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水浒传 - 第 1 页/共 8 页

续水浒传 二十回 [民国]冷佛(王作镐)著 作者冷佛,原名王作镐,笔名冷佛,满族,北京人。1858年出生,卒年不详。曾任《盛京时报》副刊“神皋杂俎”的编辑,著述颇多。主要有长篇小说《春阿氏》《金指环》《珍珠楼》《恶社会》等。《续水浒传》共二十回,写宋江、吴用等人千方百计破坏朝廷招安,甚至派刺客刺杀想要招安的林冲等人,还写梁山打家劫舍、攻城夺县,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小说以张叔夜活捉宋江押送东京,其他人都受招安结束全书。该书连载于《盛京时报》,时间为民国十三年(1924)——十五年(1926),未出过单行本。 第一回 及时雨大兴忠义军 鲁智深治狱东平府 第二回 赛夷吾洒泪张家店 鼓上蚤大闹安驾庄 第三回 过街老鼠剿匪升官 浪里白条散财均富 第四回 林大虎投诚归水泊 熊老五谋变反梁山 第五回 汶上县行者大施威 清溪洞方肥初作乱 第六回 闹临安群雄劫法场 归水泊五寨御官军 第七回 众山寨分取花石纲 定盟主群雄大结会 第八回 及时雨倾心拜谭稹 智多星设计阻侯蒙 第九回 女魔王比武嫁英雄 矮脚虎东京入牢狱 第十回 秉忠诚大骂及时雨 谈肺腑激恼靠山王 第十一回 豹子头出镇临清军 张亚雄大闹曹州府 第十二回 三都监恢复定陶县 二虎将占据高唐州 第十三回 开封府定寨斩王英 宣武军考武收谭稹 第十四回 观伎艺巧遇真天子 遭缧绁谈述小京奴 第十五回 杭州朱勔积怨于民 莒国英雄平贼献策 第十六回 募死士官军谋制寇 中间计兄弟大交兵 第十七回 审刺客激恼鲁智深 定军心乱鞭林大虎 第十八回 兄弟失和各怀异志 神人共愤誓铲妖魔 第十九回 高俅杨进北面进兵 郭盛吕方南边备栈 第二十回 刘锦娘抱羞擒猛将 张太守鼓勇驾孤舟 第一回 及时雨大兴忠义军 鲁智深治狱东平府 话说玉麒麟卢俊义归卧帐中便得一梦,梦见一人其身甚长,手挽宝弓,要替着国家出力荡平贼寇,把所有梁山上一百单八个好汉一齐处斩。惊得卢俊义一身冷汗,微微闪开眼看堂上时,却见有一个牌额,大书“天下太平”四个青字,恍惚之际还听有众多刽子手喝喊声音,只觉心中突突乱跳。定神一想:怎作了这样恶梦?用被拭了汗,披衣坐起,看桌上那盏灯半明半灭,约莫有四更将近。下地剔了灯花,灼了灼外间屋刀架上并无动作,方敢上床。又听有刀棍锁子剥剌剌响,越听越近已临窗外,惊得喝问道:“外间什么人?”只听是孔亮声调,隔窗回话道:“员外勿惊。我等奉军师将令守护中军。今应是小弟值宿,又因戒严,不敢偷惰,故特往各地查看。员外睡罢。”卢俊义问道:“何事戒严?”孔亮道:“军师有令,因白日东平府来一伙人,一总都交与探事头领矮脚虎哥哥监收盘问哩!唯恐内里有何奸宄,故今日酒散后,特令戒严。”卢俊义道:“你叫了燕青来。”燕青因不知何事,困眼蒙地进来。卢俊义坐下道:“我作一梦,你看是吉是凶。”遂将所梦长人及一齐处斩情形,说了一遍。道:“惊得至今还只肉跳。”燕青劝止道:“员外放心。万无那样事。况多是天星下界,蔡京那厮能奈我何?凌州兵将现都降了,现又有东平府里百姓来请,情愿举城归附。这里叫派个头领去接作太守。员外这梦,决是主吉的。”卢俊义道:“我也但愿。”当夜无话。 次日,有吴用来请,一同至忠义堂坐定议事。王英请示道:“那起人们怎么发放?”宋江还未及发话,吴用起立道:“兹有一事,与众位头领商议。东平府城现有些缙绅来请,说目下崔家堡有伙强人,聚集有五七百众,打家劫舍,无所不为。自宋江哥哥克陷以后,至今官家还未遣官。据说凌州现亦如是。黎民困苦于贼盗,不得安枕,因知我兄弟到处所行仁义,特来投奔我寨,请我于该处屯兵,安防设堵,并派个头领去担当一切。我昨与宋江哥哥晚间商议,想我们聚义以来,替天行道,靖国安民,理应与地方出力,除暴安良去,才是正理。就将来朝廷招安,也有功绩。因将那缙绅人等监在这里,候着众头领定夺发落。” 众人都不知底里,目目相窥。鲁智深大叫道:“这又是不直性!昨天设誓,各有专司。洒家都已经依了。偏又这般鸟乱谦逊,哪一出,趁早痛快些!”宋江道:“恁的说时,鲁提辖错怪了。小弟以鄙猥小吏,谬蒙众头领推我为首,我等又上应天星,何敢违拗?但古语道得好:天道远,人道迩。在我们聚义以来,患难扶持,誓同生死,原只为行侠作义,为民除恶。