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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访友人误入仙庄 遇苏子巧生魔障   七窍日思三缄,恨不能一时晤对,因禀告乃母,以为遍访计。其母禁之曰:“春风满面,皆为朋友,何必仅以三缄为念。   况吾年已老,儿访友远出,原无定所,倘有不虞,恐抱恨终天,悔无及矣。不如就塾从师,早晚得依膝下,以娱老母,是即儿孝之大焉。”七窍曰:“吾亲尚康强无恙,待儿出访,以一月为期,归里闾时,谅不至庭枯萱草。”乃母见其去心已定,不忍拂之,命彼仆夫载其行李。七窍萱庭辞罢,向长途以遄征。   他日足力疲甚,欲觅一村郭以为歇息之所,东张西望,四顾踌躇。紫霞真人立在空际,知七窍乃虚心子所化,原欲坏道而来,于是按下云头,将袖一拂,顷刻霞生雾卷,化长途为江汉。七窍身入是境,亦不问其何地,信步而行。紫霞真人又将林木化作老少道者,往来于霞雾之中。七窍此时正属迷途莫出,得见道士,暗喜问津有人。然道者往来,绝无一瞩目于七窍。   七窍柔声下气,执一道者袂而询曰:“此地何地,往来何人?祈为指明,以破吾昧。”道者曰:“此地皆仙子所居,名曰仙庄,人惟大道是习,号曰道人。”七窍曰:“仙庄吾不论之,而道人之名,何所取义?”道士曰:“道者天下之大道,未有天地,而大道自在人间,既有天地,大道赖为人习。人习乎道,道以明人,人道合一,不昧虚灵。故称习道者为道中之人。”七窍曰:“道有快捷方式乎?”道士曰:“大道原无快捷方式,始自诚意正心,终则纯任自然,以至于至诚地步,所谓不可知之者在此,所谓大而化之者亦在此,何有快捷方式之说哉!”七窍聆言,若有会晤,而究不乐其所道,意将去而之他。紫霞欲指明之,以还道根,免使虚无子他年阐道为彼所坏,复驱山石化作台阁庭堂,待七窍入而息肩,再为点醒。   七窍因厌道士之说,沉沉闷闷,不乐与言,竟向长途奔走不息。未几,夕阳西坠,山鸟归树,入耳哗然。七窍顾谓仆人曰:“天已晚矣,途无廛市,何所栖身?”仆曰:“家庭至乐,子不惯享,而乃于风尘内劳其步履,访什么三年,朝日奔驰,又不知三年居室何所,吾恐年逾四五,亦不得见也。以仆愚意,可早早归家,庶免主婆倚闾而泣。”七窍曰:“吾别亲时,原以一月为限,兹始十日,还余二旬,如至二十日,其人不得,吾必归去。今也时不待矣,尔前去觅一村庄,亦或古剎,俱所不择,暂宿一夕,明日速行。”仆曰:“如是,公子可于路旁少待,吾去遍觅古剎与村庄焉。”七窍曰:“尔去速返,毋劳吾望。”仆曰:“是地尽属荒凉,欲觅所在以栖身,恐需三四日耳。”七窍曰:“诚如尔言,吾不几为莩鬼耶?”仆忿然曰:“公子在家日享安乐,偏思远游受苦,是谁使之?”七窍曰:“为求良友,安辞远游?仆曰:“友胡称为良哉?”七窍曰:“良者好也。”仆闻好字,大笑不止。七窍詈曰:“尔癫耶,何痴笑如是?”仆曰:“吾笑尔不识时务也。古来好友载诸书籍者,曾见几人?”七窍曰:“管、鲍、羊、左,非良友而何?”仆曰:“此数人外,谁为良友?”七窍曰:“古来良友有传,有不传,其中幸不幸之所分也。”仆曰:“以今时而论,又孰为良友?”七窍曰:“吾年甚少,尚未遇之。”仆曰:“子何迂也,今世岂尚有良友乎?”七窍曰:“尔何知?”仆曰:“今世以财为命,谓其交称莫逆,如兄如弟者,或两皆贫而两皆富,抑或两皆贵而两皆贱耳。假令一富而一贫,则富者目中无贫;一贵而一贱,则贵者目中无贱。即有好名之人,假称能寄子托妻,可之楚游者;比其反,则不可问矣。况乎两皆富贵贫贱,且有我富而嫉彼富,思欲败彼之富;我贵而妒彼贵,思欲丧彼之贵。富贵如是,贫贱亦如是。面假亲热,中抱阴谋,今之所谓良朋,大抵若此。与其远游求友,何若归去,亲尔族之昆仲为愈乎?”七窍怒曰:“仆敢多口!”仆笑曰:“尔休远游。”七窍曰:“不游已游矣,尔速觅地以为安宿计焉。”仆不敢傲,忿恨而去。   行约里余,遥见万绿丛中红垣现出,仆喜曰:“得毋古剎乎?”即便转身呼公子同往。刚至林外,钟声一杵,铿然落韵,主仆既得其所,缓缓而行。行将近剎,则晚也而不见其晚,反觉午烟起于村郭。仆讶曰:“此地之天不晚乎?”七窍亦惊曰:“晚变为午,其不夜之仙庄耶?”仆曰:“既其未晚,且向前征,奚必栖此剎中,与老秃为侣。”七窍曰:“可。”复寻旧路,转出丛林。举目望之,依然四野烟迷,星光隐约。七窍曰:“此地或早或晚,真无异人心之或善或恶,可仍从古剎而奔焉。”仆曰:“其见古剎而晚欲奔之,继见未晚而急欲去之,又无殊人之爱人加诸膝,恶人坠诸渊也。”言已,忙忙促促,奔至剎前。但见仙鹤双双飞鸣天半,蛱蝶闪闪咀嚼花间,郁李碧桃,红白相映。七窍观望良久,谓其仆曰:“时已冬矣,而胡有此春景哉?”仆曰:“不但此也,身未近剎,其冷如水,近之则暖若围炉,剎中必非凡侣。公子访友而得此仙真,胜过三年远矣。”七窍曰:“尔误矣,吾所访者名曰三缄,非三年也。”仆曰:“三缄二字,义何所取?”七窍曰:“戒其多言也。”仆曰:“多言何害?”七窍曰:“大则兴戎,小则启羞,三缄其口,斯戎羞不至矣。”