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东外史 - 第 17 页/共 39 页
少年人有了钱,又在外国,自然有使的方法。只是苏仲武却有层好处,赌是绝对不来的,嫖也得嫖中等以上的女人。至于好穿好吃,这是世家子的常性,不能责备的。他未到日本的时候,在上海中国公学读书,英文虽平常,英语却说得很好。高工商业学校,英语是主要的科学。他在里面并不十分用功,即能及第。所以他虽在高工学校,能和这些不进学堂的一样,优游自在。黄文汉因他年纪小,恐他在外面嫖,没有经验,上人家的当,时常带着他走些新鲜门路儿。苏仲武也乐得有个识途老马,使钱是不要紧的,真是两贤相得益彰,情场胜事,一月总有几次。
这日,黄文汉因开会到他家来,他已约好了在家中坐等,见面都不胜之喜。苏仲武道:“开会还早得很,我们坐着听得那边催开会的掌声响,过去不迟。”黄文汉坐下点头道:“这种会也是应发起的,不然,袁世凯还以为留学生都是死人。不过开过了几次,也开不出个什么道理来,徒然好了几个发爱国热的志士,趁着这机会,演几篇慷慨激昂的说,出出风头。”
苏仲武笑道:“那些事都不用管他,我们不过去看看热闹。前几日来了个女英雄,你知道么?”黄文汉笑道:“谁呢?”苏仲武道:“这位女英雄的名字,说出来你要站稳些,提防吓倒了。”黄文汉不待他说完,拍手笑道:“不用说,我已知道了,不是由顶顶有名的女学士吴芝瑛特电保出来的那位胡女士吗?”苏仲武笑着点头道:“你怎么知道?”黄文汉打着哈哈道:“我只道又来了什么女英雄,原来就是她。我早知道了,并知道她住在四谷一个什么教育会里。”苏仲武道:“那我却不知道,今日说不定会来。”黄文汉道:“定来。这样女英雄,遇了这种大会,有不到的吗?连这种大会都不到,还当得成什么女英雄!今日她不仅到会,一定还得演说。她那一副娇滴滴的嗓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一身新簇簇的西服,不在这时候卖弄卖弄,更待何时?”苏仲武道:“今日有她上台演说,什么东西都占便宜。只有一样东西吃亏,你猜是什么?”黄文汉道:“猜不着,你说是什么?”
不知苏仲武说什么来,且俟下章再写。
第三十四章 李锦鸡当场出丑 罗呆子泼醋遭擒
话说苏仲武见黄文汉猜不着,笑道:“你一个这样聪明的人,连这东西都猜不出来?她上台演说,不是只有手掌吃亏吗?”黄文汉点头笑道:“不错,今日定得拍肿几个手掌。”
二人说笑时,已远远的闻得一阵掌声。苏仲武道:“是时候了,我们去罢!”黄文汉起身,拉了苏仲武一同出来,转个弯便到了。门口站着一大堆的人在那里换草履。苏、黄二人穿的靴子,不必更换,一直上楼。坐位都满了,两边门口还挤了多少人,只是演台上还没人演说。黄文汉仗着手力,两膀往人丛中一分,登时得了一条小路,苏仲武跟在后面挤了进去。黄文汉举目四处一望,早看见了胡女士,粉团儿一般的坐在一群女国民中间,学着西洋女孩儿的打扮:头发散披在后面;白雪一般的胸膛连乳盘都露出来,只两峰鸡头肉藏在衣襟里,非有微风将衣襟揭开,决不能看出她软温润滑的模样;两枝藕臂伸出来,又白又胖;一手挽着个夹金丝小提包,一手握着把插翎小折扇;脚穿一双高底尖头的白皮靴,水红色露花丝袜直系到腿上;裙边至膝而止,四角如半收的蝙瞄伞,下半截两条小腿,都整整齐齐的露出来;坐在那里左顾右盼,媚态横生。黄文汉见了,暗自叹道:怪道许多大国民都欢喜拥护她,原来天生这种尤物。看她年纪至多不过十六七岁,怎的就知道仗着自己的姿首,侮弄一般政客?再看满座的人,没一个不是眼睁睁的望着她出神。
黄文汉的性格看官自然知道,他岂有个见了有姿首的女子不打主意的?只是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胡女士的护法太多,都是些近水楼台,而且眼明手快。不独急切不能下手,便是用水磨功夫,恐怕也闹这些人不过。一有了畏难的心思,便不去兜揽。
