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云阁 - 第 6 页/共 40 页

且初访七窍时,皆老道所示,其中谅有奇缘。乃几易春秋,未能晤面,岂吾于大道之无分耶?不然,何其所遇之艰也?”仆曰:“吾自从主遄征,所历程途,不下万里,见世之居乎村郭间者,务彼田桑,妇子团圆,天伦是乐,即是人中之道。独至我主遍访良朋,或走江湖,或栖寺观,途中风雨,江山雪夜,苦情自不必言;而且途次中所遇妖魔,几致丧命,胡弗绝去求仙妄想,梓里是归,以得享田园之乐为愈乎?”三缄曰:“是非尔所知也。人生躯壳,生之父母,抚之父母,如花如雪,最易清镕。一没黄泉,恶多则罚变兽禽,受无边苦恼;即有小善,幸而化人,妻子牵缠,名利缚捆,心事未遂,年已衰迈,瞬息又入阴曹,转转生生,何有出山之日?吾之求道,路不辞辽远,苦不畏风霜者,实是故耳。”仆闻其说,哑然不答。   无何,茅店在望,三缄因腹已馁,暂息于此。主仆共食毕,复向前行。行至夕阳西坠时,倏然山殊河异,不知属何地界,但见行人碌碌忙忙,各归村落。三缄将车停下,立于道左,偶逢樵者,问以乡名。樵者答曰:“此地名『郭氏三村』,要分上、中、下呼之耳。”三缄曰:“可有旅舍乎?”樵子曰:“三村相接,约遥百里,旅舍从无。如能识得此人,可以下榻,不然则峰头露宿,多为绿林所劫焉。”樵子言罢,负薪竟去。三缄闻此,心慌意乱,不知所之。倏忽间晚烟密布,加鞭前进,真如投林之鸟,望茂树以栖身。   紫霞立在云端,见三缄奔忙无定,将麈挥动,化座朱门大第,高露亭台,己身化一老翁,手扶竹笻,盘桓门外。三缄至时,天已晚矣。睨视大第,灯亮辉煌,欲于此借宿一宵,而又恐主人不许。及到门首,老翁在焉。三缄下车,近而揖之。老翁问曰:“子来何自?”三缄曰:“远商难归,贵地且无旅舍,敢祈老翁见纳,暂借府第以容此夕之身。”老翁笑曰:“萍水相逢,谁无远出,不嫌室陋,一宿何妨。”遂导入第,款以佳筵。   老翁食若鲸吞,三缄亦起饕餮之心,朵颐甚快。顷之筵撤,翁送归寝。三缄暗思:“村野鄙夫,尚享如斯厚福,比吾求道之苦,相隔不啻天渊。”辗转牀头,久难入梦。   鼍更三报,窗射银痕,耳闻他室中人言济济,急披衣下榻,出户四顾。左廊一带,亚字栏杆,百种名花,蓬蓬勃勃。三缄由花荫步去,时闻馥气,如麝如兰,清幽可爱。花荫已过,室透灯光,隔窗窥探,上坐一老丈,须眉古峭,默视简篇。旁立二童,年不过十余龄,美如白玉。老丈阅简片时,谓童子曰:“窗外何人敢窥吾室?与吾呼至,吾究询之。”童子出呼,三缄随入,见老丈而礼貌焉。老丈曰:“子何来?”三缄曰:“吾为求道,遍游四海而来者。”老丈曰:“子求何道?”三缄曰:“老子之大道耳。”老丈曰:“道在人心,尔能尽乎?道在人身,尔能行乎?”三缄聆言,知为道中人,遂祈指示。老丈曰:“吾非道中人,然知道中事。道中有人伦,道中有至性,道中有保养,道中有淡泊,能养之、行之、守之、安之,即是道也。   大道全旨,已赅于数语之中,合上是总论。子欲求道,以今夜观,营卫中尚未绝夫饕餮,已非入道器矣。何知吾乎?”三缄曰:“不知。”老丈曰:“吾太仓先生也。”言毕不见,童子亦渺。   三缄惊异久之,仍归旧所。仆哗然曰:“今宵遇鬼矣。”三缄曰:“如何?”仆曰:“吾主仆入户时,老丈命一小童导仆别室,食饮后宿于厢右。三更柝响,寝门急开,吾暗窥觇,见一美女云桥高结,彩服如霞,娇好之姿,世无其匹,心以为老丈家人也,仍俯首而卧,不意此女竟入寝门,媚态百般。吾心刚动,彼已入榻,试抚摩之,始而细腻如脂,继而坚硬如铁,终而僵冷有如冰然。仆惧而起,提灯细视,厉鬼也。呼号出户,童子惊问,吾实告之。及童子入视,乃一蕉干,怒为诳语,击吾以掌。吾身闪异处,童子势虚倒地,化一小猿,跳舞久之而他逝。今夜岂非遇鬼乎?”三缄闻仆之言,亦思所见,不觉毛发俱竖,启户潜行。其后风声浓浓,如有所逐。主仆回顾,则一巨虎张牙舞爪。骇甚,向东奔逃。正行间,雾气忽生,其黑如漆,主仆欲止畏虎,欲行不能,事正两难,倏然前途灯光隐约。三缄呼之不应,随后追之。殊此速彼速,此缓彼缓,竟至茂林,灯光隐矣。主仆同入林内,携手缓行。   约行百进之遥,瞥见千万红灯,如星密布。三缄暗计是必兰若办理佛事,借此兰若,亦可息肩。遂大着胆儿,向红灯处疾趋。刚到灯前,三四美女穿红缀紫嬉笑而来。见三缄凝睇良久,哝哝细语,不辨所说何词。三缄欲访前程,碍于男女不相赠答,伫立如痴。女娘见此情形,娇声询曰:“郎君其迷途而待问者乎?”三缄曰:“然。”女娘曰:“郎君意欲何往?或东或西,为妾言之。”三缄曰:“吾为访道远游,东西尚未有定。   但得一息肩之所,以免一夜劳顿,心已足矣,他无望焉。”女娘曰:“如此可随吾归,吾家室甚宽敞,不惟一夜可安,即一载亦可往。”三缄意在息足,不暇审择,遂随众女而行。   路途中,闻得前一女娘慨然长叹曰:“曩日阿姑诞辰,妾采药山巅,欲进长生之酒,刚息松下,急遇杜长戏谑百端,幸杜心蛇驾雾前来,与之相斗,始得脱身归洞,否则受彼啰唣,有难言者。”后一女娘曰:“物类杜长,犹杜心蛇之是畏,惟人类杜长,杜心蛇不得而噬,其意终不遂焉。”前女娘曰:“妾以为杜长只有于物,如尔所言,人类亦有之乎?”后女娘笑曰:“姊姊不知,人类杜长正多于物耳。”中一女娘曰:“闲话休提,后面郎君如何安置?”前女娘曰:“彼有仙骨,凑吾仙缘,肯使他逝哉?”中女娘曰:“然则置诸姊洞耶,亦置诸妹府耶?”又一女娘曰:“姊妹毋须争论,吾有绝妙之策,作一羊车入宫故事,随到而随留,何如?”众女娘同声笑曰:“可,可。”未几,红灯愈广,大第重重,女娘导三缄前行。三缄劳顿已极,不择何人居室,竟向左之朱门而入焉。