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圆梦 - 第 20 页/共 22 页
第十二,一老妇人,村庄打扮,上写道:“耐寒且有过三冬”。
中间也一老妇,是酿花仙姥,服极华丽,上写道:“冬行春令,寿富康宁”。又一雉尾双挑,身穿青锁甲的女子,写着:“催花仙使”。宝、黛二人看了,心下了然,恰不便说。大家瞻仰欢异,一番拜祭而回。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窈窕女投水悟前因 薄幸郎摧花膺现报
却说宝玉才到院署,已报:贾政入阁,宝玉补大农来京供职。于是大家商量:甄、林也假期将满;李纹到京更有靠傍;探春也要去祝寿。相约俟后任到了,择期同行。惟有芮珠武殿试,即令他先行,并令带银一万去,于省亲正殿另建两进正房,以为冬令风寒,由园中搬回栖止之用。芮珠趱行进京,先到荣府见过贾政,交明信物,随向两府各处拜谒。
那知贾蓉患病甚危,贾珍十分着急,忽于上一夜梦见贾敬对他说道:“东西两府,一样功勋。西府里因老太太积德甚厚,目下宝玉夫妇又功在万民,隆隆日起,不可限量;我们这里因尔父子一味淫纵,到得外边有‘东府里只两个石狮子才干净得来’的话。前日焦大死后,将前后事情一一哭诉先公。先公大怒,奏明上帝情愿绝嗣,已无可救。幸瑞珠触柱一节,冥中怜其孝义,转女为男,立功海外,即日来府。他与我们本有旧缘,来时可将宝珠嫁他,聊延一脉。切记,切记!至蓉儿病断难好,急也枉然。”贾珍道:“老爷说的是不错。但宝兄弟算有功德,琏兄弟他们呢?”贾敬道:“琏儿自凤姐死后,着实改悔,兼之平儿一生心地好,又有功于府里,故令他夫贵妻荣;究竟后嗣也难,仍归柳婉所生之子,以偿前件。至环儿并在世不久,三年内就误服犀黄而亡,也断无后!”说罢,将贾珍一推而醒。
次日,恰芮珠来拜,十分诧异,就把宝珠为妇,赘在府里,芮珠应允。后来,贾珍父子相继亡过,所继贾蔷之子尚幼,胡氏、尤氏婆媳茕茕。幸亏芮珠已由武探花做了九门提督,与西府合力照应,才得成立,后话不提。
且说宝玉因绛玉与香怜、玉爱早有成约,就在启行前,择日合卺,然后于十月望日,大队人马起身,一路无事。到京后,宝、黛入朝朝见后,又向宫中及北府请安,归来率领众人拜见贾政夫妇。连日家宴,十分热闹。过了半月,宝玉将应办之事陆续办理。
青霞因告知宝玉,要到铁槛寺替自身拜忏七日,择地安葬,随派了蒋瑶等跟着前往。才得闻起,他嫂子得信便送茶食香纸,并同了女儿奕仙来见。青霞一见便问他:“近作何事?”他道:“前因府中告假出来,充作媒婆。”青霞笑道:“嫂子这嘴,是六国贩骆驼的本最合式。”嫂子道:“漫说我正有一事求你。”
青霞笑道:“何事?”他道:“前府里大老爷故后,将嫣红发出来。原说发还娘家,大太太要原价,交我去卖。孙姑爷知道便来寻我,许五十两媒钱,先交廿两。我因私下说与他了。
后来邢太太要钱,孙姑爷因他先前大老爷欠他钱,他要抵着。
我出了几句说话,他不但三十两不找,连前廿两也要,闹到如今。昨见了你侄女好,要他去抵押前头这二十两银子。他有财有势,我那里扭得他过!故要求你留他住下,以免后祸。”青霞见说得恳切;且那侄女面貌甚熟,便允下了。
那知次日奕仙才起来,已被孙家抢去。出门时,蒋瑶喝住道:“这,我们府里的人。谁敢无礼!”那孙绍祖大怒,喝道:“并他拿了!”来人动手,一齐架去。青霞赶出来时,事已无及,想要赶进城去寻宝玉,那知行未半里,忽遇着北郡王上园子去,忙将马勒祝北郡王觉得诧异,遣人来问,青霞一五一十告诉了。王爷大怒道:“这离园子不远,我即刻去奏办便了。”
青霞回去,在朝房伺候。不久北静王出来道:“奉旨着九门提督史鼎,立刻传齐校尉速往查拿。”
到了庄上时,里面拷打之声十分哀惨。当即打门进去,只见他把蒋瑶、奕仙男女二人,全身剥光绑在柱上,慢慢鞭责。