即如当日提辖三拳打死镇关西,不是为金老儿父女抱不平么?只恨贪官无情追捕。就晁盖哥哥在世,亦尝以天下不平事看作自己事,总想为国事尽点微忠,为地方百姓们图个安乐。更想要立些功业,备日后朝廷招降,抵补前罪。不想还未偿大志,抱恨归天,致使宋江益深悚惧。在先为晁盖哥哥报仇雪恨,先打大名府,接了卢员外;又打曾头市,活捉史文恭;又连为着史家兄弟闹了华山,上月又闹了凌州,打了东平,乱了东昌。合拢起来,宋江由顾命至今,除陷城攻镇、打家劫舍以外,竟一桩好事未曾作得。如今一想,好生可惧!”说到这里,又眼望林冲等,故为叹口气,引得卢俊义不住点头。一心因记着恶梦,说不好说。今听这话,倒佩服宋江哥哥,不愧呼保义。又见那林冲、关胜、花荣、柴进,并那边呼延灼、杨志、董平、徐宁、李应等,都不知宋江本意,暗怀他志,听了这话,倒都叹服说道:“哥哥说的是。我等也甘愿为国尽一点忠。”宋江又道:“长此以往,作贼为盗,不但赵官家不能赦免,即我弟兄亦非初愿。因此与众位头领陈明鄙意,要守着昨日誓文,替天行道。”众人又道一声好。宋江又道:“一来为报答国家,二来为报答晁盖哥哥在天之灵、未竟之志,三来亦各谋建树,为翌日招安时有个禄位,博一个封妻荫子,岂不快乐。”林冲等都站起说道:“哥哥发令。林冲等没不依的,哪个人心不是血的?” 宋江大喜道:“恁的才是。”因命军师传令,由即日起,由军政司铁面孔目裴宣专任纠察,晓喻合山喽罗及各处大小头领,不奉哥哥命令,不准杀人越货。违者重惩。卢俊义喜道:“哥哥此令,功德甚大。我想四山酒店,为劫夺行旅客商,苦害人的,亦应废止,免干天怒。”宋江点点头,将欲发令。吴用拦住道:“事不要忙,今日急者在东平府,在乎兆庶百姓,所关者大。员外此议可作缓图。”因命将弓都上弦,刀都出鞘,将左右刀枪剑戟、斧钺戈旄,宝盖青幡、绯缨伞扇,都一律张执起,传令叫东平府绅士进来回话,好问了情由时商议准备。吴用又目视四山酒店头领和朱贵、张青等,笑道:“员外所议废止酒店的事,暂从缓了。你等亦各自谨慎些,免干天怒。”众人都唯唯应诺,心里都恼恶卢俊义,笑他假仁义。 一时有小喽罗带进几个人来,左右都喊叫堂威。众人看时,见獐头鼠目的几个庄家,自称东平府绅士,跪倒堂前,口称大王。为首二三人更加卑鄙,都穿的是宽袖儒生袍,腰系丝绦,头戴马丝冠,足下青云履。一个叫人头狗的,姓包名亥民,原先也当过吏书,为因受了重贿,被本县参革了;一个叫奸刀子褚必亮,是本府行刑刽子;一个叫老掏灰吴德。三人在府城里面鱼肉小民,无恶不作,那日因梁山人马破了府城,他等要趁着扰乱,出头作怪。不期有一个乡宦名叫赛夷吾王大化的,兵火之余,出头主事。他等因私心不遂,愤嫉之至,也曾与崔家堡盗贼,名叫毛江的勾结一次。毛江因畏惧赛夷吾,又曾在王大化家里当过长工,如老鼠遇猫一样,哪有那大胆?这回因军师吴用前去缚人,叫来为充作绅士。喜得人头狗等当先允许,又纠合吴德等,约集本城的泼皮破落户四五十名,要赶着梁山庆贺之日,齐来道喜。不想因到得晚了,军师有令,并有个写就的贺表叫他呈递,并暗里使个人嘱告许多话,须如此如此说,方才合体。几个又格外恭敬,捧进贺表,宋江都一一览毕。果然军师智化不小,却故意蹙眉道:“崔家堡贼,怎的这般烈害?”人头狗道:“实在可杀!目下又勾结城里一个退任知县,名叫赛夷吾的,定要与我等为难。又欲去催请官军来苦百姓。小人因没了生路,才大寨里启请。”宋江又道:“你等也听说,东昌、凌州都是怎样的?”吴德抢回道:“那何用问?定然是渴望这里,如大旱仰望云霓,唯恐去得晚了,不得苏息。”宋江和众人说道:“这也作难。我等要各城驻兵,因为百姓至重,前去抚恤。倘后有官军问罪,或遣派太守时,怎的对付呢?”包亥民俯伏道:“大王差矣。大王以替天行道为主,安民保境为归,四海苍生莫不企仰。即如小人等,现正于水深火灼之中,只有大王能登之衽席之上,万望以百姓为重,救民水火。”朱武亦自旁言道:“官军太守,有何可畏?就让有国家柱石、命世奇才,都埋在草莱间,哪个见用了?就派太守,也必来害人虫。哥哥不用虑,小民都这样尊戴,天心民意,万不可违。”包亥民道:“大王要不派头领,合郡的里正社长,必都要来了。小人因启请不去,也无颜回去了。望大王赐个死!”说着假意号哭。几人都伏地拭泪。李逵急了道:“直娘的缠障人!哥哥不派人,我铁牛利个市!这几时我两个铁家伙都干锈了。”宋江笑了笑,吩咐说道:“你等先回。这里我即必派人。”吴德等叩头称谢。