仆曰:“世有多言善恶果报者,未必亦兴戎取辱乎?”七窍曰:“言之善也,不厌其多;言之为诋毁,为颠倒是非也,则厌其多耳。”仆曰:“是人名唤三缄,其初殆亦多言而受辱者欤?”七窍曰:“以此取名,非无其因。不必深究,可急入剎以解饥渴。”仆诺,逞步前进。   不时已到剎门,睨视其中,道装者流往来不绝。七窍偕仆向道者而揖之。道士曰:“子何来欤?”七窍曰:“为访友而至,特来仙观祈借一宿,兼乞一餐。”道士曰:“一餐之食,为费几许,但恐红尘客不惯淡泊耳。”七窍尚未回言,仆曰:“饥则甘食,即属粗粝,亦无不可。”道士曰:“既甘粗粝,暂住殿内,待吾为黍与子食焉。”七窍主仆果于殿左静坐以待。   道士转入后殿,耳闻喃喃细语,不辨所说何词。顷一道童手携竹篮向剎外而去,去不片刻,盛石卵数十枚倾于地,碎锤如黍。仆见其异,近而询曰:“尔碎石何为?”道童曰:“黍耳。”仆曰:“以石为黍,安能裹腹?”道童曰:“吾剎内朝日作食者,即此石也。”仆异之,而暗窥其若何烹之。未几道童将石锤尽,携入厨下,燃薪于灶,捧石于鼎,与煮黍无殊。   煮约一时,薪已尽矣,呼彼师弟出剎持薪。师弟曰:“持薪烹石,往反殊难,以吾代之,可乎不可?”道童点首,即持小斧断其四肢,入灶纷纷,烈如煤火。片刻黍熟,呼主仆而食之。   仆心怀疑,弗忍举箸,而七窍已食数盏矣。仆私谓之曰:“味美乎?”七窍曰:“美。”仆始食,味果胜于常黍。食已,暗询道童曰:“尔剎以人为薪,恐黍食一生,人丧千万矣。”道童曰:“尔何所见而谓曰丧人哉?”仆曰:“吾见尔斧劈尔弟,燃于灶内,故云。”道童曰:“尔细看看,彼坐灶前者非吾师弟乎?”仆视果然,惊疑不定。阴语七窍,七窍亦来深信,仆常以自防,恐将已早餐而误作炊黍之用。鼍更再报,道童扫除净室,主仆安宿。   昧爽,七窍起,拜见老道。老道曰:“尔言访友,其访道友乎,儒友乎?”七窍曰:“吾生平爱儒不爱道耳。”老道曰:“儒道一体,子何区分?”七窍曰:“习乎儒,可以取科名,享万钟。道乌能及?”老道曰:“道成则瀛洲是赴,为仙天上,何让科名?况科名之荣,不及仙真之久。子如循循道内,吾愿为子师焉。”七窍曰:“吾心极恨者此道,他年若专政治,必将胥是道而灭之,何反强吾习之乎?”老道怒,袍袖一展,群道伏地,化为猛虎,舞爪张牙,向主仆直追。二人呼救声声,惜无有救之者。追之已久,主仆分散。七窍被一虎爪抠衣,不能脱身,坐待其毙。久之未见动静,举目细视,乃荆棘勾衣耳。忙呼仆曰:“此地多妖,可速行之。”奔至坦途,回望古剎,一无所有,主仆不胜惊异。   急行数十里,逢人便问三缄之名。偶遇一叟,将七窍谛视良久,曰:“尔客岁借宿寒家之常公子耶!欲见三缄何为?”七窍曰:“欲同学耳。”叟曰:“如是,三缄非他,即吾儿也。”七窍闻之,喜曰:“果尔,不难晤矣。”李老曰:“吾儿前月得道长指示,须访七窍其人而友之。彼云明日出访公子,尔颇有缘,今必得晤。七窍甚喜,随归李老府宅。李老呼仆煮酒作食,款待殷懃。七窍欲急晤三缄,询诸李老。李老曰:“吾儿原语明日方出访尔,适馆师音来,云彼今晨已自馆起程,不知去向矣。”七窍闻言,愀然不乐。次日拜辞李老,追访三缄。   连访数朝,形影未见,且于一月之期将满,又恐萱庭望眼几穿,爰命仆人播转回车,向里门而行。行且止,归见老母,团聚欣然。   而三缄此时已至山阳矣。山阳之地水秀沙明,翠柏青松,极目皆是。三缄贪玩山水,不问前程远近,信步而行。行至中途,天阴欲雨,三缄着急,策马前征。无何,墨拥云头,雨点如弹,风声大作,山色溟檬。三缄欲进不能,欲退不得。青衣小童禀曰:“行李颇重,步骤难胜,可急觅村庄以避风雨。”三缄曰:“途无征夫,郭没老农,虽欲访之,又将谁访?”小童曰:“如是,觅一大树暂避,待雨止而后行。”三缄曰:“大树亦无,几穷人望。”小童曰:“前面林木森森,谅堪避之。”言已趋入。果一梓树大约数围,叶密枝繁,雨不能透。三缄下得坐骑,小童系定,主仆二人对坐石台,其雨已倾盆矣。   顷之,泉声四起,交应山谷,而雨声愈大,逞彼风势之雄,雷电齐来,骇破征人之胆。看看天色已晚,主仆心虽慌乱,而莫可如何。正踌躇间,忽听山谷内哑然一声,一人冒雨而来,袍服俱湿。奔至树底,将衣卸下,振之不已,曰:“今夕银河倾倒耶,不然雨何如是之大也?”三缄暗窥其人风流儒雅,知非庸俗,遂进前而揖之,曰:“先生中湿矣。”其人见三缄面貌不凡,接之以礼,亦揖而询曰:“先生族姓何氏,住居何地,征车何之,访问何之,敢祈明以告我?”三缄曰:“敝族李氏,贱号三缄,本省住居,因访友不遇而来兹耳。”其人曰:“先生求友可谓切矣。”三缄曰:“先生住居何所?”其人曰:“历此不远。”“族姓何氏?”曰:“苏姓。”“儒号何名?”曰:“五常。”三缄曰:“佳名五常,知其为君子儒也。”五常曰:“愿学之耳。”三缄曰:“吾来贵境,人地两殊,不识前途有市镇否?”五常曰:“市虽有而路遥,弗能蹴及。”三缄曰:“若然,今夜无所归矣,可奈何!”五常曰:“不嫌茅屋,愿为君子作一东道,可乎?”三缄曰:“苏兄厚情如此,何日能酬?”五常曰:“止宿一夕,何堪言酬耶?雨已疏而不密矣,吾急归家,命仆持灯迎君玉趾。”