当即宣旨,将孙绍祖拿下,放了二人。即将家内查抄,竟有无数违禁物件,最奇的是四脚紫貂裤七八条。--乃是冬天取乐的物;其次是铜皮做成大小女鞋一套。--乃是抢来女子不从淫嬲,就将铜鞋按其肥瘦,火上烧红套上,不怕不哀求听命。
史鼎据这些条款请旨,奉旨:“孙绍祖先于贾氏门首枷号三月,再发新疆。”
宝玉谢恩毕,因想:迎春之柩未葬,留在官房殊非正理。
因禀明贾政,先择日送至铁槛寺停厝,再行安葬。又因迎春故时,适值贾母丧事,未曾尽心,如今恰好青霞忏事将完,因接下去也在寺中拜忏七日,以便两府里本家及亲戚作吊。又将孙绍祖剥去衣服,只留单裤,跪在阶下碰头还礼;令蒋瑶拿着皮鞭在旁察看,不还时,即刻一鞭。自作自受,后悔无及。
且说两府里那时无人不来,自郡主以下想起旧情,无不纷纷落泪。宝玉道:“那时二姊回门时,依我回明老太太留住不放去,那有此事!偏太太说:夫妻间将来自会好的。”探春道:“二哥哥,你做了大人,怎么说话还有些孩子气?”郡主道:“这就是孟夫子‘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的话头了。”宝玉正搭讪着不好意思,忽馒头庵尼姑来辞先回去,说:“有一位林老爷在庵里,差人来叫。”宝玉道:“一定是绛玉兄弟,待我去看!”便出来骑马而去。
原来林绛玉带了香怜、玉爱,也来祭奠。祭后,因嫌人闹,出看野景。忽远远望见一庵,绛玉心动,道:“这庵景致甚好!何不去逛逛?”就同他二人策马到庵,只见写着:“水月庵“三字。绛玉奇道:“路径甚熟!此坡记得共二十三级,试数来。”及到上头,果一级不错。逛了一回,随往西边走去。忽见一房悬着一像,上题道:“智能小像”。香怜道:“这不像大奶奶么?”绛玉看来,一丝不错,大家诧异。出来要找尼姑问时,偏多去送葬未回。
正在徘徊,忽来了一闲汉,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不相干的话,早被爱玉一掌,他又奔过来;又被香怜一脚踢去有三丈多远。
他起来道:“了不得!这府里的家庵,倒被你外人把府里至亲打了。不叫公爷就处你个死,我是你的儿,也不姓金了。”一路骂出去了。探花走出去理论,只听旁人道:“这男女要吃亏了,芸二爷来了!”探花抬头一看,那知贾芸早上来打千,道:“请表叔安。”探花又气又笑,道:“问你,姓金的是你们什么至亲?”芸哥道:“大叔不用问,侄儿叫他来。”随即拉他跪在阶下,叩头求饶命,才晓得他叫金荣,因笑道:“我不要紧!但你不算金家子孙,如何是好?”
正说着,又报公爷到了,连贾芸也急得没法。宝玉道:“兄弟好呀!”探花方要开口,贾芸忙拉衣襟,因改口着:“我有事问你。”就将方才数阶级,及小影等事告诉。宝玉道:“我明白了。”随将秦、智二人前世姻缘事说知,探花大惊。恰好尼姑们也来了,探花便问:“智能骨塔在那里?”众尼道:“离此不远。”探花道:“既如此,待我也替他二人前身做三日功德,寻来合葬。”大家说:“好!”尼姑们更乐不可言。
果然择了吉日,就在空地建了三冢:一冢上写林绛玉、贾佛喜前身秦鍾、智能合葬之墓;一写青霞、金钏前身之墓;一写闺秀贾二小姐迎春之墓,十分坚固。
宝玉因想:“贾代儒至今未葬,--小时亏他教导!”就请了他次孙贾垠良来,送银三百两,叫他择地安葬;并他亡兄贾瑞也附在旁边。他千恩万谢而去。又因蒋瑶、奕仙已同被孙绍祖赤体受辱,就配做了夫妇。那知这夜,忽梦潘又安、司祺来谢。又因焙茗很出力,就向东府里要了那万儿与他为妾,完其心愿。诸事已渐楚楚。忽花、柳二人同日生子,大家热闹,一番庆贺,不必细说。
过了几日,芳官独坐在房,柳婉来说:“春燕要见你。”
随即进来行礼,芳官忙拉住问好,又问:“干妈好。”春燕道:“我的妈本也要来替淑人道喜,因怀着旧事不敢来。”芳官道:“这有什么?我如今又不要他洗头了。”因问:“你外边好么?”