众女娘曰:“葛仙姊姊夺纛矣。”葛仙喜不自胜,曰:“夙有仙缘,外人安能夺之。”遂同三缄入室,命小婢烹茗煮酒,款待殷懃。室外荞仙、竹仙、桂仙拍肩遥盼,私相议曰:“葛仙得此仙郎,以成大道,吾姊妹岂甘让彼独得乎?”荞仙曰:“桂仙道法高妙,何弗思一上策,以夺仙郎,夺归以配桂仙,吾辈让亦甘心。至葛仙独得,实不服也。”桂仙曰:“葛仙即得仙郎,不过煮酒陪饮,献媚诱之,吾观仙郎眉横一字,非可骤以媚诱者。且待明日各呈礼物,以贺葛仙。葛仙贪饮,轮流苦劝,俟彼大醉后,竹仙姊姊生烟吐雾,荞仙乘隙,窃负仙郎入吾洞中,有何不可?”众皆然之。言别一声,各归洞内。   是时,葛仙陪饮献媚,三缄心如铁石,毫不动情。葛仙撤筵导入内寝,牀榻之美,世所罕见。三缄曰:“吾明日起程甚早,何弗唤仆与吾共榻?”葛仙曰:“郎君不嫌室陋,暂息数日,饮食即粗不堪口,妾自勤勤奉之。”三缄力竭身疲,慵谈而卧。魂刚入梦,见一老道笑而言曰:“子误认蛇蝎之乡为兰若福地,明日有危,吾不得不预为尔言。”三缄曰:“道长仁心在抱,忍坐视不救乎?”老道曰:“吾以金丹一粒,纳尔口内,自不能迷尔魂魄,伤尔身体。”三缄意欲再问,突被老道一掌,推仆而醒。举目视之,见女娘尚坐榻侧。三缄曰:“女娘多情,何不归室?倘被人见,难免唾骂矣。”葛仙曰:“吾师紫薇仙子常言郎君与妾缘结夫妇,候之数载,始得晤焉。今夕今时,红鸾入兆,正为夫妇百年之好也。何恤人言?”三缄知入牢笼,暗以策却之曰:“吾聘礼毫无,骤为相好,是贱姑姑耳。待至明日,在仆身内取玉鸳鸯以作证,亦未为迟。”葛仙诺,遂入内洞。   次早洞外哗然,葛仙出观,见荞、桂诸仙,或捧红绫,或捧仙花,或捧玉器,入洞贺曰:“昨夜织女得会牛郎,金梭恐慵谈及矣。”葛仙曰:“仙郎如铁石心肠,待婚尚有日耳。”桂仙曰:“仙郎既诺,自有佳期,可治酒筵,与吾等饮之。”葛仙即命小婢设筵同饮。荞仙、竹仙、桂仙轮流劝酌,葛仙却情不过,一时大醉,昏卧筵中。竹仙于是吹起黑雾,荞仙忙负三缄,直投桂仙洞内焉。桂仙归,谓三缄曰:“葛仙妖也,恐损尔躯,吾姊妹不平,故救尔于此。”三缄拜谢不已。   葛仙苏,不见仙郎,知入桂仙之计,意欲往讨,谅力不敌,转入后山诣梅仙、荼仙、水仙、兰仙、桔仙、枳仙,道其所以。   荼仙曰:“夺人之爱,便非仁人。葛姊姊如以蜜语甜言往讨仙郎,彼定不允,不如兴戎入洞,各逞道法,道高者仙郎归之。”桔仙曰:“此策为上。”遂驾黑雾,齐向桂仙洞而来。小婢报入,桂仙出,以笑言慰葛仙。葛仙不答,枳仙取一红巾,抛向空中,化为烈火,直围桂仙洞旋绕焚之。桂仙急于身旁取出葫芦向火抛去,片时大雨如注,红巾已坠入泥坑。兰仙怒甚,取出金剪,茶仙取出金针,桔仙取出金镯,同抛桂仙洞内。桂仙知不能胜,驾雾而逃。荼仙入洞,负出三缄,交与葛仙。桂仙不服,转到瞿塘峡,约鹿仙、猿仙、虎仙、獐仙,复来葛仙洞讨取仙郎。   枳、桔诸仙出洞交锋,各显道法。酣战良久,兰仙被竹仙一铁节竹塔打下云头。正坠之时,遇一女仙以手捧之,呼名而跪。   兰仙跪地仰视上坐,黎山老母也。老母曰:“群花妖修道有年,宜成正果,为何兴妖作怪,以骇人民?”兰仙俯首,将葛、桂二仙争夺仙郎事细告老母。老母曰:“仙郎非他,乃虚无子投生人世,以阐大道者也。尔诸奴何敢违背天律?”用手一指,霞光万道,正射相战之地。群妖畏而罢战,老母呼至,斥以非礼,尽皆谢罪而去。葛仙献三缄主仆于老母,老母指向南行。   行刚三日,途遇童子倚柳酣眠,主仆二人亦息柳下。移时童子苏矣,举目眈眈而视三缄曰:“尔主仆风尘扰攘,其为名乎,抑为利乎?”三缄曰:“名利非吾愿,所求者老子之大道耳。”童子曰:“老子何人,道为何道?”』缄曰:“老子者,道中之祖;大道者,元妙之道也。”童子曰:“大道即在人身,尔不自求,徒奔走风尘,其道安得?”三缄曰:“吾岂好为荣苦,特访求良友,以参考得失耳。”童子曰:“学道之人行敦五伦,五伦克尽,后清乃心,凝神聚气,养性为能。久久自得,何需乎人?吾恨野道专炼旁门,根本既失,乌得仙真,反造其恶,厌恶天心,何尔主仆仆仆风尘。快归梓里,静养门庭,心清欲寡,炼气归神。”三缄见其出言不俗,因叩之曰:“尔其学道者乎?”童子曰:“虽非学道人,常闻学道方。”三缄曰:“能谈大道,必有高师。尔为吾言,俾吾门墙得入,道果成日,亦尔功焉。”童子曰:“吾师非他,即老子也。”三缄曰:“尔师此时安在?”童子曰:“在天。”三缄曰:“尔下红尘何事?”童子曰:“昨日宫内走了青角板牛,师特命吾下凡收之。”三缄曰:“此牛而今投生何地?”童子曰:“板牛本意不愿投生,殊出南天,遍体牛毛被罡风吹去万万矣。”三缄曰:“牛毛吹去,牛身尚存,何害之有?”童子曰:“害了世人耳。”三缄曰:“胡为世害?”童子曰:“牛毛乱散,投生人世,凡得父母养育,不思报答,反加冻馁詈骂种种忤逆者,皆牛毛投生者也。不孝之人,不惟生非人类,且非物类,以毛比之,轻已甚矣。以牛毛比之,直轻之无可轻矣。师故命吾收回,以绝逆子逆媳于天下。”三缄曰:“今之不孝者,乃牛毛所化;古之不孝者,又属何物投生乎?”童子曰:“古之不孝者,系鸱鹗投生,一鸱鹗投生一人,古故见其少。今多不孝者,以一牛毛而生数牛毛,数牛毛而生百牛毛,百生千,千生万,生生不已,故盈天下皆不孝之人。   忤逆而非牛毛生之,谅无如是之蠢,忤逆而以牛毛生之,乃有如是之众。”三缄曰:“如此,尔安能尽收耶?”童子曰:“但将老牛收转,以免复落其毛,将不孝无蔓延,久久自绝矣。”三缄方欲求彼带归天上,得老子指示入道之方。童子忽然两手相拍,霎时身生羽翼,化为仙鹤,直入云霄。三缄讶者久之,仍复前行。约有半月途程,得聚仙观而栖止焉。   