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圆梦 - 第 9 页/共 22 页
却说这日晚间,宝玉恰好偶然来房。宝钗便道:“有个旧人,太太叫来见你。”袭人就上来行礼,宝玉冷笑了一声,恰好秋纹送茶上来,就将这杯茶接来往地下一泼,道:“这可收得起么?”放下杯子,起身去了。袭人十分难过,宝钗也叹气道:“整日说人家禄蠹,做了官连家里人都改了样,才是禄蠹呢!”胡乱过了一夜。次早告诉王夫人,王夫人也闷闷不乐。
宝钗道:“还有一法,如此如此。”王夫人道:“也好。”过了一日,宝玉到上房说了回话。太太道:“听到宝丫头身子不好,你也该去走走。”宝玉本因前袭人事不耐烦去,太太说了,只得到宝钗房里。见已锦帐低垂,银灯微滼,榛儿、定儿陪着打睡。宝玉问:“奶奶睡了么?”两个答应道:“是。”在旁伺候脱了衣服,扯了靴,掩门出去。宝玉携灯到床边道:“宝姊姊,又怎么不好?”不见答应,宝玉就揭开帐子。但见上身穿着葱白袄,下身盖着大红洋绉被,朝里睡着。宝玉上去扳过脸来一看,笑道:“弄得好鬼!”就趿着鞋去敲莺儿房门。莺儿道:“夜深了,爷那边睡罢!”宝玉打得门乱响,莺儿只得开门。宝玉坐在床沿上生气。莺儿道:“他是爷的开山祖师:又太太面上,随和些罢!”宝玉道:“谁不知他是旧人?既是旧人就该将心对我;怎么只拣我心上人,用暗箭伤了郡主、伤芙蓉仙、仿芳妹妹及四妹妹,一网打荆让他一人;后来顶替一节,又他为首,--你既知不妥,为什么不在提亲时候说?直到临时鬼鬼祟祟弄了你这个主儿来,一正一副,把一套外学禄蠹、内实妒虫的话,朝夕絮个不了,絮得我不耐烦走了。你有志气就该守着!”莺儿道:“这是太太的主意,至今太太说起还后悔不及。”宝玉说:“什么话!果真肯守,芳妹妹去的时,被他干娘怎么打,死也不肯,仍出了家,四儿、五儿到了家,死不肯提亲,他娘也只得依了;他又是太太心上人,当真逼他嫁了不成?既嫁不小旦,自然不能干净。但那里浪不得,偏要和蟠大爷、环小子、芸小子赌钱吃酒,闹得花赌的名声合府皆知,什么意思!如今汉子没了,又来府里浪,有你这主儿和他一气胡弄我!你想想,他只有蒋家的床配他睡,难道你主儿也睡在蒋家床上么?”莺儿看来难劝,便道:“梆子下久了,二爷睡罢!”宝玉要茶来漱了漱口,睡下了。宝钗知事不好,暂且搁起。
一日,忽报郡主回府,李纨等都在上房等候。郡主到来,大家先请了太妃的安,然后彼此问好。郡主向李纨道:“你家亲家打听吉期,我问他,大利月是七月,我已允他,就来求亲。”
李纨道:“事情本迟不下去,但这项钱粮呢?”郡主道:“到临时好商。”王夫人道:“我还有一事告诉你,一个二爷旧人要进来。”郡主知是袭人,道:“既是二爷旧人,告诉他便了。”王夫人呆了半天,道:“告诉你不和告诉宝玉一样?”
郡主道:“只要二爷肯依,便好。”就回至自己上房来。
那时袭人已在等候,只见紫鹃等六人打扮着都至廊下站班请安。郡主缓步进来,坐在炕上问:“这两日有什么事?”紫鹃道:“薛大爷天津去,寄几个箱子来,奴才叫送到薛淑人那里去了。”五儿道:“因薛大爷去,邢姑奶奶、平二奶奶两分寿礼就托他带去,省得又差人。”郡主都点了点头,又回道:“前儿刑部发了两个为奴的来,奴才想:王善家蒙恩免了,净军所正缺人,就命他们去了。”郡主道:“很是。”就问:“今晚暖寿,有酒么?”玉钏站起来道:“奴才们已公备。”
郡主道:“既如此,且散散。”莺儿忙道:“袭人在此候见。”
那主道:“进来罢!”