见满座的人都忘了形似的不记得催着开会,忍不住拍了几巴掌。这几巴掌提醒了众人,一时都拍了起来。掌声过去,主席的出来报告开会理由。说自宋案发生,留学界已两次开会讨论,都没有结果,今日特开全体大会研究对于此案的办法。到会诸君有什么意见,请大家发表出来。报告完了,便有个学生跳上去,高声大气的骂了一顿袁贼,满座鼓掌,那学生得意扬扬的下来。又跳上去一个学生,慷慨激昂的痛演了一会宋教仁手创共和的伟业,满座鼓掌,那学生也点头下来。接连上去了几个,所演的说都差不多。黄文汉听了好笑,正想抽身先走,猛听得那边掌声如雷的响起来。回头一看,原来胡女士立起身来,花枝招展的往演台上走。黄文汉身不由己的站住不走了。胡女士走上演台,便有许多人恨掌声拍得不响亮,直跳起来,用靴子草履在楼板上蹬得震天价响。老成的见了,恐不雅相,叱了几声,才叱退了。胡女士上台,先对大众现了个皆大欢喜的慈悲佛像,然后拿着那双惑阳城迷下蔡的眼睛,满座打了个照面。
可煞作怪,她那眼睛一望,分明是个流动的,心中并没有注定哪个,满座人的心里,便人人以为胡女士这一望是有意垂青。
其中认定最确的,除与胡女士有交情的不计外,有两个人,一个是李锦鸡,一个是罗呆子,罗呆子虽然认定了胡女士是垂青于他,只是一时间想不出勾搭的方法来,只如痴如呆的望着胡女士在台上用着黄莺儿的嗓子说道:“蕴玉(胡女士之名)虎口余生,得与今日的大会,和诸位兄弟姊妹见面,真不胜幸慰!只是见面之初,容不着蕴玉欢喜,偏有这恼人的宋案横亘在心中。唉,我国有了现在这样的万恶政府,我辈本没有心中快乐的时候。今日这会在蕴玉的私心,本不想到的。什么原故呢?因为宋教仁乃是我女界的仇敌。他抵死破坏女子参政,我女界同胞,都恨不得生食其肉。不过他这样死法,实在于共和前途露出了一层险象。蕴玉为共和计,不能不强抑私愤,出来大家讨论,恐亦诸位兄弟姊妹所乐许的。”
罗呆子听了,浑身上下骨软筋酥起来,不住的摇头晃脑,一口口的涎,强咽下去。李锦鸡听了,心中打主意如何引动她的心。忽然暗喜:有了。我的容貌装饰,都不至使她讨厌。资格也不错,曾吃过新闻记者的饭,知道我的人不少。等她演完了,我上去发一番特别的议论,引她注了意,再慢慢的下手,岂不是好?主意已定,恰好胡女士讨论完了,掌声又大作起来。李锦鸡乘着这掌声跳了出去,三步两脚就跨上了演台。看官,你说李锦鸡登台为何这样性急?并没人抢着上去,他就从容点儿也不妨事。可怜他那种苦心除了在下,恐怕没有人知道。
他因为知道自己平日演说从不很受人欢迎,上台的时候,掌声总是连三断五的不得劲儿,今日若不乘着胡女士的下台掌声上去,不怕露出马脚来吗?李锦鸡既上了台,行礼的时候,满脸堆下笑来,连溜了胡女士几眼。胡女士也有意无意之间,秋波转了两下。李锦鸡如饮了醇酒,迷迷糊糊的说道:“兄弟这几年来因报务劳心,脑筋大受损伤。近来时常会上午干的事,到下午就忘得没有影儿了。便是做什么文章,不到两三干字即说得没了伦次。月前在医院里诊视。据医生说差不多要成神经病了。”说到这里,又拿眼睛瞟瞟胡女士。胡女士正用着她那双媚眼看李锦鸡。两下射了个正着,李锦鸡心中一冲,更糊里糊涂说道:“我是个有神经病的人,自然说有神经病的话。”李锦鸡说了两句,正待又瞟两眼,猛听得下面叱了一声,接二连三的满座都叱了起来。有几个人立起身来骂道:“不要脸的李锦鸡,还不给我滚下去!”“打!”“打!”一片声闹得秩序大乱。
李锦鸡见风势不佳,腰一弯,溜下了台,匆匆逃出会场。
垂头丧气的回到东乡馆,恨不得将那叱他的人剁怍肉酱。心中又气又愧,没法摆布。忽门开处,馆主拿了封挂号信进来说道:“赵先生回国去了,来了挂号信怎么办?”李锦鸡接在手中看是他同乡赵明庵的,底下注明了是家信。心想:老赵前月走的时候,原说他家中写信说汇钱来,不知怎的等了十多天还不汇来。后来等不及,要去赶北京的试验,借着钱走了。这信中必是汇票,我正没钱使,且用了再说。便对馆主道:“不相干。赵先生走的时候,托了我替他收信的,你放在我这里就是。”
馆主只知道李锦鸡和赵明庵是同乡,哪知道李锦鸡平日的行径?见是这般说,将信就留在李锦鸡手中去了。李锦鸡拆开一看,果然有张二百块钱的汇票在里面。李锦鸡喜出望外,连忙跑出来,刻了今赵明庵三字的木图章。当日天色已晚。邮政局不能取款,仍回到馆中。吃了晚饭坐不住,又跑到神田来,在东明馆徘徊了一会。遇不着一个好女子,觉得无聊,走到锦辉馆来看活动写真。锦辉馆每晚六点钟开场,此时已演了一点多钟了。买了一张特等票,下女引他到楼上。李锦鸡到酒楼戏馆。
