笏山记 - 第 4 页/共 5 页
韩仁自说退绍军之后,自以为毕世之功。常语韩腾曰:“今绍公并两庄之众,宅中而图,诸谋士庄勇皆功名之士,将立绍公为眉山王矣。我韩庄虽与黄石唇齿相依,观去岁黄石遭乱,我不能救黄石,则我庄有事,黄石之不能救我,可知也。为公计者,乘其欲王未王之际,修一表劝进,是为上策。夫潜光劝之亦王,不劝亦王,不如使其意出自邻庄,而不在臣下,则潜光必德公。德公则韩民可保,而韩祚可长,惟公图之。” 韩腾以其语语杏英,杏英色然曰:“ 绍潜光,吾世仇也,奈何降之。韩仁之语,为己计则得,为公计则非。就令纳土称臣,幸则与庄勇等;不幸,则全家身首异处。必然之理也。况先庄公为颜公所立,今甫捐馆,背之不孝。且公竟忘子孙世世事颜公如臣之事君之言乎,妾以为先斩韩仁之首,以绝浮议。俟其僭王之日,与颜公纠诸乡之兵以讨之,是为师出有名。安知十字关故辙 不 复 见 于 今 日乎。”韩腾不能决。
却说少青自与寿官完婚之后,急欲立为庄公,以绵丈人之祚,又遭韩氏丧事,权且搁下。一日,娇鸾私语连钱曰:“闻公欲立寿官,久而未决,何也?”连钱曰:“寿儿年幼不更事,未得辅之之人,故仍待裁量耳。” 娇鸾曰:“ 可当、松龄、韩杰三庄勇留而黄石安,三庄勇去而黄石危,人所共悉。曷语公,留三庄勇以镇黄石乎?” 连钱曰:“ 三庄勇能御侮千里之外,而不能献箴一室之中。得一人兼师保之任者,此选正难耳。” 娇鸾曰:“夫人何不自留,以训弱弟。”连钱笑而不答。娇鸾曰:“龙飞娘子何不留乎?余余娘子何不留乎?”连钱曰:“雌之无雄,如水母之无虾也。谁肯留此?”娇鸾咄的一笑,怀中出一书札呈连钱。且曰:“ 昔韩太庄公易箦时,万念俱灰,惟不能忘黄石后事,故据榻作此书遗侬,知侬不负黄石也。枕席之私恩虽好,屏藩之大义难辞。侬愿留此,一如韩太庄公言。” 连钱大喜。即禀母亲,唤寿官吉姐拜娇鸾为师傅,事无大小悉决之。于是以五月五日,立寿官于黄石,而实仍居竹山。使可当守圣姥,可松龄守瞿谷,韩杰与玉无敌等守黄石,号令皆韩杰主之。惟斗腾骧、玉凌云、可介之从少青。云太夫人率娇鸾、寿官、吉姐饯少青等于黄石。娇鸾私谓少青曰:“易尽者宫府之责,难忘者儿女之私。侬得两月一会郎足矣。” 是时余余的母亲已死,龙飞父母亦不愿从行。于是连钱率龙飞、余余、银银、炭团、小端五娘子,分竹山女兵一千,玉凌云等分黄石男兵三千,从少青都紫霞去了。
第四十三回 僭王号两宗妃同被殊恩 卖韩庄四贰臣合遭显戮
绍潜光自袭破黄石之后,渐自大,常与呼家宝谋欲为王,以镇服诸乡。乃择是年五月五日登御。庄勇尹百全谏曰:“某闻满招损,谦受益。公之取信诸乡者,以平日有谦谨之德耳。今创业虽云过半,而紫霞峙我后,黄石峙我左,无力峙我石,鼎立而窥伺我,正我公卧新尝胆之时。愿公无惑人言,致滋物议。待三雄灭后,王笏山者非公而谁。” 丁勉之曰:“称王有三可虑,颜少青会合三隅乡兵以讨我,则师出有名,一可虑也;我既称王矣,然王可自称,则继我而王者且纷纷矣,二可虑也;称王则百官嫔御衮冕宫室名器物象皆与人殊,不能保侈心之不生,三可虑也。未叙九功而先集三虑,危矣哉。如尹庄勇言,削平笏山然后王,王有迟速耳。天下事速则危,迟则固。愿公为其迟,无为其速。” 潜光不悦。会绍太康三女皆美,长横烟嫁缪方,次瞋云,幼颦雨,仍待字。潜光私令太康献女,而故却之。逼令二女为尼,缪方保留,乃已。又令二女语人,曰:“ 梦绍公化为龙,我姊妹各攀其鬣,腾云而上。” 人咸信之。是时夫人可红绡怂恿于内,绍文波、缪方等怂恿于外,遂于癸卯年端午称眉山王,建元应天,又改可庄为眉京。使绍文波制文武官爵,定朝仪。使缪方建造宫苑,又起玲珑窈窕两院。金迷纸醉,极七瑶百纽之奇,纳瞋云颦雨于其中,封为宗妃。红绡虽贵为王后,然纳二妃后,恩宠由是衰矣。乃私召飞虎入宫议曰:“眉京本吾家故物,今大王日拥宗妃,视奴家如眼中钉,必拔之而后快,是忘所本矣。本既忘,则我兄妹将罹不测之祸。何以自存。” 飞虎曰:“此事慢慢地商量,切勿多言,以速怨谤。”
一日,报韩庄庄勇韩仁奉表称贺。潜光私与家宝商议,家宝曰:“ 此天以韩赐我也。若见韩使,须要如此议定。”即宣韩仁上殿。潜光大喜,降阶拜迎。把韩仁之手曰:“昔者马氏五常,白眉最良。今韩氏四良,长者不常矣。相顾大笑。韩仁肚里寻思:“人言绍王卑贤下士,今若此,岂非长者。”乃跪地叩头曰: “ 草莽陪臣,不知礼仪,乞大王宥之。”潜光扶起之曰:“光霁遥临,使孤得陪杖履,即已大幸,不知还有何言赐教。” 韩仁曰:“ 本庄公以弱小之庄,畏王之威,怀 王 之 德,愿 庇 宇 下 为 藩 臣,故 先 使 陪 臣 上表。”言已,乃出表章上呈。家宝在旁,接阅一遍,谓韩仁曰:“ 汝为汝主所卖矣。我邦新即王位,未有绝无庭实相将,而以空 函 了 事 者,是 欲 假 手 我 王 杀 汝 也。” 韩 仁 曰:“虽然我庄公咫尺天威,实欲先使陪臣察王喜怒。王喜则庭实行陈于阶下,王怒则惧有斧钺之加,将携妻子逃诸笏山之外矣。陪臣之死生一小草耳,何恤焉。” 潜光笑曰:“ 此琐事也,何足为庄勇荣辱。今者上天以庄勇与孤,愿略形迹,为布衣交得乎。” 言罢,即挽韩仁的手进后宫,治酒对酌。韩仁曰:“陪臣何德,蒙大王损威相待。即百糜肝脑,何足报王。”潜光曰:“庄勇,孤之杜元凯也。庄勇岂无意乎?”韩仁沉吟不语。筵散,潜光并驾送出宾馆。连日,呼家宝、丁勉之、绍文波、绍春华等诸文官,尹百全、司马恭、绍海深、绍太康等诸武官,皆逐日轮流请宴。二旬余,仍未得空回庄,心甚焦躁。潜光以大将军许韩仁,以偏将军许韩礼、韩义、韩智。布散流言,务欲韩腾知道使之,自相猜忌。杏英谓韩腾曰:“四人外谨朴,而中不可测,惟颜公能识之,亡我庄者,必四人也。” 乃召斗艮山、奇亮功密议之。二人曰:“彼四韩用之亦反,不用亦反,不如待仁回庄,执而杀之,并诛义、礼、智;然后结连黄石,紧守关隘,彼客我主,虽强无所用之。若迟疑不决,祸不旋踵矣。” 韩腾曰:“彼实无罪,杀之何名?” 艮山曰:“ 公命之使,朝往夕返耳。今勾留弥月,将佩大将军印矣,又与绍海深订儿女姻,目无公矣,何谓无罪。” 韩腾曰:“ 道途之口,付之悠悠;况舍其人,谁与约降者。” 艮山闻一降字,唾而去,乃与亮功恫哭于先庄公韩陵之墓。杏英掉枪上马,大呼曰:“我死何以见先太庄公于地下乎!” 亦伏墓而哭,哀极抱腹不能起。亮功等回报,使众女兵往视之,已在墓前生下个孩子因取名墓生。
是夜,韩腾十分忧惧。不降,则必战;颜少青又不在黄石,寿官幼弱,恐难相助,以卵御石,必危。欲降,又不知降后何如。忧得方寸越乱,连日寝食不宁。恰好人报韩仁回庄了。韩腾速唤入问曰:“人多言庄勇反者,何也。” 韩仁曰:“某之所以勾留弥月者,实欲留心窥察绍王耳。若其人井蛙自大,外施仁而内多欲,则我起倾庄之兵竖义旗以讨贼,无不胜者。若阔达有容,果合帝王之度,是天降斯人为笏山君,非人力所能争者也。某尽某心,某忠某事,何恤人言。”韩腾执其手曰:“庄勇真识高虑远之佳士也。今欲如何?”韩仁曰:“我笏山,自颜少青入山,日寻干戈,狼烽四起,民无宁岁。今幸逃遁紫霞,正乱极思治之时也。天生圣人,故从龙下士皆奋起于草泽之中,以成懋业。夫以可庄之强,其公纵不德,岂无一二智勇子弟,义切同仇,动干戈于肘腋之下,乃甘心翼戴,而无所悔者?知天命之有归也。倘庄公不昧明哲保身之理,以韩庄降必不失封侯之位,上可以告无愧于先庄公,下可以保全一庄民命。如迟疑多顾忌,某请先死于公前,以息浮议。” 遂掣刀欲自刎。韩腾听此一篇话头,已入了港,急止之,而降意乃决。韩仁密语腾曰:“公果真降,凡梗降议者,宜罢不用。不然,事必参差。”乃罢斗艮山,使守鱼肠阪,而以韩义守十字关。罢奇亮功,而以韩礼守钩镰坡,以韩智守庄门。自赉降表重赂,复往眉京。
是夕银河耿耿,玉露盈盈。潜光携瞋云、颦雨,登针楼乞巧。笑曰:“ 昔狄武襄以元夜灯宴,宾筵未散,先破昆仑。两宗妃看孤今夕破韩庄,回乌鹊桥犹未散也。” 二妃皆称万岁。潜光使人召左将军尹百全、左丞相呼家宝上楼,附耳吩咐了好些密计。二人领旨去了。百全只点麾下偏裨及精兵三千,人衔枚,马勒口,使韩仁引路。时十字关,左箭台,右石寨,皆韩义心腹把守,开关门齐纳绍军。绍军乘着月色星芒,至钩镰坡,已三更时候了。韩礼放过绍军时,人报庄门先开,韩智匹马出迎,拜于麾下。三千军一拥遂入,庄中大乱。家家粉席齐照血光,处处衣楼骤生劫火杏。英绷儿于背,提双刀跃马而走,战至天明,遇奇亮功冲杀一阵,才能冲出庄外。背后有军追来,正在危急,忽斗艮山率步兵数十,斜刺里横截追兵。追兵势大,艮山不能支,且战且走,渐见追兵慌乱,谁知是玉鲸飞、玉鹏飞从后杀来。于是回戈夹杀一阵,追兵乃退。鲸鹏兄弟乃引杏英、斗奇等投黄石去了。
呼家宝得绍王旨,遂依绍庄故事,将韩庄分作二十乡时。韩腾被掳,陷上囚车,班师回眉京。韩仁兄弟自恃功高,趾高气扬,来见潜光。潜光不悦,谓之曰:“汝主被擒而汝有德色何也?”韩仁曰:“ 弃暗投明,古豪杰皆如此。”因顾潜光而笑。潜光使之宣韩腾上殿,赐坐于旁,语腾曰:“曩者庄公英雄盖世,十字坡前使孤全军覆没,庄公犹能记忆否?”韩腾曰:“胜败转旋,原无定局。恨某不明,为人所欺,故有今日。安知今日之” 王言至此,韩仁视之以目,腾乃低首不言。潜光大怒曰:“ 汝兄弟卖主求荣,罪已不赦,还敢在孤前扬威逞巧!” 喝羽林军士去其衣冠缚于柱。韩仁大呼曰:“使大王不废一矢,遂得韩庄,只知有功不知有罪。”潜光曰:“不斩贰臣,何以示戒。乃谓群臣曰:“凡仕人之国而不忠人之事者,视此矣。” 遂斩韩仁及其弟义、礼、智,悬首示众,而恤其妻子。即日封韩腾为归顺侯,赐第于古榕坊,给奴百人,而实使监之也。
第四十四回 感累叶收录旧庄公 布四邻始即新王位
颜少青归黄石年余,紫霞洞全赖无知、万宝经营救削,百废皆兴。少青大喜,指谓连钱曰:“ 周称膴膴,商称翼翼,何以过斯。”因改称紫霞都。连钱赞曰:“ 真天府之洪都也”诸娘子心力瘁矣。虽然,所费之赀,究从何出。” 余余在旁笑曰:“黄石之赀,夫人外家之物,颜公不敢多取,此特赵公挪之奁资耳。” 万宝曰:“紫垣宫殿今已落成,请夫人娘子们一观,看合制度否。” 连钱乃使人招公挪及范百花、赵春桃与诸娘子置酒,为少青庆成,并犒军士。至是,始闻绍潜光即于立寿官之日称王。诸娘子多欲纠诸乡之兵声罪讨之,余余曰:“不可。我不能强彼之不王,是犹彼不能强我之不王也。况我紫霞新造,有兵无民,自谋之不暇,遑恤其他。夫人娘子且开怀痛饮,红日升而妖火自灭矣。”
酒间,赵春桃问连钱曰:“颜公娘子十余人,不知共有几位少爷?” 连钱笑曰:“好花多不结子,只有玉生是我生的,教丫鬟抱出来给乡长看看。” 时玉生年五岁了,春桃抱置膝上。摩其髻曰:“二少爷虽不同母,眉脸儿像得很呵。”连钱惊问曰:“如何又有甚么二少爷?乡长何相戏也。” 春桃笑曰:“山翠屏已为夫人养得个二少爷,夫人不知么,何言戏也。”连钱愈疑,请乡长明说。春桃曰:“ 这事是赵无知状元做出来的,问他便知。” 无知目视少青,只是低着头笑,不肯说。春桃曰:“他们不说,某代说罢。当年无知娘子扮作书生道经唐埗,不料那山翠屏恃是乡长维周的妹子,逼着无知娘子成亲,没奈何想出个顶包的法儿来,黑夜里教颜公顶替着,谁知这一顶顶得那包儿胀将起来,胀了十个月,便生下个二少爷来。” 言未毕,合座无不哄然大笑。只见无知离席拉着春桃的手,私问曰:“你这话真么,为何只此一遭儿,便留着种呢,你何由知道呢。” 春桃曰:“ 只因这一年与绍人立石界,因便入唐埗一看春柳,谁知已去世了,见翠屏姑娘腹已胀了,他生死的记挂着你,没奈何将真情说出来,他还要上吊哩,亏我说了许些甜话,才不上吊。后来又因探问一遭,已生下个小少爷来了。我久欲说给你听,只是见面时又忘记了。” 无知正沉吟着,连钱曰:“ 如这翠屏今仍在唐埗么?” 春桃曰:“他今儿知这孩子是可奶娘的,紧抱 着 养 在 家 里,那 有 别 的。” 只 见 足 足 上 前 曰:“唐埗离此不远,可一日往返。我们人多,少爷少,不如明日使人迎接他母子来这里住着,教这少爷认认父亲,是应该的。”连钱大喜,明日使秋娥随春桃往迎翠屏母子。
又闹了几日。余余、无知拟了招民的告示,遍处张挂。每人给屋一间,田二十亩,使自开垦。由是,来氓者渐众。不二三年,九市三衢,渐成乐土,此是后话。此时,细雨黄花又届新秋时候,少青与夫人娘子宴于双清阁。忽报赵庄公公挪至,诸娘子迎入阁里来。公挪曰:“有一奇事,特来告公。今朝,我庄勇赖仁化从九陇回遇一白衣汉子在丫叉港旁痛哭。仁化诘之,言是韩庄人,为寇所掠,逃难到此。此处绝无亲故,故思量投水自尽。仁化带回庄中,某思韩庄与黄石有亲,近日韩黄之事,渠必周知,故因便带他到此。公如欲知韩黄近事,可传其人至,一问之。” 少青闻语,大疑。偕余余下楼,坐偏殿。其人已在阶下,望见少青,便大哭,直抢上前,为左右拦住。少青细视其人,非他,盖韩腾也。遂下阶执其手,泣下,备问冤苦。韩腾挥涕曰:“悔不听公言,致为韩仁兄弟所卖。某已被虏,几不愿生。潜光分我韩庄作二十乡,祖宗千余年血食,至某而斩,实羞见先人于地下,故尚踌躇耳。”少青曰:“请问庄公何因至此,司马夫人何在?” 韩腾曰:“闻荆妻绷着新产的小儿杀出庄门,投黄石而去,未知的确。某至眉京,潜光封某为顺义侯,才归第,是夜便使人刺某。谁知这人曾受某恩,不忍加害,带某越垣爬岭而走。其人曰,子西行,予东逝矣。遂去,某仍惧绍人追赶。隐影潜奔至丫叉港,遇无力庄庄勇,展转至斯。今得见公,某可不死矣。” 余余曰:“ 公本豪杰之士,不幸而遭挫衄,是天以拂乱所为者,老公之才也,故潜光欲杀公而终不得杀。如肯降心夹辅紫霞,不特夫妻父子,即行完聚,他日铭勋钟鼎,非公而谁。” 韩腾起立再拜曰:“ 某先庄公,本颜公所立。岁供不缺,原公外臣也。加以婚姻之好,殁存均感,尚复何言。某自揣为一庄之主,则德不足,为千夫之 长,或 才 有 余。若 得 从 公 备 庄 勇 之 识,死 无 二心。”言未已,少青忽然想起一事,颜色俱变,韩腾亦大惊愕,不知其故。余余笑曰:“公何为者?” 少青曰:“ 非他,娘子可速发兵救黄石,迟恐误。” 余余讶曰:“ 此语何来?公以为韩破则黄石危乎。而不知韩庄未亡,则黄石危,韩庄亡,则黄石安矣。”少青曰:“何也?”余余曰:“娇鸾娘子,智非不足也。三庄勇,勇非不足也。有所恃,则安亦危。有所惧,则危亦安。韩庄亡,黄石惧矣。黄石惧,黄石安矣。若有寸草移动,斩花容之头以殉。今又得一贤佐,何畏潜光小辈哉!愿公高枕,筹其大者。” 先是白猿洞已改延英馆,以接待往来之士。即引韩腾居之,给赐从厚。