言罢,匆匆告别。   去逾一刻,灯光遥射林表,片时已至树下,呼曰:“李先生安在?”三缄应之曰:“在此。”其人曰:“吾奉主命,特迎先生,可将行李付吾,代贵价一胜其任。”三缄诺,遂命小童付之,自乘骊驹,随灯而去。甫至门外,五常嬉笑出迎。三缄登堂欲行拜见礼,五常谦逊曰:“不必,不必。今日遇雨,恐受风寒,吾命拙荆已设酒左厢矣。”即携手同行,至于厢内,宾主对坐,畅饮壶觞,言语相投,称为莫逆。饮罢,五常曰:“吾遇友人多矣,未有如吾兄之谈心相得若是者。今夜良宵,且作一抵足之谈。”遂命家人高点灯檠,导入书斋,同榻而卧。   三缄终日劳顿,顷入梦中。五常见三缄卧熟,无与交谈,一时思富想贵,并及美人金帛,连绵弗断,久不成眠。三缄一梦初醒,瞥见一人头戴相冠,衣着龙袍,盘旋榻外,惊曰:“室中有此贵者,苏兄何轻视若斯?”转眼间贵者渺矣。又一人手捧金帛,往来灯下。三缄异,偷觇其变,倏忽富者不见,而美人已立案侧:云桥高结,貌美如仙,莲步轻移,声传响屑。三缄暗思:“贵者、富者以及美女,何由来耶?”思犹未终,耳听五常喉鸣三匝,美人已设筵待坐矣。俄而门响帘开,一高大恶鬼恭身直入,目光四射,似欲攫食榻上之人。左旁突出清气一缕,化为道童,以麈挥去,而美人恶鬼,已不知所之,惟此道童绕榻而没。   村鸡报晓,天色已明。三缄起,五常亦起。早餐后,三缄辞行,五常苦苦扳留,遂止征车。闲谈之下,五常谓三缄曰:“吾宅左一山,山有小穴,俯而入内,其阔如堂,石几石牀,排列停妥,不知何人所设,访诸村老,亦无知者。前日来一道长,居住其中。昨吾入洞消闲,试与交谈,所言皆老子之道。今日天色尚早,吾且与兄同往视之,兄其愿否?”   三缄曰:“愿。”于是穿林度径,附葛牵萝,辗转纡徐,顷至洞下。仰望洞口,约有百级之高。二人接踵而登,直入洞所。   其时老道正倚石酣眠,倏见二人,起立拱手曰:“嘉客至斯,有失远迎,望其恕罪。”二人逊谢数语,列坐其次。三缄见老道红光满面,精神爽利,知其不凡,因询之曰:“道长道貌仙颜,定可前知矣。”老道曰:“前知非易,惟至诚始克当此。贫道不过闲游访友,偶居是洞,不久将归敝观焉。”三缄曰:“道长之明,谅无不知,其不自居至诚者,皆自道之意也。”老道曰:“君其过誉,贫道实不敢当。”三缄曰:“吾有一瞻目之奇,道长如不吝指明,愿铸金以事。”老道曰:“君见何为?”三缄曰:“昨夜与苏兄同榻,梦醒后灯光灿然,室内富贵美人,恶鬼酒筵,变幻不一。敢问道长是何故欤?”老道闻说,微顾五常而笑曰:“此即苏君之心魔耳。”三缄曰:“何为心魔?”老道曰:“心有所思故耳。”三缄曰:“心有所思,何即现此魔乎?”老道曰:“思现乎魔,正以教未思者也。”三缄曰:“胡恶鬼牵帘而入,又有道童挥以麈耶?”老道曰:“道童者,心清之气所触而现也。”三缄曰:“心清之气出自谁人?”老道曰:“苏君思贵时则贵魔现,思富时则富魔现,思酒思色思气时则酒魔色魔气魔现。惟君无思虑,因之清气发而道童现焉。”三缄曰:“群魔皆畏道童乎?”老道曰:“邪气不敌正气,魔鬼安抗正人,此天地之正理,亦天下之正道。   奈何正道久湮,人皆入魔,即稍知习道者,亦为邪气所染,久而清气全失。故长生之术不能得,概夭其寿而入于鬼域之中,非邪气为之,实自造之也。吾观君身颇有清气,但恨此际时非传道,即言之津津,尔亦听之藐藐焉。”言此化为清气,直冲天外。   二人惊讶良久,仍复下洞而归。三缄自聆老道言,常存一学道之心于念内,归来笑谓五常曰:“苏君昨夜究何思乎?”五常曰:“因身未贵,思及状头、宰相;因身未富,思及邓通、石崇;因妻貌不扬,思及杨妃、西子;因腹稍馁,思及美酒佳肴;因与人仇,思及虎视鲸吞。此亦人情之常耳,孰意丑态竟现于榻外乎?君勿鄙吾,吾将清其心,以为入道计。”三缄不复深究,相谈竟夕。次日,辞五常而他逝焉。 第五回 背福海三妖丧命 遇不情七窍迷心   山阳东百里许,有石壁数仞,埋没于茂林之内,崖半一洞深遽难窥。洞外红梅一株,大可合抱,每到十月,花开甚艳,香气逼人,而且花盛开时,洞口云霞飞腾百丈。往来樵子见此奇异,有谓为狐怪所化者,有谓为蟒精所化者。不知老梅得日月精华,成一妖姑,自号宅女,常住洞内苦苦修炼,不贪尘世荣华。炼道多年,飞升未获,暗自恨曰:“吾自炼道不辞艰苦,此身究不能飞升碧落,朝见上皇,封为仙真,殊不满乎吾意。   今日愁闷更甚,何妨驾动风车,四境闲游,或得一同类以相参,而飞升有时,未可知也。”意计已定,将袖一展,妖风微起,其身摇摇,竟至半空。   游倦欲归,忽见西南隅上黑云一缕,直投东角,宅女谛视良久,奈云黑如漆,不见内面之仙。心恐上界仙真闲游天外,如一触犯不利,乃躬急将妖风拔下七分,向洞府奔回。约奔数里途程,回视黑云亦从而至。宅女暗计:“吾将风车扭转,以阻其路,视彼云内究是何仙?”挺立片时,黑云已至,中所立者,乃一女仙也。宅女呼曰:“云里仙姑,其来何从?其去奚往?”女仙曰:“尔欲询吾行止,须将车驾品立,以便相谈。”宅女果然摇动风车,两相品立于云表。见礼毕,低声询曰:“仙姑道号何名,所居何a?”女仙曰:“妾贱号意淫,所居洞府名曰意马。”宅女曰:“炼道多年?”意淫曰:“已数百春秋矣。”