一双眼睛素来是偷鸡贼一般,不住的左一溜右一溜。他一进门,早看见特等的下一层,坐着一个十六七岁日本的女子,衣眼穿得甚是时款。锦辉馆的特等头等本有两种,一种是坐椅的。在上一层;一种是坐蒲团的,在下一层。李锦鸡穿着洋服,照例是坐上一层的便利。只是他既发见下层有女子,哪里肯到上层去呢?便招呼下女拿蒲团。锦辉馆的下女都是不三不四的女子,怎么不知道李锦鸡的用意?连忙提了个蒲团,铺在那女子的座位旁边。那女子回头看了李锦鸡一眼,仍掉转脸看活动写真。那女子回头的时候,李锦鸡哪有不留意的?见她生得瓜子脸儿,樱桃口儿,弯弯的两道眉儿,盈盈的一双眼儿,竟是个美人胎子。心中这一喜,比得了赵明庵的二百块冤枉钱还要加几倍。用脚将蒲团故意踢开了些,盘着脚坐下去。右脚的膝盖,恰好挨着那女子的大腿。李锦鸡不敢性急,恐惊得她跑了,慢慢的拿出一枝雪茄烟来,擦上洋火,吸了几口。看女子目不转睛的望着电影,便轻轻将膝盖搁在她腿上。那女子往右边略移了一移,仍望着电影。李锦鸡见她不肯回转脸来,又不多移动,便将膝盖微微的在她大褪上揩了两下。接着将右手搁在自己膝盖上,左手拿着雪茄烟吸,脸也正面望着电影。将右手靠近大腿,试弹了一下,不动,便靠紧些儿。那女子瞟了李锦鸡一眼,低着头微笑了一笑,李锦鸡便捏了一下。那女子怕酸,用手来格。日本女子的衣袖最大,放下来将李锦鸡的手罩住了。李锦鸡的手本不敢多动,怕上层的人看见。既被袖子罩住了,更放了胆,倒乘势将那女子的纤纤玉手握住。那女子轻轻摔了两下摔不脱,就由李锦鸡握着。
李锦鸡抚弄了一会,复捏了一把起身,跑到休憩室内。休憩室有个圆窗,从窗口可以看见座客。李锦鸡便俯在窗口上,探出头来,望着那女子。那女子已见了锦鸡,也起身走到休憩室来。李锦鸡接了,握住手借着电光端详了一会,果然不错,和初见的时候,不走眼色。拉着同坐在一张睡椅上,问她名字叫什么。那女子埋着头只是笑。李锦鸡偎着她的脸道:“你住哪里?我今晚同到你家去。”那女子将李锦鸡推开,悄声说道:“仔细有人进来。”李锦鸡笑道:“便有人进来,要什么紧。谁知道你我是今日才会面呢?”那女子问道:“你住在哪里?”李锦鸡道:“我住的地方不好,明日就要搬家。活动写真不必看了,我们吃料理去好么?”那女子笑望着李锦鸡不做声,李锦鸡道:“你坐坐,我去拿了帽子来。”那女子点点头,李锦鸡跑到座上拿了草帽,带着女子下楼出来。锦辉馆的下女一个个都嘻嘻的笑,李锦鸡只作没看见。走到外面,李锦鸡道:“我们到浅草去好吗?”女子道:“太远了,迟了没电车不得回来。”李锦鸡笑道:“正要没电车不得回采才好,怕浅草没地方睡吗?”两人说着话走到电车路上,坐电车到东明馆换车往浅草。车中问那女子的姓名,她姓佐藤,名春子,住在小石川东五轩町。她家里有个母亲,有个小兄弟。她父亲不知是谁,大约也没有一定,然而家中实在没有,就说她家中只有三个人也使得。这三个平日的生涯,也不落寞。她母会弹萨摩琵琶,门口挂一块教授的牌子,每礼拜担任了什么女子音乐学校几点钟,一个月有十来块钱的入款。家中教授,有时一月也得捞几块钱。这春子今年十七岁,在学堂里混了几年,别的学问不知道怎么样,虚荣心却进步到了十分。若就她家中的财产说起来,她穿几件布衣服,吃两碗白米饭,不至有冻馁之忧。只是她穿的吃的使用的,都与她的生活不相称,也不知她钱从何来。她手中从没有恐慌的时候,一个月至少也有二十日不在戏馆里,便在活动写真馆里。她母亲因为她会赚钱,也不忍拘束她。她今晚遇了李锦鸡,坐电车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浅草。二人携手下车,同进一料理店内。拣了间僻静的房,叫了几样酒菜,饮起合欢杯来。合欢之后,李锦鸡道:“我明日搬到北神保町上野馆住,你明晚到那里来找我。”春子答应了,锦鸡拿了五块钱给她。春子也不客气,爽直不过的收了。李锦鸡会了帐,二人同出来,已是十一点多钟了。春子自去归家。
李锦鸡回到东乡馆,心喜今日虽在会场上呕了气,今晚的事还差强人意。并且明日可得二百块横来钱使,心中尤为舒服。
便计算这二百块钱,将怎生使法。算来算去,最好是等春子来了,和她商量同住,得朝夕取乐,料她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尽一百块钱,做几套漂亮衣服,一百块钱留着零用。每月再有三十六块的官费,无论如何两个人不会穷苦。他这样一想,心中更是快乐。一宿无话。次早起来,匆匆用了早点,揣着汇票,拿着图章,跑到邮政局,领了二百块钱。径到上野馆,定了二层楼上的一间六叠席的房,打算直回东乡馆搬家,心中忽然吃惊道:“我真喜糊涂了。东乡馆不是还欠了百零块钱的伙食帐吗?还清帐剩几十块钱,一使又完了,闹得出什么花样来呢。