七窍归家已久,思念良朋,又着征鞭。时一寅回斗柄,桃红柳绿,幽雅宜人。七窍信步疾行,已不知途去几许。一日,行至锁阳山。山半有观曰“栖鹤”,因两足无力,遂于观内暂住数朝。闲暇无聊,下观玩赏,见一绿野平坦如毡,野中桑麻遍种,山花带笑,红白相兼。七窍不忍舍之,沿山游览。将近午刻,忽然烟生满地,片时之际,绿野无形,烟散以还,倏有一亭,挺立其间。七窍异,意欲度入,恐受妖噬;不入,其异不解。且前且却,已到亭下,举首瞻望,金字高悬,拾级而升,到顶视之,恍如半天之上。倚窗仰视,额只“绣云阁”三字耳。   此阁又从七窍目中看出,将以诱之耳。七窍在此阁中徜徉自得,竟不问其谁为之主。游已倦矣,将欲下阁,闻阁下一人言曰:“昨日归家,未锁门户,倘被盗儿入阁偷窥,受斥难免矣。”七窍喜异其人入,与之相谈,殊意其人不入阁中,但以锁扃户而去。七窍心甚惊惶,推窗望之,其人已渺。未几,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七窍无可如何,只得坐于阁内。   时约更许,亭上有人言曰:“今宵月朗可爱,牛郎昨夜约下红尘,向此阁一游,不知可到否?”又一人曰:“仙子云游,各有其志,岂若吾二人常拍肩而游耶?”谈谈论论,竟由窗入。   七窍见而欲避,二人笑曰:“既到此间,仙缘有份,何以避为?”七窍于是呆立二人之侧。二人询曰:“尔识吾乎?”七窍曰:“不识。”二人曰:“吾和合仙子也,常游是阁。尔貌吾亦熟睹,谅有仙骨者。尔道得乎?”七窍茫然。二仙曰:“尔道尔自得,毋坏道中诀;当年嫉妒心,不可长怀得。”七窍唯唯,跪求导以出路。二仙曰:“随吾下阁,何难之有?”言毕,推窗直下。七窍畏坠,尚痴立而望。二仙既去,山风微走,愈吹愈厉,一声震动,阁化乌有。待风定后,举目详视,仍在栖鹤观之山腰。   归来,观中老道谓七窍曰:“君向何之?春将尽矣。”七窍遂辞老道向南而游。游至丸柏庄,遇一童子,问曰:“尔七窍耶?”七窍曰:“是矣。”童子曰:“前三日三缄到此,所访者君耳。惜乎已去三日,不可追矣。”七窍阻说,气逆成疾,又驾征车而归。 第八回 率野鬼石村排阵 遇柳精泥郭为神   铜头鬼王自押入阴山,监幽使者日日防闲,恐彼暗逃,为村民害。鬼王见其监束严谨,心甚不悦,意欲脱此苦恼,奈数载内无隙可乘。适值上天考校三界神祗,加功赏爵,监幽使者命驾下锁鬼童儿,将鬼王黑索重加禁于深阴,三密三示,凡事周备,方驾云车往朝上皇。锁鬼童儿在阴禁外与拿鬼童子博奕为戏,鬼王乘隙扭锁,化成黑雾,直出禁门。二童闷绝片时,苏来知鬼王已逃,追遂数千里,鬼王厉声吼曰:“尔不速返,必噬尔躯。”二童子恐使者责斥,不舍鬼王。鬼王大展阴风,竟将二童吹去万里之遥,坠于犀角山下。   于是呵声震动,四方野鬼霎时俱集,见鬼王而喜曰:“自王入禁,吾辈无主,四散纷然,朝日盼王得出阴幽,复行鬼政。   奈年复一年,音信渺无,真足令人痛恨不置。”鬼王曰:“昔日吾行鬼政时,尔等各有专司,琼浆弗缺,吾入阴出后,尔辈又将何以为食耶?”群鬼曰:“吾辈自别鬼王,或三五,或六七,成群结党,于村落中索其饭浆,与阳世之乞丐无异。今王既出阴禁,其仍归旧所乎,抑别寻异地而居乎?”鬼王曰:“旧所不可居矣。尔辈四方访查,倘有如旧所者报吾,吾率尔等同居其地,仍行鬼政。若得虚无子后身来此,深藏不露,紫霞道法既云高妙,又如吾何?”群鬼曰:“虚无子好道士也,乌肯入吾鬼阵?”鬼王曰:“彼好道,吾自排道阵以迷之。”群鬼曰:“如是,鬼王暂居此境,待吾辈各驾阴风,访寻佳地。”言已,纷纷散去。   片刻之际,灵心鬼便转而言曰:“历此三十里,树木茂密,怪石嵯峨,野谷如蛇,幽深可爱,是地佳好,可以居之。”鬼王曰:“是地何名?”灵心曰:“名石门村耳。”鬼王曰:“与村民同居,民众则阴不胜阳。吾辈阴鬼也,必先胜乎阳,而后鬼政可行。”灵心曰:“村民虽众,多在谷外,谷内即有一二,皆穷鬼也。吾等居此,乃纯阴一片,何惧之有?”鬼王曰:“得此佳地,宜速迁徙,但群鬼未能齐集,如之奈何?”灵心曰:“今已归来有数百矣。其未归者,命一二野鬼在此传说,自能陆续而至。”鬼王喜甚,当即口吐黑雾,率同群鬼竟至石门谷中。   一时阴风怒号,烟迷满谷。内一老叟谓家人曰:“吾家自祖父乔迁于此数十载,谷中野雾必秋深始生,为何今春初而雾起如是,岂天地亦有变时耶?吾闻之地有水怪山妖,时而作雾兴云,是地若此,恐不利人居住。所不利者何?凡妖魔聚处之区,人居其间,必多病而亡,以阳不胜阴也。”翁子弗信曰:“世只有人能移居,未有妖魔亦能迁徙者,翁误矣。”未逾一月,老母死焉,幼媳又死焉。翁子惧,始迁谷外以避之。他日入谷,倏见乃妇坐石理发,睹其夫至,喜笑嫣然。翁子惊曰:“尔已死矣,为何尚在人世?”其妇泣曰:“妾魂被铜头鬼王摄入洞中,听其使令,朝日劳劳碌碌,无时或闲。今幸鬼王为柳精请去,始得出洞,见日理发,不期而与夫遇,妾之幸也。但妾真魂幽囚洞府,投生人世,不知何时。”言罢而泣。泣已,回首色变曰:“吾夫速行,鬼王归矣。”翁子刚行数武,谷里烟生,莫辨东南,骇甚,急向原路疾趋而归。自兹一倡,是谷樵子行人,无复有由此经过者。   三缄在聚仙观内无事,闲游游至山腰,见一老松马发疏疏,龙鳞齿齿,涛声时起,恍如海水奔腾,松下二叟对坐而谈。三缄身隐树后,盗听其词。闻得左一叟曰:“天地之大,道在其中。道本无形,而亦附于有形,如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道之流行不息,附于物而可见者也。若于无形中求道,则无声可听,无臭可闻,不知者以为人不见道,安知人在而道即存乎?”右一叟曰:“何为人在而道即存耶?”