宅女曰:“尚未飞升耶?”意淫曰:“未得同人参厥元机,故至今尚在妖部。”宅女曰:“尔言妖部何物所成?”意淫曰:“杜侍郎次子名号美仙,俊秀非常,生平意念好淫,以此殒命。侍郎恨甚,命仆舁至五牛山下,草草安厝。未逾三载,圹崩躯出,被虎吞食。因心隐圹底,未露其形,得日月照临,能化人形貌,后遇吾师福海,教以炼道方儿,数百年来,始克驾雾乘风遍游四境。此愚妹出身之丑,不堪为姊告也。而姊又属何妖部乎?”宅女曰:“妹属红梅所化,炼道有日,未能飞升,故驾风车访求同志,不意与姊相晤,是修道有缘也。可诉造修之多寡,以定少长之称呼。”意淫闻而喜甚,争先诉之。   宅女曰:“如是,则我居长矣。”遂相拜舞,结为姊妹。拜舞后,宅女曰:“既已结盟,须朝夕共处,以炼大道,妹归姊洞乎,姊归妹洞乎?”意淫曰:“姊妹之道尚未深得,不如同拜福海,时聆训诲,则道易入而仙易成焉。”宅女曰:“尔师福海居于何洞?”意淫曰:“洞名皮象,历此不过百里。”言已,各乘风车,向皮象洞而来。   行至中途,忽闻腥风卷动,宅女惊曰:“此何风也?如是之狂?”意淫曰:“此恶心蟒也,常于是地害诸百姓,所食男女,实繁有徒,吾妖部中无不畏其酷烈。”宅女曰:“吾姊妹避向何地?”意淫迟迟言曰:“暗从东去,可以避之。”殊意恶心蟒早知二妖女路过于兹,直向前来,持戟挺立,大声吼曰:“二女妖将向何往?”意淫曰:“皮象洞中师参福海耳。”恶心蟒笑曰:“有其师参福海,不若投吾之为愈。”二女不服,驱风而行,恶蟒从后逼迫,不离不即。二女掉身相斗,斗未数合,势不能敌,向北逃奔。正危急间,当头绿云卷动,青光按下,一红眉大汉凛凛威风,谓二女曰:“尔为何妖所逐?”二女曰:“恶心蟒耳。”大汉曰:“尔隐吾后,蟒来吾自伏之。”移时恶心蟒追至,突见大汉,俯首逃去。大汉驰追数里,不及而归。二女询曰:“恶心蟒何畏子之甚?”大汉曰:“毒甚于恶。蟒名恶心,不过得一恶名,心犹未毒,吾乃毒心蛇所化,彼乌能敌乎?”二女曰:“果尔,既承君救,切毋起毒意于我辈。”毒心蛇曰:“尔师福海,吾辈常被其恩,毒尔何对尔师。尔速去之,不然恐意外发生,无有救之如我者。”二女唯唯。拜罢大汉,真向皮象洞而趋。   趋至洞前,将风车按下,入见福海。福海问意淫曰:“与尔同行者何人?”意淫曰:“梅妖,宅女也。”福海曰:“彼来何为?”意淫曰:“拜师为徒,祈传炼道之方耳。”福海曰:“吾道甚浅,安能为人师?”宅女曰:“闻得妹妹言师道高法妙,故倾心羡慕,特来洞府,一沾化雨之施。”福海笑曰:“此皆意淫弟子一番虚誉,其实吾有何能。”意淫曰:“宅女姊姊求道甚诚,吾师何妨收入门下。”言已,目视宅女。宅女会意,恭身下拜。礼毕,福海曰:“妖部成道不比乎人,妖部学道亦不同乎人,尔可将平日所能者显之,俾吾视其未能者而教之。”宅女闻言,向师拜舞,复向意淫一礼。度出洞外,将身化作厉鬼,行走如飞;异时又化为兽、为禽、为马、为牛、为犬豕之属。化已,仍向师拜舞,立于其旁。福海曰:“尔欲求道,尚属禽兽居心,无怪至今不能飞升天府。”宅女曰:“何为禽兽居心?”福海曰:“心者,皮之象也,心在禽兽。故所化无不禽兽。尔等若欲飞升,可向后洞苦读《黄庭》。待读熟时,为师次第指陈,然后由浅入深,由深入妙,金丹大道方能成焉。”二女领师教谕,果读《黄庭》于后洞。读至数月,不得入道之方。一日,宅女独至洞前,跪向师座询曰:“弟子诵读《黄庭》已数月矣,而乃毫无进境,其故何哉?”福海曰:“读《黄庭》而不得其道,皆由于心之多杂,故膈膜如是。尔速归洞,以清心为务。心清后,便日有以进之。”宅女遵命,复与意淫静坐月余,不堪纳闷。二人商议曰:“如此拘执,实难安身,今日辞师前后山中游玩片时,有何不可?”计定,辞别福海。   福海曰:“学道人心宜活泼,不可执拘,但山水之间,头头是道,尔欲游玩,须入目即悟,毋徒作山水观也。”二女曰:“然。”将移步矣,福海又曰:“毋得久游,别洞亦毋得滥入。”二女谨遵师教,各逞妖风而去。   游至山后,突遇坏肠洞枯腑么姑乘风前来。二女见之,各相拜舞。么姑询意淫曰:“与尔偕行者,其梅妖乎?”意淫曰:“是矣。”么姑曰:“如是,请入吾坏肠洞中,共谈妙道。”二女喜,拥风随往。片时至洞,么姑导入,煮酒畅饮。饮至半酣,宅女曰:“闻得么姑道甚高妙,何居尘世久未飞升?”么姑曰:“妖部飞升,必先炼道,道将炼成,不得男子阳元为之一助,难以得道。”宅女曰:“世间男子多矣,么姑胡不盗之。”么姑曰:“人无仙骨,阳元何用?如有仙子临凡,得盗其精,飞升可立望耳。”宅女曰:“安得此人而助道乎?”么姑曰:“不患不得,特患不求,吾三人且结为姊妹,遍游天下以寻之。”意淫曰:“其奈背师何?”么姑曰:“尔师之道练习甚难,不如就此捷途,得道最易。”三妖言毕,游行空际,四境观望。忽然清气一股,若隐若现,若远若近,若有若无,绕于天半,旋转不定。三妖云头高上伫立谛视,见得前面大道之中,一弱稚书生扬鞭而至。么姑曰:“此书生姊姊知否?”二女曰:“不知。”么姑曰:“是人系虚无子,奉紫霞真人命临凡阐道,名曰三缄。今游此地者,为访七窍也。”宅女曰:“七窍又属何仙所化?”么姑曰:“虚心子耳。”