是时,内教场则龙飞主之,外教场则余余、无知主之。择八月中秋,大演外教场。集军士万人,考选偏将。可介之、斗腾骧、韩腾,皆擐甲胄,执军器,侍立演武厅。厅置三台,皆摆列文房、令箭。少青居中,左余余,右无知。阶下置石狮三,左壁皆劲弓强矢。无知谓余余曰:“ 今日选人,当先选力,先拿石狮;次较武艺;比箭为后。然定高下者,箭也。”余余然之。乃以令箭三枚,使韩腾、斗腾骧、可介之,各领一枚。令各监一石狮,能拿者,即注花名。使队长拿龙旌,引二十人为一队,三队齐进。三队退,三队复进。自辰至申,拿得石狮活动不吃力者,得四十余人,尚有一半未拿。明日,又得二十余人,约共七十人。第三日,比武。第四日,较射。共得超选的八人,次选的十人,又次选的二十人。皆以为上偏将、中偏将、下偏将之职。余三十二人,悉记名候录,赏赉有差。又明日,余余令中偏将三人、下偏将六人,选马步军共一千,隶可介之麾下,守伏虎;中偏将三人、下偏将六人,隶斗腾骧麾下,领马步军一千,守怒龙。又令中偏将四人、下偏将八人,隶韩腾麾下,领马步军二千,连营玉带泉内外,往来巡绰,号曰游军。其上偏将八人;一司马发、一山明、一绍士雄、一绍仲孝、一田麟、一老虎变、一韩荣、一百工,暂分八营,屯锦屏山左。时,可韩之乱,民多逃窜,归紫霞者甚众。有财力者,令自造居室,不纳官租。
布置粗定,秋光已老,渐近初冬。无知、余余就万宝商议曰:“以一荒洞创造至此,可云大观。但明年元旦,是公登极之期,百制依然未备,娘子职司府库,未知尚有赢余否?”万宝曰:“ 荒田甫辟,今岁未有科收。附近诸乡岁,供未有定额。除三庄勇解来黄石庄银三十余万,余皆无力庄之财粟耳。谅无力原非膏腴之庄,公挪恒惧不敷本庄军饷,想无力库财亦渐空乏了。” 无知曰:“公挪与绍军一战,纳岁供者五十余乡,况土风俭约,军粮之外,所费无多,其章程皆经我手定的,纵紫霞费用浩繁,未便至于空乏,但此等大事,凡我辈皆要分忧。况库赀出纳,皆娘子一人主之,忍推之曰无有?则无有遂了事乎。” 说得万宝脸都红了。徐曰:“依娘子的主见,大都筹办多少,才可通融。” 无知曰:“除军饷外,更得二十余万之间,或可支持过去的。” 万宝曰:“若然,更张罗些,大都必敷所费而止。”余余曰:“我们明日亲往无力,密与公挪商议,看他怎说。” 言未已,无知拍着掌想出一个人来,笑曰:“现放着一门财主的亲戚不去,挪借又欲寻谁。” 万宝曰:“娘了说谁” 无知曰:“ 唐埗,是我西北绝富有的名乡。明日你二人浼翠屏娘子修一书,向渠哥哥处挪借,不由他不肯的。” 余余笑曰:“ 这事何用他人浼他,用着你一个够了。”无知曰:“何也。” 余余曰:“ 他是你的老婆,你是他的老公。那见老公老婆干的事,可以容得旁人搀入的。”无知摇着头,笑曰:“难,难,难。他见我必咬牙哆口的恼着打我一下才罢。” 各人哈哈的笑了一回,向连钱商议去了。一面颁令诸乡,催取哲匠、巧工、缝人、绣女,制造衮、袍、藻、冕及王后王妃以下的凤冠宫翟,与及珠葆、翠华、御炉、宝座、象简、鱼符。无知绘成图式,悉令翠屏娘子监制。又从女兵中择文弱有姿色的暂侍后宫。令余余造内外文武官爵册籍,及升降补调诸例。忙乱了数月。布告西北隅无力属乡,东南隅黄石属乡,及玉带泉外逢婆至碧嵌三十余乡,于甲辰正月元日,奉少青即笏山王位,建元中天。远近诸乡赉表称臣者,日不绝。绍潜光闻之,君臣酌议了一回,卒亦无可如何也。
第四十五回 大晋封诸娘子一朝渥泽 小施展多智侯千里朝天
即日,册封夫人玉连钱为王后;花容为左贵妃,晋寅亮侯,授左丞相之职,暂兼署吏、兵二部尚书事;赵无知为右贵妃,晋神机侯,授右丞相之职,暂兼署礼、刑二部尚书事;山翠屏为真妃,兼翰林学士之职;赵公挪为西贵妃,晋爵无力公,授征东大将军之职;绍龙飞为中贵妃,晋爵笃孝侯,授都督神都大元帅之职;白雪燕为真妃,晋爵解意侯,授神枪将军之职;可炭团为真妃,晋爵存存侯,授神锏将军之职;可足足为爱妃,晋爵妩媚侯,授神铲将军之职;绍秋娥为真妃,授神棒将军之职;乐更生为真妃,授神箭将军之职,兼摄六宫总管司;张银银为贵嫔,晋爵马前伯,授神锄将军之职;张铁铁为贵嫔,晋爵马后伯,授神耙将军之职;可香香为贵嫔,晋爵擒虎伯,授神斧将军之职;白万宝为贵嫔,晋爵伏魔伯,授镇中将军之职,兼署户、工二部尚书事;窦小端为彩嫔,授神刀将军之职,兼行人司事;范百花改乡为邑,授白狼将军,兼白狼邑令;赵春桃亦令改乡为邑,授横窖将军,兼横窖邑令。各给告身符印,谢恩而下。
又封韩腾为震威将军,晋爵玉带侯;可介之为定威将军;斗腾骧为扬威将军。其上偏将八人,皆授守备之职;中偏将十人,皆授千总之职;下偏将二十人,皆授把总之职。各给告身符印,谢恩而下。
又使行人司窦小端,册封黄石玉太夫人云小凤为至诚太夫人;玉寿官为黄石公,兼图中大将军事;可娇鸾为南贵妃,晋爵多智侯,兼镇南将军事。可当为亲义侯;可松龄为集义侯;韩杰为忠义侯,皆授佥南将军之职。
小端赉娇鸾及各人的告身符印,即日陛辞,率兵百人而往。娇鸾大喜,率玉寿官及三庄勇,摆列香案,开宣诰敕。一面备筵使吉姐、杏英礼待天使。小端私出韩腾喜信,交与杏英,杏英叹曰:“国破家亡,得如此,亦幸也。” 遂打点与小端同往紫霞。娇鸾亦禀辞云太夫人,欲随天使往紫霞都谢恩。太夫人惧其去而不返,忧盈于色。娇鸾知之,笑曰:“太夫人以娇鸾为何如人也。昔大王王后知娇鸾堪镇黄石,故使娇鸾留此,今去而不返是无信人也。幸诸险隘较前更完固,潜光不敢复窥。” 言次,又向空指着曰:“ 侬去,月到重圆无不回来的。” 太夫人乃打点贡贺之礼。娇鸾曰:“ 不必搜奇觅宝,想辟莱开基全凭兵食。宜银十万两,粟十万斛,足矣。”一公、三侯,皆有表附谢。立刻催人备办载粟的牛车,点健卒五百人驾之。小端、杏英,率从来的百人当先,娇鸾押后。又嘱了可当等一回辞别太夫人,从紫藤乡进发。时紫藤乡长花渊云,亦有贡物贺表寄附。娇鸾恐沿途多有寄附,催军急发。刚过夷庚,人报前面有绍军拦路。小端、杏英,皆驻马请娇鸾相议。娇鸾登高一望,见山峡里一彪人马,约七八百人,甚不整齐。娇鸾曰:“这些军马,更加几倍何惧。” 乃使小端率百人从山背抄过前路,守住峡坳。使杏英率百人先守住这峡左边的缺处。自乃先驱载粟的牛车入峡,他若来夺切勿与争,便弃了牛车退后而走。军士依令,将所有载粟的车尽推入峡。一声炮响,敌军从林木中四面杀出。众军一齐退走,不剩一人。这彪军忽然得了十万斛粟,欢喜的了不得,驱那牛车从大路而出。只见一女子横枪立马,率数百人拦住出路。大笑曰:“你是何等样贼,敢夺侬粟。你认不得笏山王贵妃可娇鸾么。” 那将笑曰:“ 贵妃贱妃,我都不管。只是载这么多粟来送 我 是 绝 有 情 分的。”说着仍是哈哈的笑。娇鸾并不瞋怒,暗暗地将马一鞭,那马直冲过去,只一枪刺那将于马下,贯喉而死,招后面的军士一齐掩杀。那军因粟车阻碍着,不能接战,除杀死的,皆弃了粟车倒戈,穿牛缝而走尽,被娇鸾驱回峡里。一个短髯倾眼的,引败军穿过前路。刚出峡,被小端的军士提下马来,又斫翻了数十人,依然出峡不得。这边娇鸾的军马渐已进峡,搜人而杀。只见一骑马拖长矛引着一起人,在这峡左边的缺处逃命。谁知刚至那缺处,那矛已被人夺了,将那拿矛的尸分两截,掷回峡中。余的军士没处投命,只得哭做一堆。娇鸾使人叫曰:“你们不要哭,今娘娘有令,不愿降的站着,原降的跪着。” 只闻呵的一声,人人跪着,无一个站的。娇鸾教这降军,报人数来,传个队长问话。娇鸾曰:“你们何处强盗,敢劫娘娘的粟。”那队长曰:“我们是第三绍的乡兵,只因乡长绍巨卿,查知娘娘经过此地,故率乡勇四人,乡兵七百,在这里劫夺,献绍王报功的,实与我们无干。” 娇鸾曰:“ 你们快将这乡长乡勇交出来,饶你,不然,你这几百人便化做一堆血水。” 队长叩头,指着那尸曰:“这个这个便是那三个乡勇了。那一个乡勇与乡长,都被娘娘的伏兵拿住了。” 娇鸾喝开了队长,叫人请司马夫人与窦娘娘来。只见小端笑嘻嘻的押着十余个人,入峡。娇鸾曰:“娘娘这里有乡长乡勇么?”小端指曰:“这长髯的,便是乡长。这颧骨突起的,便是乡勇。” 两人上前跪着,娇鸾骂曰:“你就是绍巨卿么,我娇鸾娘娘,是有名的女韩信,谁不震畏。你想劫娘娘财物去绍潜光处献勤儿,你的念头打错了。”那巨卿叩着头都肿了。“实不知娘娘的神威,故此冒犯。”娇鸾曰:“侬且问你要死罪,还要活罪呢?” 巨卿又叩头曰:“ 小人初犯,恳娘娘开个大恩,并活罪都饶了。”娇鸾笑曰:“你用这些乡勇纸做成的,不一合便倒。自己站脚不牢,又来算计人,你这些人杀之,固污我刀,打之亦污我棒。”小端接着曰:“即如这个乡勇,俺本不屑擒他。俺的小校,举刀刚晃得一晃,他自惊跌,众兵遂将他绑了。今日天色渐晚,不宜与他多说,娘娘若开他的恩,叫他们代代劳,将那 牛 车 点 齐,送 至 三 叉 乡,才 放 他 回。” 娇 鸾 曰:“侬听这位娘娘的言语,你快起来将那牛车取齐,少粒粟儿,将你那乡踏做齑粉,看娘娘的足利害不利害。” 巨卿谢了不杀之恩,自喝起那乡勇残兵,将牛车点齐,出峡先行。小端喝众军随后,赶打杏英的兵,已在前途等着,行不上的,后面的刀都斫翻了。赶至二更,才至三叉乡,交卸明白。娇鸾:“打发那巨卿回乡,你可回复绍潜光,早晚必为我军所掳,须谨慎些。” 巨卿喏喏连声而退。娇鸾欲扎营乡外,明早进发。小端曰:“此处离都不远,四更余可到,不如使乡长多备火把,送我军回都赶早朝王较妙。” 那三叉乡长朱必胜,闻这消息黑夜里使人忙备火把,自率乡勇乡兵出乡叩拜小端、娇鸾。小端令即刻趱道至怒龙寨。时,恰报四更。扬威将军斗腾骧,睡中惊醒,急起装挂,迎于道左。娇鸾欲连夜进宫,腾骧曰:“王都重地,纵有军机大事,亦不得夜进都门。请两娘娘屯营此处,明早上朝罢。” 小端乃令扎营暂歇。腾骧见朱必胜亦在此扎营,言欲随班朝王。腾骧恐辎重有失,远近严逻。
至散擂的时候,人报都门开了。娇鸾等慌忙梳洗妆束,拔营进都门。策马才一周,据鞍翘首,望见碧石层起,中露重门甚巨。上有“ 紫霞都” 三个石刻大字。门以内直接一条石砌的大街,两旁的民居,一字儿门户整肃。小端当先,腾骧押后,过了这街,又一条大横街,如丁字形,从横街右边转过便少居民了。正想像间,忽一山迎面耸翠,高接云霄。小端以鞭指曰:“此锦屏山也。”娇鸾曰:“侬曾来过一遭锦屏山,似乎不在这里,又似乎不是这等形势何也。” 小端曰:“有这些尘衢腥市交错着,青山应亦改观了。” 又扬鞭向左边一指曰:“此不是右锦屏么?” 娇鸾点点头。绕过锦屏,便是大小外教场了。只见司马发、绍士雄拜于马前。小端将人马车辆暂行驻扎,各人捡点要用衣物,带女兵百人进宫。朱必胜亦随腾骧上朝。小端指前面一带老杉树是旧时物,后来种这梅桃李杏间之,今亦长成了。是时,正正月初旬,望见碧碧红红映着朝旭,如锦簇云横,影射衣鬓。小端引杏英娇鸾并马,绕花光而走。花杉缺处,忽露巨桥,阔逾洛道。两旁白石栏杆,联亘如古女墙,名翠微桥。未至桥,先见桥左右的竖石。近看时,是“ 文武官员至此下马。” 八个字。娇鸾、杏英大惊,忙搴凤裳欲下马。小端曰:“娘娘夫人不要忙,此是为男官言的,我们不在此例。小端一马当先,引女军渡过翠微桥。但见垣墉霄迥,旌盖云连。有三门对桥而立,其门上圆下方,中一门,颜曰奇门,左曰左偶门,右曰右偶门,其字石刻籀文,用石青堆凸成的。中一门闭着不开,左右二偶门,较中门略小。小端带诸人从右偶门入,守门卫军,见是小端,垂手起立。入了这门,有古榆八株,原是百余株的大榆林。无知相度形势,留此八株以作乔木。左边一带是御马园,右边一带是大小箭道。又从左边转去,过了中禁署,璇枢府,即归光门。入了这门,呼锦衣卫士问曰:“主上散了朝未。” 卫士曰:“ 才发了视朝的九炮,大约未曾退朝哩。” 小端谓腾骧曰:“将军可引乡长从紫垣门进,娭家分道了。” 乃与娇鸾、杏英,从玉杓小门直进。转了几弯,是驻轩厅了。见这里纷纷攘攘,早有七八十个宫女,在这里闹着。见小端来各垂手肃立,原来这驻轩厅,是诸妃嫔上朝,所带从人车马,在这里停驻的。从横门里透出殿廊,即是女朝房,又最省便。小端使宫女往取袍笏,各人匀了脂粉,换了冠服。正忙着,忽杏英的小孩子,啼将起来,杏英大惊,娇鸾使丫鬟抱往别处耍去,忙忙的拿了象简,穿过女朝房。娇鸾、杏英在朝房等着,小端先上殿回旨,备说娇鸾、杏英来朝之事。
王大喜。着锦衣宣可娇鸾、司马杏英上殿。二人整肃冠笏,趋进御阶。锦衣唱曰:“男官拜阶下,女官拜殿上。二人遂抠裳登阶,在帐外俯伏山呼,谢了纶{之恩。原来殿中,中楹左右,有两螭头,上悬黄罗大帐,曰螭帐。帐外列金鳌,立椅以坐男官,帐内列蟠龙圆椅以坐女官。正中百宝龙帷,帷外皆女侍郎。狮炉烟袅,雉扇云移,从烟云开处,望帷内便是御床,王在焉。御床右,便是王后的坐位。娇鸾、杏英向龙帷拜了王后,又向螭帐内两旁的女官敛衽,各起为礼。王令添一椅〔 于〕 右边龙飞之上,坐娇鸾;添一椅于左边末位,坐杏英。娇鸾未便就坐,先将黄石公的谢表呈上。王阅罢笑曰:“ 以银粟为庭实,卿办事可谓得其本矣。”娇鸾又出黄石,三侯谢表,及紫滕花渊云、桃花云云的贺表,供单。王阅未竟,见扬威将军斗腾骧,引三叉乡长朱必胜,俯伏阶下。必胜曰:“ 大王登极,本宜随班叩贺。但正始之辰,弗敢造次。昨缘两娘娘夜过蔽乡,小臣惶恐,不敢宁寝。躬 率 乡 民,谨 燃 火 炬 护 驾 回 都,故 得 咫 尺 天颜。”王问娇鸾,娇鸾备陈必胜中夜护送之事,宜赏赉以答其小心。王乃依白狼、横窖故事,改乡为邑,授三叉邑令,待给印绶。朱必胜伏陛谢恩而下。时杏英正流眄帐外,不知韩腾在座否。神思凝注间,猛闻炮声三发,嘉乐并奏。王袖一挥,龙帷垂下,只剩氤氲的御烟,随衣香髻影而散。
第四十六回 旧恩欢续南薰宫 吉语新留群玉府
于是六宫总管乐更生,先使人送司马杏英回玉带营会韩腾。乃于南薰宫之左,扫除一院,以居娇鸾。拨宫女八人事之。娇鸾又令心腹女兵十余人入侍,余暂隶碧云营凌月娘麾下。何谓碧云营?原来玑镜门外,有内教场,教场之外,有九云营,尽女兵驻扎。一红云,二绿云,三白云,四黑云,五紫云,六蓝云,七黄云,八青云,九碧云。每营设都司一人,正分司八人,副分司一十六人,悉解意侯白雪燕主之。是日,白万宝往谒娇鸾,请交卸银粟诸物存库。娇鸾语万宝曰:“满朝女官都是侬们旧时的娘子,个个认得。惟与侬对坐的这个何人,是新纳的么?娇儿俏儿有何出人处呢。” 万宝曰:“这人姓山,名翠屏,是唐埗乡长山维周的妹子。只因赵丞相扮男妆时,与王同宿唐埗,他看上了丞相,苦局成亲,没奈何用王顶替的,” 言到这里,已笑个不住了。娇鸾曰:“这事,侬也闻人说来。后来却怎地呢?”万宝曰:“谁知一宵雨露,花便含胎,后来遂生下个王子。后念人丁孤弱,使人迎至。母以子贵,封真妃。因其人别无所长,只解捻毫弄墨,诗文书画皆工,故现署翰林学士之职。” 娇鸾点点头,即唤:“ 蝶红鞴马,娭家与白娘娘交卸银粟去也。”遂与万宝各跨了马,出南薰宫,渡过翠微桥,至左教场,令军士运粟入仓。右仓在新锦里,名民信仓;左仓在古槐市,名安庆仓。时安庆仓尉漆甘叩拜了两娘娘,交割清楚,即着人运银入内库。另有紫藤象牙十枝,漆精十坛,小铜鼎十座。内库亦在玑镜门外,与户工秘馆相连。时万宝暂居这馆,邀娇鸾坐谈一会,娇鸾辞别回宫去了。宫人添香瀹茗,正在着忙。忽见两个女侍郎,拿杏花一株报喜。何谓女侍郎?凡给奉王左右着男子巾服者,知王欲幸何宫,先执时花一枝报喜讨赏,又名传花侍郎。娇鸾给赏去了,一面使人豫备御筵,伺候兼浴体的豆寇香汤。因自启镜台照了一回,不禁叹息曰:“我们这些人只解争强斗智自显功名,不知花无色则蝶嫌,女无色则人弃。即如我可娇鸾,凝酥削玉,自顾亦怜。扰攘 了 这 几 年。” 言 到 这 里,又 指 着 镜 中 的 影 曰:“当年的眉痕,不如是之芜乱也。当年的脸色,不如是之枯燥也。虽唇晕眼波依然未改,而髹髹云发渐渐的褪了许些。欲如丽华之光能鉴影不可得矣。总之年华日长,颜色日衰,今顾无知、万宝辈对影,转觉自惭吁可叹哉。” 蝶红从旁笑曰:“ 娘娘脉脉对镜,只是无端叹息,又不梳妆,为甚么呢?今七香豆蔻汤已具,请娘娘先临浴室。” 娇鸾长吁了数声,就浴去了。俄而春信催花,夕阳流翠。刚出浴,渐黄昏了,就镜奁重新妆扮起来。鸳钿罢贴,凤鼎重燃。回顾百宝龙灯,宫娥已遍上了。螭漏乍闻,羊车不至。等得不耐烦,不觉支床假寐。刚合眼,被宫人推醒,御銮已到了。娇鸾整衣出迎,王下舆拉着娇鸾的手,拉进里面。娇鸾先谢了恩,又谈些别后的话。摆上御筵,并坐而饮。王曰:“竹山、黄石,全赖妃子支持。只是枕边风月,疏缺了些,今宵补足罢。”交饮了数杯,微有醉意,催解凤裙,同交龙榻,所谓久别的恩爱,反胜新欢者耶。