左坐老叟曰:“如人之为子也,能止于孝,即道尽美处;为人父,为人君,能止慈止仁,即道尽善处。然是慈孝仁之道,存诸心则无形,发于外则有形,此道之所以能散能卷也。”右坐老叟曰:“君言道在人身,将子臣弟友之道全,即得天地之大道,成神者在此,成圣者在此,成仙成佛者亦在此也。何世之学道者,不于身内求之,累月经年游行异地,抛父母而不顾,弃兄弟而不亲,时谈致远、钩深,日事索隐行怪,无惑乎自少至老,不知道为何道,是道不一得也,皆弗识求道之方耳。”言毕,鼓掌大笑而去。三缄闻之豁然,急回观中,整顿行装,归求止孝之道。   行约六七日,已至石门村前。极目遥望,万亩迭翠,野雾流云,共绕其间,令人玩赏弗置。方欲入谷,旁一老叟曰:“子可西斜而行,是谷不可入也。”三缄诺,转向西行。恰逢灵心鬼使在外闲游,突见三缄,忙报鬼王。鬼王正在洞中议诛虚无后身之策,闻报喜极,吐雾成雨。三缄为雨所阻,只得转身入谷,寻地避之。鬼王复设茅庵数十处,假学道之士,以诱三缄。   三缄入,瞥见茅庵遍露,大喜于心,以为访道有地,信步前去。直入一小小茅蓬,见有中年道士其间静坐,两眼鼓出,状如虾睛,呼之不应。立候良久,道士始低眉而起,询三缄曰:“子何来兹?”三缄曰:“为访道而来,不知道长两目直露,默而不语,所用何功?”道士曰:“炼气耳。”三缄曰:“炼气为何?”道士曰:“炼气乃能归神也。”三缄曰:“是即成道之法欤?”道士曰:“犹不止此。”三缄曰:“炼道规模,原为一则,何云如是之众。吾欲遍览以广识见,道长能为先导乎?”道士曰:“尔有是意,可随吾来。”遂导三缄入数处蓬庐,其中有摩顶者,有摩腹者,有食臭者。三缄询之,道士一一示之。   游至谷东,见一女一男,交媾不已。三缄曰:“此又炼何道耶?”道士曰:“采战法也。”三缄曰:“所见数法,俱可成道乎?”道士曰:“各体一件,勤加炼习,久久自成。”三缄曰:“蓬庐中谅皆习道之人,尔师又居何所?”道士曰:“左崖半之洞府是也。”三缄曰:“吾欲拜见尔师,何如?”道士曰:“可。”刚导至洞门,遥见中坐老道,古貌古须,息气凝神,若有所炼。道士入禀后,老道欣然下座,迎接三缄直至座前。三缄拜礼毕,老道曰:“吾观尔器宇不凡,知为道中道将成者,然尔遇吾不易,可于洞内苦苦炼成大道,以俟飞升。”三缄然之,即拜老道为师,日居洞府,不觉已旬余矣。   一日,紫霞真人心忽不安,默会片时,知虚无子又为妖鬼所禁,忙命复礼子临凡查访。复礼子甫坠尘世,得遇监幽使者,忙忙促促,四下窥觇。复礼子曰:“尔监幽使者耶?”应之曰:“然。”复礼子曰:“尔何忙促如是?”使者曰:“前日上天考校,吾命童儿监守鬼王,往朝天阙。待吾归后,鬼王不知何往,童子亦未审何之。因思幽禁鬼王一事,紫霞仙真费力不浅,而今复出,必害世人。吾恐见责上仙,故忙促若此。”复礼子闻之,骇曰:“鬼王前日被真人挫折百般,今日脱逃,虚无后身又为彼幽禁矣。”播转云车,报知紫霞。   紫霞乘云四顾,见石门谷内鬼雾隐隐,遂化一道士,竟落谷中,遍向蓬庐访问消息。野鬼告以洞府,紫霞闯入。其时,鬼王正吸三缄顶心,三缄以为教以摩顶之法,久则弗晓人事矣。   紫霞见之,厉声吼曰:“尔铜头鬼使,为吾收入阴山,应宜改过自新,皈依大道,何得傲上天阐道之律,一犯再误,而不畏丧尔鬼灵乎?”鬼王知紫霞复至,力将三缄吸死,乘风出洞。   紫霞取丹一粒,纳入三缄口内。待三缄苏转,送至坦途,复入石门以擒鬼王。鬼王不服,呼集三万六千野鬼并及山妖水怪,大布阴风阵以待之。   紫霞入阵,阴风骤起,四面野鬼围绕数重,半空中山水妖怪密布云雾,蔽日遮天。铜头鬼王手执聚鬼黑旗,左右旋绕,顷刻风号鬼哭,冷气刺人。紫霞思曰:“鬼王法力匪浅,若吾道不高妙,必丧真灵于石门。”于是手掐离宫,足踏巽卦,口提震位,向云雾密处一指,罡风雷火交相而临。一时野鬼奔逃,水怪山妖死亡甚众。鬼王知难相敌,乘风远循,紫霞忙取金刚索向东抛之。鬼王畏甚,与潞定河水怪方欲下海潜形敛迹,早被金刚索系其项焉。紫霞将索收回而詈之曰:“前次不丧尔灵者,留以待后用也,而乃鬼性难驯,怙过不悛如是,是自取罪戾也。夫复何尤?”詈已,命复礼子持八卦七灵炉焚此鬼躯。   云衣真人忽至曰:“鬼王后有重用,不如仍禁阴山。”紫霞诺,呼监幽使者将彼押去禁锢如前。   当此之时,紫霞知三缄受毒甚深,必疾旅舍,与复礼子化为老少二道,寻至独觉关前。果见三缄不绝呻吟,复以灵丹服之,始起而归去。紫霞叹曰:“阴气毒人,何其甚也,若非仙子灵丹,以消重毒,必丧其躯矣。”复礼子曰:“三缄访道遇妖遇鬼,艰难若是,道又何成?”紫霞曰:“仙子入凡,正宜百炼其体。吾回洞矣,尔云端缓缓护送彼归。”复礼子领命,直送三缄归宅而返。   三缄归后,因思松下二老言,欲止孝以为内功,故日日勤奉高堂,未尝或离左右。一日暗思:“访友未遇,幸得二叟指示,止孝乃造道要图,虽然孝尽亲前,未知于道当否。如得一良朋参考,或早悟之,惜乎历尽征途,终是鱼鸿相阻,形单影只。情思不已,暂游郭外,以遣愁闷。时已夏至,野树交荣,三缄兴致勃然,几忘路途远近,随即口占一绝,以志有感云:“青山曲折绕村庄,柳影参差映水忙;古树敷荣如富至,逢秋飘卷叶无双。”句语题后,倏看老柳一株,叶茂枝繁,其大如斗,一股苍老之气,若非千载不能成之。三缄缓步近前,盘桓不忍他适。   俄而,叶里疏疏作响,尘坠于首。仰面视去,乃一少年子攀枝于上,见三缄仰视,色甚赧然。三缄询曰:“子何效猿升木,不畏坠耶?”少年子曰:“攀枝为乐,性所素好。不意一时失手,有触慕道之人。祈勿咎予,予之幸也。”三缄曰:“闻子出言不俗,胡弗下树相语,以遣愁思。”少年诺之,缓款而下。   