宅女曰:“此人元阳可盗乎?”么姑曰:“正欲觅之,何不可盗?”宅女曰:“盗之如何?”么姑曰:“男子所悦者美色,吾与汝化为绝色佳人,在于前途化一朱门大第,待其将至,吹气成雨,彼必借大第以避之。姊妹于是媚献,乘机盗彼元阳,何难之有?”宅女曰:“阳元既盗,彼得生乎?”么姑曰:“人世妇女盗精产子,盗之甚,生且不得,况吾妖部?”宅女曰:“何日盗之?”么姑曰:“此日可也。”言已,吹雾迷天,隐身而去。   三缄自别五常,策马加鞭,望山北进发。正思访求七窍不得,口里吁嗟。青衣小童曰:“公子急行,天将雨矣,恐如大梓树下抱膝而卧,安知此地又有五常其人乎?”三缄方欲加鞭,雨已当头,转过山坳,见一大第,未闭首门。主仆皇皇,避于其内。忽一老仆出而惊曰:“尔盗耶,胡弗通问主人,而遽入室耶?”小童曰:“吾主仆途中遇雨,避身天地,偶尔门首暂为避之,尔即以盗视吾,何不情也!”老仆转怒为喜,曰:“不识公子主仆临此,言词误触,须高见焉。然天已傍晚,公子贵人宿此何堪,吾家主翁极贤,待吾禀知,自请入室止宿一宵。”小童曰:“如是承情多矣。”老仆入,未逾片刻,果一老叟扶杖而出,问罢里居名号,即请升堂。香茗献余,邀至西廊,设筵相待。酒罢,导入卧室,牀榻帐被,精华可爱。老翁语言三两,辟归寝所。   三缄一人独坐榻中,不知小童又卧何处,身倦欲寝,突然帘钩响亮,一美携瓶而入,笑谓之曰:“吾父恐公子口焦思饮,特遣妾身送茗一瓯,与君解渴。”三缄俯首羞涩不答。美女曰:“公子何诚笃乃尔。妾家男儿无几,父遣妾携茗者,是心爱公子也。妾未羞而公子羞之,岂男子尚欲避女子耶?”三缄愈俯首不答。美人置瓶案上,坐榻而戏。戏未一刻,又入二美,并坐身侧,媚献百般,三缄心中毫不一动。三美无奈,搴帘出室。   宅女曰:“此子至诚若是,将如之何?”么姑曰:“现形以毒,纵弗能盗精,亦必能噬其肉焉。”二女曰:“妙,妙。”遂转身进内各现丑形。紫霞默会得知,持麈化为丈八金身,六臂三头,吼声入室。三妖各持器械,相斗紫霞。紫霞以雷诀震之,三妖避之不及,同丧于此。紫霞去,三缄苏转,举目一视,铜钲挂树,大第茫然,主仆二人同卧老松树下。三缄呼仆,仆醒,见无大第,诧异不已,遂禀三缄曰:“公子远游,为访良友,然天下良友多矣,何必定在七窍?况异地又多妖属,倘被吞噬,主公主母畴奉百年?以仆思之,不若仍返里闾缓缓访寻,未为晚也。”三缄以昨夜遇妖故,心犹恐惧,即依小童所说,向梓里而归。   七窍因访三缄,亦作长途之客,遇名山则登山观望,遇古剎则居剎流连,行无定方,止无定所,已不知几经日月。时至檐飞冬雪,山外梅开。仆曰:“冬尽腊来,岁将除矣,公子不归,主母在家必倚闾而望。徒以一友之故而抛弃老母,孝于何有乎?况读书士子,无友不可以交,何必听疯道一言,奔走风尘,受尽雪夜霜天之苦,试心扪午夜,恐为公子所不取耳。”七窍曰:“仆言金玉,吾深德之。但历除夕,尚有月余,再向山北一游,或得幸遇良朋,亦未可卜。”仆曰:“游更远矣,归期何时?”七窍曰:“准以冬尽为度。”仆曰:“公子毋以遨游之乐,而流连不返也。”七窍曰:“吾言不逛,尔可随吾向北山而投焉。”仆诺。七窍策马前征,游到山北,宿于旅舍,暂止征车。   山北之西,有一巨潭,潭内一猿,能飞行半空,千里程途,顷刻可至。凡有来潭捕鱼者,必先祝告,然后敢下网罟;不然,则波兴浪起,多丧潭中。此猿之名,渔人无不知之。潭上崖列如屏,中有老狐,修道千载,能知未来过去。一日,猿游潭外,老狐见而言曰:“近日山北有仙子来游,宅女三妖欲盗其精,而皆死于紫霞手内。吾甚不服,以其视吾妖部如草芥也。”猿曰:“如何报之?”狐曰:“紫霞命虚无子投生阐道,常有仙真护卫,毒之甚难。今来游此地者,亦紫霞门徒虚心子所化,但彼心中不服虚无子负此大任,其临凡者原欲坏道而来也。吾与尔可先将虚心子迷弄,以使彼为坏道倡。”猿曰:“如何?”狐曰:“彼妻能守闺门正道,夫妇居室,毫无媚态,彼常以不情呼之。”言甫及此,猿曰:“是妇正大如斯,又将何以为迷弄为法?”狐曰:“尔性多淫,暗入彼宅,将此妇吞却,像形化之。待彼归来,迷以酒色,则他日坏道,不患无人。”猿曰:“如是,一则盗彼元阳,以助成功之务,一则竦彼坏道,以复三妖之仇。”狐曰:“事不宜迟,虚心子刻日将归,可先设罗网以待。”猿曰:“吾去,此潭谁人摄守?”狐曰:“吾自代尔兼摄焉。”猿闻此言,与狐别去。是夜不情卧榻,猿毙而吞,仍化其形,家人无有知者。   七窍来至山北访寻三缄不遇,残冬已将过矣,又被仆人催促,只得扬鞭策马,向桑梓而遄征。路由白翠山边,一道长唱偈前来,见七窍而揖之。七窍下马回拜,与老道并坐松下。老道曰:“于今归里,妻可弃黜。”七窍曰:“夫妇居乎五伦,况又娶之老母,焉敢轻弃?”老道曰:“如不弃之,必为子迷。”七窍曰:“吾妻绝无媚色,吾常呼为不情,真巾帼丈夫,女中君子也。何以黜也?”老道曰:“不情者前日之态,不情而反以多情者,不意之遭。子得多情,岂不为多情误乎?”七窍曰:“老道劝人黜妻,正所谓不情矣。劝人弗黜,而剌剌不休,不情也,而又多情矣。”老道曰:“其中妙理,子不能识,然吾不忍见于迷于不情,赐尔符篆一道,佩而归家,自有感应。