忽转念道:我又没多少行李在那里,何必和他算帐?暗地搬几件要紧的东西出来就是。他到哪里去找我的影子?李锦鸡心中计算已定,跑回去清了清行李,除铺盖外,没有值钱的东西。
随便提了几样,人不知鬼不觉的溜了出来,到上野馆重新置办。
夜间,春子果然来拜访,见李锦鸡房里都是簇新的东西,异常欣喜。便有和李锦鸡好相识的心思。李锦鸡昨晚已有此意,两人不费浪酒闲茶,便一弄成合。当时两人公议了合同,李锦鸡每月给春子十五块钱,春子每月三十日,夜夜来上野馆侍寝。
算起来一夜五角钱。要是月大三十一日计算,每夜才得四角八分几厘,也要算是很便宜的了。就从搬上野馆的那日起,不间风雨,每夜必来,有时也连住几夜不回去。李锦鸡有了春子,把想胡女士的心思渐渐淡了。只有罗福,自李锦鸡逃出会场后,他以为少了个劲敌。甚是高兴。会场经李锦鸡一闹,乱了秩序,也没研究出什么结果来。主席的出来胡乱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匆匆闭会。胡女士不等到闭会,就起身走了。胡女士一走,满座的脚声都响起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胡女士这边挤来。
罗福见机得早,见胡女士有动身的意思,他即挨到胡女士跟前,
紧紧的贴住。任后面怎样挤法,他立定脚根,尽死不肯放松一步。人推人挤的挨到外面,这条街因不是电车道,来往的人不多。从会场出来的人,一个个都认得清楚,罗福一心不乱的跟着胡女士走。不提防张全、胡庄在后面看得分明,张全笑道:“这呆子又想吃天鹅肉了。”胡庄笑道:“我们跟着他走,看他怎生下手。”张全点点头,两人蹑脚蹑手的跟在后面。苏仲武见了胡女士那种妖淫之态,不禁动了火,也想跟着跑。黄文汉拉住道:“日本少了女人吗?何必和人家去争?况且未必争得到手。就争得到手,也是不能久长的。你看她那种样子,岂是你一个人能独享的,不起这个念头也罢了。”苏仲武才把这团欲火按捺下去,邀黄文汉到家中吃晚饭,黄文汉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去会个朋友,不到你家去了。”说着向苏仲武点头分手,大踏步走到神保町。见胡女士正上电车,一群留学生跟着上去。黄文汉等他们一个个上完了。也跳上去。车开,此时四点多钟,学生下课,工人下工,电车正是拥挤的时候。黄文汉就站在车门口,见胡女士的左右前后都是留学生。胡庄身材高大,站在那里乘着车浪,和胡女士乱碰。黄文汉分外看得清楚,不由得一点酸心入脾透脑,缓缓的推开这个,扒开那个,也挨到胡女士跟前。胡庄已看见了,望着黄文汉点头微笑,黄文汉也点点头。两人不暇说活,各施展平生本领,明目张胆的吊起膀子来。罗福被人家挤得远远的,再也挤不开来,只气得磨拳擦掌的,恨不得将跟的一班人都打死。幸喜胡女士在九段阪换车,跟的人只下来了一半。罗福想趁当儿进身,被张全拖了他一把,悄悄的问他说道:“你这呆子,也太没眼色了,怎么向大虫口里讨肉吃呢?”罗福摇摇头,不作理会。张全好笑,拉着他要走。罗福忍气不过,劈胸向张全一拳打去。张全本是文弱书生,中了这一拳,倒退了几步,几乎跌倒,气得举起手中的自由杖,没头没脑的向罗福扑来。罗福躲闪不及,肩上早着了一下,哪里肯依,叫了声“哎哟”,握着拳头冲过去,两个就在停车场打起来。胡庄起初尚不在意,见两人竞扭打起来,连忙撇下胡女士,一手将罗福拉开。罗福见是胡庄。更怒不可遏,提起脚向胡庄乱踢。胡庄也生了气,避开脚,踏进去,一巴掌打得罗福眼睛发昏。罗福暴跳起来骂道:“你打老子,老子和你到公使馆去。你在电车上吊膀子,还要打人。”一边骂一边跳过来,扭住胡庄的衣,死也不放。张全上前分解,罗福癫了似的,喷了张全一脸的唾沫。三人闹时,看热闹的已围了一大堆的人,惊动了警察,分开众人,向前查问。知道是中国人,还略存点客气,只叱责几句,勒令各人回去。胡庄知道是自己无礼,不敢分辩,并且在马路上打架,任你强横,到警察署也没有便宜占。罗福哪顾这些,见了警察那种凶恶样子,将他拉胡庄的手分开了,忿无所泄,对着警察畜牲马鹿的骂个不了。警察岂能忍受,一手拉了罗福就走。回过头向胡庄喝道:“你也同来。”说着四面望了一望道:“还有一个呢?”胡庄知道张全已逃跑了,也不畏惧,跟着警察走,心中算计到警察署如何对答。罗福虽被警察拉着,仍是骂不绝口。罗福的日本话本来说得不好,心中一着急,更说不出,只晓得拣日本骂人最恶毒的话,不管人能受不能受,一句句高声大叫的骂出来。
