个徒弟,按东、南、西三面方位,我在北方,四面擒捉。可巧已被我这大徒弟一把揪住,那知他转身就是一口,仍被逃脱。”说罢,就在法台上取过一样东西交代张公子,说道:“你请看罢。”张公子接来一看,原未是一把有面条肥的金丝,红不红、黑不黑、黄不黄的颜色。张公子道:“请问这是什么?”小和尚道:“这就是他身上的毛,擒捉时揪下来的。”张公子见说,呆了半晌,说道:“这样说来是无法可制,只得搬家让他的了。”“济公”道:“你且不急,候我明晚再来,请了西方准提道人,问他借了八宝通妖罩,若能罩住了他,从此就可没事。这净室里还照这样,西面再设一宝座,香花灯烛也照中间法台上一样。”说罢,又同张公子作别道:“明日还是那时刻,我等就来。”张公子依旧送到门外,回家安息。四个妖精己辛苦很了,回了园中,也就把真灵托砖头、瓦砾、缸片、石头,沉沉睡去。到了日落之后,出了园墙,又变做和尚,由大门报入,张公子自然照常款待。依他分付,净室里又添了佛座,这仅不在话下。
单言这日已是八月二十二日,真济公和尚医过了徐家父子,出了慈宁宫,用了缩地法,走下一半多路,远远望见对江北岸上,一股妖气直冲牛斗,济公把灵光一按,早已心下明白。忙把一顶破帽子除下,向江中撂去,就化了一只大船,济公渡过江去,又迎着妖气前赶。外面已有黄昏时候,那妖气里渐渐的就泛出绿光,又走下不多远,这绿光就从旁面树林里透出。济公进林一看,原来一个半截头的坏辘轴,一片破瓦,一块缺角的砖头,在一起放光。济公道:“你这孽畜,有多大胆量,待我先从你根脚上办起!”随即对着用了缩物法,念了一句“-嘛呢叭迷-”,但见那辘轴变成一寸多长,那砖头、瓦砾没有钮子大,随手一把拾起,心中想道:俺既在江北,俺何不先到平望,约张钦差一同过江,省得俺到张公子处通报,那妖怪得了信,就便逃走,那我反转又费事了。主意已定,暂时就到了平望张钦差行辕,也不由人通报,一径进里。
张钦差刚才预备晚膳,搭眼见济公歪歪斜斜走来,满心大喜,忙起身迎上道:“圣僧违教了,快请来吃酒。”济公道:“不得功夫,不得功夫。俺隔着江不妨告诉你,过了不能说了。你家那妖精,现今又合了三个妖精,有一个辘轴精装做俺的形像,明下捉妖,要想假说妖怪提不住,叫你家搬家让他。此时净室里四个和尚还是化身,他四个妖精,现今迷了你家初来的一个女仆做浑帐事。但你回去不要惊动,就说听见济公过来捉妖,特为致谢。就对你家里人也是这样说法。”说着又拿出三块物件;一块小石头、一块小砖头、一块碎瓦,交代张钦差说道:“这三样物件,你带回去,就假装要大解,将他撂在恭桶里面。他到四更向后,那净室里必要请你今郎说话,那时你就一同进里,单看那妖怪怎样说法,你代俺一一都依着他。但他要走的时候,你务要想法留着他,不让他走。候着东方发白,俺就到位,借这一股阳气,那四个人这才一个都逃不掉,统统关会一当。”
张钦差便将石子、砖瓦抓在手中,济公便扯了他就走。张公道:“且慢忙,还要着听差的去叫船呢。”济公道:“不必,你如叫船,那就赶不及了。”张钦差道:“也要带个亲随去,路间方有照应。”济公道:“一应皆是我来,你请放心是了。”张钦差只得跟着济公走到江口,忙说道:“圣僧,船在那里呢?”济公随即把帽子除下,向江中一撂,忽见一只灯烛辉煌的三舱大船,停在江口,二人就上船坐下。张钦差以为船上又不见一个水手,这船怎样开法?那知该船忽然头南艄北一转,早已望见南岸;再一细看,已在甘露寺脚下停泊。张钦差便同济公上岸,济公又用了缩地法,走了不足一步,已到了北城门口,见北门才掩了一扇,还未关城;又走了一步,已到自己门口。忽见府门大开,公子在后,几个家人皆打着灯宠,出门迎接。张钦差好生奇异,不知家中因何晓得迎接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140回 取本身暗中施密计 设酒宴厕上捉妖精
