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圆梦 - 第 16 页/共 22 页
才一摇筒,早飞出两枝。一枝道:“桃叶和桃根,生成双姊妹;愿结再生缘,妾心古井水。”一签道:“噩梦圆,师中吉,一死一生双飞比翼。”签语都是好的,命跟班收起。就放船到南山看了回梅花,便至望湖楼吃面。面后,同周、柳二人谈起兵法来。解元有些不耐烦,又下楼去闲走。
将及“孟柳居”前,只见一只酒船正撑篙开船;岸上一穷汉生得美如冠玉,喊道:“还了诗钱,再去!”船上道:“老爷们说:‘诗做得不好!还了你,也不给钱!’”少年道:“出了题,限了韵,又不给钱,那里有这样空心大老官?”追着乱喊。解元耐不住,把他拖住道:“你把诗我看。”取将过来,题是《咏猫》,限韭、九、酒三韵。他是七绝,道:貌似於菟常八九,只爱鱼腥不爱韭;有时捕鼠太仓忙,翻倒床头一瓶酒。
解元心下喝采,便道:“你诗多少一首?”他道:“一字,一文。”解元道:“你照样做一首,就十倍给你。”那人道:“这有甚难?”向酒店讨了纸条,信笔又成一首:
拣地眠阴春八九,日午花光图鹿韭。
借问缘何醉不胜?薄荷几片疑残酒!
解元十分叹服,就令跟班送二百八十钱与他,自己却缓步跟着。只见他将钱往村店里一丢,道:“要两瓶梨花春。”店家忙递与他。他拿了往一荒寺里,将二三百斤重一尊石弥勒龛子拿起;取出一杯,又一碗雪里红烧笋,到后院一株古梅树下,坐在石上,将酒、笋慢慢细吃。解元笑道:“可分惠一杯否?”
那人见是绛玉,便道:“还不俗,自当公荣。”就将自己杯子,揩了揩,斟一杯递过来;自己捧瓶而饮。
解元愈觉他俊爽有趣,便问他:“何名?”他道:“我,姓芮名珠。”因劝道:“足下如此俊才,何不读书?”他笑道:“我少年孤露,未曾读书,如何得有根柢?若像如今,这些时文好手,我又很恶数他。有一套《道情》,唱与你听:读书人,最不济!烂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第,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那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逢时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白昏迷一世;就教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晦气。”
唱元,解元道:“既不就文,何不就武?”那人道:“武职人就是出身大了一级,就听打听骂;点了伴当,又听他做那没人样事;只科甲出身还好。我们这里考一场武童,要花几十金。我如何花得起?”解元道:“既如此,我送你一所去处讲习讲习。临时我再想方法,如何?”芮珠问:“是谁?”绛玉道:“新定海镇柳。”芮珠听了,大喜道:“我久知他是男子汉,却无缘认得。”
正说到这里,只见三四个人跑进来道:“好了,寻着了。请舅老爷快去,三位大人等久了。”解元道:“不妨!”即放杯起身,对材官道:“你可同芮相公进城里买些衣服,该钱若干,等我开发。明早,你就同芮相公衙门里来。”次早,解元、芮珠就同去拜柳湘莲。湘莲一口不移,邀他同去。
过了一日,解元带了自己的王元、贾府焙茗及材官北上。
过了清江,起早就派焙茗做头站。一路无话,到了山东荏平地方,焙茗先去打店。那店家道:“上房有了人,也是你们大人亲戚,住下好几日了。”焙茗不信,去看时,却是邢大舅、王仁,惊道:“你两位老人家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邢、王二人因年来手下甚紧,昨冬就过不去,就与贾芸商量,躲到贾琏处过年。贾琏虽系至亲,因巧姐这事招接落寞。只有贾芸,亏得巧姐将蓉仙的话说与平儿;平儿又念他前闹原故时,亏他二人才把王善家的谎证住,就劝贾琏将小红招赘贾芸,留在衙门管杂务。邢、王二人竟无甚生发,因薛蝌现管扬关;宝玉现管杭关;辞了南来想坐口子。贾琏送了百金,谁知混嫖混赌,闹到荏平,又看上两个粉头,一住三天,橐金垂荆正在两难,一见焙茗,问知缘故,忙让出上房。等绛玉进店时,先来请安。绛玉知是长亲,留住夜饭。次早,焙茗告诉原故,又送廿两程仪,自己北上,他二人也就束装南下。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奴欺主王邢受刑 男作女香玉卖解