吴用道:“粮草可必须筹备。”包亥民道:“那个极易。”遂将出一个手折呈与宋江,展开看时,乃措筹粮草的节略。宋江大喜,即日叫孔宣分路调拨人马,萧让去撰拟告示,金大坚、侯健篆镂印信,制备旌旗。 次日升帐,点马军大骠骑将军兼先锋使美髯公朱仝,率领马军一千驻守凌州,为忠义军凌州留守使;双鞭将呼延灼为忠义军大骠骑将军,领马军三千驻防城外,任抵挡官军、缉捕盗贼、维护地方之责;以插翅虎雷横为副将,领步兵二百名,兼军务观察使。次又点大骠骑将军兼先锋使青面兽杨志,率领马军二千进驻东昌府,为忠义军东昌留守使;金枪将徐宁为忠义军大骠骑将军,领马军五千驻防城外,任抵挡官军、缉捕盗贼、维护地方之责;以混世魔王樊瑞为副将,领步兵二百名,兼军务观察使。次又点探事马军头领矮脚虎王英,率领马军五百名,速往东平,为忠义军东平留守使;以马军大骠骑将军兼先锋使九纹龙史进,领马军三千,驻防城外,任抵挡官军、缉捕盗贼、维护地方之责;以鼓上蚤时迁为副将,领步兵二百名,兼军务观察使。吴用因说起沧州、濮州、嘉祥等县,亦须派兵;汶水一带,亦须有水军驻守,方无疏懈。宋江大喜,遂又派水军大将军混江龙李俊、船火儿张横,各带水兵一千名,分配小船,巡行于汶水之上,遇军事紧急机密,与马步各将军头领联络走报。又派黑旋风李逵、赤发鬼刘唐、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病关索杨雄、拼命三郎石秀,各领带马步兵二百,乔装易服,分布于濮州、兖州、郓城、莱芜、定陶、嘉祥等处,相机动作,杀赃官,戮恶霸,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分拨已定,由军师公孙胜择定吉期,裴宣亦写得告示,分送各寨,各依拨定次序依次下山,不得有误。此时又正值夏初,天气清和,绿荫初密,麦风正暖,野草初肥。军卒以逸久而骄,静极思动,巴不得有个机会出去走走。因是都高高兴兴,欢喜之至。宋江与吴用两个置酒饯行,勖免许多言语。众家头领亦俱于起兵之日,把盏饯别。 当先一队为矮脚虎王英,宋江嘱告道:“吾弟此去,务宜谨慎。俟诸般安置就续,好送我义妹赴任。”吴用亦特为嘱告道:“你的大病,便是一个色字。此去与史家贤弟同心戮力,多多谨慎。你现作管民官吏,不比冲突打仗。如有舛错,我们梁山名色须不好看。”孔宣亦嘱咐说道:“那里有为难案牍,须问孔目;民间细琐,要问绅士。”王英都一一应诺。宋江又道:“史家贤弟,愚兄也不必嘱告,行院里人没有好心。愚兄与你,都受过揶揄的。只有毛江,宜早为处置了。那厮儿大弄,必想要与我为对。或剿或抚,都但凭两兄弟商议作主,早来回报。”二人都诺诺答应,领众拜辞。一时有三声炮响,旌旗摇动,刀矛并举,只见有凌州军马、东昌军马,并杨雄石秀等乔装军队,数声画角,相继下山。王英与史进、时迁领队前行,辞了众人,一径往东平府来。 话分两头,且说东平府近日有赛夷吾王大化出头主事,虽当乱后,治了个四野平安,万民乐业。一面与济州军都统制去了加紧公文,请兵剿匪,并请著申奏朝廷,早派太守;一面与里正社长等秉公办事,此后就无有官府,亦无妨碍。又按着乡村保甲守望相助的成例,各乡自卫,城内亦聚合民壮,训练士兵,修补城垣,密防盗贼。商民因得以乐业,均极感戴。只恨有包亥民等,勾串着提刑刽子褚必亮等,心怀不良,屡图破坏。这日又得遇梁山派为绅士,便一发得了意,连日又吹了风去,说梁山忠义军不久将至,商民要能将王大化绑缚送去,必有重赏。又说有梁山委派他作知府,大军一到,即可上任。众人因不知高低,怕他要真个如此,小民吃苦,遂聚集不少人来问。大化又见有几个买卖家也都去王家询问,大化笑着道:“我都不怕他等。要不怕王法,便去通贼。昨日有济州官军赍了批文来,大队人马不久就到,跳梁小丑,有何足惧!你等都各安生业,勿得惊恐。”众人散后,大化又自领女儿丽娘、娘子寇氏,故意为表示镇静,往九天玄女庙烧一回香,又故在州桥边热闹处行走一回。人们因见他这样,安静两三日。大化心里委实焦虑,日夜里念盼官军,全无信息。 这日有西乡里正来议公事,并防备梁山之法。二人正说,只见有老掏灰吴德之子,名叫吴顺的,惊惶失色地进来禀道:“相公不好了,阿爹要反!”又气急声嘶地道:“相公快躲避,贼都到了。”大化摇摇首,不叫他说,并喝命老院公拉他退去,回头再讲。里正惊疑道:“何以不问?”大化笑着道:“你不知道,这人有疯狂之症,因他家里中难言。