但恐长舌迷子将符焚之,则坠其术,无可救药矣。”言罢,飘然竟去。七窍收得符篆,佩身而行。路过芒山,山有老獐,亦知七窍为仙子所化,欲噬其脐以补精,欲吞其髓以凝神,故见七窍,潜于山麓。七窍乘马至此,獐精方欲举口,忽现金光万道,畏而他逃。七窍尚未知觉,仆人见之,谓七窍曰:“山麓黑气一团,直扑公子,公子身侧金光突现而黑气消散,不知何为?”七窍曰:“恐尔目昏,误为见耳。”仆以为然。   行约旬余,已抵闾里。老母喜甚,呼媳捧茗。猿精将近其身,见灿灿金光,却而退步者再。母以为媳羞见其子,亦不深究。是夜,七窍入室,不情嫣然展笑,媚献多端。七窍神疲,解衣入榻,不情娇声问曰:“丈夫身旁所佩何物?”七窍曰:“符篆耳。”不情曰:“难怪郎入室时,有鬼物相随,此符久佩其躬恐不利也,胡弗焚之。”七窍曰:“然。”自是猿精愈无忌惮,七窍为彼所惑,朝日共乐兰房。访友求道之心,亦几忘矣。 第六回 迷女色师提入梦 临渤海怪亦充仙   不情自迷七窍,朝日兰房设宴,逸乐非常。时值中秋,表妹露珠来家,顾盼颜色之好,高过不情,每当夜饮陪宴时,七窍目不转瞬。不情暗窥甚悉,以言试探七窍曰:“尔表姊露珠与妾孰美?”七窍曰:“尔美甚。”不情曰:“夫言诳矣。”七窍曰:“尔乌知吾言为诳乎?”不情曰:“妾以郎君瞩目不舍,故知之耳。”七窍曰:“目原为视人之物,目虽视之,心未常属之也。”不情曰:“妾意欲谋露珠同事郎君,何如?”七窍喜极而言曰:“其计安在?”不情曰:“欲以媒妁,奈彼配人,不如暗损其计,扬言在外,使彼夫家知觉,必弃露珠,然后通以媒妁之言,断无不得。”七窍曰:“此计甚善,任尔为之。”是夜,不情苦苦劝酌,露珠欢饮过量,已入醉乡。不情扶至兰房,安于卧榻,笑谓七窍曰:“妾避他所,以尽郎欢。”七窍闭户解衣,窍喜千载奇缘,遇于今夕。   紫霞默会得知,叹曰:“吾遣虚无子阐道于世,虚心子念抱不平,临凡乱之,不意未乱人之道。而不情已乱彼道,如不提醒,枉彼从吾学道多年,一旦坠落三途,殊为可惜。”遂命推云使者往提真魂,速入幻境中,以免损露珠之真,且不失虚心子之道。使者领命,忙坠红尘。   是时,七窍欲火来攻,将作不情C使者以袖拂面,昏倒于地,魂离躯壳,见一道冠道服者立于其前。七窍曰:“尔何人欤,胆敢入吾密室?”使者曰:“吾乃推云使者,特来约君一游妓馆耳。”七窍曰:“妓馆在于何地?”使者曰:“不远。”七窍喜,随之而行,以为美人唾手可得。   行约数武,朱门在望,使者导入,极目廊下,铁牀铜柱排列森严。七窍视而畏甚,私与使者曰:“铜柱铁牀何人所受?”使者曰:“贪淫女色者受之。”七窍曰:“管理何官?”使者曰:“阴曹阎老耳。”七窍曰:“阎老何人所作?”使者曰:“能忠能孝,能友能恭,兼不犯诸恶者作之也。”七窍曰:“阎老可得见乎?”使者曰:“入内即得见焉。”言已,由左廊拾级直入中堂。七窍身隐东隅,偷视上坐阎老,乌靴象简,面目森然,案下罪人受笞者声声叫苦。七窍见形甚惨,畏而他适。   独入一院,两廊尽坠珠帘,心恐阎老后宫,却步不进。无何,三四美女褰帘而出,七窍睨视,其貌情胜不情、露珠。中一女娘身服红衣,见七窍而呼曰:“郎君奚自?”七窍曰:“不意来此,究不知是地为何地耳。”美女曰:“此名嫩柳院,郎君有情,何过门不入耶?”七窍恋彼色心,携手同入。刚入楼阁,妓女纷纷环绕身旁。七窍情不自禁,遂搂一处子而入榻焉。处子娇笑异常,七窍心志俱惑。肌肤甫近,自觉遍体相刺如针,急欲脱身,而处子愈抱愈紧矣。七窍呼号惨切,望救无人。忽使者至,见七窍而笑曰:“子何贪淫如是?”七窍曰:“君快救我。”使者曰:“此尔之乐境也,何云救耶?”七窍曰:“知之矣。”使者于是连声呼曰:“起,起!”处子闻呼释手。七窍出榻细视,乃一有齿铁杖,非处子也,讶然曰:“明明杖也,何能化为处子耶?”使者曰:“天下皆幻境耳,岂但处子哉!”七窍惭甚。久之,谓使者曰:“吾欲归矣。”使者曰:“随吾去之,自是归路。”导之出院,向南而行,途坦山高,幽雅可爱。使者曰:“尔知是地乎?乃好道者将道修成,得上天玉符,同升此境逍遥快乐,不生不灭之福地耳。”七窍曰:“前面峭壁间一阁高耸,紫雾腾空者亦福地耶?”使者曰:“非也。其地名升仙丹墀,其阁为绣云仙阁也,何得概以福地名之。”七窍曰:“绣云阁内所居何人?”使者曰:“上天设之以待成道者。”七窍曰:“阁名绣云,异日殆有女仙乎?”使者曰:“但能修道不忌,男女皆可有成。”七窍曰:“盍往观之?”使者曰:“可。”刚至阁前,其内射出金光,炫人心目。   七窍谛视良久,暗自计曰:“是地似吾所素游者,不然,何模样依稀在吾眼界?”正疑似之际,使者曰:“尔愿登此阁乎?”七窍喜曰:“愿。”使者遂度雾穿云,腾空直上。七窍随后,登至数级,足忽虚而下坠焉。旁一老道挥以麈曰:“凡胎俗子,敢登仙阁?”七窍跪谢不遑。老道扶起,拍其额而呼曰:“勿迷尔真性,仙路有时登;倘迷尔真性,坠落不翻身。”七窍方欲究询,老道复厉声曰:“子可归矣。”七窍尚依依不舍,当被老道掌推仆地,一惊而醒。细视己身,已出东厢之外。   不情自离兰室,频从窗隙偷窥,倏忽间弗见七窍。