越数日,徘徊乡贡一长白女子,年四十以来,号厨精。王将拒之,玉后曰:“我后宫正少此人,何故拒之?” 王曰:“煮笋烹葵,脍鱼羹彘,非不可饱,然人人能之也。其人而曰厨精,则必于常味之外,究求味外之味,以争奇巧。我功业未成,而先引吾妃嫔以争口腹之胜,以为人生可胜之事,只此而已,不亦癫乎。不然,何争此一妇人而不相容也。”卒辞之。又一日,胡庐乡贡木工一、玉工一。王曰:“木工汝何能?”木工曰:“ 臣摩诃辛也,能造美人,饰以衣鬓,中有机,机 动 处,亚 身 偃 地,作 招 腰 舞 以 娱 王。” 王 曰:“偃师之流也。玉工汝何能?” 玉工曰:“ 臣能造至难造之物,置真 物 中,而 弗 能 辨 也。” 王 曰: “ 可 试 乎?” 曰:“可。”王曰: “ 几时可成?” 木工曰: “ 三日。” 玉工曰:“三年。”王曰:“昔宋公以千金聘一玉工,令造楮叶,三年乃成,置之真楮叶中,而宋公弗辨也。宋公怒曰,置真楮叶中而弗能辨,一真楮叶而已。夫待三年,费千金,而得楮树上之一叶,何所用之,乃逐玉工。今朕新即大位,无德及民,奇技者且退矣。” 亦逐玉工。又谓摩诃辛曰:“ 汝造美人能舞 能 移,此 意 造 兽 能 走,造 鸟 能 飞 乎?” 摩 诃 辛 曰:“昔武乡侯造木牛流马,为千古美谈,臣师其意而变通之,人且能为,何况诸物,惟王试之。” 王笑许之。三日成一鸟,亦木鸟而已。王曰:“能南飞乎?北飞乎?” 曰:“欲南则南,欲北则北。”王乃与之登观云之台,遥望眉山,环抱如带,辛乃纵鸟止于眉山之左,招之使回,复纵之止于眉山之右,及眉山之中。王大喜,礼辛以上宾,赏给丰厚。又一日,温平乡贡巫三人、医四人,南单乡贡医一人,同集殿阶。王曰:“ 医汝,何能?” 一人进曰:“ 臣内科也,号天医,望气于深帷之外,可以知吉凶。视色于无病之先,可以决生死。人已死,臣能生之。人既生,臣能寿之。” 王笑曰:“真天医也。”一人曰:“天医者臣兄也。臣兄用符不用药,臣则不用药而用针。曾于山中遇白骨,按其穴而针之,一针而声苏苏,骨节鸣矣。再针而颤巍巍,肌肉生矣。三针而气||,呼吸动矣。世多呼臣为地医。” 王笑颔之。一人破巾单衣,俯而笑王曰:“汝独何笑?”那人曰:“臣自笑臣术之拙耳。”王曰:“汝术如何?”那人曰:“天医能寿人命,地医能起白骨,臣人医也。平时惟惟求药之性,临症惟细察病之理,运用惟自尽医之心,三者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至于死生 寿 夭,造 命 存 焉,非 臣 所 敢 知 也。” 王 起 而 问 曰:“汝即南单乡所荐者乎。” 曰:“然。” 王曰:“ 汝良医也。”乃注其姓名于御案。又顾一青衣者问曰:“ 医汝,何能?”医曰:“臣军中之医也。箭镞深入者,能摄之使出,腹肠拖出者,能托之使入。筋已断者,续之。骨已碎者,完之。头折而管完者,亦可以调护使不死。” 后一红衣少年,大言曰:“汝术何奇?四肢已断,越日犹能续之,何况筋骨;头已坠地,越日犹能缀之,何须完管。” 王笑曰:“ 此人医术更奇。”乃问三巫曰:“汝三人,何术?” 巫曰:“ 臣三人同道同师,以术交济,欲使其人死,千里不能逃其生;欲使其人生,万军不能枭其首。何也,恒有六丁六甲天兵数万,为臣三人,辅也。”王吐舌曰:“神巫也。”使人牵数犬至,先将一犬从蹄后贯一箭,又以刀刺一犬,使肠出。谓青衣者曰:“汝能医此乎?” 青衣者曰:“ 能。” 即解所佩绢袋,出药未渗犬肠,少间肠渐缩入,以针线缝其口,更渗药于□。其带箭之犬,亦渗药如法,去箭封创。曰:“ 愈矣。” 不一时,〔伤犬〕颤颤然起立,掉尾去矣。王大喜,亦注姓名于御案。与□□乡所贡内科,令值殿官,带往延英馆去矣。谓红衣者曰:“汝言头离项,越日犹能缀续,今以犬试汝术,如言不验,虽〔需〕偿犬命。”红衣者大惊怖。实不料其立试殿前,无所庸其诞诈也。方欲办词抵饰,而锦衣军已将犬足斫断矣。红衣者没奈何,亦向衣带间解下葫芦出药末渗其伤口,而续之用两竹片夹着,且曰:“明朝或……” 愈语未完,而犬已直挺挺死矣。王大怒曰:“ 犬虽微,亦一命也。不可以不偿。” 喝锦衣军押出外法场斩 之。又 谓 三 巫 曰:“汝言欲生其人,万军不能枭其首,朕今杀人,汝可令六丁六甲十万天兵护他,如言不验,汝亦从此逝矣。三巫叩头曰:“大王,天也。王欲杀之而臣生之,是逆天也,逆天则罪滋大。” 王曰:“ 今不知天之不天,惟问言之验与不验。汝三人各显神通,何难祝彼使生,而咒朕使死。朕必不畏死,而逃诸千里之外;朕死则彼生,彼生则汝生,且汝三人亦当自显其万军不能枭其首之术矣。” 亦将三巫押出法场去。王顾地医曰:“汝的神针能生白骨,况初决之人乎?今朕正戮此四人,试汝技,汝往针之,敬哉慎哉。四人生,则汝可为造物师。四人不生,汝亦难免为阎王友矣。” 言毕,即斥锦衣牵去。又顾天医曰:“手足之情,不容不救。汝可生汝之弟,而寿之,不特精天医,亦所以笃天伦也。不然,汝不能生汝之弟而寿之,汝弟之寿促,汝寿亦不长矣。” 锦衣亦牵去。不一时,六人之首,已高悬栅上矣。举朝皆惊,惟右丞相赵无知正笏御阶,稽首载拜,恭颂明德。退而语玉王后曰:“王其兴矣。拒厨精,所以养天和也;黜玉工,所以反醇朴也;厚木工所以储战材也;斩妖巫,所以一风俗也;诛诞医、礼真医,所以重民命也。” 后乃召翰林学士山翠屏、录无知之语于群玉府之屏风,以示后贤焉。
第四十七回 新历成穷匠人一朝遇合 旧雨聚老夫婿两地因缘
王谓无知、余余曰:“昔迎牛推耒之典,前王所以重农事也。今可复行乎?” 无知曰:“昔大挠作甲子,羲和验气朔盈虚之理,遂以其零为闰,而定四时。逮建丑建子之纷更,后之人复传会豳风月令,而强合〔 夏〕 时,至汉武七年,始用夏。正闳长明之浑天仪出,即太初□□,一行之覆矩,王朴之历略,与夫宋之应天,元之庚午,我朝之大统。代有其书,且详且晰。后贤又按十二〔 周〕 星,于逐月每日之下,明注宜忌,及吉凶神煞,颁行家户,使人知所趋避,名曰通书。今我笏山从无此书,每三十日则为一月,而月无大小也。每十二月则以为一年,而年无二十四气也。又何知何日迎牛,何时推耒乎。” 王默然愧现于色。无知又曰:“ 今者,王已建元矣,而无通书载其元,使家置一编,彼蚩蚩黎民,谁复知大王□□者□花丞相学穷造化,玑衡七政,胸中先具一浑天,联黄赤之交,测顺逆之度,制一通书,载我元,以颁示中外,使人知奉一统之义,而趋吉避凶,不亦为笏山,仅见之事〔 乎〕。” 王顾余余,余余曰:“前无所本,旁无所参,纵有神悟,何从着手。况臣本钝根乎。赵丞相能凿凿言之,必能确确为之,何必诿人。” 无知曰:“闻相公十岁时即能以木匣布丸,测天行度,岂幼聪明而长必鲁钝乎。为长者折枝,而曰不能,乌乎可?” 王谓余余曰:“ 卿深思人也。思之,思之,鬼神通之。无畏辛劳,完朕志愿。” 余余曰: “ 敢问赵相公,欲作此书,从何起手?”无知曰:“范阴阳以为铜,参经纬以成器,此为之之始事也。”余余再拜稽首曰:“愿竭聪黜明,□智遁思,成此书,以答王宠。”
原殿后有三台品,立中曰履星台,左曰披云,右曰延露。余余乃踞覆星台,立表以测日月之景。召巧匠摩诃辛,授以机法,使制三重木仪。外一重曰六合仪,以考上下四榜。中一层为三辰仪,以考日月星辰。最内一层,名四游仪,使南北东西旋转周遍,而昼夜无停机也。仪成乃登台,使百人守台下。外绝人事,内递衣服饮食,虽大事不得通报。如是者八越月,书乃成。抱书下台,天地异色,双眼荧荧,口不能语,诸宫婢扶归璇枢府调养。无知闻之,往看其书,而纵横断续,不能看也。
是年,紫霞大有,但登极之年,恩宜免税。故国用仍是不敷。九月,王万寿期,值赵公挪新生王子,将无力今年所入,尽供紫霞。却说黄石庄,自娇鸾正月朝王,住了旬余始归。至此与太夫人商量万寿及王子满月的礼。寿官夫妇,定要自走一遭,一看王都气象。太夫人不许。韩庄破后,庄勇星散,惟奇亮功、斗艮山、玉鲸飞、玉鹏飞来投黄石。娇鸾乃以亮功、艮山暂代可当之任,与可当同朝紫霞。九月初旬,娇鸾、公挪俱至,其时诸乡长华祝嵩呼而来者百余乡,宾馆阗溢,天公垂衣群瞻藻火,日边珥笔,并颂星云。亦一时之盛也。十五日为王子作满月,大张御筵,赐宴于迎旭宫,令三王子同出赴喜。后携玉生先至翠屏抱寄生拜见哥哥。赵公挪亦抱小王子,先拜了父王母后,及两哥哥,求王赐名。王接抱着,笑曰:“ 这孩子只肖其母与两哥哥异相,然满月之候,恰值朕的诞期,亦是汝的福分了,就取名福生罢。”公挪即接抱着福生,跪地谢恩。自后妃以下,赏王子的物有差。时余余的历书编缮已妥,即于是日呈王。王览毕大喜,名之曰:“御制笏山新历。” 正欲搜访善刊板的匠人。娇鸾曰:“当年可庄有个可法,是绝善刊字的,一家男女五人,都习此艺。今闻流落新泉乡,甚贫苦,可着人寻他,召至王都,他时或有用着他处。”王然其言。
越数日,召未下,可法已率二子一女至都。先使其女谒花丞相于璇枢府,余余传入。问曰:“汝何乡人,唤甚么?”女曰:“ 小妇人本可庄人可法之女,名意儿,嫁新泉乡麦姓,早寡。闻王觅人锓板,故随父亲两兄来供使役。” 余余曰:“汝也会么?” 意儿曰:“ 小妇人童年学习,有个混名,唤做镂字姑娘。父兄虽工刀法,钞拓校核,须凭小妇人。只是这般贱艺,是年年不发市的,故此饿得这么。” 余余曰:“你多少年纪了?” 意儿曰:“ 二十八岁了。” “ 汝尚嫁人么?”意儿曰:“若肯再醮时,不〔等〕 今日了。只是饱一顿,饥一顿,破衣不盖胫,与父亲哥哥,一窝儿捱着,罢了。”余余听他说到这里,与自己卖饼时的光景,大略相同,不觉滴下几点泪来,叹曰:“人生贫贱富贵,老天安排定了,何足累心。汝能忍饥不嫁,便是笏山中一个性定女子。女子先品节而后才智,故失节之妇,嫉忌必多,纵有功名,娭家不取。如汝者,可为宫中师姆矣。何不随着娭家吃碗安乐茶饭。汝父亲哥哥,就在王都住着,觅个出身,汝时常又得相见好么。” 意儿叩头曰:“若得娘娘这样抬举,全家感戴了。但今儿刊刻的书,可曾编次停当么。” 余余就在案上捡出,指与意儿曰:“这书页数不宜厚如这格式,三十余页作一卷,共是十卷。只是这里宫禁森严之地,汝父兄不能进来,这书又不轻全拿出去,须要刻数页,你便来缴数页,这里又发数页,才通融的。” 意儿叩头辞出,余余止之,使人请乐娘娘至。余余曰:“九如坊有住剩的空宅,传游指挥打扫间干净的,给这奶娘父兄安顿行李。” 一面使人采办梨木,择日开雕。更生领命去了,又教彩女拿出十两银子,一个宫牌,给与意儿曰:“这银子不在雕工内,是另给奶娘买东 西 的。这 宫 牌 挂 在 襟 上,出 入 禁 门,无 人 敢 问的。”意儿叩头,回客店,言知可法及两哥哥。
这哥哥,一个是可大郎,通论语经传之学。一是可大绅,通篆隶今古法,能刻晶玉宝石。然终身落魄,父子兄弟,俱不谐于俗。意儿嫁新泉乡,寡居无子,亦穷苦不能给朝夕。绍潜光既夺可庄,可法父子无家可归,遂依意儿于新泉。今闻花贵妃看上意儿,可法大喜,思在这里讨个前程。父子正相聚议,忽见游指挥带着挑夫走进客店来,大呼曰:“你们就是可法么?”可法应曰:“是也。”指挥曰:“今在九如坊为汝觅得所好房子,什物都齐备了。有甚东西,与汝挑去。”可法遂将破烂的衣物,捆作两包儿挑往九如坊新宅子里。原来这九如坊,尽是大宅。造宫殿时,因便起造,收官息的。非十分富厚,不敢赁住,故所剩宅子独多。可法父子进这宅时,床、桌、炕、椅并厨下诸物悉备,大喜。意儿将花娘娘赏的银子,拿四两出来,教父亲哥哥往市上买些伶俐的衣服,大家换起来,方好见人。
于是可法、大郎,分头去了。这可法路径不熟,左穿右穿,正寻墟市,忽见路上的人纷纷攘攘的躲着,哗曰:“活阎罗来了,家家皆关了门。可法不知何故,与几个行路的躲在一榕树后,望见〔 几〕 队如虎的从人,引着两骑怒马。左边是个少年白脸的将军;右边的虬髯豹眼,黑脸堆起,晕着酒光,如铁椎里浮起锈光。东涂西抹,时时似欲颠下马来的一般。口中乌乌喝喝,侧弁而去。可法问旁人曰:“这两人是谁?”有答的曰:“这白脸的,是玉带侯韩腾,还不见甚么。这黑脸的,就是今王的结义哥哥,他原在黄石,来祝王万寿的。日日与玉带侯轰饮,饮醉时撞着他的马前,是多凶少吉了。” 可法曰: “ 这就是亲义侯可当么。” 旁人曰:“然”。可法点点头,自言自语曰:“ 同学少年多不贱,噫,同学少年果皆不贱么。” 正思量走谒可当一谈故旧,又自言自语曰:“君乘车我戴笠,噫,彼乘车予戴笠。彼果肯为予下车么。”不禁叹息了一回。见众人已散,欲寻旧路。忽路旁有根明黝黝的马鞭曜着眼,拾起来一看,那手拿的那截,是黑玉琢成,甚温润密滑的。玉尽处,有黄金镶宝石的一朵小莲花,花心里吐出一茎长颤颤,好像是鳅鱼骨造成的,其梢缀个黑缨大球。正看得出神,忽有几个军士一把揪翻,骂曰:“你盗了可侯爷的宝鞭,还想有命么。” 可法正欲置辩,那里肯听,揪了半里的路,进间大宅,宅门外的扁金字煌煌,是“玉带侯府” 四字。揪至一处,见那白脸的侯爷坐在一边,那一边暖炕上,正是那黑脸的歪着。一军士上前禀白,不知说些甚么。黑脸的大怒,验过那鞭,喝人将盗鞭的那两只手斫将下来。军士吆喝着,将可法揪去行刑。可法大呼曰:“侯爷,才得志便杀故人,当年的笔砚情何在?” 白脸的呼转来,问曰:“你是何人与谁有故,与谁有笔砚情?”可法曰:“ 小人姓可,名法,幼与可侯爷,师事百云先生。风雨鸡窗,联 床 三 载。岂 有 富 贵 薰 心,旧 事 不 能 复 记 忆耶。”那黑脸的陡闻这话,惊得酒都醒了,下阶凝视了一回,执可法的手,曰:“ 汝即可法乎?总角之交,惟有足下,愧可当扰攘于蛮触之场数十年,致违训诲,以开罪于足下。敢问足下来此何干。” 可法曰:“ 某自清泉乡,依女而居。生平以刊刻文字为业,今蒙王召,赐寓于九如坊,缘出市买些物件,见路上遗的玉鞭,拿在手中,才看得一看,被军士拿来,不容分诉。侯爷亦知某生平,窃钩者乎,窃铁者乎?况可法的手,不能抉天上云,只可}水中月,是最没用的。斫了倒干净,但恐王的新书,无人刊刻,依旧山中无历日耳。”可当大惊,拉可法上堂教坐着问曰:“某之开罪于足下,某之卤莽,足下之包容也。愿于王前保荐足下父子,以赎前过。敢问王欲刊的甚么书?”可法曰:“名笏山新历。系花相公卧履星台,八个月,足不履地,将天上的日月星缠(辰),左右行道,推出来的。苟非圣人挺生,不能杜撰一字。”可当点头曰:“原来如此。” 呼人备酒菜。“ 某与故人吃三杯。”可法曰:“怕儿子们等着,既蒙不杀之恩,早放某回去罢”。可当着人取套新鲜衣服,银子一百两给可法,可法推辞不得,领了衣银,拜谢去了。