他父叫老掏灰,新续个有夫之妇,带个犊子年方八九岁,倒娶个十八九岁的娘子。翁媳两个很是得意。只恨这长子老婆不肯越礼,翁媳父子每常打骂,这人亦因此气得中了疯狂,终天际胡言乱道,恨他老子。”里正叹息说道:“虽是恁的,也当防范。曩日我闻知吴用,每每利用这般禽兽作为援助。老兄亦不可不察。小弟亦正为此事前来献策。”说着,便去身边取一手折,正递与大化看。只见有院公进来,惊慌失色地禀道:“相公不好,吴德果然反了!”一语未了,只见吴德将引不少喽罗兵,都执刀枪棍棒,直至庭前,唤叫王大化道:“大军到了,你怎不城外去接?”喽罗亦开口骂道:“直娘的,大不敬!”伸手望大化一掌,拍的一声,打个趔趄。里正见势头不正,忙欲脱身,当前有一人遮住,喝问名姓。又乱向身边搜索。可巧手内有那手折,吴德看了,乃建设团练局训练士兵剿灭梁山的计策,当和一喽罗头目使个眼色,头目就喝一声缚,七手八脚捆翻在地。吴德指着道:“这人是元佑党人,只仗这王大官人多般庇护,没镌入党人碑。今番捉了,也为国除个害。”大化急着喝叫道:“吴德,吴德!你待要反了怎的?生个人来没有人行!你道天下事,没有良心天理吗?”吴德也并不答言,低头忍受。喽罗一见,愤得要捆缚大化,吴德止住道:“不要着忙。且叫腾了房。不腾时再理会。”又喝着院公道:“你须仔细些,赶快挪动着。这所宅院,是设立支应局的,限你酉刻挪移别处住。桌椅家具,概不许动!”说着又领喽罗闯至里院。见丽娘、寇氏并两个小丫鬟,踅着打战。喽罗抢入去,抱个丫鬟亲吻,还笑着问说道:“乖乖呀,你吃的哪井水,这般肥嫩?”丫鬟连声叫爷,哀告饶命。惊得那丽娘母女,魂飞胆落,抱在一处抖。还幸没大罗唣,只周回看了看,将有的鹅鸭鸡羊,并几个肥猪水牛都赶去了。 大化气得神昏志乱,院公相劝道:“相公快走!老仆看家。”众仆亦洒泪来劝:“相公以走为上策,一刻也不能住了!”丽娘亦呼爹唤娘,拉着两个丫鬟,都欲寻死。院公亦出去觅车儿,为送着女眷好行。哪知把六街三市觅一个遍,这时都洒扫街道,预备大军;铺家都挂彩悬灯,表示欢忭。所有的车辆马匹,都早被拿了去,并无一个在的。只好又踅回催促。大化急着道:“走是走的,只愁没处去。”院公道:“相公若不嫌受屈,到城东五里店,老奴表弟的家里,暂住一时。我那表弟也还是读书人,因好道学,拜过濮州王老志为师,言人休咎事,无一不验。相公若到得那里,先占一课,问官军几日到。那人亦会些道术,可保无恙。”大化听了道:“如此甚好。”寇氏就包些细软,裹些行李,命两个小厮担着先行,记明在五里店李老侗家里见面。又委着院公看家,官军到时好去送信。大化亦仰天叹气,无可如何,自领着娘子女儿并两个丫鬟,出了后门,急急赶路。院公亦放心不下,送至城外。眼看望东路去了,方肯踅回。 刚进城门,只见有众人喊嚷着,禁阻行人不许通过。又见有众多喽罗持枪荷戟,由南门起直至鼓楼,一径到府衙门首,都密密排布着,个个是明盔亮甲,凶眉恶目。有手拿棍棒的,喝令着众多百姓,都两手捧着香,预备跪接。院公亦不敢违拗,跪伏于众人身后。道路两边都是喽罗。 只听有数声敬炮,钲鼓齐鸣,画角都吹着得胜令,从打南门外旌旗飘动着。一队马军先行入来,门旗开处,左边是“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右边是“忠义军”三个大字。又有些前营后营、左翼右翼的小旗。马军过处,有本府作公的并众士兵,喝叫众百姓高叫“大王”。又待许久,众人都三呼已毕,才见有中军旗帜飘扬,马上一面是“忠义军骠骑将军”字样,一面是“东平府留守使”,又有小旗,都书是张王李赵头领的名姓。各旗前面有军官打扮的数骑头领,簇拥一年逾三旬微有胡须的大王,头戴绛缨双珥将军盔,身披裹金生铁甲,罩一件鹦哥绿丝战袍,系一条文武双股鹅黄带,穿一双鹰爪皮乾黄战靴,踏着是嵌银万字的黄铜镫,骑匹白马,项下红缇萦嚼环,左右有吴德、包亥民两个率着,背后有一座纛旗,上书是“矮脚虎王英”五个字。众人都口呼大王。吴德牵着马,很觉得意。 院公心里道:“这个畜生,好生无耻!”随便与众人起去。拐入小巷,将至门首,有喽罗喝住道:“你是甚鸟人,敢进支应局?”院公道:“我奉了主人命看宅院的。”喽罗喝声道:“放你娘的屁!”说着,只见各处牵羊担酒,有两院节级褚必亮,并本城王管营,见了院公道:“你待怎的?”院公道:“我要进去。”两人笑了,带他入去。只见这房里院里,满住喽罗兵。有的仆人,全被赶了。