话说张公子同假济公并三个和尚,晚席已散,和尚都归净室,照昨日一样的分付,张公子自然关照家人,不许偷看,自己拿了一本书,走到上房,就灯下观看,不上一页,忽然看门的家人,走到堂前大惊小怪的说道:“请问一声,公子少爷可曾安息吗?”张公子听说,忙把书丢下,走到大门外面,就说道:“此刻进来有什么事件呢?”看门的家人道:“回禀少爷,适才外面来一秃头小伙计,说道:老爷特为过江,来致谢圣僧捉妖,现已离家不远。因路间不曾带灯火,叫你们点灯去接呢!”张公子见父亲回来,欢喜不过,忙喊了几名家人,点起灯笼,迎接出去。巧巧才出大门,见张钦差一个人已经慢慢的晃到。张公子迎上,叫了一声“父亲”,家人打着灯笼在门前引路,一直来至内室坐下。公子请安过后,一家人皆来请安,张钦差又到老太太房里请安坐下。老太大道:“这几天家里妖怪直即闹浑了,王亲家奶奶头被打破了,奶妈舌头都吓短了。太阳落山之后,砖头、瓦砾、石子、破缸,就在天井里乱掼。幸亏前日济颠僧到来,家中虽然安静,无奈捉了两日,才捉了一撮毛,不知到底可能捉住?”张钦差道:“母亲放心,济公法力广大,孩儿私下回来,也专为来叩谢圣僧捉妖之德。”说罢,忽然眉头一皱,又说道:“嗳哟,我要出恭了!”老太太忙叫妈子拿过一只恭桶,张钦差明下出恭,暗中行事,将那石头之类照济公分付,一律-的-的皆撂在屎里,却丝毫不露声色,口口声声皆说感激济公,特来叩谢他的。出恭之后,走到外面,又喊家人说道:“你们代我到厨房关会他一句,叫他们办一桌加味烤席,三更时过后就要。”说毕,同公子们谈些家常,我也不暇细说。
单说四个妖精走到净室里面,正同谈说昨晚的这个胖子,便商议今晚的办法。忽听前面轰轰的说的笑的,辘轴精就吃了一吓,忙对缸片精道:“缸师兄,你且用隐身法到前面打听打听去,看究属为的一段什么原故?”缸片精随即就作了妖法,走到前面,细一查察,知道是张钦差回家。但见他匆论走到什么去处,前面皆有一个金甲神保护。缸片精那敢近前,只得远远的站在天井外面探听消息。及至到了老太太房里,他便隐在窗脚下,一句一句的听得真切,这才放心得下。当下跑回净室,怎长怎短的说了一遍。三个妖精听说,莫不暗暗欢喜。忽然缸片精对三妖作了几个恶心,说道:“怎么的,我闻得你们身上都有一股臭气,这是怎么弄的?”三个妖精初还不甚觉着,及至被他提破,觉得浑身都是尿屎臭。辘轴精道:“我明白了,这多分是一个烂屁眼,站在树林里我们三人的本身上,没头没尾厨了一摊烂屎,放了一场臭屁,这定是这个道理。今年春间我们三人在白云山兽头道兄处赴宴,也遇着这个笑话来的。后来幸亏一只狗子,代我们身上舔干净了。不晓得今日可有运气,还遇着一只犬,假些功德在我们身上啵?”看官,你看这些妖精,到底道行浅薄,本身倒被人家撂在屎马子里,他还不曾晓得。但是这济公因何要将他们的本身撂在屎马子里呢?济公的用意,晓得他们一行见面,必要逃走,将这三个本身用污秽拘住,就叫他逃走不得。到了临场的时候,便可注意专捉这缸片精了。要论这缸片精,虽没有什么大狠处,但他五遁俱全,最为难捉。所以济公须先布置妥当,免得临时制肘。
