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 - 第 5 页/共 5 页
按君又请乐道尊进,接住相缉道:“老年伯自京口一别,倏忽十六年,愚父子深感至情,难以尽言。”乐公一时不认得按君就是邵十州,呆睁了眼把按君看。按君又道:“焦山分袂之时,老年伯不记得改妆分散么?”说道这话,乐爷仔细一看,又认两耳,方说道:“你莫不是有二贤侄么?”按君笑道:“小侄正是。”就把焦山别后情由说了一遍,将今欲求老年伯与郁公为冰人之意说了。乐公喜道:“这个在老夫身上,明日就去效劳。”说罢,告辞出去。到了明日,约郁知府同到黄府来。黄公出来迎接进内,分宾主坐下。乐公就把十州求婚之事说知黄公。黄公道:“两位公祖见教,自当从命。但只小女有个缘故,立志不字,今已年逾三十。俟问过小女方敢复命。”乐道尊道:“令爱立志不字,莫非为邵解元的缘故?”黄公道:“正是为此。”乐道尊道:“晚生不是对长公也不敢说,这祁大人就是邵十州。他改姓了祁,如今又中了江西解元。”把江西改妆始末复叙一番。黄公骇然大异,只得允诺择日成亲。玉娘、翠楼重赴前盟,自不必说。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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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风流种爱友离官英秀童舍身救主
且说霍继祖同冯翊到京会试,名列传胪,冯翊与高旷、乐志彬俱是二甲,曲江会宴后,连日相会。只有高旷、邵学才更有兴,不意探花又是他亲兄弟。拨选时霍继相选江西提学副使,冯翊选浙江仁和县知县,高邵学选江西饶州府理刑,惟高旷与乐志彬俱在词林中。邵才受翰林院编修,问他策中议论,与祁文新无异,俱得文武之口,龙心大悦。所以祁文新特授为四省督师,后因四省遥远,一人难以总理,故又授邵才为四省监军,参赞机务,与祁文新协同御倭。
旨下之日,邵才谢恩出都,带一个书童富高,藏好宝敕,即日起行。心下思量:“未曾寻见父亲。且到吴越寻到祖父,或者父亲在那里,亦未可知!”因此星夜赶程,吩咐富高:“若路上有人盘问,只说我是秀土,你称我邵相公便了。”富高领诺。一日,来到高陵县店家投宿,邵才偶然同富高到镇上闲步。见一个酒店十分精雅,一个少女窈窕在外当炉。来邵才一时眼里火起,停住了脚,凝目看着。恰好有位官员走来,你道是何人?原来是一位在朝的吏部文选司郎中。姓马名成名,姚江人,今年才二十五岁,最爱龙阳。若是遇着姑苏子弟,不弄他上手,死也不肯放。他这时父死丁优在家。一年前看中意了一个极美貌的小官人,乃是姚江县里门子,心上爱慕他,就差几个家丁将那门子诱到家来,后来知县着人访他,只是不肯放出。知县说,要申详一本,说是守制之年,岂容胡为。亏了巡抚是他同年,竭力调停,又叫各官替他解纷,那知县碍上台份上,只得罢了。他竟就留这门子受用,爱为异宝,唤作秀郎,寸步不离。今服满进京,便服入巾,带了秀郎也来闲步。方到酒店门首,他的风流眼尚未看见旅店里的佳人,却早看见了看佳人的才子。见他风流俊雅,恰似子都再世,宋朝更生。这马吏部一片神魂吸在三十三天去了。
来邵才只看得店中女子有趣,回转身来恰与马吏部打个照面。马成名更作揖下去问道:“台兄何往?”来邵才见他飘然不凡,忙答礼道:“小弟从长安来,正要请教一言。”指一指店中道:“此内似有文君,敢与兄暂解金貂,少谈片刻如何?”来邵才就同入店来。店主请到一间洁净房中坐下,马成名悄悄吩咐秀郎向店主说:“不拘银数,但拣好的肴设摆来。”又吩咐道:“你可向相公管家,细细问他履历。他若问我时,你只说姓成,是个青衿,不要说真话。”秀郎领命出去。他两个对面坐下。马成名问道:“台兄大号,仙乡何处?”邵才道:“小弟姓邵,名才,维扬人氏,因探亲来此,现将返舍。敢问长兄台号?”马成名道:“弟姓马,名成名,姚江人氏,意欲往一个舍亲,幸接龙光,三生有幸。”正话之间,忽见排下许多蔬菜,一壶酒,两副杯匙。成名起身一拱道:“旅舍莫具,略敬数杯,幸勿罪怀。”邵才道:“台驾后来,此东还应小弟为主。”成名道:“正要相聚,容日相扰。”二人言语投机,觥酬交错,彼此量好,饮酒有意,直饮至二更,邵才起身告辞。秀郎算还了钱,就问他借盏纱灯,一齐送到邵才下处,方才相别。成名叮咛道:“明早小弟尚欲一面,尚戴星而至,幸兄少待。”邵才唯唯。成名怏怏别过,恨不得一夜这就要同他睡在一起。回到寓处,怏怏相思半夜。圭方初鸣,便爬起来洗面,忙忙收拾一副铺陈,取二百两金钱,吩咐三个家人,先带行裹进京,单叫秀郎拿了行囊,来到邵才店中。