袭人忙进来碰头请安。郡主道:“你是太太心上人,得你在园里防范些,不至二爷做出下流事来。很好,但我闻二爷如今见你很生气,怎么好?”袭人道:“实在奴才该死,总求郡主施恩。”郡主沉吟了好一会,道:“也罢。我想,看芙蓉祠的这缺,又清闲;你又素和晴妹妹好,就是太太撵了他,他也感激你。如今派你去,也是二两一月,月费在我这里开销。
--只是到上房回话,要留神些!”袭人听一番话吓得要死,只有碰头,谢着搬过去了。下午,宝玉回来闻知此事,道:“好,好,好!这是‘明太祖叫危素守余阙墓’的故事。”群主道:“我知道什么为荤为素?不过厌听履声橐橐罢了。倒是今日姑娘们替你暖寿,请我陪,不要忘记!”宝玉说:“记得,记得!”
到了申牌,上房转了一转,回来就开席吃起来。宝玉因前事和宝钗不甚说话,席间亦然。群主道:“今日又不吃螃蟹,那里扭出这许多生姜汁来?”五儿道:“只怕连醋汁也和起来呢!”因笑道:“这样喝酒,没甚意思!不如行个令。”宝玉道:“前番那‘抽花令’很好,但人少了须改个样儿。我做令官,你们都依着我。”遂伸手先向筒里拈了一枝,掷了九点轮着黛玉,便道:“‘百卉甘心让盛名’,你猜是什么花?--覆的用书两句,合做并蒂;不许用诗词,怕有躲闪。”郡主想了一会道:“驾彼四牡,颜如渥丹。”覆着了。宝玉便请酒底,黛玉道:“袭字流觞。”宝玉道:“轻行而掩之曰袭。”该是莺儿,莺儿吃了,宝玉便说:“看得春光到牡丹。”把令与黛玉,黛玉也抽了一枝,掷点该宝钗,便道:“‘且向百花头上开’,仍并蒂。”宝钗道:“花名一字,只好拆白了。”便道:“‘盛德在木,原田每每’,酒底是‘人字流觞’。”黛玉道:“无将故人酒。”五儿吃了,黛玉便道:“几生修得到梅花?”
收令。宝钗抽了一枝,道:“‘莫嫌老圃秋容澹’,花要连理。”
掷点是芳官,芳官道:“用花别名何如?”就说:“国治而后天下平,树墙下以桑。”宝玉道:“不错,菊花一句‘治墙’我见过。”宝钗道:“便宜你,酒底罢。”芳官道:“倒是淑人叫我唱一折便算了。”宝钗一面干杯,一面道:“《佳期》罢。”
芳官道:“我不配,莺儿姊姊方配。”芳官就唱了一套《十二红》,便请收令。宝钗道:“丛菊两开他日泪。”芳官揎袖抽了一枝,道:“春色满园关不祝”黛玉道:“这枝三姑娘抽过,要庆贺贵婿的!”玉钏、紫鹃就灌了芳官一杯道:“今日是贵婿的寿酒,还不吃?”掷点该四儿,四儿道:“又要拆字。”便道:“‘木曰曲直,口之于味’,这是并头花。”芳官便问:“酒底?”四儿因他姓花,便说:“花字流觞。”芳官道:“花开花落又春风。”恰好宝钗是花落的“花”字;黛玉是花开的“花”字,各自吃了,收令道:“杏花春雨江南。”
四儿也抽一枝,道:“高烧银烛照红妆。”掷点该宝玉,宝玉道:“‘至于南海,蔽芾甘棠’。仍是并蒂,就请酒底。”五儿道:“你收了令,我代说。”四儿就说:“杜陵莫忘海棠诗!”
五儿道:“这令拘得慌。今日是你们两人好日,难得男寿星起,女寿星止。不如对吃三杯,大家陪着就捐了他,另寻热闹的!”
大家说:“很是!”
宝玉要击鼓催花。又到戏房里取了乐器来,传了几遍,宝钗道:“夜深了,明儿还起早。”宝玉道:“索性再打套十番,吃个‘合席欢’祝”遂自己取了板,黛玉吹笛,宝钗弹琵琶,这里各人一件,吹打起来,引得多少人看。惟有袭人想起那年光景,不必说“桃红柳绿一年春”,竟是“武陵别景”了。次日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暗调笑派守芙蓉祠 明糟蹋裸受桃花板
却说那日荣府宝二爷生日。清晨斋了寿星后,里里外外来拜寿的不少。外边宝玉自己应酬,里面来的:先是探春、宝琴及北府王妃、柳亲家太太;随后各家戚好本家,没有不来;除王妃因太妃未愈,来了就去;其余多邀来荣禧堂看戏吃面。忽报刘姥姥来了,郡主忙叫:“请进。”只见他鹤发如银,拄了个拐,颤巍巍进来,先替王夫人及郡主拜寿,然后与亲戚相见,便道:“这里太太、奶奶都认得,那位是谁?”郡主道:“是我亲家姊姊。”姥姥又问:“薛姨太太、平姑奶奶怎么不见?”