街上往来的人,都觉得诧异,有停了脚看的,有跟着背后打听的,警察被罗福骂急了,不暇思索的就是一个嘴巴。罗福先受胡庄的嘴巴,还不觉得十分伤心,警察这个嘴巴,打得他连五脏六腑都痛了,跳了两跳,一头向警察怀里撞过去,抱住警察钓腰,和警察拼命。警察不提防被罗福抱住了,撑了几下,撑不脱,看的人又围上来了。胡庄正得了题目,在警察肩上拍了下道:“你为什么不打呢?你日本警章上,警察对于外国人,本有打的权利,便打死了也不妨事。”看的人听了,都哄着笑起来。
不知警察如何回答,且俟下章再写。
第三十五章 争先一着便遇垂青 抗辩数言不能答白
话说罗福见胡庄也来帮着骂警察,胆更大了,抱住警察的腰,不住的用头向他胸前撞去。警察被胡庄一嘲笑,罗福一撞,旁观的人一哄,急红了脸,扭住罗福背上的衣,用尽干生气力往上一提。警察的意思,想将罗福提起,放在地下,好脱身出来,施展他日本警察的威风。不料罗福的夏衣单薄,用力过猛,喳的一声,撕了半尺长的一条破口。胡庄忙分开罗福的手,对他使眼色。罗福已理会得似的,松了手仍是乱骂。胡庄一把拖住警察的手道:“去,到你署里去问问你的长官,为什么教你这样无知的警察出来打人,撕人家的衣服。”说着拉了就走,警察装出极整暇的样子,冷笑道:“要你来拖我吗?我还十白你们偷着跑呢。分明三个人,逃了一个,若再逃跑,教我去哪里逮捕?”说着摔开胡庄的手,来抓罗福。罗福骂着向前跑。
旁观的人都大笑,说这人一定有神经病。胡庄心中也觉这呆子好笑。警察见罗福只管骂着向前跑,想赶上去抓着他,堵住他的口。胡庄见警察追罗福,恐罗福吃亏,也跟在后面追。罗福并不跑往别处,径向警察署这条路跑。不多一会,气吁吁的跑到了,直撞进去,用不中不日的话喊道:“警察打伤了人咧。”才喊了两声,即有几个警察走过来质问。罗福指手画脚的,脱出洋服下来给警察看。追罗福的警察和胡庄已跑进来了。那警察对署里警察说道:“这东西无礼极了。他在路上和人打架,我上前劝解,他还扭住我的衣,要和我拼命。”说时警察长出来了,罗福提着衣,往警察长脸上一拂道:“你看,你看!你不照原价赔偿,我若依了你,也不算人。”警察长不觉吓了一跳,那警察上前述了事由。警察长望了胡庄一眼,点点头向胡庄道:“你懂日本话么?”胡庄没答应,罗福抢着说道:“我懂得。我问你,你日本警察有打人的权利吗?”警察长道:“谁打了你?和人家打架,为什么说是警察打你?”罗福提起衣又是一拂道:“你瞎了,这不是警察撕了吗?”警察长叱道:“警察署不得无礼。你自家打架撕破了,怎么乱赖人?”胡庄不待罗福开口,接住问道:“你见他和谁打架撕了?分明是警察去打他,撕破了他的衣,这外面的人都可以作见证的。你去问问。”罗福跳起来指着那警察道:“你打了我,撕了我的衣,还不承认吗?”那警察道:“衣服是我撕破的,只是你扭着我,不肯放手,我不扯开你,由你抱住吗?”罗福道:“你不打我,我抱住你做什么?我当留学生的人,岂是你们警察可以侮辱得的?我于今也不和你说话。”掉转脸向警察长道:“他已承认了,你怎么样?”胡庄见罗福说话很不弱,暗暗吃惊,这呆子今日何以忽然这般厉害,这般胆大,平日倒小觑了他。
看官,不是罗呆子真有这般胆大,这般厉害。凡人只怕伤心,任是什么懦弱人,一遇了伤心的事,没有不激变的。罗呆子一片至诚心,吊胡女士的膀子。无端被人打断,心中也不知抱了多少委屈,怎当得警察再来干涉,又当众侮辱?他忍气不过,一横了心,便不顾死活,跑到警署胡闹。警长见了他这种模样,又因为是中国人,懒得多管,便挥手说道:“不用闹了,安分点,回去罢。街上不是你们打架的,这里不是你们撒野的。撕破了衣服,自去修整,警察署不能和你办赔偿:”警长判断了几句,折身进去了。罗福想赶上拉住,被几个警察拦住。罗福仍大骂起来,警察都嘻嘻的笑。胡庄知道这事再无便宜可讨了,便拉了罗福出来。罗福还一步一回头的望着署里骂,骂向胡庄家去了。