闲话休提,且言四个妖精,既打听得张大人回来,并无他意,虽身上有些臭味,也不放在心上。到了一更向后,上下的人均皆归房睡觉,单有上房里张大人同张公子对烛谈心,留了两个家人在旁面煨茶,一排窗扇门户,均皆关得好好的。四个妖精商议道:“时光不早了,我们还是那样去逛逛罢。”瓦砾精道:“那下房离这净室太远,谨防张钦差他竟大着胆跑得来察看察看,假或看出破绽来,那是反为不美。”四妖精又议论了一顿,复行寻了砖瓦之类,也同昨日一样,变做替身。四妖离了净室,摇身一变,依旧公子翩翩的直奔下房。今日胖奶奶同昨日不同,早已睡在床上,带养神带等候他们了。四妖走进房里,见他已经睡觉,忙近前将帐门揭起,见他仰在床上,四个妖精两个便拖了两只腿,两个便拖了两只膀,平搭起来,就同五牛分尸一样,把个胖奶奶一直搭到海棠轩里,一直闹到四更以后,把胖奶奶仍送回原处。回了净室,毁去替身,又仍然变做和尚。
辘轴精道:“为今之计,怎样说法?不能再用宕延之计了。若一定说捉不住妖怪,挤住他搬家,我们好容易遇见这个胖子,决不得他一家走了,独留这女妈子的道理。诸位且细细想一条妙计才好!”砖头精道:“我有了主意了。我们今日顶好就说妖怪已经捉住,我同缸师兄,一个变一老鼠伏在台下,一个变做准提道人的佛身,坐在旁边供桌上。你就拍住法令,叫老鼠远走,老鼠就一定要张家搬让,候着准提佛转弯,叫张家把海棠轩一段让出了事。你们诸位看看可好不好?”众妖极口称赞道:“好计好计!”当下辘轴精上了法台,砖头精取了一块砖头做了替身和尚,自己便装了准提佛,坐在西边台上,闭着眼睛。缸片精也找着一块缸片做了替身和尚,自己变做一只五尺多长的大老鼠,跪在正中法台下面。调度已妥,便叫瓦砾精进去送信,说道妖怪已经拿着了。瓦砾精当即走到前面六角门口,对着上房大喊道:“你们里面听着哇!妖怪已拿住哇!请少爷赶快到净室去哇!”喊了几句,转身就往后走。但是上房里听了一喊,公子满心大喜,以为此番请了准提道人,断将妖怪捉住。单是张钦差万分疑惑,暗道:我倒要去望望,单看捉的个什么妖怪呢?想罢,便喊家人点起灯笼在前领路,自己同公子一行直奔净室。
还未到得净室门口,辘轴精早看见一位金甲神人走进净室,知道是张钦差的护身。暗道:我也不是同张钦差本身为难,谅他也奈何我不得。便定一定神,直见张钦差同公子都走进来了。张钦差掉头向家人说道:“你关会厨房,叫他们在厅上预备摆酒,替圣僧贺功。”家人答应了一声,当即走去。但见上面“济公”站起身来,对张钦差道:“贫僧法令在身,不能全礼,望大人恕罪。”张钦差道:“岂敢岂敢!”一面回答着事务,搭眼见下面果然一个五六尺长的老鼠伏在台下,想情定是妖怪了,倒也有些诧异。又见西边台上,果然坐了一位少年活佛,合着掌,闭着眼睛。再朝正中一看,却然活脱的一个济颠圣僧,反较济公规矩一点。张铁差正然私下酌量,直见上面“济公”把法令一拍,说道:“孽畜,你抬头瞧一瞧看,现今房主人钦差大人已在此地,你可赶紧逃走!我和尚慈悲为本,也不加害于你,若有半字不行,休怪我僧人立时就开杀戒!”那老鼠听毕,就嗤嗤的在下面笑道:“好一个麻木秃驴,我今在此法台之下,是拗不过准提道长的佛旨,难道我怕你不成?你一定要开杀戒,我们就杀个高低是了。”说罢,把嘴一张,直见一阵砂子向法台上打去。上面“济公”也把嘴一张,一阵石子也往下打来。沙子同石子就在半空中搅在一处,搅来搅去,忽变做一个火球,飘飘荡荡出净室而去,张家父子在旁边都看呆了。