宝钗道:“他们都到任上享福去了。”姥姥道:“阿弥陀佛,你们大家做官,就像我们庄家做田,--一辈子又一辈子的。我长久不来,多疏失了。昨日周相公来说,这里少大人生日,叫我来拜寿并求亲,如今平姑奶奶任上去了,这个事就难了。”
黛玉道:“不妨,我这里飞马去三天来回,姥姥等一两天,吉期大约准的。”姥姥大喜。
且说宝玉在外闹了半天,午后人少,便躲进来和姊妹说说话。到了上房,恰好柳亲家、刘姥姥在坐,就回院里来。打缀锦阁过,顺道上去散散。因吃了几杯,又昨夜不睡,便睡着在榻上了。袭人看见忙上去叙旧,那知已入睡乡。他想:“此关不通,终难久祝”便自己脱去衣服,只剩一条叉裤,正要上去俯就,只觉有人背后“嗡”的一声,重重的打了个脖子拐,打的袭人头晕眼花,金星儿乱迸,翻了下来。把宝玉惊醒,看见这样光景,跺脚道:“好了,倒扳桨了。”依旧起身去了。
袭人只得回房暗泣。那知麝月这夜轮着园里总巡差使,伺候席散,来耳房上宿。现成酒菜,因邀袭人去夜饮叙旧。大家自然抱怨宝玉薄情。酒醉送袭人回房后,便到园中巡了一遍,回来在房等角门关了,方才就寝。
忽听得吆喝之声,起来看时,芙蓉祠里灯烛辉煌,侍从森立,上面端端正正坐一个晴雯,下面战战兢兢跪一个袭人。只听得堂上骂道:“你这该死的骚狐!你要浪,那里浪不得,敢在我这里浪!不是我打你一下,那没人样事就做出来了。好不要脸!”喝左右:“与我洗剥了再说!”两边答应一声,把袭人架起,上下衣服剥个干净。袭人双手遮羞,低垂粉脸,跪在丹墀,不敢则声。只听得又骂道:“你这淫妇!你自说,在怡红院时,首先诱坏宝玉的,是谁?设法牢笼宝玉,不许他别处走动的,是谁?逼勒他撅断玉簪子赌咒的,是谁?你还要在这糊涂太太跟前暗箭伤人。没有怎么,先打你一顿嘴巴,叫你自供;不供,再打。”两边又答应一声,赶上些丑鬼来:一个把他两只白膀子反转;一个伸起只泥脚踏住他腿,把脸扳过来擎在膝盖上;一个吆喝着拿皮掌左右各打了二十。打得袭人紫添脸晕、红绽牙花,哀哀叩头道:“诱坏二爷的,是我!牢笼二爷的,是我!勒掯二爷要他折簪设誓的,都是我!只求施恩。”
又只听堂上冷笑道:“要施恩,你那时为什么不少说些?说我罢了,芳官、四儿、他姑娘,姑娘这么待你,你还要杀他,这也罢了。郡主金枝玉叶何等样人?你为他‘东风压西风’,一句话钉了恨,就用巧劲儿杀他,害得他两位死别生离,百般苦楚。幸他福命大,重新兴起这府里来。不然,你这骚狐,小旦嫁不成,回来投奔那个?你还要串通着那班糊涂主子,诡计多端,想捱进来巴给他,--叫你好儿子给你小老婆的,请管慢慢再杀人。告诉你,我如今怕谁?且借你屁股,臊人的脸,与我拄下去打四十板!”两边答应一声,赶上来把袭人赤条条拖下去,揿头揿脚横在地上,一板一吆喝,打了四十,打得两条白腿平日雪光粉致,此时玉碎花溅,捱痛无声,流红有迹。打完放起,爬上去碰头谢打,才听得说:“散了罢。”
麝月怕他看见,忙忙退回,那知被树根绊了一交,猛然惊醒,天已黎明。不胜诧异,索性叫起上夜的女人,等天明到祠前去看,只见堆着一条白绸单裤,一件月白比甲,一个绣花兜肚,认得袭人之物,忙拾起来,拿了到他房里。陪他的老婆子道:“花姑娘不知为甚哼着?”进去看时,袭人数说昨夜之事,与梦中所见无二,并道:“昨日明明穿着小衣睡的,今日不知那里去了?”麝月取出还他,并看他十分狼狈,安慰了他一回,便去告诉宝钗。宝钗叫不要声张,那知一传二,二传三,瞒得那个?郡主听了,恻然想调开他。倒是袭人对麝月道:“我捱这顿打,是我自不好。此刻出来当别的差使,实在没脸,倒不如躲在祠里少见些人。”郡主就吩咐麝月帮着照应,不再问了。
出门谢寿,至晚方回。