可当自与娇鸾朝紫霞恭祝万寿,恩赉日隆。每日罢朝,即在韩腾家吃酒。韩腾亦深相倾结,每使司马夫人行酒。可当呼之以嫂,若一家焉。可当醉后,多误杀人,韩腾劝救,交至保全多命。故这日,又有可法之事。又一日,与韩腾并马渡玉带泉,巡视诸营。韩腾置酒营中,并招定威将军可介之、扬威将军斗腾骧。酒间谈及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之事。腾骧曰:“君相岂不知此意,但我邦新造,粮M未充,人心未固,正有待耳。故养蚕者,眠必待三,而后可成丝茧。养儿者年必待寇,而后可奋功名。” 介之闻言,低头长叹。腾骧曰:“老将军何叹?”介之曰:“言怆中怀,不觉叹息。昔予娶于呼氏,生一子二女,有相者过予门,而不知二女为女也,曰:君三子皆贵,惟长者龙章凤姿,不可测也。言罢遂去。予哂之,后长成,三人皆有膂力。然二女痴而男独黠,气象英伟,无不以大器。期之年十八,富翁可士颀甚器重之。欲招为婿,不期一病遂亡故。闻将军养儿之语,不禁有怆中怀也。” 可当曰:“某尝语及此事,每恨天不为我邦留此一个奇人。”韩腾曰:“老将军大龄多少?” 曰:“ 六十有七矣。”韩腾曰:“老将军妻子已故,女又入宫,茕茕一身,转侧当亦不便,何不续娶个后夫人以娱晚景乎。” 介之曰:“将军莫相戏,未埋之骨,何忍累人。即老夫不以为羞,谁肯以红闺娇女,伴白发郎君耶。” 腾骧曰:“老将军如果娶人时,某有个从侄女,自小有美名,能读书,娴吟咏,又能射箭舞枪,年十九犹未适人。若遇老将军这等英雄,必心折的。”韩腾曰:“这女郎,斗将军可作得主的么。” 腾骧曰:“渠父母俱早亡,只今至亲惟我。斗奢延之难十余年于兹矣。育之者,虽其寡婶田氏。而资田氏鞠育之费,十余年皆某赀也。去年田氏已故,即以为某也女,无不可的,舍我谁做得主。”韩腾曰:“既如此,这一面已肯,那一面,不容他不肯的。” 急呼人重暖酒来。一把揪着介之曰:“ 某一生不曾做过媒人,今日得老将军初发市,谢 媒 钱 须 要 加 倍哩。”介之以指捻着白髯笑曰: “ 将军休取笑。” 韩腾曰:“呵呀,婚姻大事,取甚么笑,拿酒来。” 可当拿酒杯斟得满栽栽的,笑曰:“恁地时,不要太违拗人。老将军,须起来奉叔丈人一杯儿酒。” 韩腾将介之抱将起来,可当拿他的手,捧着杯,腾骧取他手中的杯饮了,回一杯灌在他的白髯里。不觉的哄堂大笑。介之曰:“你们欺我老,打伙儿捉弄我。也罢,随你们怎的便怎的。” 又斟酒二杯,一奉韩腾,一奉可当,曰:“大都两将军是做硬媒的了,且先饮杯谢媒酒,如事有参差,两将军俱有些首尾哩。” 二人饮毕,韩腾曰:“酒便饮了,只是身上有甚物件,拿出来做定的。” 介之曰:“将军休赖惫,就令事是真的,须要回营,慢慢地商议。身上的物,是使不得的。” 韩腾曰:“ 你回去时,怕有变卦。你扣袜褡的这个团龙玉解下来罢。” 介之没奈何解下来,看他怎的。韩腾接着送过腾骧处,腾骧亦摘身上的团凤玉带钩答之。又重新饮过一回,各相拜谢,回营去了。
第四十八回 给玉佩韩公子抱乳拜丈人 忌历书绍眉王忍心诛叔父
韩腾跨马回家,对着司马夫人大笑。夫人诘问出缘由,哂之曰:“你这媒,做差了。” 韩腾曰:“ 怎见得是差。” 夫人曰:“ 凡妍丑不伦,贤愚相远的夫妻,每每归怨着做媒的。况十余岁有才有貌的小女娃,伴这眉长皮皱的老叟,一株嫩桃花倚着枯树,倘那性气骄的情愿死去避他,你做媒的,心怎安呢。”韩腾曰:“ 夫人差矣。但论贤愚,何论老少。这人英雄器局,国之 ̄!也。现为定威将军,身是国丈,就娶他做个十二三房,也便宜了他。可惜我无女儿,有时,定给他做个二房的。” 夫人笑曰:“ 将军醉矣,回房歇歇,明日才说哩。”
明日,韩腾置酒家中,复招三人。私令介之、腾骧先至,二人到时,韩腾附耳,言今日之筵为这样起的。二人点头担在身上。顷之,可当亦至,四人相视而笑。复相与痛饮,酒过三巡,介之把酒向韩腾曰:“ 昨日将我老人家排挡,定个绝少的夫人,我今转为侯爷家,执个户对年当的斧侯爷的公子,大约是去年产的。今我们亲义侯又生个小姐儿,甚白净,某当与斗将军作伐,成你两家的亲眷,你两家意下若何?” 可当曰: “ 只怕某是寒”起家,攀韩侯爷不起。”腾骧曰: “ 这都是没要紧的闲话儿。” 因顾韩腾曰:“侯爷如不弃时,速着公子出来,奉丈人酒。” 韩腾大喜,目顾侍酒的家人。不一时,闻金铃瑶环响,几个丫头拥抱着小公子,朝着可当乱拜。可当接抱着笑曰:“ 叫甚名呢?”丫头曰:“ 墓生。” 可当点点头说着曰:“ 你老子是绝白净的,为何生你偏黑起来。” 腾骧曰:“ 略有一半儿似丈人。”介之曰:“是可侯爷的半子,自然是一半儿似可侯爷哩。言罢,各人又笑了一回。韩腾起而把盏,代儿子奉丈人。可当饮了,怀中摸出一件东西,是双鱼抱月晕的美玉,赏给墓生。各人又交饮了一会,夜深方散。自是四人叠为宾主,日日豪饮。又数日,可当遵旨随娇鸾回黄石,乃拜辞三人而去。
余余见新历刊本将成,又令山翠屏习其推演之法,以四余、七政、过宫、飞宫,参入磨盘三千六百局,而得其生克、制化、吉曜、凶符,明析指示,使贤愚皆晓,名曰紫霞日用通书。又将一年节气月建,及逐日土俗事宜,明注日脚,每年岁首颁行,使家置一编,名曰笏山年历。十二月刊印功成,拟国号为晋,盖王本临晋人,故也。改元凝命,题其年历。曰:“大晋凝命元年颁行乙巳年历” 十二字。乙巳元旦。朝贺已毕,左丞相花容,手捧新装成的年历一本呈览,王大喜,即降旨颁行各邑令乡长,俾各颁其民。又封刊匠可法为工部刊刻大使。此历一颁,笏山之民,争先快睹,无不遵其历而奉其朔。即绍潜光属乡之民,及眉京百姓,亦莫不重赀争购,以为避凶趋吉之符。其父老纷纷聚议曰:“我长笏山数十年,幼即闻有交春、立春、秋分、冬至之名,而不知某日也。亦闻三年一闰,而从不知何者为闰也。即如今年乙巳非此历出,孰知三月外,又一三月为闰月乎。非天生圣人以佐晋王,安得有此。” 由是嚷哄哄街谈巷议的,闹个不绝。潜光大怒,乃下诏大禁妖书,如家有妖书,以谋反论,全家皆戮。使京尹平章逐家搜捡。丁勉之谏曰:“妖火之焰,可潜消而不可以卒扑,扑则愈炽矣。况平章新进喜事,而性复酷刻,若令搜捡必扰吾民。且是书也,必不能越吾界,而搜是搜之不尽可知也。搜不尽搜与不搜同。愿王修德,以培国本,颜少青如王何。” 潜光怒曰:“此书行,而使人疑正朔在彼,不深痛抑绝,民心乱矣。汝耄而昏,何知大事。”拂袖而入。勉之叹曰:“乱阶在是矣。”
这平章,本鸡叫乡人。好读书,则拙于操管。初应吉当试不录,遂佣为呼家宝抄书。潜光破可庄,章又夤缘家宝,以功封五绍乡长,后以严刻决大狱,潜光谓其有折狱才,入为眉京丞,寻改眉京尹。逮接潜光手诏,逐家搜捡妖书,即唤齐狼役,带了非理刑具,逐家去搜。眉京的民,早闻得这个消息,将这书烧毁的,藏得密密的,搜了几家总搜不出。心中想出一个歹计来,若搜不着时,将这一家财帛细软私行封了,又将这家主练了颈以待审为名,实则暗中赚人贿赂。于是闹得男啼女哭,狗走鸡飞。有先送了前程免搜的,有送的不能如数,约略搜的。可怜眉京百姓,逃得的,撇了妻子逃去了;逃不脱的,任他拿着挨苦。闹了五六天何曾有半页的妖书搜出来,看看没处可搜了。思量没有一本搜出,何以回旨。正立马效外,徘徊了许时。忽闻一阵花香从野塘外的粉墙扑将过来,遥望墙内的细柳奇花,夹着亭槛,十分幽雅。乃指问从人。从人曰:“这是绍光禄的园子。” 平章曰:“绍光禄是谁?” 从人曰:“ 他是大王的叔父。他有四个儿子,皆不肯做官。大王乃赐他光禄大夫的虚衔,在这里饮酒赋诗调鹰试马的取乐。” 平章曰:“这一家偌大门口,还不曾搜,遑问其他。” 喝人将前后门把守,率恶役打将入去。家人拦挡不住,急问原故。平章曰:“ 是奉旨搜家的。” 家人曰:“ 既奉圣旨,不须这等张皇,教家主人出接便了。”家人忙忙的分头入报。一僮走进园子里,正遇绍金绍玉在这里演习武艺,大叫曰:“ 少爷不好了,圣旨搜家打进来了。绍金绍玉唬得不知怎的,正欲问个明白,只见父亲绍坐茅气嘘嘘地走前来曰:“ 猜他甚么大事,原来为着紫霞都的年历,唤做妖书。这算得甚么,大约是循例搜搜罢了。” 即穿带了冠服,去迎京尹。平章进中厅,坐未定,数十个狼役已分头嚷进里面去了。坐茅诘问未完,只见群役出,回言没有搜出。平章怒,不顾坐茅说话,驱群役就从这中厅搜将入去。但见丫鬟妇女,守住了几处卧房,闭门不听搜。平章正喝人打门,从茅从后赶来,大叫曰:“ 这是第二媳妇的卧房,搜不得的。”平章曰:“我奉圣旨而来,知你二媳三媳呢。”喝人将门首的丫鬟妇女鞭散了。只见门讶然开,一个媳妇抱着小竹箧儿,披头散发的哭着出来。平章疑这箧侥蹊,上前揪着媳妇儿的头发,夺那竹箧,媳妇儿紧紧抱着,搂做一堆儿。坐茅大怒,骂曰:“汝这京尹,多大前程,自古道男女 不 亲,汝 这 等 无 礼 胡 闹,官 体 何 在,与 汝 见 王去。”平章曰:“见王事小,搜妖书事大。待某搜出了妖书,同你说话。”坐茅曰:“媳妇箧中甚么,凭渠搜搜。” 媳妇哭曰:“ 这里是小媳妇下体至亵之物,不能见人的。” 言着,搂得越紧。平章这里又不肯放,扯做一团儿。坐茅愈怒,一把将平章揪翻。媳妇儿遂走脱了。平章喝人拿坐茅,群役只是应着,不敢动手。坐茅曰:“ 汝既说奉旨搜家拿旨出来,验是真伪。” 平章向怀中拿出,与坐茅看,坐茅看了,曰:“你错搜了,这旨不是搜某的。”平章曰:“统在这里,不算得么。”坐茅变色曰:“京尹不识字么,此是搜眉京城里民居的旨,绅宦亦不在搜内。况某是王亲,你无故毁坏某府第,抢劫某器玩,凌辱某媳妇,毁伤某花木,将欲何为?”平章不能答。坐茅即令左右备马、笏,面圣。时满街满巷的人,纷纷来看。都说,这回搜着钉子了。时,坐茅长子绍经、次子绍纬,刚自外归,问知备细,即与绍玉、绍金,微服扮作从人,打探父亲消息。只见坐茅下了马,拿着朝笏,揪着平章进内殿向黄门官拱手曰:“王叔绍坐茅来大王处告状子的,烦官通奏。” 潜光闻之大惊。问与何人上殿,黄门曰:“与京尹平章。” 潜光猜着了好些,然只疑兜揽别人的事,即传齐值殿的羽林军士,忙忙上殿。坐茅拄笏山呼。谢了坐位,潜光问曰:“ 叔父,同这京尹上朝,必有事故。”坐茅曰:“大王有旨拿臣么?” 潜光曰:“ 无。”“ 有旨搜臣么?”潜光曰:“无。” 坐茅曰:“然则平章率狼役数百人,打入内宅,曰奉旨拿人,曰奉旨搜家,辱臣媳妇,碎臣器物,不特欺臣,抑亦欺王也。” 潜光怒曰:“ 平章,孤使汝搜捡妖书,数日不见回旨,为何侮孤叔父,以干罪戾。” 平章脱冠顿首曰:“小臣奉旨,沿户查搜,并无妖书。每夜微行,探采巷议,微闻这妖书悉从绍光禄家发出,今奉禁亦悉收回。绍光禄家。臣初不知绍光禄即王叔也,率从人直入其闺,见一公子拿竹箧交这妇人,臣夺竹箧,被王叔揪翻辱打一顿,此是实情,听王治罪。” 潜光问坐茅曰:“ 此话可真么?”坐茅曰: “ 凭虚捏造有何证验,不斩此人,国体何在。”平章曰:“这竹箧便是证验,若果中无妖书,何苦死死的争着。”坐茅曰:“深闺妇女,谁无亵箧,此物何可见官长。”潜光曰:“此事不能无弊。就令妇女亵衣,一看便可柝疑,何事苦争。”使人召京营将军绍海深上殿,附耳吩咐,深海领旨去了。潜光斥武士将二人暂押天牢。
却说海深平日与坐茅不合,一得密旨,即引羽林军士,将坐茅的园宅围得水泄不通,一入门尽驱那僮仆婢妪,唬以极刑,言王叔已招了供,今奉圣旨,取这妖书作证,你们知的不拿出来时,怕你挨刑不过。众人齐呼:“ 实在不知。”于是僮仆中,先将几个行起刑来,只是呼天号地的,并无口供。又将丫头老妪夹着十指,那里说得出呢。后又拿着个十五六岁的书童,将欲行刑,书童哭曰:“ 我不知妖书不妖书,这书房是四壁皆是书,将军可自去寻讨。” 乃令书童引进书房里来。原来这海深略识些字,看过了几架,都看不出。及这一架,有本新装潢的,抽出看时,上面写着“ 大晋凝命元年颁行乙巳年历” 等字,捡来捡去,别无第二本,遂将此本怀着带兵缴旨去了。
先时,经、纬、玉、金,在外打听父亲消息,闻家中围急,不敢竟归。及闻搜出妖书,将父亲问成死罪,又欲兼拿家属,保奏的皆不准。夜深,私至家中,商议逃走时。经、纬之母已亡。继母鲁氏生玉及金。惟绍经妻凌氏生一子名布郎;绍纬妻可氏生二女,长小丽,幼小施,皆慧美,后归谊玉子段安黎安。玉与金皆聘绍氏,未娶。是夜兄弟四人,携家属马匹细软扮作贩马客商,偷出碣门,乘着淡月,夜行昼伏。将至铁山,绍玉曰:“今铁山强盛,恒怀异志,且与我家有恩,竟往投之,必得当。绍经曰:“倘人心难测,求安反危矣。”绍金曰:“这丁推善激昂之士,其弟让能,又与我最相合。每念杀父之仇,恒对剑流涕。况其地后迫凌沟,左邻唐埗,为晋人必争之地,故恒欲降晋。” 绍纬曰:“ 金言是也,且投推善,再作良图。” 因入铁山见推善,哭诉前事。推善亦泣曰:“ 昔先乡长潜龙,以诬谤遭戮,某收父骨,又收狱中。父既衔冤于泉路,某亦几毕命于法场。感尊公高谊,救某余息,得归铁山,久思衔报,今何忍坐视尊公遭难。诸昆如有所驱使,仗剑以从。” 绍玉曰:“除劫法场,别无他计。不知乡长能相助否?” 绍经曰:“眉京旌旆森严之地,就 令 能 劫,何 以 能 出,倘 尽 葬 于 虎 狼 之 腹,何 补焉。”绍纬曰:“老父蒙难,为子者忍惜余生,就令相从地下,亦分耳。” 推善曰:“ 从长计议当先为诸昆安置眷口,一面使精细乡勇,扮作小负贩,往眉京探听消息,一面连结唐埗,及凌沟外诸乡起兵接应,密修降表浼唐埗邑令署名,走达紫霞。五人计议已定,专待眉京消息。
第四十九回 劫法场绍纬设谋救父 战铁山司马失算丧师
原来推善有个幼弟名让能,年十四岁,与本乡一个异姓的孩子凌祖兴善,两人俱气凌北斗,勇冠南军,又同庚同学十分相得。推善于无人处唤让能说知劫法场之事,让能坚欲同去,又说知祖兴,祖兴亦要同去。推善惧孩子性不定多,言泄其谋,踟躇未决。让能知其意乃与祖兴指天为誓,不泄一字。正商议间,忽报探消息的庄勇已回。推善唤入密诘之,乡勇曰:“此事查得十分的确,那绍深海复搜时,在书架里捡出一本年历作证据。绍王虽震怒,然狱犹未定。及闻呼家宝大义灭亲之说,乃决意抄戮,以警其余。丁勉之、尹百全苦谏皆不省。今定于二月初九日午时在外教场处决示众。”推善传经纬兄弟入府,告知其事,各哭了一回。绍纬拭泪曰:“若果在外教场便有机会了。” 原来眉京只有内外两教场。一在乌龙庙下,名内教场。其外教场,即在阜财门外,碣门之内。教场左,山坳缺处,是绍伦把守。这绍伦不中用的,倘越了这坳,即是鸦山。守鸦山的不过百余军士,亦绍伦统核。一哄便散,更不足虑。从鸦山后面抄到石杵岩,即玉带侯韩腾所辑掠的地方了,岂不是一个机会么。明日,心腹庄勇章韶亦访得与前说合,遂决计往劫法场。