却说邢、王二人得了林解元资助,方能南下,也算伤弓之鸟了。那知偷食猫性不改,一路又嫖又赌,到了清江,又用完了。彼此没法,听得清江县是赖荣署理,二人商量写个姻愚弟贴去拜他。号房传话出来,太爷说:“并没此[亲],不许再传!”王仁大怒道:“你原不是亲,你的主人才是我们至亲。我看世交面上来认你,你敢如此放肆!”千奴才、万奴才,骂了一顿,亏得邢大舅劝回。这里赖荣也只好吞声忍受。邢、王二人虽骂了一顿,于事无补,就同到临河茶店啜茶消闷。
见一少年走过,王仁眼尖,忙赶出来道:“马老二,你几时来的?”那人见王仁已喊破,料躲不过,顺便道:“舅老爷!”跟着进来,见了邢大舅道:“邢舅太爷也在么,他乡遇故知,难得,难得!”邢、王因问他行止,他道:“我自从同女人躲到苏州,尚算顺溜。谁知蝌二爷署了臬司,我有些胆寒,因叫船北来的。那知女人又染了时气,病了几日,如今才好,要到山东去。遇着二位,实在巧极!”邢、王道:“今儿晚饭扰定你了。”马二道:“这个自然。”就邀二人到家坐定,叫店家弄些酒菜来,宝蟾也出来陪侍。饮到半酣,王仁装醉道:“脚软,走不动,只好住下。”马二道:“容易。我两口子住做一间,让东屋里二位祝”王仁打了他个榧子道:“谁叫你这么乖?老实说,大舅太爷他,自来小幺儿黄都要踢出来的,同你东屋睡;我自同蟾姑娘睡。”马二怕他发觉出来,只待应允。饮至二更,分房各歇。那知东屋里尚未完事,只听得西屋里一片声响。忙出看时,王仁和宝蟾已被多人赤身背剪在那里。
只见有人指道:“这是马龟!这是同来的奸党!”众人不由分说,也用草绳拴起,送到县署。
赖大才出堂来,见了王仁,怒从心起,拍案骂道:“男女裸辱公堂,甚为可恨!先各打二十,然后再讯。“两旁”吆喝“一声拖下去,如数打讫,才放绑着衣,及带上来,又吩咐明日再审,已退堂了。该房矫命,将邢、王、马发入班房;宝蟾官媒收管。那知王仁本是膏梁,一路又闹虚了身子,一惊一冻已病入膏肓;再经刑杖,不到三日,就呜呼了。马二心想:“已成命案,究出原由总无好处,不如早寻自荆”邪心一起,只见蒋玉函来道:“兄弟同我去罢!”马二果依他,如法同去。
次日,赖大得知一案二命,十分着急,听了朋友计策,--先发制人,就将本事据实详办。幸得本府明白,叫去吆喝了一顿,即刻亲提审究。先将地棍詹和人等审实局诈,打的打,枷的枷,都开发了;然后将马二与宝蟾偷盗同逃一案,改作马二因被获畏罪自尽,将奸妇解京归案另结。那知解到稠桑,宝蟾忽见呆子满头血对他,他发惊喊倒地,就没气了。此是后话。
且说太守知邢、王都是臬司至亲,案情已替他开脱,忙请了进去,致了多少的安;要求他将王仁之死,只说急病,邢大舅应允。即刻厚备程仪,送他往臬司署去。
岫烟夫妇见了,一番悲喜,自不必说。邢大舅深恨赖荣,想去告诉宝玉,且商量坐口子事;岫烟也要游西湖,择日备船到杭。郡主赶忙接入,留在署中盘桓,外面也唱戏请酒。席间,邢大舅将这事详细告知,并将赖荣打王仁也说出来。宝玉听了大怒道:“这样奴才,不竟翻天覆地了?“写信与贾兰,叫他回明贾政:勒令他告病;又寄谕,谕知赖大,叫他到清江将王仁换棺另殓,就同他儿子船一起回去。
如今且说岫烟到后,自然郡主要请他湖上逛逛。到这日,不过仍是云、探、纹、岫一班人,先到望湖楼吃早饭。只见西边人千人万,拥挤不开,叫人去问,却是地方上叫两个女子走索。郡主吩咐移至楼前走。
不一时,看场围处经一条索,有十丈长。打起锣来,那两女子肥瘦相当,两溜秋波,一弯瘦玉。手里拥着一竿,竿上两头挂有沙袋。那女子攧准了在索上放步飞走,竟是”飞仙天半“;一会儿陡然仰卧,将两瓣莲钩钩着慢慢起来;一会儿陡然坐下,将两枝藕臂扶着立起来,尽态极妍,无所不至。郡主大乐,赏了十吊钱。姊妹二人上楼谢赏,郡主问:“多少年纪?”