次早到李纨处谢,说及昨在柳府,又问起兰哥儿吉期。李纨道:“我想七夕这日,既是巧姐好日,--一嫁一娶到也有趣,省得大热天只顾劳动亲友们。”郡主道:“很是。至应用若干统交给我,我前番过去的时候,若不是嫂子你来照应,贾府还有一个正经人到吗?兰哥儿的事我自该效个小劳儿。”李纨不胜欢谢,就同到秋爽斋探春处来。
恰好湘云等都在那里,只听湘云道:“这事太太本过分些,今日才后悔呢?”郡主问:“何事?”玉钏道:“太太因袭人姊姊的事,心上有些忐忑,今日特亲来祠里拈香许愿,叫请奶奶们就在这里等。”李纨道:“省了一轿,很好!”正说着,王夫人已同宝钗来了,大家接着。郡主道:“晴姐姐究竟是房里人,太太亲去拜他,如何敢当?”王夫人道:“他如今仙人了,我因袭人的事,也要去赞祝赞祝!”说着进来坐下,吃了一道茶,便大家陪着上去。只见画上神貌如生,一双秋波,--别人看来含娇斜注;太太看来薄怒微颦,因想起前日带病架他去时,也自觉难过,上前拜了四拜,又默祷了一回,方才下来。坐定就说:“在这里吃饭罢!”于是家人们忙放桌子,分两桌坐下,丫头们端上菜来。湘云笑道:“姥姥,你再吃个老母猪不抬头罢!”姥姥道:“吃,怕没得吃?倒是牵着天津信呢!”郡主道:“放心,今日准有。”正说着,焙茗已回,说:“二老爷说,吉期准了就是了;但只肯入赘,如嫌天津不便,就是府里便是。”要知入赘与否,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呆霸王稠桑遭惨报 小学士醉竹荷殊恩
却说天津人回,接到贾琏家信,日子允了;但只肯入赘,不准迎娶。刘姥姥看了,忙道:“如此,我回去告诉他们,再来商办。”去了两日,来说:“周家说,入赘自当遒命,但今年大比,若到对月恰是八月初七,怕来不及回门,要改早些。”
忙差人到津,贾琏也就允了七月十二,正在写书回覆,并商议一切,门上来回:“沧州柳大人到了。”贾琏一面打发人回家,一面叫:“请。”出来见了,先叙些寒暄话,然后就留他便饭。
湘莲道:“我还要看薛老二弟兄去。”贾琏道:“请他来就是。”
不多一会,报府里薛大老爷同太太、老爷到了。大家迎着,说了会别后的事,摆上席来,四人共饮,湘莲察看呆子默默不语,神气萧索,道:“大哥,你家里虽遭此不幸事,但你到底要鼓起兴来,怎么不言不语?比我们在赖家园吃酒光景大不相同,如何使得?”薛蟠叹了口气,道:“大约死期将至,所以如此。”湘莲道:“更荒谬了!我们只将近四十的人,况且老伯母在堂,怎么说出这些话来?罚你一杯!”薛蟠接了酒,只是呆着。贾琏怄他道:“只是柳兄弟的酒,比苇坑里水总好吃些,快吃罢!”薛蟠也不言语。薛蝌道:“我们老大竟像呆木头一样,如何好?”湘莲道:“你若嫌老二衙门拘束,何不同我去沧州逛逛再来?”薛蟠听了,忽大喜道:“如此,我有归结了。必去,必去!”薛蝌道:“大哥要去,也须和太太商议。”
薛蟠道:“要去便去,商议什么?柳老二你几时走?”柳湘莲道:“后早。”薛蟠道:“如此,准在我们那里吃早饭同去。”
湘莲应允不提。
到了次日,告知薛母,薛母知他脾气,只好由他。薛蝌一面替他收拾行李,一面发帖请湘莲吃早饭。那早饭吃完后,薛蟠到里面见了薛母,碰个头道:“儿子去后,诸事明白。妈妈自同二弟好好过罢!”那时香菱所生儿子才得九岁,便问:“爹那里去?”薛蟠:“我沧州去。”他忽然大哭道:“爹,去不得!爹去,就瞧不见爹了。”扯住衣服,死也不放。薛蟠也垂泪道:“我顾不得你!”扯衣就走,到外面见湘莲骑马,也要骑马,薛蝌忙命捡一匹老实马听用。那知薛蟠才上去,马便一眼差将他颠了下来,亏得人多,连忙扶祝湘莲忙将自己坐马让他,自己骑了这马,并辔而去。