寻觅已久,突于东厢外得之,暗暗扶入兰房,而露珠此时酒已醒矣。   七窍急遣之出,卧于他所,自此淫心淡然,似有修道之意。无奈不情日日悦以枕席,未几而淫荡如前。   紫霞暗思:“仙子脱化迷性尚且如此,何况凡夫,是不斩断淫根,不可以救虚心子;然不情乃老猿所化,法力匪浅,欲斩淫根,必先斩老猿,以绝其望。”遂遣灵昧子临尘讨之。灵昧子曰:“老猿修道潭中,原欲成道脱彼躯壳,奈为老狐播弄,精盗仙子,助己飞升。今讨老猿,不若先讨老狐,以罪有所归也。”紫霞曰:“如是尔先讨老狐,老狐伏时,同讨老猿,一举两得矣。”灵昧子曰:“虚心子欲乱道以陷身,又自陷身以昧道,仙躯坠落,自坠落耳。如虚灵不昧,老猿其奈伊何?老猿不能惑彼,则老狐播弄,亦属无用,安费吾师婆心哉?”紫霞曰:“念彼修道多年,一失仙躯,万劫难复,尔其急去,毋负师命可也。”灵昧子曰:“老猿妖法甚高,老狐亦然,师命往讨,不赐宝器,制伏何能?”紫霞曰:“吾赐尔清心玉带一围,驱妖肾肠一副,有此二宝,自能伏之。”灵昧子将宝接过,谨带身旁,拜辞紫霞,乘云而去。云头高望,见老狐身卧松下,嘘气炼神,急急按下云车,挥之以麈。老狐扭身一化,化为烈马,四蹄奔放,其快如风。灵昧子追至太翁山前,烈马知不能逃,与之斗于云里。一时是山之上,狂风大起,走石飞沙,酣斗逾时,胜负未定。灵昧子复以降魔诀伏之,烈马口吐红珠,将诀吹散。灵昧子知彼法力甚大,忙在怀内取出清心玉带抛于中空。其带乘风化作五爪金龙,旋绕天半。烈马畏甚,收回红珠,刚于潜形,早为金龙缚定,牢不可解。烈马无奈,仍还本相;金龙亦化为宝带,拴着狐首。老狐伏地哀求释放,誓不兴妖作怪,败道于人。灵昧子曰:“尔播弄老猿,以毒虚心子,如能俾彼潜形敛迹,吾方宥尔。”老狐诺,灵昧子释之,同讨老猿。   老猿正在兰房与七窍夜宴,宴罢,更已三转。七窍入榻,忽然窗外响亮一声。老猿默思,知是老狐至此,笑迎室外曰:“姊姊之来,为何故也?”老狐曰:“特劝妹妹归潭耳。”老猿曰:“成仙之乐,安及兰房,姊毋来劝,吾实不欲归矣。”老狐曰:“姊不欲归,必遭天谴。”老猿曰:“姊姊前日所使,恐吾不行,今日来兹,出言甚厉者何也?”老狐遂将灵昧子伏彼事一一言之。老猿曰:“灵昧子不过恃紫霞法宝,尔畏之,吾实不畏;尔服之,吾断不服。”老狐曰:“吾错使尔,尔如不去,罪坐吾也,为之奈何?”老猿曰:“尔欲安闲,自归尔洞。灵昧子至,吾自与斗焉。”老狐知谏不行,怒击以红珠。   老猿口吐黑雾,内有猿儿无数,各执械器同击老狐,老狐败去。   灵昧子挺身出詈曰:“修道之妖,宜敛妖迹,何得肆行无忌,毒及上界仙真,以成尔道乎?”老猿不答,吐雾如前。灵昧子以清心带掷之,不意为众猿儿所托,弗能直伏猿妖;次急以驱妖肾肠掷之空中,化为金圈百万,众猿尽入其内,不能脱身。老猿势孤,束手待缚。灵昧子拴回洞府,请紫霞治之。紫霞斥之曰:“尔修尔道,何得窃人精髓以助己道耶?”老猿曰:“虚心子恨人阐道,因而投生乱道,乱道之心,何异乎猿?猿之欲借彼以成道者,皆以乱添乱之意。真人不罪虚心子而罪老猿,何其左也?”紫霞不语,即命推云使者暗提七窍来此,明彼心性。使者将魂提至,老猿见之,仍化不情。紫霞谓七窍曰:“尔恋不情乎?”七窍曰:“不情吾妻也,乌得不恋?”紫霞笑曰:“尔妻不情已为猿食久矣。”七窍曰:“既为猿食,又何在兹?”紫霞曰:“猿食尔妻,化尔妻形,盗尔精髓,如不醒悟,必并尔身而亦啖之。”七窍曰:“显然吾妻在此,何猿之有?”紫霞怒曰:“尔以吾言为诳耶?”以麈挥之,不情遂化为猿,命灵昧子幽之彼洞,不准在世扰乱于人。老猿幽去,乃拍七窍之额者三,七窍似有所悟。紫霞曰:“三缄尔好友也,宜急访寻,同阐大道。”言毕,使者导出洞外。   绊石跋苏,自此断绝淫根,遍访良友,征途之苦自不必言,而其道心总在若隐若现之际,故遇佳山佳水,心切悦之。或临渊望洋,或登峰越岭,或在廛市,以市为家,或在乡村,以村为室,春秋几易,未尝归里。   一日行至渤海,人烟辐辏,七窍遂暂居此以访三缄。是海有一蛙精,修道千年,能化人形像,常游市镇,医道活人,意欲外功积成,以登仙品。闲暇无事,游于海岸。忽见七窍顶现清光,惊曰:“此仙子投生人世者也,吾与之交,成仙有路矣。”即化一老道,邀入肆中,订以金兰,胶漆不若。   时当端午,老蚌来市,愁然而谓七窍曰:“兄有远行,与弟暂别。弟居此处,非其人切勿与交,否则不利。”七窍诺,老蚌辞去。   海角之西有黄鱼老怪,喜以人血为酒,凡舟楫扬帆来兹,每每鼓浪兴波,破舟沉底,掐人喉而吸血,遭害者不知凡几。   端午日居民以龙舟为戏,老怪乘浪遍游,目触岸东清光旋绕,喜曰:“是必仙子投入凡胎者,若得吸其血髓,道不难成矣。”忙出水面,吐气成艇,直达东岸,将舟泊定,化作白发老道飘然而来。七窍见老道奇异可敬,视不转睛。老道近而揖之,七窍亦揖。交谈数语,意合情投,携手而行,入肆共饮。老怪酒量极大,饮至半酣,七窍询曰:“道长之道号安在?”老怪曰:“毒肠。”七窍曰:“道者名讳,宜理慈和字面,胡以毒肠名之?”老怪曰:“学道时,师常以毒肠为戒,吾恐忘却,故以此为号焉。”七窍曰:“如道长言,自是毒肠除尽,满腔仁慈者。”