三缄细视,貌美如仙,尔雅温文,世无其匹。相谈片刻,情投意合,结以金兰。交拜后,三缄曰:“金兰既结,无殊手足,敢请鸿名世族,以便尊称。”其人曰:“弟族柳姓,黄公子是其号也。”三缄曰:“姓柳还宜柳。”公子曰:“非人亦似人。”三缄曰:“同心参道妙。”公子曰:“野树甚怡情。”言罢,大笑不止。无何,山烟密布,日影西斜。三缄欲迎公子到家,公子欲留三缄入室,争论不决。久之,公子曰:“时不可待,各宜归矣。”三缄尚依依不舍,徐行缓步,竟至三叉路侧,始分袂焉。归来思念公子甚切。   次日晨起,催促早膳,食已即投老柳处,谅公子必先候于此。殊至树下,但见微风逐柳,摇摇不定,其人渺然。伫立移时,忽听娇声而歌曰:“山有鬼兮树有精,恨未初生即是人;幸而雨露承天降,万载千年体炼成。或成娇女或男子,得此阴阳轻重分;阳重为男阴重女,其道自然岂有心。愿仙子,下红尘,传大道,扭乾坤;一旦飞升天外去,导我朝见玉皇尊。”其声袅袅,若远若近。   三缄四顾搜寻,见树左右上坐一红衣幼女,俊秀异常,心以为公子眷属也。因近而询曰:“女娘其黄公子姊姊耶?”女子曰:“否。妾虽柳姓,与彼不同宗派者也。尔亦知黄公子为何如人乎?”三缄曰:“不知。”女子曰:“彼乃老柳成精,尔不可近,近则弗利。不如与妾结为夫妇,同心习道,较诸良友之暂合暂离者为有益焉。”三缄曰:“女子自荐,能无愧欤?”女子曰:“天下之妇女多矣,其有愧耻者寥寥耳。”三缄曰:“天下女子既无羞耻,断未有自荐为妻之贱如尔者。”女子曰:“妾纵自荐,比于倚门卖笑者不高一筹乎?”言讫,竟至三缄身侧,百般献媚。三缄击之以掌,女子怒,扭身化为金睛猛兽,直扑三缄。正危急时,公子倏至,猛兽似有惧色,飞奔而逃。三缄曰:“因思尔甚,早至于兹,不意为女怪所缠,险丧毒口。”公子曰:“凡贪心甚者,必生怪异。戒之,戒之。是山柳精甚伙,今夜吾兄归室,彼必约众来攻,兄将何以敌之?”三缄曰:“惟祈贤弟设策相救耳。”公子曰:“吾有玉匣赐兄,兄归置诸案上,早早安宿。此精来时,自有服之之人。”三缄接匣归家,安置停妥,和衣而卧,心有所畏,久不合目。鼍更再报,风声大起,寝门自开,六七女娘蜂拥入室。三缄在榻,战栗不已。忽然案上响亮,匣中所出汉子亦六七焉。   女娘知难蛊惑,化为厉鬼,塞满一室,而汉子所化,高大过之。   女娘畏逃,男鬼驰追出户。约一更许,六七汉子仍入匣内。自此寂然。三缄次早抚摩匣中,初无别物,异诧者久之。   午后抱匣趋至柳前,公子在焉。三缄酬其赠宝之德,公子谦逊数语,闲谈竟日而归,自是相见益密。突于后二日连访未晤,怅望殊深,以为公子不得见矣。他日途遇舆马纷投,三缄疑为贵官,伫立以俟。待至舆近,中所坐者,公子也,朝衣朝冠,装束迥殊昔日。三缄惊而询曰:“贤弟何往?”公子曰:“上天嘉吾护道有功,封为泥郭村中赐福尊神,特来与兄一别。兄其保重,后晤有期。”三缄曰:“尔何护道功至于此?”公子曰:“护君即护道也。”言毕而隐。   三缄归以告父母,并禀及易儒从玄之事。其父曰:“老柳炼道亦能成精,儿人也,炼先天之大道,独不可以成真乎?趁吾年尚康强,儿速访友参求元妙,吾不之禁。”三缄诺,又向西北且行且止,欲得如聚仙观而栖息焉。 第九回 朝元洞六魔扰世 灵根寺三道传功   历聚仙观百里许,崖半一洞,名曰“朝元”。前有五仙女其中修道:一名聚气仙姑,一名凝气仙姑,一名炼气、宽气、流气仙姑。道修成后,飞升玉府,此洞烟锁云封,树枝低垂,其间已塞越数百载。突有六猿窃入,得仙姑灵气修成人体,能飞能行,号曰贪尘、嗔尘、痴尘、爱尘、欲尘、不净老尘。虎踞洞中,凡前山后岭一切精鬼魑魅等怪皆倾心服之,又兼三万六千野鬼自鬼王被擒后逃聚于此,亦听六怪之命。   一日,柳精捧献仙桃一枚,六怪食余,询其所自。柳精曰:“此桃乃灌顶山左崖下思聪洞霞衣道士所种也,其味美乎?”六怪曰:“味甚鲜美,尔可再为献之。”桃精曰:“霞衣道士护守此桃,甚属谨严。前日彼被无量子招饮,故得窃取焉,敢期再献。”贪尘曰:“不复得此桃入口,心胡以甘?”爱尘曰:“贪此仙桃,原系他人之物尔,又如何能得?”嗔尘怒目曰:“吾等各驾风车,同至洞前,以力取之,有胡不可?”痴尘曰:“倘彼道法高妙,敌之不过,岂不自讨凌辱乎?”欲尘与不净老尘曰:“谅彼一道士耳,安能敌吾之众。”即命柳精前导,六怪乘风直至洞前,攀桃枝而竞摘其实。   霞衣子倏见桃枝震动,知有盗侣出洞,吼曰:“吾桃非凡种可比。尔何精怪,前盗其一,吾未之究,今复来取,决不容尔。”六怪齐声曰:“尔桃鲜美,差高别种,况乃易生易结之物,非难觅难寻之果,如尔有情,一概与吾,吾不难为于尔,否则不但取桃,且将树根亦拔之去。”霞衣子曰:“尔夸大言,请来试试,如其道法果能胜吾,吾愿尽取以献。”六怪曰:“可。”嗔尘忙驾妖风直逼洞前。霞衣子挥之以麈,嗔尘目内若有针刺,坠于灌顶山腰。痴尘忿气前来,霞衣子仍挥以麈,不动,暗思此怪道法较高于彼,急以五龙掌诀抛去。痴尘见得龙绕空际,金光乱射,方欲取铁锄铲敌之,早被龙爪一抓,又复坠下。贪尘、爱尘、欲尘同升云里,各舞宝器,霞衣子击以所炼之道坚石,三怪坠亦如前。不净老尘乘风起舞,化作三头六臂高大身躯,一手执真银练,一手执意魔杵,与霞衣子酣斗不已。   霞衣子知其妖法甚高,暗执聚气神鞭,以待是怪。殊意神鞭刚近,骤为真银练捆束去矣。霞衣着急,忙取定心杵向怪抛之,怪以意魔杵回手掷去,霞衣下坠,望北奔逃。不净老尘急力追逐,适被华盖洞心明老道所见,知是霞衣子战怪,向这被逐而来。乘云上前,隐霞衣于身后。怪至,老道曰:“尔盗彼桃,只为其厉,其理安在?”怪曰:“彼夸口在先,谓能胜彼者以桃献之也,于我何尤?”老道曰:“尔辈无容与争,吾洞仙桃百树,如能胜吾,愿并献之。