约至日暮,只见有吴德走来,与一个小头领商议说话。院公在窗外,立地望里偷睃,只见有摆的酒肉,众人正吃。吴德亦坐在下首,胁肩谄笑的斟酒布菜。数内的一人笑道:“大王亦无所嗜好,只喜一件,怕你又办不来。”吴德把箸子撩下,连跌足道:“我说怎的?这事是人之大欲,没不好的。”又拍掌道:“可惜晚了!”那人饮着酒道:“早晚怎的?”吴德笑着道:“刚才那雌儿是你见的,十人见了九个着迷。母女两人,活像姊妹。头领要早些见告时,怕不吃他走了!”又一个粗声笑道:“你竟是巴高枝儿!大王是人,我怎的不是人?在我梁山上俱平等的,偏你这鸟绅士趋奉大帽子。”吴德把脸儿红着,急急辩道:“没有的,没有的!兄弟都一律相待,最好交友。曩来也不懂什么区别贵贱,只吃亏两个字,就是心直。诸位都为民捍患,为国勤劳,久在军营,还哪有那宗乐?容我去传告行院来此伺候。”那人也不待说完,摔下酒盏道:“你闭了鸟嘴罢!这些爷们,待你传说?明日还先去月下老人殿里烧炷香哩!”说着,便解衣甲,换了件皂罗衫,系了双丝带,又欲去架上拿刀。一人拦住道:“你先少住。你真是赛李逵周二虎!忙的甚么?”吴德亦陪个笑道:“这爷气粗,和我是一般直性。”遂忙着推了盏,走向一喽罗耳边,悄悄献个计。喽罗点点头,告知大众。 恨得那院公窗外咒骂不止。又见那吴德算道:“东家女眷好,西家亦有个老婆,有些姿色,只是我不好陪去,不能为力。”二虎又急了,骂道:“放你娘的屁!爷们高乐,还用你媒证怎的?”因喝命带着路,自就刀架上带了腰刀,掇条木棍,招呼大家伙带着家生,命吴德引着路,逢门便叫,遇户便敲。没有等级,不分贵贱,只遇有男的便打,女的留亲。像小儿失母一样,个个都抱个女的,老早睡下。吴德亦选些好的,送进府中,只说是本城行院,与大王作个乐。一为贺喜,表合城众百姓爱戴之诚;二来也算为绅士们孝顺之意。王英亦见了大喜,一因好色,二则与夫人一丈青终天乐惯的,从军在外,好生寂寞。遂到晚巡了城,查了狱,又将那仓廪府库盘查一过,有当案孔目于庄、管营王永、两院节级褚必亮、绅士包亥民。并亲随喽罗。新派为虞候都管的。带领喽罗们尚多,伺应着王英,叫一律歇息,掩了府门。那众多喽罗们,哪个不乐?个个都自寻方便,往觅地盘。有掳住姣娆的,有拥个丑劣的。在初还拣论年齿,选个肥瘦,遇了那老的病的十余龄的幼女,俱都宥免了,嫌不中用。至后因僧多粥少,分配不匀,有三人一个的,五人一个的,无分老小,不问丑恶,但是个女体的,无不中选。有遇着怯弱的,不哭不喊,任意行乐;有遇着不顺的,撞头哭喊,高声叫骂;几番轮转来,昏厥身死的。有强迫不能,遂当时请死的;有事毕寻尽的。男的都赶出街外,相聚恸哭。有的为女的求饶,打伤身体的;有的为孝母爱女,死于刀下的;有的要一家寻尽,不愿活的;有的要与贼决死,不顾命的;有的要上堂击鼓,聚众鸣冤的;有的要前往济州请军剿匪的。七言八语。这时才想起王大化果有识见,若但依他,何至如此?又有个愤地叫道:“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我们若不是包亥民勾串着贼,哪有这场辱!若有心的,应报此仇!”又一个道:“我们白吵嚷,与其露宿,何如都到他家去,结果了他,也与这合城出气!”众人道好,蜂拥都奔至包家,撬门的撬门,上墙的上墙。这时若遇了包亥民,万剐千刀,亦都快意。不想还报应时辰未到,众人空骂。 亥民因惦着王大化所住宅院,这时奉准作了支应局,索性将一家老小赶夜搬了去,只留个士兵小乙在家看守。那晚被个喽罗掳将出去,问:“谁家老小长的美貌,你知道么?”小乙踌躇道:“阿呀活爷!这时我领你哪去?家家都占的满了。只除是吴……”说到这里,又收住口。喽罗以刀来喝道:“无管谁家,我不论的!”小乙怵怛怛地说道:“不是有大王吩咐么?缙绅家里是不宜祸害的。”喽罗叫骂道:“呸!什么鸟绅士,混沌魍魉。若撩拨我的性起,俱剁了头!”小乙无奈,领他至吴德家内。方叫了门,又几个彪形喽罗跟着闯入。小乙回身见一个妇人奔出,一时亦动了恶意,挽那妇人手,只装好意,说躲到包家去可以暂避。妇人亦仓促之间,着了他的道儿。进门就上了拴,扣了锁,急得那妇人叫骂,小乙亦不顾那个,按倒床上,便欲欺辱。妇人是又咬又撞,又踢又骂。 正这当口,外面有众人叫喊,不住撬门,又齐声叫骂道:“害民贼,你混沌懂事的,出来受死!”说时是迟那时是快,有抢至厨里的,先点了火。小乙亦急系裤子跑出来看,只见有不少的人,齐拥进来。