原来绍纬生平,颇有胆略,善谋能决。绍经性迟缓,每事必倚仗之。是日纬问推善曰:“诸乡勇中精细有胆勇可用者,共得几人?”推善曰:“ 丁阳、丁觐、章韶,及某弟让能,与他结义的兄弟凌祖兴,年虽幼,俱不误事。” 纬曰:“兵可用者多少?”推善曰:“进退不违军令者,可二千人。”纬曰:“得五百人足矣。” 乃使祖兴、让能,扮作樵童,每人挑干柴一担,柴内尽藏硫硝。使章韶扮作买油的,一头藏着火药。是日,巳牌时候。三人先后挑在阜财门歇着。但听一声炮,有人吹着竹筒,便将那油倾在柴里,点着桶里的火药,拿出兵器,杀到法场里救人。见衣束白带的,便是我们军士的记号,勿误亦勿缓。又令丁阳、丁觐,挑选军士五十名,扮作挑夫。现今绍王大造巢玉阁,可各人挑长木,或一株两株,或两人一人,参错不等,俱于巳牌前后,才碣门,便放下,在这里歇力,有人诘问时,便言此木是大王筑甚么巢玉阁用的,因便看了杀人才进去的。若听一声炮,呜呜的竹筒声,即将此木挑横,塞在碣门路上,使碣门的营兵,不得竟进。各人急束白带,拿出兵器,杀上绍伦营里,斫倒那营,即在山峡里接应逃走。各人各准备去了。又将绍经等兄弟四人陷上囚车,丁推善率精兵五百人押着,一路上扬言解往眉京献功。刚入碣门,已交午时了。见攒攒簇簇的,闹得人愈多了。问监斩官何人,人言京尹平章,及通政司丁勉之。囚车到这里,经、纬等从囚车中大叫曰:“ 死是死了,只要见父亲一面才死得瞑目的。” 丁推善下马上前,将此意禀请两官。两官未及回言,只见囚车已打开了,四人打开了众人,上前抱着父亲而哭。平章正指挥拿人,手起刀落,那平章已被推善斫翻。丁勉之弃了冠服,杂人丛中而走。
斫平章时炮声已发,有人吹着竹筒,监斩的军士早被五百白带兵,斫得净尽,烈焰焰城门火起,守碣门的营兵又被长木纵横拦住了路,搬那木时,只见两个小孩子短发赤足,在木缝里斫那搬木的。京营闻变,点齐军马救灭了火时,已是尸骸堆积,静荡荡地无一个人。碣门里的小孩子尚挥着双大刀,舞着千角椎,恶狠狠在这里杀人,椎人。刀椎未到,人先躲避。后面的大兵赶来擒那孩子,孩子已杀出碣门,不知何处去了。此时捡验尸骸合兵民约有二千余人。那平章有尸无首,偏裨死的二十余人,附近民房大半烧毁。一人从一间烧残的小屋蹲将出来,正是丁勉之。虽然未死,已跌伤右臂。铁山乡长丁推善及绍坐茅父子,不知何处去了。潜光大怒,使左府将军司马恭调兵一万务要踏平铁山,生擒推善。佥事弗江、忽雷、奇子翼,及香得功咸隶麾下。忽雷谓得功曰:“将军本草泽旧臣,钜功累绩,人所共钦。彼司马恭一草茅新进耳,而位在将军之上,听其调度,某甚为将军不平也。得功泣曰:“身处危疑之地恒惧不克自存。某忠某事,君恩之隆替,臣职之崇卑,有命存焉。” 忽雷为叹息久之。是时,坐茅父子、推善兄弟等,已杀了绍伦度过鸦山,来见玉带侯韩腾,备陈巅末。韩腾即日奏王,王大喜。召诸人入都朝见,慰藉良殷,即封丁推善总兵之职,绍玉、绍金、丁让能、凌祖兴为游击,丁阳、丁觐章、韶白英为千总。那白英本铁山步兵,是役也,功最多,故进职与三乡勇同。绍经、绍纬为行军参谋,悉隶推善麾下,令镇守铁山。绍坐茅留紫霞都,封通政司之职。又使擒虎伯可香香,率兵三千,掠定上埗、小峒等十余乡,使悉隶唐埗,以逼十三绍乡。以山维周为唐埗太守,令练兵选将,据险要以拒绍军。时司马恭军至铁山,与丁推善相持,互有胜败。
一日,香香掠地将回,闻前面有一彪人马斜刺里去,登山一望,见旗帜纷纷,渐聚林谷里。使人探听,知是香得功的兵,设伏以擒推善的。香香大怒曰:“前者香得功卖我黄石,至今鸡犬尚惊。诸军为咱奋勇擒之,以泄前忿。” 军士曰:“凡伏兵多用弩箭,宜各带御箭牌,乃可前往。” 香香从之,以枪易拨箭,乃弃斧用枪,一马当先,直冲入那林谷里来。香得功挥刀来战,香香枪来刀往,才十余回合,香香以枪招军士,如山的压入谷里来。谷中乱箭齐发,香香得雪枪娘的枪法,舞得如梨花团簇,箭不能伤。军士偃着御箭牌,压得迫近,箭不能发了。香得功被十余面牌围着,不能得脱,香香从牌缝里一枪刺中得功的马腹,将得功颠下马来。众牌叠压,将得功缚得牢固。谷里的军士见不能得出,一齐降了。香香使人将降军押往唐埗山维周处去了。忽报司马恭的军被丁推善赶着,正从这里来。香香遂挥军打点从谷里截杀。原来司马恭正欲引推善入林谷,与香得功塞住谷口,杀个片甲不回的。及见林谷里一军闪出,拦住去路,却不是得功,旗上大书擒虎伯可。司马恭大惊,欲引军退时,后面的追军已近。推善追至这里,见林木阴森疑不敢进,忽听得山顶上有人呼曰:“前面有擒虎伯的军堵截路口丁将军速来,司马恭可擒也。推善仍使人探听真伪,乃敢进。只见凌祖兴舞着千角双椎东撞西撞,无人敢近,忽撞到忽雷马下。忽雷用长柄大铁椎向祖兴劈头椎下,祖兴闪身子避那长椎,趁势已将右手的短椎,椎着忽雷的马足。马负痛倒地,忽雷仍据马腹与祖兴斗椎。祖兴亦跃下马盘旋儿,将千角椎左上右落,右上左落如流星。忽然将左手的椎向忽雷心窝里一晃,忽雷将长椎一格,正欲扑祖兴的马头,谁知那长椎只宜于马上步战,却转掉不灵活,反被祖兴右手的椎从下飞去,已中忽雷左腿,大叫倒地。祖兴正欲再打一椎,忽斜刺里一刀从祖兴肩上削下,才闪了刀,一枪又从脑后搠来,枪正未到祖兴侧,抢身子开个大十字,将拿刀拿枪的一齐椎倒,那边忽雷已有军士救去了。又见让能挥双刀赶着人如斫瓜似的,正斫得尽兴。后面推善挥着军士,拥将入来,前面香香的军,拦住夹攻。司马恭左冲右突,不能得出,纷纷攘攘爬山而走,十停人马只剩得一二停。推善正在这里指挥军马来促司马恭,忽后面喊杀连天,弗江、奇子翼率兵从后杀来,推善的军不能回戈,放开条路,司马恭随着生力的兵杀出去了。推善与香香合兵,再赶一阵。司马恭走至半途,闻大营已被绍纬夺了,遂引残兵投绍乡而去。
第 五 十 回 降将权时留幕府 王师大举伐眉山
捷书报至紫霞,王大喜。丁推善晋爵,铁山伯绍经、绍纬加兵部主事衔,仍留参军务,绍玉以下各增一秩。时香香已将香得功解回紫都,王御午朝门受俘。指得功骂曰:“朕在黄石,待汝不薄,何故负恩造反,使我黄石庐井邱墟,子女离散。今日再擒,是天不欲使贰心臣完首领也。不知曾有悔心否。”得功曰:“臣少受知绍王,当时忍辱就降,原欲取黄石以报主恩也。乃天心靳臣,使臣不获完其志愿,是负绍王,非负大王也。虽然,臣功未成,臣心不贰,大丈夫卒于所事,之死靡他,心行俱完,何悔之。有请速加刑,无相咒詈。”王大怒,令武士牵出外教场挂树顶,以乱箭射之。武士牵而去,左丞相花容言于王曰:“此人义勇过人,不可杀也。”王曰:“昔十字坡被擒,老韩陵欲杀之,朕怜其勇,带回黄石,赏赉丰隆,卒之潜引绍军,祸我黄石,致为韩陵所笑。是反覆小人也,不杀之,待如何。” 花容曰:“ 窃闻得功从黄石归后,呼家宝谮于潜光,故潜光恶遇之,时复愧以微词,又为海深太康所忌,屡欲自颈,此正志士操心危虑患深之日,与昔者异矣。王且缓其死,待臣以口舌折其心,明俾前之忠于绍者,今忠于我。昔武乡侯知魏延有反骨,而犹用之,岂不以才不易得乎。臣愿收置帐下,必能使之不负臣。不负臣,即不负国也。” 王许之,乃以香得功暂下丞相府狱。
余余就狱中见得功曰:“ 曩者言于王,欲释将军回国矣,将军何以报我。” 得功蹙然曰:“ 得功不归矣。若相公加惠得功,使得功就刑西市,死且不朽。如必驱得功而就戮于故国,则身名俱丧,何以报相公。” 余余曰:“ 以将军忠义薄云汉,我君臣既不得与将军同事,断不忍加害于将军,故去住一由将军,非必驱将军而就死地也。且闻绍王待将军厚,故将军往岁犹思取黄石以报绍王,况胜败军家恒事,岂绍王不念旧德而必以怨毒加将军乎,恨我国无将军其人耳。有将军其人,即割地以赎将军亦所不惜,惟将军三思之。”得功沉吟了一会,不觉泫然流涕曰:“俘虏之余,本无心求活,相公知得功者也。若果不肯成得功名,愿为帐下小卒,出肝脑以报相公。” 余余曰:“昔管仲奋起囚车之下,犹能一匡九合,以显功名,谈者至今藉藉。倘将军果能感激义气,弃暗投明,不负娭家。娭家亦因将军而不负君国。善终善始,岂不美哉。所惧者,故君之义难释,新主之泰未交,故不敢强将军耳。” 得功曰:“得功自黄石逃回,见杀于绍王者屡矣。君以草芥视臣,臣不得不以寇雠视君。委贽事人,从今日始,前事不足道也。” 言已,拜于阶下。余余使左右扶起之,去其缧绁,引至神武帐前,更衣与诸军士相见。先是,余余与无知俱居璇枢府,亦造有外相府,凡军国大事,有不便于朝议者,则集相府议之。府中设有神武帐,选雄杰之士居之,名神武军。时得功虽降,常惧朝中文武,以反覆小人见诮。乃请于余余,且勿授职。余余使暂充神武军,而给予独厚,遂安焉。
却说司马恭败绩,香得功被擒,事闻潜光,急聚文武相议。多以为敌氛方盛,且据四旁,以窥伺我,宜据险固守,以为后图。兵部侍郎缪方曰:“以三眉之众,威不能加一铁山小乡,何以成王业。且山源乘铁山之败,越石表以掠绍右诸乡,为唐埗爪牙,又不可不急讨者也。臣以为我邦兵力正盛,不宜以小挫馁军心。宜遣大将雄师,先克铁山,而乘势取唐埗、石棋。前据凌沟,后据双角,然后徐图东南。所谓进可战而退可守者,岂区区洒铁山之 辱 已 哉。” 潜 光 曰:“善。”复以缪方之语,语家宝。家宝曰:“西人狡险,未可与争。不如以大军掠夷庚、苦竹,直至笏东,以断紫霞、黄石之路,此为上策。” 潜光不听,召大将军尹百全,谓之曰:“孤以妖书之故,大义灭亲,而铁山丁推善劫我法场,焚我庐井,败司马之师,降得功之众,孤欲御驾亲征,以国事暂委将军,将军岂无意乎。” 即命左右赐御酒三杯,百全顿首曰:“量铁山小寇,何烦圣驾,不以臣为驽钝,愿率部下偏裨,斩推善之首,以释王忧。” 潜光曰:“ 以将军忠义代孤一行,不愁辱国矣。” 乃使缪方、绍春华为行军参谋,弗江为先锋,马步军共五万杀奔铁山。
丁推善闻报大惊,即奏闻紫都。王集文武议御敌之策。花容曰:“ 本欲再养军力一年,始图大举,今不可待矣。”王乃驾幸教场,大集诸将,各点验所部军马,挑选壮健,除老弱及镇守不能移动的,得十万人。内教场女兵能移动的,得二万人。花容言于王曰:“ 铁山一失,凌沟以内非我有矣,此处须臣自行。” 无知曰:“相公出纳丝纶,不可离王左右。如不以无知为不肖,愿代相公一行。” 花容曰:“ 相公自行,国之福也。但此地在固守,不在轻进,盖守即进也,慎无忘娭家言。” 无知笑曰:“ 可守则守,可进则进。但求破敌而已。娭家以为进亦守也。” 花容不悦而退。即日点女军三千,男军二万。时解意侯白雪燕、妩媚侯可足足、神棒将军绍秋娥、神箭将军乐更生属焉。参游官山明、田麟、老虎变、绍士雄及偏裨以下六十人,俱分隶麾下。王饯于都门,赐御酒三杯,上方剑一佩,无知拜谢天恩,即日起行。明日,又使人赉敕黄石,使多智侯可娇鸾以镇南将军之职,率亲义侯可当、忠义侯韩杰、集义侯可松龄,尽发竹山、黄石之兵,大举伐绍。密令先夺韩二十乡据之,以逼眉京,然后伺机会,破钩镰,夺十字关,直捣碣门。又使人赉敕无力,使无力公赵公挪,以征东大将军之职,率本庄庄勇,及白狼将军范百花、横窖将军赵春桃,大举伐绍。渡乌沟,从蓬婆、大寅、横梼、碣门,遂乘间取十三绍乡。又使伏魔伯白万宝、神刀将军窦小端,各率女兵一千、男兵一万,出夷庚、苦竹之间,择险隘屯之,为黄石无力两路接应。一一分拨去了。
是夜笃孝侯绍龙飞入见余余曰:“我军大举伐绍,岂以龙飞只堪取怜宫阃,疆场之事非所长乎。何人皆攘臂去,我独顾影怜也。”余余曰:“ 无知、万宝、公挪、娇鸾皆旁敲侧击之军耳,五花八门乱其耳目。使彼四旁不能相顾,然后以重兵声罪致讨,此破眉山之大局也。但主是军者,其人难得,故尚俟踌躇。” 龙飞曰:“ 何等样人才胜此任?” 余余曰:“但得持重之将,不以胜为喜,不以败为羞,撼之而不动,吓之而不惊,娭家以为非娘娘无以副其选。但欲得一熟谙敌情之将为前锋,二三智谋之士参帷幄,大事成矣。” 龙飞曰:“不用娭家则已,如用娭家,娭家以为折冲尊俎,不如折冲于寸心。但得一二能书之人,草露布,记军籍,足矣。谋士纷纭,乱人心曲。至于熟谙敌情之将,惟相公自择焉。”言罢辞去。余余使人谓香得功曰:“ 晋绍存亡,在此一举,正大丈夫功名争奋之时,娭家欲以将军属笃孝侯。但其人军令太严,威重情轻,违之莫可挽救,将军其勉之,慎无自取杀身,负娭家期望之美意。”
明日,旨下,以笃孝侯绍龙飞为讨逆大元帅。存侯可炭团、擒虎伯、可香香、马前伯张银银、马后伯张铁铁,皆属焉。以降将香得功为前部先锋,以可大郎、可大绅为行军书记。即日,各率部下偏裨,及九云诸司,下教场操演,点男女兵共七万。择凝命元年八月辛巳出师。先一夜,王幸秘华宫为龙飞宴饯。越日,同辇出都门以宠之。复饯于伏虎之旁,赐上方剑,金连琐嵌珠蝴蝶甲,珠缨攒凤镂金点翠盔,桃花御马一匹,许便宜行事。炭团、香香、银银、铁铁亦各赐御酒三杯,甲胄全副。午时三刻,放炮起行。余余、杏英,及韩腾、可介之斗腾骧,再送里余而返。王以女兵二千属杏英,使屯双角山,更以男兵三千助。韩腾令进屯石杵岩,如温平诸乡有不服者,即灭之,而取其地,而巡绰玉带泉如故。
第五十一回 议眉京呼相遣军分守险 火林箐绍王赏雪大丧师
潜光自使尹百全再伐铁山。不数日,忽报三眉山后诸乡尽为韩腾所掠。左据石杵岩,右据双角峡,造浮屠于峰顶,以窥眉京。潜光大惧,欲使奇子翼率军五千出羊蹄径以拒韩腾。令未下,又报白万宝兵出夷庚,声言欲取左眉,以还韩腾。潜光正集文武议御敌之策,纷纭未决。忽见弗江、绍真擐甲上殿奏曰:“今无力赵公挪纠合乡兵十万,渡乌沟,出蓬婆,旌旗翳天,兵势甚盛,何以当之。” 绍鹰扬曰:“ 闻黄石可娇鸾,亦兵出寅邱、沙头,东进诸乡,望风降附,何以御之。潜光惊得脸色如土,眩乱不能言。工部尚书老士矜曰:“颜少青布四面之罗以困我,分御之,则力易疲,分守之,则势不固。不如卑礼厚币以求和,然后观衅而动。” 礼部侍郎劳译曰:“敌氛方盛,和必难成。惟用吴越故事,购美女二人,教成歌舞以献之。彼少青好色之徒,容易惑其心志,所谓枕席戈矛,绝胜疆场剑戟也。况少青将相皆用妇人,悍虎牝鸡,终酿内祸。夫木也而内蠹生,不击而自倒。国也而内祸作,亦不击而自亡已。” 翰林 学 士 丁 勉 之 曰:“臣闻少青虽用妇人,然以才选,非以色选也。故可足足赭颜方面,白雪燕绿脸青眉,张银银、窦小端脸俱黑色,然皆宠冠六宫,势倾朝野。彼花容,一黄瘦村娃耳,非有飞燕之轻盈,玉环之丰艳也。一旦举而置之相位,能制历书,秉朝政,而和衷共济,内外不闻诟谇之声。纵觅得西子夷光,只恐谋同画饼耳。” 潜光沉吟不能决,太师呼家宝曰:“ 事急矣,郑旦、夷光,非一二日所能觅,教歌学舞,非一二日所能工。今且遣兵分守险要,连和之事,且作后图。” 潜光曰:“孤近来气馁多病,军事一以委卿。” 遂退。家宝乃令绍鹰扬率军一万,保守左眉。绍太康率兵五千,保守钩镰。为犄角势,深沟高垒,不许出战。使司马恭率军一万,保守大寅。陶豹率兵五千,保守小眉。为犄角势,深沟高垒,不许出战。使奇子实率军一万,保守阪泥,以御小端、万宝之兵,亦守而不战。调遣已毕。忽赵子廉、可伯符、黄熊、黄钺来见家宝曰:“今绍龙飞率十万雄兵,渡鱼肠坂,锋不可当。人心震恐,相公岂高枕不闻耶。” 家宝大惊,即奏闻潜光。潜光乃发左韩右绍之军,率诸文武御驾亲征。军于剑浦,正与晋军前队香得功相遇。