春燕含泪摇头。芳官道:“你前听了三爷屋里人全放出去的话,你很喜欢,怎么又这样?”春燕道:“千错万错,总是出去的错。如今求你老恩典,收了我回来,感你不尽!”芳官道:“差便有一个,你要不要?现在二爷要配四个管家娘子,在园内传话。但二爷脾气你晓得的,总要他旧人才好,不拘风花雪月,总不避忌。已挑了麝月、秋纹、雪雁三个,你要,我就替你说。”
春燕大喜,适值宝玉进来,一说便中。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七旬翁开筵庆寿 十二美分屋藏娇
却说那年贾政恰值七十双寿,本不肯做,三月前皇上先降一道旨,道:“凡贾政至亲、近族,如有愿来京祝寿者,准其乞假。”于是周震夏、柳湘莲、薛蝌、甄宝玉、贾琏等,都纷纷来京。黛玉先命将铺垫、灯彩、陈设等项一检,--除家中所有外,尚少一千余件,因寄银万两至苏,托薛蝌办理。到了八月底,一切俱已完备,忽宫里有信,知皇上与贵妃于初一日先来锡嘏。这一忙,更不可解。
届期辰牌,先来了无数执事太监,随后来了几十对豹尾枪,又许多公侯及銮仪卫人,方才一乘六十四人抬的黄缎帷鸾舆,中间端坐圣驾,旁坐贵妃。贾政合家男妇望见,都在大门外跪接。候銮舆升堂坐定,贾政率全家在丹墀行三跪九叩首礼后,圣主命宣老夫妇上堂道:“卿今双寿,特酌延龄仙酿,以助长年。”内侍便从金盘内,跪献两玉杯仙酿:上亲递一杯与贾政;贵妃站起递一杯与王夫人,皆叩首饮讫,复命扶起赏坐,说了些话。贾政夫妇连忙跪献奶茶;又用金碗各献燕窠面一碗--原来燕窠面乃捡大白长条官燕,用鸽蛋清粘成的。上用过后,向贵妃道:“朕今先去,让汝骨肉团叙。”随命起驾。
贾政全家仍至大门外跪送。后贵妃设垫,请贾政夫妇行家庆礼。贾政夫妇跪下,扶起;请贵妃南坐受朝,贵妃道:“适已行礼,不必再劳!”只命未见过之尤柳儿、贾佛喜、环妻王氏、兰妻柳氏进见;又命青霞、金钏进见,笑道:“鸳鸯姐,你再世还在我家,终跳不出我大老爷手里。”黛玉道:“代他嫁的嫣红,还亏他报仇,可见他本领大呢!”又问金钏:“你与玉钏,如何称呼?”回道:“彼此俱叫姊姊的。”贵妃点头,又问道:“林表弟的如夫人,如何不见?”忙令香、玉锦衣花裙进叩。贵妃道:“昨见《定海录》,你的功不小,还不曾受封么?”郡主道:“还未。他二人舞剑甚好!”贵妃道:“少停,请教。”因说道:“林姊姊,宝姊姊,同我到蓉仙祠拈香后,再到我旧屋里走一遭,就请姨妈、太亲母安!家里可就摆宴。”
去了一会,回来即上座开宴,吩咐不必唱戏,令香、玉二人舞剑。只见初时,一往一来,疾徐有节;一会儿舞到急时,寒光耀眼,一团冷雪;一会儿也不见人,也不见剑,“飕飕”的响个不住;忽然收住,脸也不红,气也不喘。贵妃不胜欣赏,命即入座侍宴,并许他奏明封赠。因命预备的十六名女清音,同八个小宫女唱《君子万年》的诗,又唱《葛覃》三章,唱完钟已六下。太监呈上赏物单,贵妃命格外赏香、玉二人麝红香珠两串,大红缎两匹。亦即启驾回宫。
次日,贾政等进宫谢恩后,就派定凝禧堂受礼;省亲别墅王公大人等吃面,请北静王、史侯、柳郡马、甄宝玉,贾珍陪客;瑞禧堂翰林、科道、各部司员及外任司道吃面,请梅翰林、甄潇雨、柳湘莲、薛蝌、贾琏陪客;梨香院各府亲友吃面,请大、小周姑爷、寿姑爷、林绛玉、贾芸陪客。堂眷中间:王夫人上房,各族太太吃面,尤氏、柳郡主、史湘云、李纨陪客;东边贾母上房,各亲友内眷吃面,巧姐、探春、李纹、胡氏陪客;贾琏上房,各位受封的太太们吃面,薛宝琴、贾佛喜、尤柳儿陪客,都是戏席。又在梨香院设清唱,凡爷们爱清静,及有服的,都在那里坐落,贾蔷、芮珠照应;在会芳馆设立女清音,请太太们爱清静的,及各处姑娘们吃面,就派六位姑娘陪侍。那一天花团锦簇,酒海肉山,说也说不得许多,只说吃面吃了九千多碗;酒席上、中、下开了二千多桌,也可观了。
贾府规矩,当日只有家宴。到了午牌,客渐稀少,重新请贾政夫妇上寿。一应客亲,辞不敢当。先是林外甥绛玉夫妇叩祝;次是女婿探春夫妇叩祝,次是孙女婿巧姐夫妇叩祝;然后侄儿珍、琏、侄孙蔷、芸等叩祝;后方是李纨率贾兰夫妇叩祝,宝玉率二妻八妾五子一女叩祝:随即合家女下人等叩祝,又男下人等俱在丹墀下叩祝。内中有两个穿命服的赖荣、包勇叩毕。
各戏班合唱上寿;又十六个女清音唱曲上寿毕,后开宴,已是申牌。家庆团圆,大家称贺。
酒至八分以后,贾政点的那一本《邯郸梦》,已唱到:“你是个痴人”的时候,忽听得道:“你何不唱你是个仙人呢?”