老怪笑曰:“世人之毒肠在抱者,不为名,即为利。若吾辈学道,固已名利两忘,肠不毒矣。”七窍信以为真,不胜敬服。   酒将饮罢,毒肠曰:“尔之来此,其贸易耶,抑亦居积而为贾耶?”七窍曰:“否,否。吾之来为访良友也。”毒肠曰:“所访何人?”七窍曰:“三缄。”毒肠曰:“为人若何?”七窍曰:“吾素读诗书,前得老道指示,须与三缄为友,方能有成。出访两遭,未克相晤,为人何若,尚不知也。”毒肠不复再问,辞别七窍,假意归去。乘风四顾,远见一缕清光,从续阳山前直透空际。掉身化作道长,近而问诸侍从,乃知其为三缄也。于是撮口高嘘,一小黄鱼近前,问曰:“呼小妖何事?”毒肠曰:“吾欲诱七窍入洞,以食其血,恨彼不离海岸,计无所施。尔可化为三缄,助吾引诱之力,如入吾口,重赏尔躬。”小妖领命,将三缄周视一遍,急同老怪乘风而回。   次日,毒肠入市,谓七窍曰:“子欲访得三缄,方遂尔志,吾洞昨日来一小子,自号三缄,尔随吾去,即见之焉。”七窍诺,嘱仆紧守旅户,独与偕行。仆私谓曰:“前之老道善气迎人,告主毋得滥交,恐受害于匪类。今之老道狰狞可畏,非道中人也。暂与相交,尚虑受害,何反以千金之体,而蹈不测之地乎?”七窍曰:“取友一则取以道,非取以形,吾去尔勿阻之。”仆不敢言,唯唯而退。七窍随毒肠行,甫至洞前,见一小子品貌不俗,询其名号,果三缄也。七窍此时一见如故,誓同生死,重拜毒肠,暂居洞中。   适老蚌归来晤七窍,入其旅舍,仅仆在焉。老蚌惊曰:“尔主安往?”仆曰:“为白发老道邀去矣。”老蚌曰:“殆哉!此子也。但不知是何海怪将彼摄去。如不往救,必有天殃,如往救之,又伤同类。”踌躇良久,只得妖风驾动,腾空而来。   遥见清气盘旋,为黑雾所绕,细视其处,已知在黄鱼洞中。急急按下妖风,直入洞府。毒肠笑而出迎曰:“蚌兄来此胡为?”老蚌曰:“特来劝怪耳。”毒肠曰:“所劝何事?”老蚌曰:“七窍之身,乃紫霞门徒投生尘世,尔宜护持,俟彼返本归根时叨光弗少。”毒肠曰:“吾造修多年,正欲得一仙子而食之,以成吾道。尔毋饶舌,免伤和气。”老蚌苦求释放,毒肠不允,命众小妖逐出洞门。老蚌口吐金珠,光射洞之内外,群妖畏甚,四散无踪。毒肠怒,持剑出洞,与老蚌战于海滨。一时黑雾迷天,海波大起。战约数刻,老蚌力尽,为毒肠抛一金瓦,当头打下,乘风而逃。但见金瓦腾空,随老蚌驰追不舍。老蚌避身无地,望救无人,于莫可如何时,紫霞立在云头以雷诀震之,金瓦直向海中坠去。询及老蚌:“何与是妖相斗?”老蚌将救七窍事详细禀明,紫霞曰:“如是,吾命众理子往擒此怪。”众理子奉命前来,与鱼怪大战三日,力不能胜,归告紫霞。   紫霞曰:“此毒肠也,与尔相反,兹赐尔一盘,可收伏之。”众理子曰:“盘有何奇,能收毒肠耶?”紫霞曰:“是盘乃汤王故物,刻有日新诸字,以之收拾毒肠,特易耳。”众理子闻言,持盘而往。毒肠厉声曰:“尔敢与吾再斗三日乎?”众理子曰:“誓欲与尔决一死战,有何不敢?”毒肠于是抛起金瓦,斜斜而坠。众理子挥之以麈,金瓦渺然。毒肠忿甚,吐出无数恶鬼,共斗众理子。众理子手执汤盘照去,万道霞光直射毒肠。   毒肠为盘所照,昏倒在地。众理子擒归,交与紫霞。紫霞曰:“彼已修道多年,且押赴阴山,留待后用。尔急返洞内,以救七窍,不然必为众妖所伤。”众理子不敢迟延,转身入洞,果见七窍已为群妖捆束,欲吸其血矣,仍照以盘,群妖化为乌有。   当将七窍解释,导回海岸。七窍谢曰:“救我者何人?”众理子曰:“村民耳。”七窍曰:“是何妖物残毒如斯?”众理子曰:“黄鱼精也。”七窍曰:“三缄不为所毙乎?”众理子曰:“三缄前岁归家,今复访尔,尚在续阳山下,洞内之三缄者,乃小妖所化也。尔速整顿行李,向续阳山晤之。”言毕,化作清气,直冲霄汉。七窍知为神救,望空拜谢。   次日,辞别旅主,竟向续阳山而投。行约旬余,已到山下,缘村访问,初无有知三缄者。访之数朝,急见一道士绕村而过。   七窍邀于路而询之,道士曰:“三缄在敝观住居已久,昨日辞去,不知所往焉。”七窍愁然曰:“良朋之难得也,洵不诬矣。”即偕道士入观,拜见老道。老道留彼暂住观中。   一日闲游,瞥见壁题四句云:“仆马征车到处游,阳春已过复逢秋;良朋不遇今何故,暗执丝鞭又渡舟。”后书“三缄”二字。七窍见此,口吟不绝,伤感成疾而归。 第七回 望红灯误认兰若 游绿野忽遇仙亭   三缄辞了老道,离却续阳山界,又向前征。一路青松翠柏,云山天水,无心赏玩,胸怀内惟时时念着良友,以求切磋,故于途中默然不语者竟日。   仆见其主面带愁容,因询之曰:“主人近日访友,不堪劳顿,无怪乎疾生而神散,神散而慵谈也。”三缄曰:“仆以吾病而不语乎?”仆曰:“然。”三缄曰:“吾非病也,吾心别有所思,不暇形诸口角,其实精神百倍,驰驱道左,尚有余力耳。”仆曰:“主之所思者何?”三缄曰:“吾自与五常晤老道后,此心此念,常在乎仙。但不可解者,古多仙子,不求师而师自至,指点入道之方,转眼间,宅女婴儿交媾成形,神游天外。吾欲如古人成仙之望,不惟求师而师不至。即求一良友而友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