得功虽降晋,心不自安,每思立战功以释晋人之疑。乃以五千军偃旗卧鼓伏,于剑浦之林木深处,乘绍军栅寨未定,骤出击之,大胜,获前将军戚昭。绍军退数里下寨。得功收军,解戚昭来见龙飞。龙飞曰:“将军岂不知本帅军令乎,凡不奉将令出军者,虽胜亦斩。将军身为先锋,故违将令,何以为诸军式。” 喝左右推出斩之。可炭团曰:“ 未鏖敌军,先 斩 大 将,于 军 不 利,宜 将 功 准 罪,待 再 犯 乃 不赦。”龙飞谓诸军曰:“本帅令出必行,虽尊亲不赦。今香将军以身在前锋,颁令未及,故待功折罪,诸军无得效尤。妄希恩赦,以取罪戾。” 众肃然,汗流浃体。龙飞问得功曰:“ 戚昭何如人,将军必知底细。可用则用之,否则杀之。”得功曰:“此无用人也,杀之何益,不如割其鼻,放回绍军以辱之。”龙飞乃使人劓而纵之。得功亦叩谢不杀之恩,回营去了。龙飞治军恩威并行,而将卒用命,栅固垒高,巡哨严密,虽劫不动。十二月朔,刻期大战,问香得功曰:“由程野至司马诸乡,皆平坦大路,好作战场,不知曲径支途,可伏兵者还有多少?” 得功曰:“自某至某自某至某,皆逼仄小径,可以设伏但树木不多,每径只可容一二百人。过司马乡,则林木丛杂,多冈恋。越犀象二山,即逼近铁山之背不远矣。” 龙飞乃使百工引兵三百人,据鱼肠坂,截十字关小路。使绍仲孝领军一万,守旧营,立品字栅,巡逻交加,须防夜劫。仍使香得功为前锋,可炭团为左翼,如左有伏兵即张左翼御之。以张铁铁为右翼,如右有伏兵即张右翼御之。以司马发为合后,如伏兵从后来即转旗倒戈以御之,不得大呼小怪,惊动中军。
是日也,北风甚大。龙飞军次程野,不欲战。呼家宝用十面埋伏之计,连天号炮,四方八面杀来。龙飞驻军不进,阵如铁铸。十面伏兵一齐冲突,皆不动,反为矢石伤折。午后朔风始息,乃开军门,张银银拿巨锄,引军一千从左旗门出。可香香拿巨斧,引军一千从右旗门出。香得功挥四棱双鞭,引本部军从中进。时相持半日,十面伏兵皆散,绍军正怠。忽然笳鼓震天,三彪军马乘其懈,一齐冲入阵中,绍军大乱。龙飞挥两翼兜出阵前,合拢卷杀,势如江决山崩,不可御。潜光落荒而走,心胆俱裂,幸龙飞军不穷追。呼家宝会合绍真、伯符诸将,收合败兵奉潜光退保司马乡,密箐中下寨以避其锋。忽军士报大将军尹百全,引败军数千来投。君臣闻报大惊。急传进诘问,百全投枪于地,顿首请罪。潜光曰:“行军非胜则败,何足为将军罪。” 因备叩致败之由。百全曰:“臣七月下旬,军于小铁山,凡二十三战皆胜。昨与绍金战于风雪中,军士手足皲裂,不能操戈,两军鸣金,约日暖再战。时铁山旁有一小乡民,皆逃难远窜,只剩数百间草屋,我军士争据之以避风雪。半夜里,四面火起,草屋皆着,风助火势,半作焦头烂额之鬼。逃出的,尽被铁山军马斫杀。旧营使缪方绍春华守之,亦被焚劫,粮草军器尽失。弗江诸将死无孑遗,缪方亦为乱军所杀。臣与绍春华退保小铁山,收合残军不满万人。知大王驻跸于此,欲越岭请罪,然攀缘磴绝,无翅可飞。昨夜三更裹毡缒下,随崖而死者又数百人。幸臣与春华尚完筋骨,故得见王。闻敌谋皆出女丞相赵无知,即花状元其人者。” 潜光以剑击案曰:“ 无知不死,孤无葬地矣。”言未已绍春华入见曰:“深林密箐,岂屯军之所哉,倘敌用火攻危矣。” 呼家宝曰:“ 足下,岂不闻水随地行,火随风煽乎。今凝寒如此,量无东南风以煽火可知也。世无诸葛,谁解呼风。足下是惊弓之鸟,故多惊惶耳。”时刁斗正报三更,家宝使人携酒#,拉春华同请潜光出营赏雪。但见天铺粉水,地簇银沙,一带箐林,尽变作璇花玉叶。君臣三人正拥重裘,衔杯看雪。家宝指空中的雪花曰:“这雪花婆娑,戏玉朵朵,皆从西北飘来,可知敌在东南火,不能逆风及我,可知也。” 潜光然之。酒半酣,雪花愈大,北风愈紧,潜光枨触中怀,不禁怃然叹息曰:“人生几何,经一回雪,便白一回头。短景颓阳,易增哀乐。”因素壶自饮数杯,倚树而歌曰:“云兮雨兮,自我不见,今三月兮。胡为乎雪兮,胡为乎雪兮。” 歌未已,春华指着一线火光从西北角起,渐渐的一天绛雪都酿着红光。潜光家宝大惊。翘首看时,火光渐近,乘着朔风,拉杂杂地,林箐尽着,急传令拔营。时四更将尽,军士皆睡着,从梦中惊醒,寒颤肌肤,苦不欲动。军资粮草,搬运不迭。但闻四面皆硝磺之味,火焰烛天。那璇花玉叶,又变作猩朵血葩了。诸营皆着了火,人不及甲,马不及鞍,烟焰里刮刮剥剥,杂着哭声、喊声、马哀嘶声,震摇天地。尹百全挥枪拨开火路,引着潜光、家宝、春华,突烟而走。见有火处皆己兵,无火处皆敌兵。又闻四面皆大呼:“ 休教走了绍潜光。” 呼家宝、百全大惊。引潜光等从雪花里走。忽然一声呐喊,有军拦住。一将挥刀直斫百全,早被百全挑翻,杀散众兵,已不知潜光等何处去了。百全翻身杀转,来寻潜光。火光里,正遇神锏将军可炭团,双锏打来。百全横枪急架,那枪柄已打做两段了。左手拿枪柄,右手拿枪头,来战炭团。炭团使个乌龙出洞势,从百全腋下插来,百全扭侧了身,用枪柄向锏梢一扑,右手的枪头,用侧翅掠风势向炭团心窝里刺来。枪正未到,炭团右手的锏早缘枪柄削下,已削着百全的手,大叫一声,回马便走。炭团从后赶来,忽赵子廉率十余骑残军拔雪花来截炭团。炭团正被银锁梅花甲舞动银棱双锏,不知六花滚雪,或雪滚六花。赵子廉及十余骑残军,皆尸飞锏下。炭团承着雪光来寻百全,恰遇香得功军马擒得绍春华,缘山径来。炭团问:“百全何在?”得功言:“随着可伯符的军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时天已明,但见焦骸焰血积满山谷,尽被雪绵封住。众军闻鸣金声,咸收军回大营缴令。
龙飞才升帐,香香、银银、铁铁及诸男将,纷纭喧杂,各解首级及生擒的将士录功,下至偏裨步卒皆有所获。炭团亦拿赵子廉的首级,得功亦解绍春华的囚车,喧嚷着。龙飞使可大郎一一纪录明白。又使香得功令愿降的军士开报花名,是绍春华、绍真、绍钟奇、谢吉昭、谢配乙、可进同、可约、韩鱼、黄熊、黄钺等,及降兵二万余,一一分插妥帖。于是椎牛酾酒,大宴军士。龙飞谓诸将曰:“ 行军无他,能有所惧,则胜。有所恃,则败。绍军连营密箐中自恃路口丛杂,敌不能劫,又恃营在上风,火不能烧。是有所恃,而不惧也。本帅先使人扮作绍军暗布硝磺引火之物于密箐中,又使香得功抄道上风,在雪中放火,而四面皆布我军,潜光固鱼在釜中,无不被擒者。然卒能死里逃生,是天不欲骤亡绍氏也。”众军皆拜手欢呼,无不悦服。
第五十二回 乱宗嗣瞋云私育伪储君 媚邻邦潜光忍遣废王后
是夜潜光与家宝、春华等数十骑,随着百全绕山陂而走,被可炭团截杀一阵,遁入山豀小径,缘径而走。家宝曰:“倘此径有人截杀,我辈休矣。” 言未已,见火把骤明,一将挥双银鞭,截住出路,盖香得功也。潜光在马上揖曰:“将军别来无恙。”得功不语,努目视之。潜光曰:“孤与将军,同兴草泽,推食解衣,情同手足。将军以孤不足有为,弃孤事故,是将军之见几早也,今夜讵不相容耶。” 得功曰:“臣从大王平绍,难功最多,不幸为韩人所掳,卒能引王师破黄石,以谢大王,” 言着以鞭指家宝曰:“ 不期这匹夫,日谮臣于王前,使臣几死者数数,是王以草芥视臣也。夫俘虏之余,诚不足为兴朝人杰,但大丈夫激昂风云,终有郁而必发之日。” 因顾左右曰:“这纶巾鹤氅骑白马的,可与我拿来,以泄吾忿。” 言罢,退去。军中闪出偏将张安、鲁琦挥刀直取家宝。家宝大惊,躲在潜光背后。潜光横枪来战张安,回顾春华,已被鲁琦捉去了。正在惊惶,忽一军如飞的斜刺杀来,正是绍将可伯符,杀退张安,引潜光、家宝下陂而走。得功也不追赶。走至天明,遇尹百全身中数枪从林子里蹲出。是时,马疲人瘁,同坐山陂,相对痛哭。又听得人马嘶喊,后面尘头大起,众军心胆俱裂。潜光仰天叹曰:“苍天,苍天,于我何极。” 方掉枪上马,后面的追兵已近,马上一人大呼曰:“大王休慌,某是鸡叫乡长平光紫也。大王速行,后面若有军马追来,臣自当之。” 时十万大军,只剩得伯符部下三千骑,其余皆带重伤随着潜光,从大路而走。将至碣门,丁勉之、可衍鸿率兵迎回眉京,居玲珑苑,终夜惊悸,遂得病。
先是太康长女横烟,嫁缪方有孕。铁山之役,缪方阵亡,两妹接入宫中,令私侍潜光。潜光病渐愈,欲立为宗妃,恐名不顺,乃使瞋云伪孕。六月产一男,名继文,乃废可后而立瞋云。以继文为太子,举朝哗然。时绍龙飞会合赵无知之军直逼碣门,尹百全战疮虽复,而右指骨为炭团之锏所碎,拿枪发矢,俱不良。左眉二十乡已为黄石军所据,右眉十三乡亦为赵公挪所得。碣门虽有重兵固守,而人心摇摇,不可终日。废后可红绡召飞虎入宫,私议曰:“王不念旧德而仇我兄妹,今晋军围急,我八绍乡又为无力所破,无家可归。哥 哥 何 不 私 以 眉 京 降 晋,以 保 富 贵。” 飞 虎 曰:“晋王虽与吾有旧,但事权不属。尹百全又讥察完密,恐消息不能出得碣门。俟有同志的,可慢慢商量耳。” 时劳译、老士矜辈,日倡降议,思得美人以惑晋主,而骤不可得。飞虎言于劳译曰:“闻侍郎日求美人以献晋,某妹红绡已遭废黜,量无福 以 配 绍 庙,侍 郎 何 不 言 于 大 王,使 某 妹 一 行乎。”劳译曰:“容商之。” 乃私见潜光曰:“ 臣遵旨选采美人,虽俗语云,可氏多佳丽,然能倾人城国者,卒鲜闻。故侍郎缪方的夫人绍横烟,笑生百媚,见者无不眩迷,王曷遣之。”潜光初闻怒甚。旋低头叹息了一回,温语答劳译曰:“容商之。”是夜潜光至窈窕苑以劳译之语语横烟,横烟泣曰:“妾姊妹皆沐殊恩,何敢自爱以阻军国大计乎。昔汉元以昭君和单于,王允以貂蝉惑董卓,前人自有故事,倘天祐眉京,妾当建奇功于床第间乎。若再得一人为副,大事成矣。”颦雨曰:“今废后蓄怒已深,妾姊妹终为所害,大王既不忍加诛,何不遣之与姐姐同行。” 潜光蹙然曰:“ 后虽废,犹然后也。以妻事人,何以立于光天化日之下乎。” 颦雨倒在潜光怀里哭曰:“大王不忘结发之情,是将欲复后而弃妾姊妹也。妾请先死于大王之前。” 言罢,嘤嘤的哭个不止。潜光搂抱着软慰了几回。横烟曰:“此事妾当先见可后以言瞋之,若自愿离宫,则令改换名姓,终身不许少露真情,亦不使朝臣一人知道,应不为大王辱。” 又使人请瞋云酌议,瞋云复怂恿之。横烟乃私见红绡,备述其谋。红绡大喜,誓改姓名,终身不泄。是时,由不得潜光做主。瞋云私召劳译入宫,使以横烟红绡为女,横烟改名劳奢奢,红绡改名劳庆庆,出所藏奇珍异宝以饰二女。劳译曰:“今碣门外尽是绍龙飞赵无知的军马,左有可娇鸾右有赵公挪。女无妍丑,入宫见妒。况天仙似的两个美人,怎能相容。惟眉京之后,皆属韩腾,羊蹄径虽塞,然犹可容一人一马。不如重赂韩腾,因之以见晋主,凭着老臣三寸不烂之舌,倘得重围顿解,大业会有重兴。王不见吴越之事乎?” 潜光低头不语。劳译曰:“忍一时之辱,保万代之基,在此举矣。” 潜光曰:“此事,须令呼家宝知之。” 劳译曰:“ 不可。家宝大臣也,知而不谏是失为相之体,知而谏事转纷更。” 乃修成降表,选宫婢十二人,羽林壮士三十人,锦车绣马,从后苑门而去,潜光饯之。红绡曰:“妾待罪冷宫,苦雨凄风,已成弃物。今为国家之故,何敢惜此无用之身,妄冀回心有院,不为王一行乎。倘王念一日结发之情,善视妾兄,妾之死日,即妾生年也。”言着哀哀的哭个不了。潜光执其手,泪流满面,不能声。只见横烟抱着继文,哭曰:“我的儿,你他日成人,缵承大业,亦知为娘的千磨百折如今日乎。” 瞋云、颦雨亦相与抱头大哭。时,日已落,月初升。露重星稀,一鹤唳空而过,其声如哭,甚凄恻人。劳译曰:“ 天上河明,人间砧急。此时正好出宫,无恋恋也。” 潜光捧酒一杯,赐红绡曰:“朕兴卿伉俪以来,本无瑕衅,但缘分浅薄,不能偕老终身。天为之也。愿卿善事新主,无仇旧君。” 言着,大哭。红绡跪在地下,呜咽不能言。瞋云亦捧酒一杯,跪着,曰:“ 妾不才,不能终事娘娘,致恩怨参差,妾之罪也。愿娘娘满饮此杯,以释前过。” 红绡曰:“ 子留受荣,奴去受辱,命也。”言未已,颦雨亦捧杯跪下曰:“ 娘娘倘肯展其狐媚之才,以蛊惑晋主,使之戮忠良用宵小,则功高麟阁,不远胜妾等乎。” 红绡曰:“汝姊妹邀宠深宫,而以辱身贱行之事派奴家,而犹以为胜汝,不大可痛恨乎。” 瞋云曰:“渠年幼,出语不伦,娘娘恕之。” 时劳译率军校屡催,见横烟与潜光搂做一团,哭得风酸月惨,露泣星啼。潜光已魂魄摇荡,不省人事了。瞋云姊妹扶归苑中。随行的宫女,遂扶横烟、红绡登了锦车,劳译亦拜辞君后,连夜向羊蹄径进发。
第五十三回 劳大夫拙用美人计 可新妇巧点探花郎
自杏英屯军双角,韩腾屯石杵,眉后百乡,皆为晋有。是时,韩腾夫妇,威名藉甚,恩锡日隆,并封司马杏英为绣旗伯。一日,夫妇正聚宴于玉带旧营,忽报眉山大夫劳译求见。杏英谓韩腾曰:“这劳译,必为求降而来。君侯曾为潜光所辱,须大肃军容,以威临之。若厚礼卑词,可为转奏紫都,听君相发落。若徒凭口舌作说客,可即斫杀,以奸细论。”韩腾曰:“愿与夫人同见劳译。”
即发号炮,传齐军士,务要旌旗整肃,队仗森严。诸将皆顶盔擐甲,自辕门至仪门,自仪门至虎帐,皆刀闪电光,气争雷怒。使军校传令箭一枝,带劳译入见。劳译从旗缝刀林里蹲入,惊得面如土色,伏于帐前。韩腾大怒曰:“你是何处奸细,在这里窥探军情,拿去斩了。” 左右齐声吆喝,劳译正欲分辩,只见右坐的,正是绣旗伯杏英,啭着娇声,问曰:“汝且从实招来,或可免死。”劳译曰:“某本眉山大臣劳译,奉寡君之命,来上降表,求将军转达朝廷的,误冒虎威,期缓一死。”韩腾笑曰:“绍潜光灭我韩庄,戮我宗族,残虐我士庶,攘夺我土地,自以为一世之雄也,安肯降。”劳译曰:“昔者韩仁兄弟,卖国求荣,寡君即戮于将军之前,所以谢将军也。今者天不L绍,以底丧亡。兵临城下,穷蹙求降,此仁人君子,所当哀而怜之者。夫胜则为君,败则为臣,古今之通义也。寡君使某奉黄金百斤,明珠千颗,以为将军犒士之费,冀将军容某得至紫霞见大王,虽为王戮,未敢加怨于将军也。” 杏英喝左右:“将那大夫的降表传上来。”杏英看罢大笑,又传与韩腾过目。韩腾看犹未了,杏英曰:“大夫欲用美人计,学吴越故事乎。绍潜光虽欲为勾践,但我王不比夫差,大夫断送了两位令嫒了。大夫请起,带二女来,待某一观,以广见识。” 劳译不得已,叩头而出,即带二女进营,跪在一旁。杏英叫抬起头来,看了一回,赞曰:“ 好个美人儿。大王收录,定然宠冠后宫了。你两个是同胞的姊妹么,可报名来。” 横烟曰:“ 婢子是劳奢奢。”红绡曰:“婢子劳庆庆,是同胞的姊妹。” 杏英乃使偏将张宾领劳大夫一行人在温平乡住着,待某将那降表奉闻朝廷,待旨宣召。劳译没奈何,携二女与从人,随着张宾,往温平乡暂住。