再说黄文汉乘着他们打架的时候,同胡女士换电车。上车便见郑绍畋坐在里面,只得点头招呼,郑绍畋忙让座。黄文汉微微用嘴向胡女士一努,使了个眼色。郑绍畋会意,便不拉黄文汉坐。黄文汉慢腾腾挨近胡女士坐了,一股艳香熏得黄文汉骨醉筋酥。夏季衣衫单薄,胡女士肌肤丰腻,贴着更如软玉温香。黄文汉心旌摇摇,亏得有把持功夫,不曾在电车中弄出笑话。胡女士到底是个女英雄,爱才心切,见黄文汉躯干雄伟,知道是一副好身手,大动怜爱之心。在饭田桥换车的时候,故意在黄文汉面前停丁一停,才走过去,上了往赤阪见附的车。
车中刚剩了一个人的坐位,胡女士便站着,用纤纤玉手牵住皮带。黄文汉立在后面,不提防开电车的时候司机人滑了手,电车突然往前一冲,车中的人,都几乎跌倒。黄文汉练过把势的人,脚跟稳固,胡女士往后一跌,恰恰撞在黄文汉怀里。黄文汉便也装出要跌的样子,一把搂住,两手正触着两乳,乘势揉了一下,松手说道:“前面有个坐位,坐下安全些。”胡女士回头向黄文汉笑着道谢。黄文汉最会揣摩人家的心理,知道车中的人,必不知他两人来历,见胡女士回头笑谢,便不客气,大模大样的揽着胡女士的手到空位上坐下。胡女士交际场中惯了的,最能一见如故,即侧着身体,让黄文汉挤着坐。黄文汉连忙用手操在胡女士背后,侧着身坐了。胡女士不便问得姓名,说话又恐怕车中有中国人听出来,只得不做声。黄文汉在日本久了,分得出日本人和中国人的举动,见车中没有中国人,便说道:“女士今日的说,实在演得透澈。到会的几千人,有多少厚着脸称志士,称雄辩家的,哪一个及得女士。这真教人不能不佩服。我平日也喜欢上台发议论,国内每一问题发生,我没有不出来研究的。留学界没有人,都胡乱的恭维我,我当时也很自负。今日遇了女士,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女士请看我的手,不是差不多拍肿了吗?我平时听人家演说,到吃紧的地方,也有拍掌的时候。不然就是欢迎什么人上台,随意拍几下。这叫作应酬掌,不吃力的。惟听女士演说,不知道怎的,我那掌一下下都用尽平生气力的拍,也忘了肉痛,只恨它不响。这种掌声,是由心坎里发出来的。我因为佩服女士到了极点,想时常亲近女士,听女士的言论。奈不知道女士的住处,所以散会就跟着女士。今日打听明白了,打算明日专诚拜谒。倘承女士不弃,许我时常来领教,必能受益不浅。”胡女士点头笑道:“蕴玉年轻,没有阅历,先生能时常赐教,自是感激。只是我于今住在朋友家中,有些不便,不久就要搬出来,等我搬好了地方,请先生过来。”黄文汉笑道:“女士已看定了地方没有?”胡女士道:“我到东京没有几日,虽想搬过来,只是还没定妥搬到哪里。”黄文汉道:“我在东京足足住了十年,东京十五区,每区都曾住过。哪区空气好,哪区房子好,了如指掌。
女士想一人住,还是想和人同住,要什么样的房子,我胸中都有,凡事都愿效劳。女士家中既不好去得,可否将住址开给我,替女士将房子定好,写信请女士搬过来?”胡女士踌躇了一会道:“看房子容易,不必劳动先生。先生家住哪里,有暇当来奉看。”黄文汉喜不自胜,随手抽出张名片,用铅笔写了住址。
恐怕胡女士难找,在旁边画了个细图,纳在胡女士手里。胡女士略望了一望,打开手提包,夹在一叠名片中间。黄文汉道:“女士的住处,能否赐教?”胡女士道:“番地我实在记不清楚,四谷下电车不远,一所门口有栏杆的房子便是。先生可同去认了番地。”黄文汉吃惊道:“四谷下车吗?我们贪着说话,错过多远了。”胡女士也惊说:“怎么好?我又不知道路经。”黄文汉道:“不要紧,我送女士到家便了。此刻时间已不早,将近七点钟了,赤阪有家日ノ出西洋料理店,还清净得好,请女士随便去用些点心,再归家不迟。”
原来胡女士有种脾气,人家请她吃喝,她绝不推辞,并十分高兴。听了黄文汉的话,即点头笑道:“真好笑,坐电车过了头会不知道。若不是先生说破,还不知开往哪里才住呢。”
黄文汉笑道:“要算是我的福分,得和女士多亲近一时半刻。”胡女士斜睨了黄文汉一眼,笑道:“仔细点儿,不要又忘了下车。”黄文汉掉转头从窗口向外一望,连忙牵了胡的手起身道:“几乎又要错过。”胡女士立起身来,轻轻叫黄文汉松手。