只见一人仙姑打扮,手捧霞杯,向上道:“老爷、太太,晴雯稽首了。上寿来迟,伏祈见谅!”贾政忙站起回礼。蓉仙道:“请两位大人满饮此杯,定卜百年偕老!”老夫妇忙接来吃干。
他回头向郡主道:“花月寄声,也须一阁。”唳鹤一声,跨了便去。家里因即罢席。嗣后,贾府中日日请客,直至一月之久,方得完毕。
忽一日,贾政命另备几席,请至亲几位老爷、太太议事。
席上,贾政说:“我七十年中风波饱历,少壮时,颇复温饱;动家产后,几乎不能自存;后蒙圣恩发还,亦难循名责实;这几年来渐次恢复。我今向平已毕,特将田产及典中本银为尔等分析,毋得彼此牵连。”因拿出分单来。原来贾府田产也不过三百八十四顷,宝玉、环、兰各分百顷;余存公,为老夫妇膳后田及公用。当本共四十六万有零,宝玉及贾兰各分十五万;环儿庶出分十万;余者因林姑太太早卒,前老太太未及留赠,今酌赠一万与绛玉;湘云老太太本许他出嫁,后适病中未曾办理,补赠三千;探春只此一女,也再赠千两;李纨敬他青年守节,赠银五百;又拿一万为义学膏火;又一万留为贫穷亲友炭资,斟酌致送。住房贾兰长房,分与中间;宝玉人多,且所造新屋即在园旁,分与大观园一直落;贾环本无需房屋,俟贾政百年后,将贾母所住房屋付与,大家无不心服。
到了次日,贾政托疾乞假。初时不允,后再三情恳,方降旨道:“贾政加太师予告,仍食全俸。”那时,在朝诸人,个个都想枚卜。那知旨意下来,道:“所遗文华殿大学士缺,即着宝玉补授。宝玉所遗尚书缺,贾兰补授。贾兰侍郎着贾琏顶补。”宝玉又保举潇雨入书房,绛玉入枢部,得这两个至亲门生帮着,倒觉得清静了许多。
因将新造前进屋:自与郡主居住;左五间芳卿、婉卿分住;右五间青霞、紫鹃分祝后进:上供蓉仙;下住宝钗,恰分靠西间住袭人,靠东间住值宿的麝月等;其左五间金钏、玉钏分住;右五间绛霞、莺儿分祝春分以后,天气和暖,乃各入园。
每日宝玉上朝回来,到贾政处请安后,便在园中与众美作乐。宝玉每与妻妾小宴时,有一温凉玉杯,乃心爱之物,酒酣必拿出来,先自吃了几杯,然后斟满递与那人,便是住宿暗号。
那家丫头便回去开樽设榼,拂席铺床,整办私宴。又令各院檐下设立灯竿,各挂彩灯。入晚时,一齐点起,俟归宿何房,余灯俱灭,只有那房点着。见者啧啧,那种风流快活,仿佛前人诗里道:“凭他一管生花笔,画日归来又画眉”,以及“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之光景。
一日,适值花神阁告成;又值郡主诞日。宝玉正在团圆寿宴,忽听檐前端叫道:“宝二爷,葫芦庵里引凭谁?今日团圆十二钗,将假作真忘我为。”宝玉看时,是当年养的那鹦哥,忙出席招他,他叫道:“我年来皈依普陀,已与秦吉哥同证佛果,特来一别。”说罢,展翅飞去。
宝玉想起旧事,因道:“我做几首《红楼忆》,请教!”郡主道:“很好。说着谁,谁喝。”那时天气尚冷,宝玉穿着雀金呢。因写道:红楼忆,最忆雀金泥。织比弓衣心力巧,压残银线喘声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