刚欲问话,已早被手快的一拳搠倒,夜黑也不知是谁,七拳八脚乱打乱搠,有觅了菜刀的,找了斧头的,刀斧并举,拳脚齐加。众人还咬牙切齿叫骂着打,小乙在地上挣命,乱滚乱叫着,说是我是我。这时还哪里听得见?一斧下去,正中脑海,只听噗的一声,白浆喷出,直溅那众人一脸。众人还狠命着实的打,只见那厨舍之火浓烟撞出,又乘是天旱物燥,一阵风来,火光突起,直照这满院都红。屋中少妇也蓦地奔出来,借着火光,只见是披头乱发,上下衣服皆已撕碎,却用力掇条板凳,直望那死人身上又搠又骂。众人有识得此妇的,不是别人,乃正是老掏灰儿媳,吴顺的老婆。问其来历,才知那地上死的原是小乙。妇人就俯他身上,扯破衣襟,狠咬了一口肉,急急嚼着咽。又扑向火里去,欲自焚死。众人都遮拦住道:“何至如此?等找了害民贼,死也不晚。”妇人亦嚼着肉骂,跟随众人,俱掇了木棍兵器,蜂拥往东,一直到支应局来。 那时门外还兀自张着灯,插着旗帜,挂着红彩。妇人就拔了大旗,拼力来撅,又向那灯彩一搅,齐声叫骂。院里有几个作公的,望着这样儿,急闭了门,又隔着门隙张望,叫声不好。院里有不少喽罗,皆是身分卑小,未曾出去,一闻有变,都惊得出来看。个个都拿了武器,唤醒院公,又奔至后房去唤了包亥民一家老小,上房去看。只见正西面火光烛天,外面有不少百姓,聚着叫骂,都叫是“害民贼出来答话”。亥民亦心惊胆落,浑身乱抖。倚仗有喽罗不少,勉强撑持着。上房张一回,只见有不少百姓叫骂自己,亥民心里道:“这准是和我为难,特来作对的。”因想个昧良绝后的计策,下来与喽罗等道:“这是要反!你等提备着。他等也毫无能力,能缚便缚,莫教有一个走脱。或死到院子里,脏了宅院。我去与将军送信,调队剿捕防着是毛江、王大化两个狗男女设的反城计。”又喝命作公的道:“快去救火,与两院褚院长快去送信,不看误。”说着便出后门,领一个喽罗去直入府衙。 工夫不大,只听有几棒锣响,吹起画角,马军有五七百众一齐出动,三街六市一律占满,个个是灯笼火把,手持利刃,逢人便缚,遇人便拿。那起小民却哪里敌得住?搜捕至东方大亮,全吃缚住。有胳膊捆折的,有两脚打烂的,吴顺老婆亦吃拿住,个个都焦头烂鬓,你哭我叫,一齐都拥至堂上听候发落。 王英亦赶即升座,一手将眼来揉着,一因未睡,溜溜与几个粉头闹了一夜,二来因判案勾当,其实不惯。当下望厅前一看,只见有三五百众,由迎门照壁起直至案前,乱哄哄跪一地。有一彪形大汉,自称姓郑,叫郑大,高声叫骂道:“国家无福民遭难,遇这等魍魉们认贼作父,苦害黎民,不知老天总还有开眼日子!”众人都吓得呆看。命他跪下,那人还千贼万贼不住价骂,哪里肯跪。王英大怒道:“这个贼囚!”喝叫左右道:“与我斩来!”只这一声,麾下有刀仗刽子齐声应诺,七手八脚都走向人丛里捆绑郑大,又几个叫骂的俱吃捆倒。一人又跪地央道:“大王留命!小的都无拳无勇,怎敢胡行?只恨是包吴两个,引领军卒挨户薅恼,合城妇女尽被奸污。似这等畜行,人哪里能容?我等因隐忍不住,豁了这条命要与那畜类厮拼,并不与大王之事。”亥民因想到这里,触犯自己,疾前禀告道:“一派胡言!大王以仁义为怀,替天行道,军卒所至无犯秋毫。莫讲是奸淫掳掠,军卒都素守纪律,决不能有。间或有一时酒醉,小有龃龉,现放有登闻鼓,大王是下马管民通判全郡的太守,素日又恤民疾苦,有什么冤枉事不可来告?而竟而目无法纪,乘着半夜里烧杀抢掠,聚众滋事,这明与王大化定有阴谋,要勾着崔家堡贼糜烂全城,抗官谋反。今幸而大王洪福,阴谋败露,你等亦俱吃拿了,还有何说?”因力请王英降下钧旨,先将那院公缚到,又四处派人去追捕王大化。 亥民又悄悄禀道:“这些百姓实是要反。”王英亦心里惶恐,想着要杀上几个镇服大众,又想有孔宣嘱告,须问孔目。遂握了朱红笔,有意将所有缚的杀上二百,喝命将院公、郑大并吴顺老婆,连昨日逮捕的元佑党人、本城里正马小光,及患有疯癫的吴顺,一齐都捆绑阶下,却顾问孔目道:“全斩,怎样?我看都没有好人。”于庄因不敢答话,一言出口,唯恐有不少冤死鬼跟随身后,又想也没这办法,哪有同时杀二百的?遂暗自摇摇手,积些阴骘。又想要见好老包,趋前禀告道:“火场情形,连烧死军卒百姓,都当验看。”王英亦甚以为是,即命备马,又喝叫管营王永并众喽罗,将所有众人犯暂行监下。数内的院公郑大等都监入死囚牢,监候出斩。却自引喽罗及当案孔目等出衙巡视。见西街火场内余烟未熄,共烧有民房九十余间,火内捡出有二十余具骨殖,姓名男女尚未能辨。