二人下了电车,并肩从容的走。黄文汉道:“我嫌代代木太荒僻了,想搬到神田来住,女士赞成么?”胡女士笑道:“有何不赞成?”黄文汉道:“我明日就择定房子,写信给女士,请女士光降。”胡女士道好。
二人正说着话走,忽然一个男子迎上前来,向胡女士打招呼。胡女士忙笑着伸手给那男子握。黄文汉看那男子年纪约三十宋岁,两颧高耸,翘着一嘴胡子,一身西洋服穿得甚是漂亮,握着胡女士的手,望了黄文汉一眼,问胡女士道:“有紧要事去吗?”胡女士摇头道:“这位黄先生请我吃晚饭,没要紧事。”男子道:“晚饭不去吃行么?我有要紧的话和你说,正想到你家找你。”胡女士沉吟了会,点点头向黄文汉笑道:“委实对先生不住,不能陪先生去。望先生搬好了家,赐个信给我。”黄文汉慌道:“尊居的番地,我不知道怎好?”胡女士问男子道:“张家的番地你知道么?”男子笑道:“我只晓得走,谁记得番地?”黄文汉道:“有了。我暂且不搬,你归家问清楚了,写信给我。”胡女士连连道好。男子握着胡女士的手还没放,见话说完了,拉着就走。胡女士回头笑了一笑,跟着去了。
黄文汉眼睁睁的望着一块肉在嘴边上擦过,不得进口,心中恨得个没奈何,狠狠地跺了下脚,想折身回去,觉得腹中饥饿起来,自己笑道:“难道我一个人,便不能进料理店吗?黄文汉一人走进日ノ出酒馆,坐下来,不提防椅子往后一退,坐了个空,一屁股跌在地板上。急回头一看,只见郑绍畋站在后面拍手大笑。黄文汉爬起来拍着灰骂道:“躲在人家背后捣什么鬼,不跌伤人吗?”郑绍畋笑道:“跌得你伤?原知道你有功夫的人不怕跌,才拖你的椅子呢。”黄文汉道:“你这鬼头几时跟了来的,怎的在电车上不曾见你?”郑绍畋笑道:“你那时的眼睛,还能看见人吗?只怕连你自己都认不清楚了。”
黄文汉也不觉笑道:“休得胡说。我露了什么难看的样子出来?说话的声音又小,夹着电车的声音,谁也不会听见。”郑绍畋道:“电车声音只能掩住人家的耳,不能掩住人家的眼。
你搂住胡蕴玉,人家也不看见吗?并且两个都那样侧身坐着,你的手还抱住她的腰。你说这样子不难看,要什么样子才难看?”黄文汉想了一想,也有些惭愧似的,拖郑绍畋坐了,点了几样菜,二人慢慢吃喝起来。黄文汉问郑绍畋搬了家没有。
郑绍畋道:“搬是搬了,只是不好。就是光明馆。”黄文汉道:“光明馆不是有臭虫吗?人家暑天都搬了出来,你为什么五六月间搬进去?”郑绍畋道:“臭虫是有些,不过还不妨事。我图他房子便宜,可以欠帐。”黄文汉道:“那馆子还住了多少人?”郑绍畋道:“没几个人了,还有个女学生住在那里呢,模样儿并不错。”黄文汉道:“谁呢?”郑绍畋笑道:“你的贵本家,不知道吗?她现在穷得要死,你有钱帮助她几个也好。
”黄文汉道:“女学生为什么会穷哩?没有穷的理由。”郑绍畋道:“我也是这样说。她模样儿不错,又不是冰清玉洁的身子,实在是穷得没有理由。我昨晚搬进去的时候,见她穷得可怜,到十二点钟,我拿五块钱送进去,说愿意帮助她,她已收了。我知道她的性格,人家调戏她不妨事的,挑逗了她几句。
不料她公然装起正经人来,将五块钱钞票望我撂,不要我帮助,我也就罢了。哪晓得她还不肯罢休,今早起来,她门口贴了一张字纸,写道:‘我虽穷苦,何至卖笑博缠头?昨晚竟有人持金五元,来云愿以此助旅费,旋任意戏谑,面斥始退。呜呼!轻人轻己,留学生人格何在?望以后自重,勿招侮辱。’下面写黄慧莼三个字,你看好笑不好笑?”黄文汉道:“字写得何如?”郑绍畋道:“字不好,但是很写得圆熟。写这张字的人我认识。”黄文汉道:“不是她自己写的吗?”郑绍畋笑道:“她能写字,也不会穷到这般。她的历史,我都知道,等我说给你听。她是我同乡姓金的女人。光复的那年,姓金的在那湖北当什么奋勇队的队长。解散的时候,很弄了几个钱,便娶了这位黄夫人,同到日本来。他家中本有女人,在日本住不了几个月,不知为着什么事回国去了。一去便不复来,听说连音信都没有。这位黄夫人又不安分,与同住的一个湖南人姓夏的有了苟且,去年四五月间还出了一回大丑,被人家拿着了。后来不知她怎样的生活,直住到于今。今早她门口贴的那张字,我认得笔迹,就是那姓夏的写的。这样看来,她和那姓夏的还没有脱离关系。只要拼着功夫打听打听,不须几日,就明白了。”黄文汉道:“我今晚和你去看看何如?”郑绍畋道:“去看不要紧,只是你得想法子替我出出气。”黄文汉道:“有什么气出?”郑绍畋道:“不然。这气我始终是要出的。”