可乎?”怪曰:“如是不难。”遂将意魔杵向老道当头击下。老道口吐清气,气化为田,转眼间又化为海,其杵直坠海内。怪见杵已坠去,复击以真银练,练又坠入。怪曰:“吾宝尽矣,且问此海何物所化?”老道曰:“吾之炼道,心清而气清,气清而神凝,神凝气大,故成深海。   不但尔之意魔杵、真银炼吾能容纳,即天地之大,寒暑相推,以及八卦五行,皆能纳吾海底。”怪闻骇甚,俯首而逃。老道急将清气吹满四面,怪无藏身之地,东驰西奔,向意马洞而潜焉。老道见怪远去,送霞衣子回洞,霞衣子即拜老道而师事之。   不净老尘得潜意马洞中,忙命柳精呼回五怪。五怪至,各相怨悔,首怨贪尘曰:“非尔贪此仙桃,安得挫辱如是?”贪尘曰:“我心虽贪,无如爱尘之爱。”爱尘曰:“如嗔尘不怒气勃勃,又何至此乎?”嗔尘曰:“是皆不净老尘之误我辈也。”不净老尘曰:“非我误尔,凡一切挫辱,皆自痴尘招之。”欲尘在侧曰:“吾等勿相怨悔,不若统三万六千野鬼,遍扰世界以坏道门。”不净老尘曰:“而今阑道为急,紫霞统领群仙,拥护三缄,如何能当其锐?”贪尘曰:“吾等一遇三缄,当即下手,或暗夺其魄,或生吞其魂,待紫霞辈知之,三缄之躯已败矣。”不净老尘曰:“如是,吾统野鬼遍寻三缄诛焉。”刚起妖气,被普光老衲一麈,尽化为黑气。   是时,须无真人坐于珠光宝座,慧目遥视,倏见天半黑气凝结。真人口嘘清气,吹散如雨,各分东西南北而去。袖中默会,知是三万六千野鬼各地投生,后为三千六百旁门以坏大道者,急以手诀招转,落于虎喷山下。祥云驾动,来至八卦台前,叩请老君。老君登台,询及须无曰:“尔之叩吾,所请何事?”真人曰:“大道沦亡,野道纵横于天下。承老君曩日招聚诸仙,欲为阐明,俾野道无由逞其异术。紫霞领命,命虚无子脱化尘世,俗号三缄,道尚未阐丝毫,一切水怪山精纷纷扰乱。老君何弗图持太极,四方挥动,使诸精怪化为乌有,令三缄不受扰攘,得以悠游岁月,将功辟成,引世人而入此大道之中。野道消除,正道复位,世无旁婺,而仙班广集,岂不美哉?”老君曰:“聆真人言,望道之明至矣切矣。顾道不磨则不精,如玉之韫于石也,只成为玉,名固美甚,究之顽然一物,毫无可取,必置诸沙石之内,愈磨愈精而器始成。三缄之投生人世,正石中玉也。若不磨以山精水怪,其道何由而成乎?”真人曰:“老君之言固是,特恐以仙子根底,误入异道,爱之实以害之。”老君曰:“道不易成,欲成上品,要必金刚百炼,即子之磨难历余,乃成真人,所以经万古而道身不坏者,胥是道耳。”须无领老君教,退归洞府,常遣仙子云游四境,以护三缄。   三缄自离乡井,行有月余。一日,谓其仆曰:“前此幸得聚仙观安享数十日清闲,此次奔走路途,但愿所遇之人胜于聚仙观之老道,所安之地胜于聚仙观之幽雅,庶不负道游一料也。”仆曰:“公子为道访友,上天必佑其人,其地谅有以过之。”主仆谈论至兹,忽闻松涛细卷。三缄曰:“是声也,胡为乎来哉?”仆曰:“前面万山耸翠,林木森森,一带同巉崖,挺立如削,不知属何地界,奇特若斯。”三缄曰:“尔可访之。”仆于是别却三缄,由坦道西行。行约数里,遇一樵子负薪而至。仆询其地,樵子曰:“是地为万仞山,山多松柏,其中仙子常常游玩。左有光耀洞,右有光明洞,前有含珠洞,后有衲子洞,皆古来仙子修真之所。予采樵山中,或闻渔鼓声声,或闻言词侃侃,究不知人居何处。惟于昨日在光耀洞前,得遇二少年相奕洞外,见吾不言不笑,吾亦不暇问之,谅皆仙子类也。但尔访问是地,殆欲游玩此山而不知去路者欤?”仆曰:“吾仆人也,从主遄征,游至于此,东西南北,莫知其向,故遇君而一询耳。”樵子曰:“若然向东耶,则青气为郡;向南耶,则赤帝为城;向西耶,则白帝乡在焉;向北耶,则黑水江在焉。”仆则曰:“何条路经由山而过?”樵子曰:“路由东去,即过是山。”仆得其详,转告三缄。三缄闻是山之奇,决意东行。仆阻之曰:“山高林茂,必潜鬼怪。倘如前此所遇,又多一番惊恐也,为之奈何?”三缄曰:“吾不畏之。”仆不敢傲,随主缓缓由麓而登。转折回环,顷至山半,见一庙宇,万瓦鳞鳞,一派金光,时射林表。三缄喜曰:“有兹兰若,不让聚仙观之幽赏也。”征鞭急举,不时已到庙门。门外一坊雕龙刻凤,上题三大金字曰“灵根寺”。三缄信步竟入庙中。有小道童阻其行曰:“尔乃凡夫,焉敢入吾仙府?”三缄曰:“远方客子途程偶误,暂借宝庵一宿,有何碍乎?”道童曰:“尔言亦是,待吾禀告师长,准进则去,否则他去,不可濡滞于斯。”三缄然之。道童入,移时出曰:“仙子原不弃人,准尔暂宿西厢,毋得步履乱行,私窥异室。”三缄曰:“吾岂俗子哉,入人室而滥窥如盗乎?”道童曰:“如是,尔随吾来。”三缄主仆即随之入,直到西厢,阶前数十盆花,微风过处,香气沁人肺腑。道童献茗后,款以斋供。主仆餐已,道童曰:“厢内草榻,君其卧之。”言毕而入。   三缄主仆扫榻安眠,转瞬间仆已睡熟矣。三缄暗想为求道计身离桑梓,未能孝尽庭帏,所恨历遍征途,良友弗遇,欲得金兰之订,同修大道,不知何时。右计左思,忽然入梦,魂游厢外,见十数道童手持灯檠,后随廿余道士,道冠道服,竟向东去。三缄于是暗尾其后,行约数武,遥闻室内有唱名声,侧耳听之,隐约莫辨。三缄此际欲进不可,欲退不能。忽一道童由西而来,惊询三缄曰:“子为谁?到此何事?”三缄告以求道之由。道童曰:“尔欲求道不得进身,今夜来兹非偶然也,可随吾入,隐隐窥之,毋得声张,致干不便。”三缄喜甚,偕道童入门,瞥见堂中灯炬辉煌,道士环立两旁,若有所待。   无何,门屏大展,三老道品身而出。众道士叩首毕,老道询曰:“俱来乎?”道士齐声应曰:“来矣。”老道曰:“今夜佳辰传功之吉,尔等环侍,待吾登座,先以意传,继以言传。