明日,杏英自携降表回都,私见花丞相,备言其事。余余曰:“ 这几日,是开科取士的日期。这降表,可搁在这里。夫人先使人将劳译父女监禁着,待娭家相个机会,因便奏闻,勿使中他这美人计。” 杏英笑曰:“ 王的脾气,惟相公知得深。至于劳氏父女,已监在温平乡了。” 言罢,遂拜辞出都而去。
凝命三年九月,初行开科盛典,以花容为正总裁。时无知既破尹百全军,乃以得胜之师移驻碣门,与龙飞合。多出奇计,碣门将破矣。花容乃讽王召无知回,无知没奈何,即日班师回都,以为副总裁,俾取录之权皆操之无知,花容总其成而已。是时,锦屏山右,试院落成。各乡、各邑、各庄,皆贡士至都,宁缺无滥,亦不限数,约得二千余人。初十日,头场试策对。十四日,二场试诗赋。十八日,三场试杂文。十月初一日,榜发。甲榜进士五十名,乙榜进士二十名。初五日,殿试。一甲进士三名,二甲进士十七名,三甲进士三十名。初十日,王亲御紫垣殿,钦点状元。阶跪着红袍纱帽的三人,一人年纪四十以来,面瘦黑有髯,名玉和声,是黄石庄人。王甚爱其策对,谓有经济才,遂点状元。一人脸白面方,年甫弱冠,名可芳蕤,是二绍乡人,点作榜眼,一人年亦弱冠,桃腮杏眼,温婉如好,女名斗贯珠,是苦竹乡人,隶紫都籍,点作探花。各赐御酒三杯,簪金花一对,命跨马游街三日,以荣之。叩首谢恩而下。独探花斗贯珠踯躅迟回,袖中出本章上奏。王使女侍郎传进,展阅已,大惊。顾花容、无知问曰:“卿知此探花来历否?” 各对以不知。王曰:“此朕之国丈母也。” 举朝无不失色。凝视贯珠,王乃赐坐于螭帐之旁,立宣国丈可介之朝见。俄介之至,王喜为之揖曰:“国丈恭喜。”因指贯珠曰:“此非国丈母乎,今点了探花,是天子门生,夫随妻贵,国丈亦朕的门生了。”言罢君臣相顾大笑。介之俯伏谢恩。备言可当韩腾媒合之事,于归一载,并不以臣老出怨言。臣家足足、香香两娘娘,从军日久,亦并不知,故未敢奏闻。今朝廷开科取士渠定要改了男妆,向试场中争胜负。实不料骗得王一个探花,罪当万死。王笑曰:“国丈枯杨生华,晚福不浅,诸国丈坐了,好说话。”介之谢了坐。王笑顾无知曰:“ 当年朕娶了这状元,自以为千秋奇遇,今探花又是这状元取中的,谁知状元的衣钵又传了这探花,恰被国丈娶了。他年生个小探花,朕一定要吃喜酒的。” 言次,君臣又笑了一回。王谓无知曰:“卿可带这探花入宫朝见王后,博笑儿。” 斗贯珠又谢了恩,随无知入宫去了。
花容乘间奏曰:“近日绍潜光欲使大夫劳译求降,欲以王作夫差,其设心甚险,愿王无为所惑。” 王曰:“ 何也?”花容因出袖中降表呈上。王阅毕,怒曰:“ 潜光四旬不娶,尝以朕为好色之徒,反朕所为。谁知刚纳了可飞虎的妹子,既立为后,又嬖绍太康二女而废前后,是矫诈人也。今国将亡,又欲以劳译之女惑朕,是直欲夫差朕也。宜痛绝之,不许令二女见朕。” 花容曰:“以臣愚以为见固不可见,绝且不必绝。今状元玉和声新丧偶,榜眼可芳蕤仍未有室,何不将二女分赐二人,然后召劳译入朝,面谕之。如潜光真降,可去王号,亲至紫都朝见,如臣礼。倘仍据故土输币,是欲养蓄精 锐,为 复 仇 地,伪 降 也。宜 道 破 其 谋,使 之 爽 然失。”介之曰:“ 眉京不过一可庄之地耳,以我全师之力,围之年余而不能破,不如姑听其降,以舒兵力。” 花容曰:“受其伪降,受其欺耳,必有后祸。国丈不见吴越之事乎。围之年余,虽不曾破,而力将竭矣,能保其终不破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介之遂拜辞君相下殿去了。
斗贯珠见了王后,赏赉甚隆。王使锦衣军,以锦车舁回可府。自是人始知探花是介之的夫人,介之遂请斗腾骧及诸文武饮了数日的喜酒。又使人往碣门报知足足、香香。原来足足、香香本从无知救铁山,既破尹百全军,遂移师碣门,与龙飞军合。逮无知遵召班师,足足、香香等仍留龙飞军调用。是时,闻这信息,相与诧异。欲回都一见贯珠,而未暇也。明日旨下,以劳译长女劳奢奢赐状元玉和声为妻,次女劳庆庆赐榜眼可芳蕤为妻。其时新进士赴了红绫宴,多住九如坊,听候铨选。劳译至紫都王亦优礼相待,而所谋不遂,心志俱灰。二婿留之不住,竟回眉京复命。被潜光骂了一场,自经而死。
第五十四回 晋王恩幸诸营 可妃病邀殊眷
余余与无知谋众娘娘从军日久,恐生怠心,不如劝王巡幸诸营,厚赏赉,军力必振,可相机破眉京,以成混一基业。余余欲以王后临朝听政,留无知辅之,而自与王行。无知不悦曰:“ 相公本中辅重臣,何可轻去。况娭家征战日久,将卒性情,山川形势,胸有炉锤,仍是娭家去而相公留,乃全国体。”余余曰:“娭家非争一将之功,亦非贪近王之宠也。娭家与公,本左右辅弼,劳逸宜均。往者铁山之役,娭家本欲自行,公乃身冒锋镝,以建奇功。两年中,娭家执简于深宫,相公枕戈于战垒,心何安焉。今日之行,所以均公之劳也,公请勿疑。” 无知不能答。既而曰:“ 公言直,争之不祥。”余余乃浼无知同往奏王。是时,真妃山翠屏,兼理钦天监事。王乃令择日起程。
以凝命四年正月初五日,圣驾启行。诏以探花斗贯守珠守怒龙寨,而以斗腾骧、玉凌云为辅驾将军。余余乃尽发神武帐下诸军,及军中备用诸色人等,厚载赏赉而行。王后、无知及诸文武,送出都门,至伏虎而返。所过诸乡,无不跪迎道左,以观王师。铁山伯丁推善,率其属犒王师,王慰劳之。乃以参将绍玉、绍金、丁让能、凌祖兴为锦衣副使,随驾南巡。初十日,驾至右眉,幸征东大将军赵公挪营。公挪大喜。抱王子福生朝见,备奏平十三绍之事。先是赵军营于蓬婆,与司马恭相拒,赖仁化言于公挪曰:“今司马恭驻大寅,陶豹驻小眉,高垒不战谓我军不能直逼眉京也。不如伪与相持,暗以军抄古田,以袭十三绍。且闻十三绍之兵,潜光已发其精锐,以御龙飞。则十三绍必虚而无备。虚则易乘,无备则不能互相援救。我分四军齐袭之,可不战而定也。十三绍既定,军威可直与碣门大军通矣。公挪从之,乃下密令。使石蛟引军五千袭一绍、二绍、三绍。山贵引军五千,袭四绍、五绍、六绍。毛果引军五千袭七绍、八绍、九绍。毛敢引军五千袭十绍及十一、十二、十三绍。公挪终虑小眉之兵从东路往援,我军深入重地,为所困。时,无知仍驻碣门,未班师。乃贻书无知,使牵掣之。无知暗使乐更生、绍秋娥,以轻骑薄之,陶豹遂不能救十三绍。而公挪四军,于旬日间,已尽取之功,无有捷于此者。至是,公挪一一为王言之。王大喜,赐幸三日。公挪部下诸将,皆授守备之职,赏赉有差。十八日,驾至碣门,讨逆大元帅绍龙飞,率神枪将军白雪燕、神锏将军可炭团、神匀将军可足足、神棒将军绍秋娥、神箭将军乐更生、神斧将军可香香、神锄将军张银银、神耙将军张铁铁,迎于驾前。王慰劳甚至,使丞相花容大犒军士。龙飞奏先锋香得功之功,求授官职,王乃封为无贰将军,仍任先锋。赐钢鳞鳌尾甲一副,名马一匹,得功谢恩回营。自偏裨至于庶卒,皆有赏赐。诸营凫藻,无不&舞呼万岁。日则商议军情,夜则与诸将宴乐。一元帅、八将军,各赐幸二宵。乃留花容监军,商破碣门之策。二月八日王使玉凌云、丁让能、凌祖兴,随驾幸左眉。时,娇鸾病甚,图中大将军玉寿官及夫人韩吉姐,亦在军中。乃率韩杰、可当、可松龄、玉鲸飞、玉鹏飞、奇亮功、斗艮山,迎驾。王慰劳毕。即使凌云大犒诸军。娇鸾虽病重,乔卧军中不肯回竹山养病。今闻驾至,使侍儿扶起,仍要戴冠擐甲执枪朝王,而羸惫不能胜。乃使蝶红执枪,数侍儿扶掖出营,望舆而拜。王下舆手掖之曰:“妃子病体如此,无复多礼。”乃与侍儿扶回寝所,亲为解去冠带,把其手曰:“妃子劳于王事,至于如此,朕甚痛心。” 言着,泪下。娇鸾躺在榻上,靠王膝,嘘嘘地曰:“恨侬没福,才膺宠命,二竖子便来侮侬。”言着,亦呜咽起来。王曰:“ 去年阅妃子奏章,言病已痊愈,而不知仍羸且惫如是也。到底妃子的病,是怎起的。”娇鸾回过气来嘘嘘地曰:“ 侬与绍鹰扬战于左眉,相持二十余日,乘着夜雪,使斗艮山、玉鲸飞、奇亮功各率军一千,三面杀入,劫其大营。韩杰、可当直捣钩镰,擒绍太康。侬单骑追鹰扬,至于东进,马蹄泞雪坎中,跃不能起,侬以枪头支石壁,跃下马,雪花胶绣履,冻彻骨髓,寸步难移,幸有数十骑女兵寻至,扶掖回营,遂得寒疾。” 言到这里,喘吁不接,又咳嗽了一回。王曰:“妃子且慢慢地谈疾,恐伤气。”时侍儿捧药茶一盏至,王乃扶娇鸾使靠己怀,手接茶盏,问侍儿甚么茶,侍儿曰:“ 这是鲁太医的茶,云用月华子及人参泡制成的,每饮一盏气稍顺些。” 王点头。以左手捧着娇鸾的脸,右手拿盏向樱口中渐渐灌下。娇鸾饮完了茶,垂泪曰:“自分久为异物,不期今日得邀异常恩宠,娇鸾虽死得瞑目了。” 王又软慰了一回。娇鸾又曰:“ 侬自雪中得寒疾,调治了旬余,已好了。去年十月,侬乘月色率数十骑巡哨诸营,直至鸦山,正欲登山,一望眉京虚实。不期有刺客伏黑林中一枪刺来,幸侬不应死于渠手,刺碎侬掩心镜,渠欲走时已被我兵搠死,以此重获惊恐,病复作。每夜必梦哥哥明礼辱骂,或殴侬的私处。故医治不痊,恐终不获事王,负王甚矣。” 言罢,又哭将起来。王曰:“ 朕今夜抱着妃子睡,看尚有此恶梦否。” 娇鸾曰:“病体恶臭,沾惹龙躯,恐折尽侬的福泽,愿王别榻寝罢。”王曰:“朕与妃子,恩爱本深,只为潜光未灭,累妃子卧甲抱桴,半生辛苦,何曾安享着一日尊荣。今妃子病到这个田地,服事得妃子一日便一日,何敢嫌弃妃子。” 言罢,又搂着洒一回泪。恰几个宫女请王御膳,遂下榻而去。
明日,王使人往花容军中,召御医梅虚谷来医娇鸾。虚谷诊了脉息,察了神色,问了病源,跪而奏曰:“ 娘娘此症,缘惊恐过多,胆汁溢出,少阳致外淫乘间。深据经络,冲动浮游,无根之火肆虐于太阴少阴之间。盖少阳在气为火,在经为木。木不能生,所生君火煽动,故舌焦涎苦,而不知味。木反侮所胜,土母无权,故肌肤洒淅如疟,而日见羸瘠也。人之饮食,其精气上输于脾,脾输肺,肺布诸腑,今胃无谷养,而气不上升,故肺焦枯而干咳也。夫治苗去莠,治国去贼。治此病者,不先驱逐外淫,不可也。前医不明此理,悉用镇心润肺之品,其味厚重下压,致淫伏愈深。猛驱之,则血骤脱,而不可救。驱之稍缓,则气日消,而亦不可救。虽华、扁复生,难措手矣。” 王曰:“ 然则娘娘必无生理矣乎,愿大夫为朕再思之。” 虚谷沉吟了一会,忽然以手加额,复奏曰:“ 幸圣人出,草木效灵。天生一代奇人,必有一代奇药以供一代奇人之用。臣尝登山,夜观星象,见妖气聚于南,而瑞气正凝于北,有金光一线从地亘天,其下必有灵芝。臣以道里测之,正在紫垣峰第三重。此芝名阳静阴动芝,可以驱深伏之淫邪从毛孔出,而不伤血气。愿王赐臣手敕,得采灵芝以救娘娘。兼采紫垣金凤参三枚,为娘娘调护元气。余药臣囊中自有所储,无劳圣虑。”王曰:“金凤参,朕已封识,这里随带有十余枚,足供大夫使用。”乃降采芝手敕,限以快程。
虚谷领敕,从缘木乡后路,走马而去。其路由石杵岩,穿洞心峡,通紫都甚捷,快程四日可往返。其时,黄石公玉寿官私奏夫人韩吉姐,妒忌擅权,将娘子杨三弟监禁锢扃,不许与臣见面,恐终罹毒害,愿王裁抑之。王召吉组,勉以螽斯之义。吉姐奏曰:“公自纳那三弟,造楼以居之,署曰‘忘返’ 大耗庄财,奢淫放恣,口不忍言,恒月余不下楼。忌奴家之谏,欲废奴家而立三弟。奴家请于可娘娘太夫人而黜之,念先乡长艰难创业,不忍坐视败忘,此则奴家之罪也。王大怒,责寿官曰:“ 先乡长以弹丸黄石受凌于巨族,朝夕饮泣,’衣芒(,私携太夫人易服出山,遂成进士,历任县州府,食不兼味,坐不重席,回山时只有两袖清风,因讨明礼抑郁身亡。朕以天朝一生员,感托孤之重,义切同仇,缮征经营,身冒锋镝,遂大黄石,举而还汝。以汝年幼,留可娘娘三将军辅汝,汝宜恐惧修省,克守丕基,而剥丧如此,本宜将汝斩首。汝夫人是朕主婚,又玉带侯之小妹,绣旗伯之小姑,汝若废之,祸不远矣。姑将汝去大将军之职,降为黄石侯。姑再不悛,定正国法。” 骂得寿官汗流浃背,叩首出血而退。又数日,梅虚谷采药已回。是夜,三更进药一匙五更复进一匙。明日,娇鸾身出微汗,略觉轻松。王乃以医事专委吉姐,辞别娇鸾,命驾幸夷庚而去。
第五十五回 窦将军夷庚寨怒诛妖道 乐童子樊仙岩力斩邪神
先是夷庚乡左,有小夷庚乡,五百余家皆列姓。乡长列选,有乡主列小娟,许字夷庚乡长乐进次子乐华貉。二乡毗连,中隔一山,名樊仙岩。岩中一妖神,号樊仙,岩以是得名。岩中神甚灵显,凡妇女从岩前经过者,必毁妆秽服。否则摄入岩中淫之,惫则放还,还则大病月余,呕尽恶汁,始愈,或有死者。被淫者,言神朱唇粉面,如美书生。但下体粗锐,当之者无不崩裂。小夷庚有女巫,号黄道姑,能与神通。凡神降祸于某家,赂道姑辄得解。
小娟将嫁,必由岩前经过,列选忧之,浼黄道姑为地。道姑乃披发跣足卧坛中,三日不食。醒语列选曰:“神自言与乡主有缘,好事不宜错过,教我先向乡长处报个喜信。我浼之数四,言乡长只此乡主,不敢以凡体辱仙人,冀仙人曲体下情,恕之。神初不肯,我争之两日夜。神言,既乡长不愿,教选美童女十人,乐家选美童男十人,俱十二三年纪,先三日送入岩中,可代乡主。既乡长爱惜乡主,乐乡长亦宜爱惜新妇,求乡长颁令箭一枚,待我选了童女,然后说乐乡长令选童男,是不由他不允的。” 列选没奈何由道姑去选,选中的赏银十两,酬乳抱之劳。那道姑得了乡长的令,便先向富家挑选,得厚赂,便言年命不合,又选别家。闹得小夷庚母抱女哭,姊抱妹啼,都言生错了你家。贫的无赂可遗,便选着了。选得十人带入乡长府中,令列选美馔华衣供养着。又往夷庚乡乐进处,教选童男。乐进初不肯,及接列选手书,不得已,亦下令使黄道姑如选童女的法选去。其时有个乡勇,名乐代辛,双生儿子一名段安,一名黎安,年俱十三,韶秀聪慧,读书过目不忘,父母十分钟爱,亦被选着。代辛大忧,情愿赂银二十两。道姑不肯,又增至百两,仍不肯。代辛辞退了乡勇,抱着两儿大哭。段安曰:“ 哭也无益,今窦娘娘屯兵乡后,爹爹何不潜赴辕门告他一状。” 代辛难之。黎安曰:“事不宜迟,如爹爹不愿去时,儿兄弟乘夜逃出自去叫冤,迟恐有人监守,去不得了。” 言罢,辞了父母,兄弟扮作牧童,潜赴窦小端营里来。