将到稠桑驿地方,早有标下将弁,预备公馆、酒席。薛、柳二人下马入门,恰好一蓬头孩子,手里竿上拿着黄雀在旁看热闹,见薛蟠进来,那雀便飞过来乱扑。薛蟠一个寒噤,早有兵丁们忙把这孩子推开去了。二人入内坐定,薛蟠便道:“柳老二,你可知道?我在这里闹过乱儿的!”湘莲便问:“怎样?”薛蟠道:“我打死酒保那案就在这里,墙外桑树不更大了么?”湘莲听了,心中不乐,因笑道:“你放心,如今酒保也不敢得罪你了。”说着,薛蟠忽要小解,便光着头出去,才站在墙角,忽有只苍鹞往头上一晃,“呀”的一声,往后便倒。
众人连忙看时,只见顶门正中,刚被碗锋嵌入。湘莲发了急,叫快扶到屋中放下,用“铁扇散”敷上。只见薛蟠“哼”了一会,忽高声念道:“碗片,碗片,血流被面;一命一偿,冤魂立现。”说罢,把脚一蹬,眼睛一翻,就呜呼了。
湘莲顿足大哭,一面飞马报知薛蝌,一面吩咐标下道:“天下没有鹞鹰翅膀会藏碗锋之理,若不查出缘故来,我断要你们的命!”这时大家急了,彼此互挤。有一小子说:“刚才出恭,见那弄黄雀的小子也在出恭,那小子因将黄雀架插在墙上,见一鹞子像要拿雀子,便拾起块碗锋丢那鹞子,那知这鹞把翅一展就不见了。”湘莲吩咐:“把这小子拿来”,问时,只见战纠纠:“小的姓张,年九岁。”余的话与兵丁所见相同。
湘莲道:“锁起来,等本府来再说。”正闹时,那鹞子见底下有血,又飞来想吃。湘莲大怒,拈弓搭箭,看准射去,那知鹞子一展趣,又连箭飞去了。湘莲大惊,吩咐:“快与我找!”
众兵丁答应着。
忽报薛大老爷来了,湘莲忙迎出去。薛蝌已哭了进来,先跪在哥哥床前磕头,哭了一回,又起来扯着湘莲手,哭了好一会,才说道:“家兄出门这种光景,本属不祥;再不晓得祸事竟在顷刻。”湘莲道:“令兄一路说的总是不祥话,到这店里,又说就是前回闹缘故的店,那知竟有此变。”
正说着,兵丁来回:“箭有了,在半里外一坟上。”薛蝌问故,湘莲把前事说知,彼此互骇。因查这坟姓甚?少顷,地保来回道:“坟是那孩子胞叔的。”又提小厮来问,哭着道:“小的叔叔是走堂的,本不是这里人,因做生意被一客人打死了。虽不偿命,得了好几百银子,就在此住下。小的是他身后生了,继过来与婶婶的,详细实不知道。”薛、柳听了伸舌头,道:“天道循环,可怕,可怕!”柳湘莲还要难为这小子,薛蝌道:“事已明白,冤家宜解不宜结,竟饶他罢!”遂将小子放了。湘莲又问:“令侄怎么不来?”薛蝌道:“家婶年高,骤闻凶耗,怕他苦坏,所以连舍侄都不告诉,只好慢慢想方罢!”
薛、柳彼此一夜不睡。到次早,棺木方从天津载来,大家动手,装殓已毕,又哭了一回,将柩水路载至津门。自与湘莲洒泪分手。
进了衙门,正要设法告诉上房,已有人多嘴,报知消息,哭得撩乱。薛蝌忙进去解劝,那里解劝得开?薛母只口口声声道:“哥哥死了,也不给我个信,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人待?”
薛蝌只得跪在地上,自认不是。薛母方说:“你且起来,不是我责备你,哥哥死了,我还有什么好处?不如同他死在一处倒好!”薛蝌道:“太太什么话?哥哥没了,儿子们总一样,只求太太节哀。”薛母渐渐住了哭,细问情由,知数有前定,叹息不已,因问:“宝姊姊那里着人去了没有?”薛蝌道:“正要去。”薛母道:“可写上叫他来看看我。”忙即写信,专役去京。到时已五月初一,宝玉因想起从前贵妃赏的麝红香串,去问宝钗要。宝钗道:“丢久了,什么好东西?若不是他,你们早遂珠玉良缘;我也不弄到这个光景了!”宝玉道:“姊姊,天理良心,林妹妹那一件待错了你?说起来总拉上这许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