能设略者,照兹而学,即是入道阶级;不能领略者,俟诸异日,佳辰如到,又为传之。尔等宜静意凝神以窥之。”众道士复各稽首者三,环立如鹄。但见三老道不疾不徐,一坐铁鼎中,一坐鼎左,一坐鼎右。静坐片刻。鼎中老道面忽生毛。三缄暗自讶曰:“老道传功,何以毛生满面?”甫思及此,老道已化为猿,跳舞鼎中,然鼎窝甚浅,若不胜其跳舞,竟由鼎内跃出,在东厢旋转不止。左一老道化为美人,手捧瑶琴,其音袅袅,猿见不舍,常戏弄于身侧。美人弗堪彼扰,倒地化为石缸,缸内酒气飘香,猿见而俯首吸之。吸已,如醉如痴,身不自主。   俄而酒缸化为乌有,猿亦跳舞依然。右一老道化作金银财宝,猿见而拾,其貌喜不自胜。厢外来一巨人,与猿争夺,猿不服,而相格斗。相拒良久,巨人力怯,意欲奔逃,被猿一脚飞来,早将巨人踢倒,化为老道。猿仍归鼎,亦复本像焉。众道士曰:“师之传功,示于色色形形,究不知猿属何物?”鼎内老道曰:“猿者,心之所化也。欲入大道,先将心猿系着。心猿安稳,见酒色而不恋,遇财气而不贪,静镇如山,然后大道可入。吾之示汝等以行色者,原属当场指点也。大凡心思一乱,即有外缘以扰之。道本在心,心存则道存,心放则外缘至。学问之道,求其放心者,即此之谓也。”言罢。众道士退。   老道忽见三缄而谓之曰:“尔肩阐道之任,宜入学道之功,吾之传功而尔得见者,亦尔缘也。”三缄方欲进究,老道哑然一声,倏忽不见。   一梦醒来,举目视之,乃在光耀洞中,主仆向榻而卧者也。忙呼仆起,负得行李,绕山而去。 第十回 黄河岛赤鲤为害 泥丸国白凤衔珠   万仞山东,其地近海,由海分派,中有黄河。河水右浊左清,直到尾闾关而止。河中怪物不一,而其尤者,阙惟赤鲤,或时兴云吐雾,则天地迷漫;或时走石飞沙,则居民死丧。威名久播,无有能敌之者。紫霞真人云头遥视,见三缄主仆绕山东行,恐彼误至黄河为赤鲤所害,忙呼复礼子曰:“黄河中赤鲤肆虐,因地近海岛,上天宽恕,未克加诛。师遣尔下得凡界,化为三缄,彼如近尔身边,可将如意金钩擒之。”复礼子曰:“闻得赤鲤法力甚高,如不能擒,又将何以避其锋锐?”紫霞曰:“尔若力不胜时,为师自来相助。”复礼子曰:“师既遣虚无子脱胎阐道,胡弗传彼道法以护其躯?若于所行地方在在维持,倘不及防,恐将仙根坠落矣。”紫霞曰:“师非不欲传彼一二,奈磨砺尚浅,未可任受,再使凡躯锻炼数年,自有传授之日,今则非其时也。尔可速往,以擒赤鲤焉。”复礼子领命,乘云向空而去。   海岛之右,有洞曰“梦仙”,内一鹿妖其中修道。岛左遂心洞,有蟹妖三四,常相往来。一日,四妖同至梦仙洞内,谓鹿妖曰:“紫霞真人命虚无子临凡阐道,宜也。而乃护卫门徒,频诛妖部,吾等心甚不服,久欲复仇,奈彼法力无穷,小小妖群非其所敌。昨日吾兄弟云游万仞,倏见清气起自山麓,竟至光耀洞盘结不散,知有上仙下世,恐触其怒,必死于宝器之中,因驾妖风徐徐而坠。二弟蟹虎胆粗,吾等鼍更再报,化为蛱蝶飞至洞前详视其人,正虚无降世脱胎换骨之三缄也。虎喜甚,即欲吞噬其魂魄,无如清虚、凌虚、碧虚三真人正于梦里传功,身不敢近。”鹿妖曰:“所传何道,尔知之乎?”蟹豹曰:“闻得清虚坐于铁鼎,凌虚、碧虚坐于鼎之左右。其所传者谅清心法耳。”鹿妖曰:“后又如何?”豹曰:“虎弟暗退,候其出洞噬之,早为凌虚所见,口嘘清气,万道金光,虎畏急逃,金光驰追不舍,虎无奈竟入海底,其光始收。归来商于吾等,欲乘隙以吞三缄,转思彼有护持,吾弟兄法力低微,何能与敌?故特来洞府约及鹿兄。”鹿妖曰:“各修各道,正自为正,邪自为邪,奚必彼此相戕以成仇敌?”蟹龙曰:“邪道得以逞其势者,以正道不明也。所以道宜阐明,俾邪道删除殆尽。正道一明,则邪道必败。鹿兄何不力助一臂,先除阐道之人。其人既除,彼如再遣仙真投生凡尘,邪道又多行数十年矣。”鹿妖曰:“尔昆仲所言,意皆卫乎妖部,但吾成精日浅,不过仅化人身,其实法力毫无,焉能助力蟹兄?欲灭阐道之士,惟黄河赤鲤变化无穷,可敌天仙,尔求助之,三缄凡躯不患不丧。”蟹虎曰:“非兄言及,吾辈几忘,兄能与吾同向黄河一往否?”鹿妖曰:“可。”四蟹于是与同鹿妖乘风直到河岸,岸上黑雾如漆,不辨东南。蟹虎举动两钳,破雾而入。只见人身鱼首小妖数百,各执兵器向岸吼曰:“是何妖怪,敢破吾雾,独不畏赤鲤大王乎?”蟹虎曰:“尔呼赤鲤为王,其殆彼之侍从欤?”群妖同声应曰:“然。”蟹虎曰:“如是休为争斗,吾等正祈尔之大王而来也,敢烦众兄为我相通一语。”群妖闻说,齐入黄河。   不逾时,群妖破浪拥卫赤鲤立于波间,万道红霞闪灼不定。   蟹虎稽首再拜,跪于其前。赤鲤曰:“尔属何妖,擅破吾雾?”蟹虎曰:“吾族蟹氏,序居第二,名虎。”赤鲤曰:“来此何求?”蟹虎曰:“紫霞真人任肩阐道,命虚无子临凡脱化,号曰三缄,凡妖部中无不欲噬其躯以助成仙之品,而紫霞累施法力,诛及妖部,群妖争斗不胜,死丧甚多。今三缄游于万仞,为吾所见,意欲往诛彼命,又恐其力不敌,难与争锋。素闻大王道高法妙,因不辞步履来祈助之。倘将三缄诛后,不惟为群妖吐气,而于大王升仙之路亦不无小补焉。”赤鲤闻之,喜曰:“欲诛三缄,其计安在?”蟹虎曰:“俟其身至河岸,诛之自易耳。”赤鲤曰:“黄河险地,岂肯来兹,不若于万仞山之东隅,化一兰若,尔等化为老道,乘势诱之。待彼到时,出其不意,举口吞噬,是亦费力少而成功多也。”四蟹聆言,乘风速去,鹿妖、赤鲤在后缓行。行至东隅,兰若已化就矣。   是时,复礼子化作三缄扬鞭而至,慧目遥视,兰若内黑雾盘结,知是赤鲤统领群妖以候三缄。于是策马前进,竟到兰若假问途程。四蟹苦留入庙,献茗后款以斋筵。复礼子身刚入座,赤鲤卷起妖风,突至席前,骂曰:“小小年华,即欲阐道耶?待吾吞之,以供一饱。”   复礼子不答,暗以如意金钩麾去。