东街有男尸十五具,俱带刀棍伤,支应局外有男尸三十二具,又押尉吏书并新委的虞候副牌等巡查各处,共计有自缢妇女十九口,俱已身死,有自刎及投舂撞死者十一口,有赤体被害血肉模糊者二十三口,嗣复由井内捞出老妇的死尸七具,幼女有被玷死者六口,其余有衣襟破碎重伤身死者二十一口,个个是腿折膊烂。天气又热,腥臭满城。 再查那被缚男子四百余名,未交辰牌有囚伤身死者二十余名,王英也没有分晓,只命监管,却没主意。回衙也并不吃饭,厅外还依着体统,奏动鼓乐,王英大碗只顾吃酒,一面又叫进孔目来,修了公文,即着一新委的虞候速报与公明哥哥知道,只说有人民造反,莫说为军士奸淫激成大变。恐吃那军师吴用和各家头领耻笑。虞候领命即刻去了。 王英又派一副牌往请时迁,只说有大事商议。刚正与孔目计较怎样赍个文书去,也像体统,外面有承局来回说时观察到了。王英大喜,即叫又奏动鼓乐,率着正副牌军并虞候孔目等,大开仪门,迎至厅上。时迁把眉头紧蹙,夜来之事,已全有喽罗查报,无不悉知。当时动问道:“兄弟怎么遇这样大变动,不与史家贤弟和小兄报个信?”王英把脸儿一红,恐他讥笑,忙用话来遮掩说:“哥哥不知,这却是王大化所鼓动,要勾着崔家堡里应外合,意欲谋反。今都被兄弟捆了,现正派人去请哥哥,不曾想哥哥倒先得知了。”时迁笑着道:“也没这么伤人道理。合城妇女俱不用说,男子都监缚捆绑。照这办法,当没有世界了。今我为贤弟设法。”说着,只见后厅有两个妖娆妇人都立在屏风后,半遮着脸儿看着时迁笑,王英把恶眼一睁,吓得屏后妇人笑着跑去。时迁已早经觑见,叹口气道:“兄弟兄弟,你这又错了。军师当日怎样嘱咐你的?怕你就犯个色字!因为公明哥哥一力抬举你,你该也争口气,就叫我弟妇闻知,也须有老大不便。”因嘱告王英道:“你快遣去,不要这狐媚子。”王英还正在热火儿上,哪里能舍却?勉强答应着,吩咐备酒,要先与时观察饮三杯。时迁也见他不肯,不再则声,饮了三杯,叫人又传了言语,先将那缚的人民全行开释。 可巧吴德这时又具张书状上来,状告是儿子吴顺忤逆不孝,有勾结里正马小光谋叛实据,今幸有大王虎威,连儿媳任氏俱吃捕获,请即明正典刑,为不孝不忠者戒。孔目也细把呈状讲与王英听,时迁一旁道:“这些鸟男女不是好人,宜取出吴顺来问明再理会。这厮有老掏灰的匪名,不要吃他骗了。”孔目亦不敢多言,退出厅外。 王英因得这呈状,甚是欢喜,当着时迁面前不好透露,至晚把时迁送走,遂唤了亥民来入厅赐坐。王英动问道:“吴顺这事,你看怎样?”亥民与吴德一气,便进言道:“吴顺该斩。大王宜即降钧旨,方可镇摄。”王英踌躇着道:“但有一件,适有时观察使很是不乐,眼见都四民失业,人怀怨望,若再杀人,你道好么?”亥民笑着道:“这有何妨?小的与大王效力,事事尽心。吴德因恶他儿子,早要处治。大王若肯作主时,他愿以财宝孝敬,叫我又带来房田文书,求予盖印。只怕要不杀吴顺,他日后出去时与他两个兄弟相争产业,以此要求恳大王与他作主。在我因想着吴德既肯孝敬大王,又怕人怨望,乐得杀了吴顺,两全其美。就梁山宋大王得知了,我们把一切罪过都委在吴顺和里正院公身上,就说全城民望俱是吴顺院公等几人激的,他等又勾结土匪,奸占妇女,若这样说,不但把大王美誉增上几倍,就闹事军卒们也算没闹事,一面也出张告示,晓喻大众,就说把首恶枭了首,其余胁从一律从宽就着。也恫吓买卖家照常营业。小的因想这办法最好不过,其名叫贾祸于民,成圣成贤的捷径,不知道大王意下以为何如?” 王英想了想道:“这主意却是好。”但又想道时迁嘱告不叫杀人,又愁了半日道:“杀是杀的,只恐又惹人怨恨。梁山知道,声名亦很是不好。”亥民笑着道:“这有何难?大王要讨好名声,自有办法。明日我就叫百姓与大王挂个匾额,再送些功德牌来,制作些万民衣,制些万民伞,都来与大王献挂。那时就任是谁说大王,有功德在民牌匾为证,有谁敢道个不字?”王英听了大喜,说:“这个只宜速,不宜耽搁的。”亥民亦喜悦之至,回来与吴德说了,嘱他代办,即先回绸缎铺去讨了材料,亥民写匾,又传下四乡里正各处敛钱,说要与王大人恭送牌伞。百姓都得知此事,无不叫骂。有的要亲往济州去催请官军,有的怕官军不济事,都聚往梁山泊前去首告。时迁也暗将此事报于宋江。 此事要别人知道,还只罢了。独美人一丈青一闻此信,又听有妇人陪伴,犯个醋字,急来与宋太公说知,又埋怨宋江道:“都是哥哥干的好事!当日又不叫我去,这如今怎样?叫一群腌脏货把骨髓吸尽了。”宋江也勃然变色,吴用笑道:“哥哥休慌,小弟已差人去探,必有回报。” 