法台上正然把法令拍了一拍,刚要开口,忽见“准提道人”走下台来,朝法台上打一稽首,说声:“善哉善哉!上面和尚听着:这鼬鼠精,他本奉了雷音寺法旨,因张家不敬五谷,所以才来作祟,并非私下闹事,你和尚管他不着。我今替你们解了冤孽,叫张家从海棠轩起直到后院,皆让把他居住,他也不许到前面害人。两造听与不听,我也不能勉强。我去也!”说罢,把脚一顿,见足下生出一朵祥云,出了净室,向空而去。就此砖头精归了小和尚的本位,暗暗收去替身。上面“济公”见“准提”走后,便向张钦差道:“张大人,适才的话你可听见吗?谅情不能怪贫僧不代出力,就准佛旨断罢。”张钦差还未开口,辘轴精见天光已要发白,不便耽搁,便对老鼠说道:“谨遵佛旨,你就去罢,但后来不准再到前面。”那老鼠就地便打了个滚,忽然不见,其实也归小和尚的本位去了。“济公”随即跑下法台,对张钦差说了一句“有劳不周”,张公子还想开口,张钦差忙拦住道:“甚好甚好,谨遵佛旨便了。”辘轴精听说,满心欢喜,以为大事已定,笑嘻嘻的领了小和尚,就要告辞,张钦差忙止住道:“圣僧莫忙,且请至厅上吃杯水酒,再去不迟。”恰巧值席的家人走来回禀道:“酒已齐了,请老爷们坐席罢。”假济公见时光去日出还有一息,便大胆领了三个妖怪,陪着张钦差到厅屋中吃酒。那知才进厅屋,朝席上一看,一个个撒腿就逃,直吓得魂不附体。不知这四个妖怪究属看见何物,且听下回分解。
第141回 济颠僧隔墙取妖身 缸片精借尿逃性命
话说假济公见天光去日出尚早,又因贪图着再吃一嘴,就领了三个小和尚,跟同张钦差直奔厅屋。看官,你道张公子何处去了,并非我做书的笔下挂漏,只因他已经两夜不睡,张钦差又晓得马上真假济公见面,必有一段争斗,恐怕惊吓了他,这叫做父母爱子之心。所以张钦差一面邀请和尚入厅,一面便分付公子到上房去安息一刻。但是张钦差一一如一的皆遵济公布置,却又不晓得济公何时才来,兼之在净室里看这几个妖精作的妖法也很不弱。当下四妖在前,张钦差在后,想着走着,已去厅屋不远,在前的假济公已进厅屋,正欲抢步上前,支排坐席,忽见四个妖精返奔出厅,没命的逃走,说时迟,来时快,张钦差也就到了厅屋门口,搭眼朝里一看,直见真济公“当”的一声,把一只酒杯掼得粉碎,嘴里塞了一块烤肉,阿哩阿哆的喊了一声:“狗妖怪,往那里走!”随即也就追出。张公不识底细,但见天井里忽然起了四道毫光,三道向北,一道向南,再看那四个和尚,一个都不见了。
张公好生焦躁,以为统统逃走,忙向济公道:“圣僧这怎么了,你一人怎能捉得四个?你可曾看见三个向南,一个向北的吗?”济公道:“逃了!不忙,你待俺来。”说罢,歪歪斜斜的直奔海棠轩,由海棠轩走到后园。但是张钦差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他究属是一位有福泽的大官,并无丝毫惧怯,也跟着走进后园。但见济公走到后园,先用手向地下一指,念了一句“-嘛呢叭迷-”,跟后凡遇着树木,皆用手指了一指,念了六字的真言。看官你道这济公走进园来,指天画地的是什么用意呢?列位有所不知,他晓得这个缸片精五遁俱全,又晓得他的本身就在园里,所以走进园来,先用了一个指地为牢法,跟后又用了一个指木为兵法,园中却无金、水、火三项,所以只用这两个法了,断绝他的去路;然后把灵光一按,就在园里走来走去,寻找他的本身,知道在西北角上,却再也寻找不着。忽然朝墙脚下一望,不禁拍手哈哈的说道:“我的乖乖,这才找着你了!”但见墙脚下有一块三寸长寸半厚的破缸片记在墙脚里面,四周皆有青苔,独这缸片上一点青苔没有,露出上面隐隐约约的有刀刻的眼睛鼻孔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