赤鲤骇转自欲逃,早被金钩勾着矣。群妖上前,各显法力。复礼子正难相敌,紫霞、清虚骤至,群妖四散焉。复礼子当请紫霞发落赤鲤。紫霞曰:“赤鲤为妖,害及黄河居民无算,可命五雷击之。”清虚曰:“赤鲤之罪理应当诛,不如释归以待后用。”紫霞诺,谓赤鲤曰:“释尔归洞,须易辙改弦,毋得再害世人,他年自不尔负。”赤鲤谢去,仍含怒气,吐雾遮天。紫霞曰:“赤鲤心尚不服,吾必遣将招回,诛此恶妖,以除后患。”清虚曰:“化外野精,焉能一拘而服?如再作厉,擒获时惟开以言词,令彼积愧生悔,方能心悦诚服而为我用。譬诸铜头厉鬼已擒获二次,顽梗依然,可知以力服人,非心服也。”紫霞曰:“如是急返云车,以俟异日。”清虚曰:“然。”遂各乘云归于仙府。   猴山洞里云衣真人一日身登聚仙台,招诸弟子曰:“紫霞为阐大道,命虚无子脱胎临凡,水怪山精累累缠扰,虽清虚、凌虚、碧虚等功传首步,而三缄未能领略,惟风尘仆仆,以访友为心,不知七窍原为败道临凡,群仙焉能使之相遇?尔等可于绿林庄前化一茅庵,三缄至斯,吾将传以一二护身之道。”言犹未已,台下脾梦子答曰:“欲卫道躯,必资法术,师欲传彼一二,其理固宜,然彼自有师,何劳旁代?”云衣曰:“阐此大道,为醒世迷,以广仙班,吾辈卫之,上天亦甚乐耳。”脾梦子曰:“彼如能受,不枉师心劳苦,如弗能受,不几空耗神气乎?”云衣曰:“彼能受耶?道如阐明,功归吾辈,若弗能受,吾心已尽矣,岂可坐观成败,而不为之一助乎?”脾梦子闻言甚合,缓整仙威,约及道弟道兄并驾云车,直向绿林庄而坠。口嘘清气,顷将此庄化为若大道庵。云衣真人祥光一展,来至庵内,独坐瞑然。无何,泥丸冲动,轻清之气结成一坊,坠于庄前,上现“泥丸国”三大金字。诸弟子见而禀之,云衣曰:“即此已知三缄终为阐道之人,故能成此佳兆,尔等各整精神以待。”诸子应诺,环侍而候。   三缄自光耀洞中止宿一宵,又向前进,暗想:“老道梦中所传,虽常持能定心猿,总弗能凝神炼气。”心甚不乐,懒举征鞭。仆见而谓之曰:“公子近日何思何虑,大减形容?”三缄曰:“吾无思虑,形容何减乎?”仆曰:“公子访友多年,未能觌面,究不知世有七窍其人否。纵有其人,一在天涯,一在地角,恐虚费岁月,难以相逢,如或逢之,未必即成大道。况历稽往古,圣神仙佛,孝居第一,主公主母桑榆已迫,倘在外访友不计春秋,兼之途程愈去愈远,椿萱亦或凋谢,大道即成,孝行有亏,不无所缺矣。仆见世之求道者,置双亲而不顾,抛兄弟妻子而远行,废却人伦,入山不返。究其结局,犹是凡夫,甚有或在深林为虎狼所噬,否则欲归闾里,自觉无颜。其始也为求仙而去,其终也一无所成。以仆思之,何若庭帏株守,尽其子职,成一有死有生之神仙乎?”三缄曰:“尔言极是,奈何已出征途,再访数旬,如弗遇时,遂归奉亲,永不复出。”仆曰:“今正夏矣,熏风南来,可觅一纳凉之区,以避炎热。”三缄曰:“前面修竹茂林,堪为避暑,尔其往视,谅有大第于其间。”仆去移时,反告曰:“茂林中大第一座,红窗遥映,万瓦鳞鳞,不问而知为道庵也。”三缄喜曰:“有此道庵,或良友在兹,亦未可料。”仆曰:“友即不逢,若得明师指以大道,其胜良友不亦多乎?”三缄曰:“如是尔可前导,待吾驱动征车。”行不片时,大坊在即。三缄仰视已,谓其仆曰:“此泥丸国也。吾等既入异国,宜自谨慎,不可言访友而至,只云贸易而来。”仆诺,由坊直达。   已近庵门,门外石阶坐一老道,见三缄主仆而询曰:“尔何来?”三缄曰:“吾贸易江湖,特来贵地发货者。”老道曰:“所发何货?”三缄不能答。其仆从旁应曰:“看贵地所重何货,然后贩而转售之也。”老道笑曰:“尔欲访友耳,何诳吾?   然既至斯,可入庵中一驻其足。”三缄拜而后入。老道烹茗煮酒,款待主仆毕,天色已晚,鸣钟击鼓,各殿焚檀。夜静之余,始导三缄于密室。牀榻精洁,地无纤尘。老道交谈数言,谓三缄曰:“鞍马劳顿,可以卧矣。”言罢而出。   三缄卧室二更,口焦思饮,遍觅斗室,茶缶之器绝无。度出室来,转至西角,见一老道执扇拂炉。三缄近前,低声询曰:“茗可烹熟乎?”老道曰:“尔思饮耶?”三缄曰:“夜承筵馔,口焦甚急,道长有茗,祈赐一盏以解之。”老道欣然曰:“吾庵虽小,不断炉烟,美茶如雀舌、龙团,瓶中常有。尔既思饮,来,来!”遂执瓶茶倾于盏内。三缄连吸数盏,其渴始解焉。老道曰:“尔饮如意乎?”三缄曰:“承道长所赐,己如意矣。”老道曰:“知尔行路辛苦,可仍就榻。”三缄曰:“吾为大道焦思,卧不成眠,就榻无益。敢问道长,是国也,胡以泥丸名之?”老道曰:“此地人习大道,安炉定鼎,炼气凝神,结就婴儿,神从泥丸宫出,上朝天阙,封为仙品,以此故名。”三缄曰:“结此婴儿,有甚法乎?”老道曰:“能用苦功,婴儿自结。”三缄曰:“功如何用?”老道曰:“先清乃心,心清而后神凝,继固其精,精固然后气炼。炼气归神,内功既足,炉内药料取诸当躬,自然结胎而婴儿成矣。层次井井。然此非一朝一夕所能,必赖有恒久之志,若志无恒久,其道断不能成。”三缄再拜稽首,曰:“真吾师也,弟子访友数年,奔走徒劳,毫无所得,兹非道长指其一二,将终身为道外人矣。恳祈不吝指陈,弟子愿铸金以事。”老道曰:“吾亦初入此门者,仙师犹在上宫尔,随吾晤之,自有指示。”三缄喜,果随之入。   直上数层,乃到中堂,内一老道低眉趺坐。三缄跪地逾时,如未见之,方欲求前老道一为代禀,则已瞑然。三缄欲起不能,欲不起而不得,心思甫乱。老道忽然倒地,化为猛虎,舞爪张牙。三缄心虽畏之,而不敢逃。猛虎去后,门外一物飞来,坠地如虹,辗转化为巨蟒,先以尾绕三缄之项,继以首舐其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