正说着,小军来回道:“戴头领回来了。”宋江大喜,急先问民变之事是怎样要谋反,戴宗道:“哪有的事?为因王矮虎哥哥贪个色字,下面亦一齐仿效。”遂将怎样奸淫,并全城多少死伤,说了一遍。宋江把眉头蹙着,孔宣亦呈上公文,将昨日东平府王英公文、时迁密札,连朱贵酒店所接东平百姓聚众声冤的呈状,一一看过。吴用于耳边说道:“这事宜急点鲁头领前往换替。要当面瞒哄他,不可明说。恐他有一时恼怒,于弟兄颜面上多不好看。”宋江亦沉吟半晌。 为时正有史进差人来报,言目下崔家堡全已招降,民变之说益知不确。并说有东阿、平阴三处山寨,现均有招聚为首的率众投降,乞即予知寨名目,留屯各处。因近有济州探报说现有官军已至肥城,请再以水军协助,并再点马步大头领前往应援。宋江大喜道:“还是这兄弟有些谋略。”遂点派戴宗去刺探官军,派浪里白条张顺驰往肥城,又特派鲁智深换替王英,派武松为大骠骑将军接应史进。当下由军政司孔宣调拨人马,分配旗帜,即刻下山。智深也挥动禅杖,率兵前往。 且说王英尽日与粉头厮混,每天滥醉,又有亥民等恭维孝顺,说这日正午时百姓献匾,又制有万民销金伞、功德之牌、万姓之衣,厅前都预备鼓乐,悬灯结彩,喽罗也排齐队伍,预备迎接。只听有三声炮响,匾伞送到。有最好交接官府鱼肉小民的,这时都扮作绅士,齐来送匾。只见都一对一对雁行排立,又用那杂色彩绸结的,彩亭内装是万家生佛四字镂金匾,亭之左右有数对朱红牌,各都镌有金字,有功德在民、闾里蒙庥、商民爱戴、保障一方、安良除暴、保境安民字样。王英与几个粉头俱着是簇新衣服,有吴德一等人都趋向粉头前,各拜数拜,口中也不分次序,没有大小,极口都称呼夫人,自以为都得见女眷荣宠之至。吴德也自居内戚,赶着王英去呼叫姑丈,也不知由哪称起。又编成一套官衔在单名,所献匾上,写“恭颂骠骑大将军权东平府事矮虎王姑父留守德政”,大字是“民胞物与”,下面写“治下愚内侄支应局供奉小的吴德敬献”。厅外都奏动鼓乐大吹大擂,更早有支应局内,杀翻了数头牛,宰了不少猪,大桶的担来酒,绅民人等厅前大宴。 忽见小军来报:“鲁头领到了。”王英因不知何故,又想着虞候寄书尚无回信,这时怎他又来了?因急着叫粉头躲避,又叫承局喽罗赶紧往迎。又见有小军来道:“鲁头领不肯来,现他往街市买卖家问长问短,又在个酒店里讨酒吃,问何事买卖家不肯开市。”王英怪闷道:“这却作怪,问那怎地?”遂又喝喽罗再去,众人亦吓得起立,有听着喽罗们讲说过的,这位头领异常性暴,当日在东京相国寺倒拔过垂杨柳,如今到此,必然有事。遂聚着商议道:“应去迎接,才显得我们恭敬。”王英亦喝叫吹擂。 刚正忙乱,只见有小军引导一个胖大和尚,担着禅杖,胸前斜挂着数十个脑骨念珠,左摇右晃自外入来。王英与众人迎去,让至厅中,一齐都拜见跪下。智深是烂醉模样,看了众人,又见是悬灯结彩挂的牌匾,厅下又列摆红牌和衣袍伞扇等物,已早知这伙人不三不四,都是癞皮破落户。因故将铁禅杖拄在地上,把圆眼睁了睁,望着众人道:“你这伙鸟人,休要瞒洒家!你等都是鸟人,到这里作什么!”那亥民、吴德等,只想在梁山见过面,一齐跪下说道:“小人是这里绅士,支应局的干办。”王英亦替着说道:“这里也亏煞他等,为着百姓们很是出力。今日又与我送匾,吃些酒食。哥哥要不嫌腌脏时,也请入席。”智深把王英看了看,呵呵笑着道:“兄弟休管洒家,有哥哥命令来接替你。阿嫂也叫你回去。你就去罢。有我和这些鸟人在此理会。”王英也不敢多说,心下发慌,又想要回向后厅遣那粉头去,智深已由打怀内取了文书,又立要王英等引着交割。王英无奈,领着孔目并两院节级等,交了印信并各处仓库锁匙,王英亦不敢耽延,拜别上马。智深不送。亥民等亦不敢送。当日将所有的军卒,都归与智深管辖。王英往梁山去了。 且说智深唤着喽罗等来到后厅,见有妇人,提杖便赶。妇人也吓得叫苦,都被赶去。自到了正厅榻上,现成被褥,智深也放了禅杖,挂了戒刀,那数个虞候承局并衙里作公的都来参见,但有的一应公事,尽行回明。又去至城外去点了马军,将所有王英带的一律遣回,只留那住在城内左右听命的,并驻在支应局的二百军卒,共计有六百余人,暂行留住。智深也绝不言语。 次日查狱,见里正院公等都在那里哭,郑大也在那里叫骂,智深都问了名姓,当时记下。遂又赴女牢去看了任氏,叫挂出榜文去,如有冤屈准来喊告,铺户也全命开市。有冤死的俱叫报名。由此城中略为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