他道:“同胞生的,十六岁了。父母都故。因婶子这技艺出身,遂传授了。”便问他:“尚有何技?”他道:“上竿、跑马、舞剑都全的。”郡主命且试来。只见竖起双竿,他二人卸了外装,只穿月白洋绉绣花袄,大红鬼子阑干镶的夹裤,缚着裤脚,飞身上竿。到了上面,舞一回,唱一回,正在热闹,忽然身离了竿,跌将下来,大家着惊,那知他已轻轻立在地下。郡主又命将马牵来,二人各抹了一匹胭脂五花马,扬鞭跑过苏堤方才折回。两马交时,忽然互换,一会儿双手拱着,作拜观音势;一会儿一脚立着,做金鸡独立势,无所不至,方才下马。郡主又命他舞剑,更不必说,花团锦簇,十分好看。
郡主有心提拔他,问他:“肯跟我么?”两人跪下,含泪道:“小的们无奈学此下贱技艺,若得郡主收录,生死不忘。”
郡主见他出自挚诚,就叫他叔子来说明:赏他一百银子,留此二女。他叔子千恩万谢,道:“我嫂嫂生侄女时,梦见两个相公来道:‘我们叫香怜、玉爱,因生前甘心风月行事,今罚作女身。前堕烟花,后受诰命。’不想果遇着郡主,真真万幸!”
郡主就带了回署,令他各拣徒弟二十四人,教习弩箭剑法,以备不虞。郡主等也常去看操。
一日,从箭道相过,见一老婆子在那里采桑叶,便问:“这时候要他何用?”回道:“养二蚕。”湘云道:“怎叫二蚕?”李纹就把“二蚕”原委说了一遍。黛玉道:“我正想重起诗社,这题目很新,何不各做几首?”次日邀了湘、探诸人,在定香亭小饮,分题。不到申牌,都完了。只见郡主的道:
太平书里记同宫,依旧东京骥足空。
今日原蚕浑不禁,笑他泥古漫荆公。
柘珍何必问山农?沃若桑阴夏乍逢。
风戾老番心事切,半窗梅子雨初浓。
啼鴂声中起箔齐,阴阴夏木四围低。
远扬罢伐翻新样,斜倚茅檐绿一梯。
蚕月题笺红已褪,村村风景不前殊。
忽来生客冲门入,懊恼豪家索夏租。
湘云的道:
采茧时过月四三,又将旧谱按准南。
青秧未插黄梅近,破费工夫看二蚕。
暖多寒少谢天公,不用蚕房宿火笼。
爱听街头呼散叶,剪刀声静绿阴中。
夜短真看到十分,几回倍饲叶辛勤。
最防一阵惊雷响,却是翁翁豹脚蚊!
络丝邻女话依稀,雪茧头蚕一样肥。
听得阿娘亲口说,今番要织嫁时衣。
探春的道:
春蚕才了更原蚕,且喜条桑事旧谙。
林外纬车刚响罢,又将捧种浴溪南。
纸阁芦帘火一篝,春寒曾忆为蚕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