此时,约莫初更,明月如昼。但见星动旌旗,风悲鼓角,一带营栅,尽据层峦,形势巩固。从东头斜绕至一竹林下,正遇巡哨军士,兄弟遂叫起冤来。军士见系两个牧童,大喝曰:“你两个孩子不知死活,这是甚么地方,容你叫冤呢。”便一把将二人揪住。段安曰:“ 儿有奇冤,欲赴娘娘告状,敢烦将军引导。”军士笑曰:“你两孩子,敢是颠么,你姓甚名谁呢?”段安曰:“儿姓乐名段安,这是儿的兄弟,名黎安,是夷庚乡勇乐代辛儿子,今有奇冤,性命呼吸,故来告状。”言罢,一齐哭将起来。一军士正欲向他甚么冤,又一军士曰:“看这童子生得十分秀雅,必非颠狂。你随我来。”段安兄弟,遂随着这军士,进了营盘大道。遇一队灯笼,引着马上一个将军,那将军问军士,这两个孩子何来,军士将实情禀上,又道了姓名。那将军曰:“渠父亲,平时与我绝好,段安兄弟,是最乖巧的。” 闻这话,不等说完,即上前,拜于马下,哭呼:“伯父救命!” 那将军问了备细,即带二人进辕门,来见小端。小端正与几个心腹女兵,在营前看月,闻某裨将带着两个孩子,言有十分切急事情,故深夜来见。小端乃进大营,唤集左右,传裨将及孩子入见,问是何事。裨将曰:“这两孩子,是夷庚乡勇乐代辛儿子,有奇冤在身,求娘娘申理的。” 小端大怒曰:“娭家以为有紧急军情,故深夜来报,这申理的事,各乡有各乡的乡长,与娭家何干,深夜里带着这小幺儿,莫非奸细来这里,探察军情么,本宜痛责,姑念初犯,喝左右乱棒打出辕门。” 左右正待动手,只见两个孩子叫起青天娘娘来,哭音甚哀,而声颇清越。小端止住左右令带孩子上帐备问情由。段安遂将邪神怎样淫辱妇女,两乡长怎样信那黄道姑,怎样挑选童男童女,诈人钱财,儿兄弟二人亦被选着,不肯留一个延宗嗣,故深夜来告,迟即有人监守,逃不出了。” 小端见这孩子,一五一十的说得流亮清楚,遂以好语安慰着,教女兵带在一旁,即传令箭令那裨将限三更三点,立传两乡乡长问话。
须臾传至,小端拍案大骂:“你两人既为一乡之长,乡中人皆汝子女,为何听信妖巫,诈人钱钞,害人性命。” 谓列选曰:“ 汝惧女儿见辱于妖神,汝乡十童女独非汝宗亲乎,且谁无父母乎?” 谓乐进曰:“ 汝惧汝媳见辱于妖神,汝乡十童男独非汝子弟乎,何不忍于此,而竟忍于彼也。”话得二人默默无一语,只是叩头曰:“罪该万死。” 小端曰:“二乡长且回,限明日辰刻拿那黄道姑来,迟恐相累。” 列选大惊,复叩头曰:“这黄道姑是拿不得的,他一戟指,百万军皆反手自缚。一击齿,千百家皆相继死亡。娘娘幸无撩拨他。”小端击案大怒,立刻传令点步兵一千,各备弓弩火把,自提了点星刀,令二乡长引路,将黄道姑家围得铁桶一般。小端带了数十人打进屋中,将案上的神牌、桃印、木剑,用狗血泼污了。道姑梦中惊醒,正欲步罡作法,被小端一把揪翻,用铁练缚得牢固,其妖徒婢妪二十余人磔斩立尽。时天已明,将道姑押回大寨,请二乡长赴辕看审。此时,刀戟如林,重重密布。二乡长分坐帐外,如坐针毡上,震慑不宁。小端鼓吹升帐,喝左右先将道姑打四十大棒,才审问。只见棒落处,如打败革。左边乐进,叫将起来翻在地下叫曰:“莫打,莫打。” 小端愈怒,喝且莫打,将道姑的衣服褪了,搜出木人二个,小玉印二枚,即将玉印捶碎,木人焚毁,然后以铁片烧红烙之。但见道姑两目紧闭,面青肌黑,烙至辄不复燃。于是罢烙,先割其两乳,只见乳已落而无血,割下的却是馒头二枚,而乳实未伤。又截其十指,十指断而实非指,益树枝也。小端怒的了不得,自挥点星刀,向着道姑的颈嗓斫去,那头骨碌碌坠将下来,而颈亦无血,细视之头实未断,其坠地的土块而已。小端正怒无着处,使人立请白万宝。
时,万宝屯兵阪泥,相去数里,跨上耿纯加鞭即至。小端语其事,万宝大怒。使人以两木夹之,界以钜锯,锯过处,痕随锯合,而道姑体实未伤。正无如何,忽见段安兄弟,上帐禀曰:“ 邪不胜正,娘娘以印压之,术必破矣。”小端然之,乃出神刀将军印压其顶,以点星刀截其手足,血乃出,而声乃嘶,道姑死矣。两乡长皆叩头呼千岁。小端正欲与万宝合兵,拟破樊仙洞,骤闻驾至,乃率诸将出辕迎驾。王劳犒已毕,备言别后情事。小端又将两乡之事上奏,并陈拿捉妖神之意。王笑曰:“妃子们,是去不得的。这妖神既会淫摄妇女,倘斗他不过,不吃他的亏么。” 万宝曰:“臣等曾诛猿精、平神兽,谅这妖神有何法力,致吃他亏。”王正欲开言,忽见两孩子俯伏奏曰:“臣兄弟不揣冒昧,愿代娘娘入岩拿捉妖神。” 王曰:“汝何人,有何道术,敢去拿妖?”孩子曰:“臣夷庚乡勇乐代辛之子段安、黎安,自幼读书,并无道术,缘乡长选臣兄弟备童男以献妖神,故赴辕告状。蒙娘娘诛了黄道姑,救臣性命。愿仗天威,代娘娘一走。”王笑曰: “ 汝既畏作童男是逃死也,如何又欲送死。”黎安曰:“神无黄道姑如水母之无虾也,道姑诛,神不灵矣。恳王以开明御玺印臣兄弟之背,臣兄弟自有拿妖之术,非敢以儿童谩语诳王也。” 王见其对答老成,不与凡儿比,乃出御玺亲解其衣俱印之。二安谢了恩宠。使军士鸣金鼓于岩前以助威,俱披发跣足,仗剑入岩。岩中空洞,洞绝无所见。寻至一处有石穴,纵横尺许。方商量蹲入,穴中忽一阵黑砂从穴中喷出,但见背上晕出红光罩了身子,黑砂尽化青烟触红光而灭。二安仗着红光齐蹲入穴,红光闪处,穴中广隘曲折朗如犀照。见里面朱帏绣榻铺设的十分整齐,帐中跃出一怪,赤目紫鼻,长脸环口,甚狰狞可怖。二安正欲上前与斗,骤闻怪呼神将拿人,帐后已走出几个道童打扮的,拿剑来斫二安。二安挥剑相抵,尽把道童斫翻。谁知是几只白狗,颤颤的死了。二安大笑:“ 原来这厮不敢齿盾,不敢吠尧,只在这里作狗盗。” 那怪大怒,挥刀直斫二安,红光绕刀,斫不能入。那怪慌了,化一道黑光,逃出穴外。二安逾穴追来,但见一金甲神拿金枪拦住黑光,黑光闪在左边,二安的剑从左斫来,闪在右边,从右斫来。于是段安在左,黎安在右,逼住了黑光,堕地乱滚,只是斫他不中。段安赋性明慧,料金甲神必是开明的护法,便大呼曰:“奉旨擒妖,金甲神何不相助。” 只见金枪一晃黑光骤敛,现出一只如牛的大白狗,洞胸而死。金甲神已不见了。二安大喜。段安唤军士入岩,扛这大狗,先去缴旨。
黎安引军士入穴中,将穴中所有,及先时斫翻的小狗,尽数搬出。黎安寻至僻处,见榻上卧着两个女子,白身搂抱,不知羞涩,喝之不应。乃以剑拍其背,女子始惊起。黎安曰:“妖神已诛,两女子的是何人,放尔回去。” 女子始恍然如有所失。黎安乃搜捡衣裙两套,令女子穿好,下榻泣拜。曰:“妾等皆小夷庚人,列姓,为妖神所摄,望仙童拯救。”黎安 令 军 士 各 送 回 家。出 岩 缴 旨,王 大 喜。问 曰:“汝二人十几岁了。”对曰:“臣兄弟年俱十三,是孪生的。”王见二人眉目清秀,对答老成曰:“汝能读书,不知会属文么?”段安曰:“臣兄弟七岁便学文,但赋性鲁钝,不能工尔。”王乃给笔砚,令乐段安拟平妖碑文一篇,乐黎安拟平妖雅一什。二安领旨,挥毫立就。
其平妖碑云:
唯大晋凝命四年,丁亥,王幸神刀将军窦妃之营,命小臣段安,及臣弟黎安,披发仗剑,诛犬妖于樊仙岩,功成命臣拟平妖碑。臣兄弟年仅十三,虽冒昧不知文,然霆动霾消,巍巍鸿烈,不可不记也。臣兄弟生读儒书,不谙道术。王惧臣不更事,以开明御玺印臣,臣兄弟遂敢直捣妖巢。妖仗黑砂,臣仗红光。一光一砂,一红一黑,飞花滚絮,斗于空中而红光胜。夫黑砂,伪水也;红光真火也。伪水不能克真火,火烈而水反消,其理然也。臣兄弟惧黄道姑之焰,逃死于王妃之营。王妃为臣诛道姑,是臣死而王妃生之也。妃既生臣,臣命注于妃,犹注于天也,妖其如臣何!尧天之下,小丑难容。故臣敢奉密诏而讨妖也。臣未奉诏,身是臣身,故惧道姑也。臣既奉诏,身是王身,故不惧妖也。黑砂既败,臣遂得深入妖窟。臣弟黎安,先驱妖之爪牙而戮之。臣仗剑追妖,妖将虐臣,而瑶光所照,妖形毕显。于戏!一狗而已,诛之固自易易。若夫五纬联光,兔窟不能秘其狡也。百神效灵,熊旅 不 能 得 争 其 能 也。 况 王 妃 位 应 四 星,〔匡〕参十乱,化已行于南国,德合配乎北辰。上膺天宠,下洽地行,尚犹有翳不消而氛不净者乎。小臣不过顺其机,而收此奇效尔。猗欤盛哉!一人有庆,兆民不惊。十三龄童子臣乐段安奉旨谨拟。
其平妖雅六章,一章四句,三章章八句,一章十句,一章六句。
第一章云:
天既厌乱,笃生圣人。受天之祜,以为笏山君。
第二章云:
王命窦妃,总我六师,敢有不庭,汝则正之。余氛不殄,为魅为蝮,以耗□我子弟,汝则屠戮之。
第三章云:
昭昭夷庚,乃有樊仙。□我辱我,秽焰滔天。曰黄道姑,实仙之缘,糜我肢体,夺我粥□。众命近止,哀恫涟涟。
第四章云:
王妃赫怒,嘾嘾振旅,不遑假息,诛此丑姥。爪牙既剪,樊仙气沮。
第五章云:
乃命臣段,仗剑鸣环。乃命臣黎,灭□除犴。小子蹻蹻,用阚于樊仙之岩。血溅衣殷,唱凯以还。
第六章云:
赫赫王威,窦妃承之。荡荡笏山,窦妃平之。妃拜稽首,天子之功。亿万斯年,景祚靡穷。
录毕,呈览。大称旨。王曰;“何物浊汉,生此宁馨儿。一之不已也,两株玉树,照映笏山。朕不能无妒心矣。朕欲以汝兄弟为王儿,汝愿否?” 二安俯伏谢恩。乃使段安拜万宝为母,黎安拜小端为母。大设庆筵同邀恩幸,偏裨小卒,赉赏有差。
第五十六回 布檄文一巧匠鸦飞鸢闹 乱宫阃两国舅杀相逼君
王留幸四日,使万宝、小端,俱拔营同集碣门。时绍龙飞攻碣门之左,花余余攻碣门之右。王率万宝等至,军威大振。是夜,王幸花容营。容曰:“近有一绝奇的事,不可不为王述之。前数日,接得新榜眼可芳蕤书,所赐美人劳庆庆,王猜是谁?”王曰:“是劳译的小女,不用猜的。” 容笑曰:“这顶绿巾儿,绍潜光戴得太不值了。这庆庆,原是可飞虎的妹子红绡。潜光既立为后,又宠太康二女,而废红绡。红绡既废,不无怨言。二女惧其谋己,又撺掇潜光,令认劳译为女献王。今红绡与芳蕤,十分恩爱,故灯前枕畔,每每漏泄真情。芳蕤恐事关军国,不敢隐秘,以密函致臣。王道这事奇么?”王闻这话,呆了半晌。忽的大笑起来,遂向空指着眉京曰:“潜光,潜光,你用着老婆,勾引朕作野老儿,你的计大拙了。” 又问花容曰:“这新状元娶的劳奢奢,可真劳译的女儿么?” 容曰:“这个更奇,原来太康三个女儿皆美,当年赵无知为绍庄花状元时,太康欲以三女招他为婿。无知逃去,遂将长女横烟嫁了缪方,次女瞋云、幼女颦雨皆有宠于潜光,筑玲珑窈窕院以居之。缪方亡于铁山之役,两妹知横烟有孕,私招入宫,令侍潜光。今潜光的太子继文,横烟所出,实缪方之子也。瞋云俗以继文为己子,久欲借他,故也横烟,故又令横烟装作劳译长女,改名奢奢,今归玉状元,闻说又有孕了。” 王更诧异曰:“ 有这等奇而又奇之事。” 又呆了半晌,忽然拍股曰:“破眉京的计在是矣。朕欲将这事作一檄文,射入眉京以辱之,他将自羞不暇,而又臣羞其君,民羞其主。上下交羞,而人心亡矣。心亡于内,乱作于外,其能相与死守乎。但此文须朕自制,与妃子 参 定 之。” 遂 挑 灯 连 夜 制 成。花 容 读 之,大 笑 曰:“此一篇文胜甲兵十万矣。” 明日使人缮写百余条,召龙飞共议之。龙飞曰:“昔韩庄告示,用张小逾垣夜贴,所以启其疑也。今何不复召张小,倘能如贴韩庄者贴眉京,潜光必疑内应有人,疑则乱生,我军乘其疑乱之际,四面逾险,齐登必获济矣。”王曰:“善。”
乃使人往黄石召张小。张小至,龙飞语之故。张小登高一望,见旌旗森布,无缝可缘,不敢应召。花容乃使摩诃辛造木鸦一只,拟以月黑之宵,使张小骑鸦飞入眉京行事。木鸦成,先教张小试习,张小大喜,屡试不爽。三月初一日,三更时。张小着小黑衣,携檄文百余张,并浆糊等物,跨上木鸦,扭动机窍,先飞下碣门,贴了十余张,并无人知。黑暗中,又随着巡哨的军士背后,偷过尹百全大营,复撒十余张于营盘要路。见碣山左右,尽是连珠的营栅,十分严密,亦各撒数张。寻至一僻处,复跨上木鸦,扭机窍腾空而上,窥眉京僻静处,复扭机而下,时已四更了。凡幽衢市),无不遍贴。余的尽从空中抛下,飞出眉京,缴旨去了。
是夜,呼家宝与夫人饮了数杯,瞢腾睡着,至五更,泡燥起来,呼从人提灯出厅事。正欲请诸幕友酌议军情,忽见空中一片白纸,从檐前飘下。拾视之,乃檄文一通。
其文曰:“牧牛儿绍潜光者,性原狡险,目不识丁。而矫为磊磊落落之状以欺世,窥绍庄之难,伪立绍公子绍平以收人心,旋逐平自立。朕欲声罪讨之,而未暇也。乘朕之未暇,尽驱孱弱小乡,袭朕属庄,而卒招天厌。十字关前,全军覆没,朕甚悯之,听其收骨而去。民亦何辜,草菅若此。朕赵贵妃之父翦,为潜光所惑,率其乡勇以从,死于钩镰。贵妃新立,正宜抚恤遗孤,以大字小。乃不念旧德,欺妃弱稚,暴驱乡兵,欲夺妃地。苟有人心,何忍出此。而又败于乌沟,将亡弟掳,受盟而返。宜知天道之不爽矣。四旬不娶,俭朴类穷民,与庄勇同卧起,此三者,生平之伎俩也。倘能矫此以终其身,亦可以欺愚而罔俗;乃悦可飞虎之妹红绡之美,乘两可之乱,阴令互相吞噬,而窃红绡于干戈扰攘之间,据为室而尽夺其地。磊磊落落者,固如是乎!是时,朕紫都新造,亦未暇声罪致讨也。又乘朕之未暇,袭朕黄石,窃朕韩庄。井蛙自大,僭称伪王。而纳绍太康二女,命之曰宗妃。起玲珑、窕窈、巢玉诸院,穷极奢侈,放恣无状。用酷臣,虐百姓,诛叔父,前后若两截人。呜呼,怪矣哉!更有甚者,既立红绡为后,入宗妃之谗而废之。纳故臣缪方有孕之妻,生子继文,而以为太子。自斩宗祧,不孝孰大于是。前者四旬不娶,今何淫乱至如是也。前者俭朴类穷民,今何纵所欲若是其无度也。前者与庄勇同卧起,今何戮故交、杀乡长、诛叔父,以为快也。自以为据三庄之地,卧眉山,而号令四隅。纵吾为之所得为,谁敢不服。而不知履德,则民归;悖德,则民叛。故绍坐茅以至亲叛,而归朕矣。丁推善以铁山重镇叛,而归朕矣。香得功以同起草泽之臣叛,而归朕矣。不特此也,可红绡为潜光结发之妻,绍横烟为潜光太子之母,则亦潜光之妻也,奈何帷簿不修,竟使劳译饰二妻,携至紫都,献朕求降。夫降,可也。以妻求降,不可也。岂真身请为臣者,必妻请为妾耶。朕心恻然,准其降,而遣二妻归国,而二妻昼夜号泣,以为身可死不可归。劳译不得已,遂将红绡私嫁朕臣可芳蕤,横烟私嫁朕臣玉和声。夫二妻岂不念夫妇之爱母子之恩哉,胡为乎亦叛,潜光而甘心再嫁也。吁!可怪已。此其谋,大都皆出呼家宝。彼家宝以庸劣之才,持中外之事,丧师辱国,不能展一奇谋,计惟以君之妻饵朕。就令朕中其谋,拥汝主之妻,日夜行乐,君若臣何面目立人世乎!昔西子夷光一浣纱女耳,非勾践之妻也,而以女沼吴,千载犹有遗臭。家宝何不自以其妻饵朕,而必以君之妻太子之母乎。吁,可怪已!朕围眉京三载,非力不能破也。二十韩、十三绍之役,杀戮颇多,损朕阴德。故日望潜光悔祸,家宝见几,知天命所归,早降马首,与尔民休息相安,则朕之心也。如必欲糜烂体肢而后快,眉京一破,玉石同灾,朕亦无如诸将何也。”
此檄,家宝看罢,气得息粗手颤,眼白髯张,倒在床中,半晌不语。时天渐亮,挑灯再看,看至“ 家宝何不自以其妻饵朕而必以君之妻太子之母乎” 数语,不禁胸中一嗌,喉里一甜,吐出一口鲜血来。左右大惊,报知夫人。夫人刚出前轩,只听得人声喧嚷。大将军尹百全,率诸武将闹进相府来。有言:“胜败军家常事,奈何撺掇大王干这没脸的勾当,被敌人取笑。” 有言:“只因干这无耻之事致被敌人轻薄,围困三年,仓库空虚,人心携贰。” 有言:“ 未闻堂堂宰相,谋人家国,先卖了主母的。” 正嚷得没法,又见国舅可飞虎,带着数十人闹进相府,将家宝一把扯住,大呼曰:“ 还我妹子来!” 时绍太康被掳,其子士隆亦嚷进来,口呼:“还我姐姐。” 正闹不已,只见一队文官,在这里排解:“原来此事,全是劳译与两宗妃强潜光做的,家宝实不与闻。今这檄文,尽推在家宝身上,纵有千个苏秦的口,亦不能分辩。”于是你推我拉,闹进潜光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