二人说着话吃完了菜,会了帐同出来,坐电车到光明馆。郑绍畋引着黄文汉上楼,进了一间六叠席的房。郑绍畋小声说道:“隔壁房间就是她住的。”黄文汉道:“等我到她门缝里去张张看,是个怎样的人物。”郑绍畋道:“那张字就贴在她门上,你去看看。”黄文汉悄悄的走到隔壁门口,向缝里去张望。房中并没人,陈设十分萧条,知道是出去了。看了看门上的字,果和郑绍畋念的一字不错。随即回房间郑绍畋道:“已出去了。她房中怎的一些儿陈设没有?”郑绍畋道:“穷到这样,哪有什么陈设。”黄文汉道:“身上穿的衣服怎样?”郑绍畋道:“衣服倒不十分恶劣,想是因中国衣服不能当,所以还有衣穿。”二人正说话时,听得拖鞋的声音从房门口走过,接着隔壁房门响。郑绍畋用日本话说道:“回了。”黄文汉也用日本话问道:“她不懂日本话吗?”郑绍畋道:“我昨晚听她叫下女,一个一个字的,还斗不拢来。我们说话她哪里懂。”黄文汉笑道:“来了一两年,怎的几句普通日本话都不能说?”郑绍畋道:“她没上课,又不和日本人交涉,教她到哪里去练习日本话?”忽听得隔壁掌声响,郑绍畋道:“你听她和下女说话,就知道她日本话的程度了。”掌声响了一会,不见下女答应。
拍拍拍又响起来,下面仍没有声息。便听得门响,自己出来叫道:“开水开水,拿来给我。”黄文汉“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外面即不叫了。又过了一会,下女才慢腾腾的扑到她门口,有神没气的问道:“叫开水开水的是你吗?”里面带气的声音答道:“马鹿,不来开水。”黄文汉、郑绍畋都吃吃的笑。
听得下女推门进房,随即退了出来,带气的“砰稠”一声将门关了,自言自语道:“哪里是女学生,分明是淫卖妇。半夜三更的拉汉子进房,还当人众不知道,装模作样的吆三喝四。自己也不想想,比我们当下女的人格还低。这般驱使人,也不害羞。”这下女欺黄女士不懂日本话,所以敢立在她门口发牢骚。不料黄文汉一句句都入了耳,忍不住生气,拔地跳了起来,推开门见下女还靠着栏杆,对准房门的数说。黄文汉向她唗了声道:“你说谁不是女学生,是淫卖妇,半夜三更拉汉子进房?”下女翻着双白眼,望了黄文汉一望,随指着房门道:“我说这房里的人,一些儿不错。”黄文汉正色道:“中国女学生,不是可由你任意污蔑的。你说她的事,有证据没有?”下女冷笑道:“怕没有证据?奸都拿过。”黄文汉道:“还有什么证据?”下女道:“每晚十二点多钟,那姓夏的就来,两三点钟才出去。我在门缝里见他们两人,脱得赤条条的搂住睡。看见的还不止我一个人,同事的下女都看见。”黄文汉道:“你去将那看见过的下女叫来,我有办法。”下女即俯着栏杆叫了几声,下面答应了,一阵脚声跑上楼来了。
黄文汉见来的两个都有三十来岁,笑着问什么事。黄文汉道:“你两个曾见隔壁什么事?”两个笑作一堆道:“什么事都见过。”那个下女道:“是吗,我还敢说假!”黄文汉问话的时候,前后房里出来几个人,都走拢来听。黄文汉一一点头打招呼。其中有一个姓任的,湖南湘阴人,对黄文汉道:“老兄看这事情当怎生办法?下女的话,我听过了几次,实在是听不入耳。”黄文汉笑道:“足下有同乡的关系,为什么不好办?只怕下女的话不确。如果实有其事,这还了得!开同乡会驱逐回国就是。这种败类,留在日本,莫玷污了我中国的女界。”
姓任的点头道:“老兄的话不错。只是这样事,关系全国留学生的体面,同乡不同乡都是一样。”那几个留学生便附和道:“这种女子,定要逐起她跑。连下女都骂起淫卖妇来,留学界的面子都丢尽了。”黄文汉道:“据兄弟的愚见,专听下女一面之词,恐怕靠不住。须教下女与她当面对质,看她怎生说法。如下女确有证据,她不能抵赖,事情揭穿了,看她还有什么颜面在这里住。”大家听了,都赞成。姓任的挂先锋印,带领三个下女,将黄女士的房门推开。他们在外面议论的话,黄女士早听得清楚,正急得恨无地缝可入。见一群男女走进来,吓得面无人色。姓任的随意行了个礼,开口说道:“黄女士不懂日本话,下女说的话听不出,倒干净。只苦了我们懂日本话的,实在难堪。恐怕是下女任意污蔑黄女士,我们代黄女士出来质问她,问她要证据。不料她们说得确切不移,并说可以对质,使我们更难为情。现在同馆子的人,都说这事非彻底澄清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