邵才正在那里净面,看见成名进来,急忙相迎,请进坐下。见他带了行具,却不明白,就致谢道:“昨晚多蒙台惠,今朝正要到尊寓叩首承别,又承光顾,益增愧感。”成名笑道:“荒内草草,有亵高贤,特来形影,兼赶陪一程。”邵才道:“怎么好劳长兄转送?”成名道:“弟有敝相知住在维扬,趁此送兄之便,就去看他,一举两得。”邵才听说同行,亦甚欢喜。当下雇了四个牲口,并辔而行。尽夜叙谈,似漆投胶。凡到码头上,成名并不惜银两,广置酒肴,罗列满筵,连富高也受用不尽。行了半月,二人已极相知。只是邵才都是说得正经言语,成名不好插得半句邪言。虽有时饮酒或游,假作醉态,微言撩拨,怎奈邵才器度高雅,外温而内防,随你谚浪笑傲,终是不乱。成名夜间虽有秀郎泄火,而一心一意却在邵才身上,不觉面貌消残,每每欢笑之时,忽然长吁短叹。邵才意中惊骇,不知他有甚事当作此态。
一日,行至河南卫辉府。天色还早,成名懒倦,就上店歇了。邵才见他略有病恙,懒与接谈,就叫富高去买些果品下酒,自己赴外闲步。成名见他两人不在,私对秀郎道:“我的心事,谅你必晓得!”秀郎道:“老爷心事我便晓得也无用,毕竟邵相公晓得才好。”成名笑道:“你有什么法儿使邵相公晓得?”秀郎道:“我到有个法儿在此。老爷,如公有三分病,当邵相公面便装做八九分病起来,行路不移。那时就寻一个空房安顿见日,我便将老爷的心事说与邵相公知。他若是心软,念老爷这病恙,或者肯屈从亦未可知;若是心硬不肯相认,索性绝他罢了。也省得老爷空害此相思痛,把人闷杀了。”成名听了欢喜起来,抬手肩长道:“我的知心人,这话讲得妙。但是你与邵相公两情从未亲洽,如何就好把我的心事对他说?不惟他不好招架,连你也难开口。不若我弃你这个身子,先去抖他几会,得他知你有情了,然后好乘间说我心事。”秀郎面红了一红道:“羞人答答,叫我如何去勾引他?况且老爷心事未遂,倘他日后不肯招架,可不枉劳了秀郎身子!”成名道:“痴童子,我为那邵相公把一个天官都拨在半边,万一不得到手,相思病发,连他身也置之度外,何有与你?如今把你当个香饵钓一钓,若钓得他来时,你便是个功臣,我筑坛拜你便了。”说罢,便要屈膝下去求他。唬得秀郎慌忙跪下搀住道:“老爷不要心慌,等我去做就是。”话犹未了,只见邵才人来,随后富高摆下果盒,来请成名入席。
成名道:“怎么好相扰!”邵才道:“扰兄多矣,今日聊具数味,与兄清谈片刻。”成名因有了秀郎这句话在,心上也十分快乐,与邵才说说笑笑。吃到八九分田地,成名自言自语道:“怎么怎处?”邵才道:“兄有何难事?”成名道:“弟因这秀郎身子,好好身上衣服,日日要熏香物,用之物时时要揩拭。弟素爱其洁净,外出时,用他抱足而睡。”邵才笑道:“这样妙卷,台兄未必肯容他足之后睡。”成名也笑道:“抱足外,弟亦与用他。但一时一刻也少不得他的。近来因抱此恙,夜晚偏喜独睡。叫他同尊使暂睡几宿,他抵死不肯。情愿着衣独睡。弟想此炎天时刻,没有蚊帐,如何睡得?只得容他同睡。只是甚不宜,硬添了许多病,是此意情。”邵才笑道:“这有何难。小弟生平是个坐怀不乱的,台兄若不中心,不妨暂谕尊宠在弟床上睡罢,待尊体宁健,再唤去便了。但兄台不放心耳!”成名笑道:“若邵兄这样相谅,沐德多矣。”就唤秀郎吩咐道:“我为身子不快,怕人合笑,我方才已求过邵相公,你今晚可在相公床上睡去,待我病好时,过来睡罢!”秀郎应声“晓得”。
到了晚上,邵才上床睡了,秀郎走到床前,脱去衣服,便同邵才一头睡下,身子背着邵才,就懒懒睡去。邵才摸他身上十分光润,一阵头发香气,更觉可爱,心中便按捺不住了。这邵才离家十月余,欲火已盛,又见成名夜夜和秀郎同宿,原有二分热眼,今夕天降下这般便宜来,岂不动情么!秀郎是为主人尽忠,有意来凑邵才,这睡法又是极便的阵势。邵才用些功夫就弄起来。秀郎是个老在行的,一时醒来,就用起逢迎的功夫。邵才十分得意,搂定睡下。到得天亮,秀郎看住邵才微笑一笑,转身去服侍成名起来。又行了数日,到山东青州府。邵才倒受用过秀郎数夜,两个情意相厚。这成名因要图邵才到手,倒舍个秀郎伴他。常对秀郎问讯,秀郎只是摇手。他性急起来,初时还是假病,然后渐是真病,来到府城歇下,发起寒热来,一夜呻吟不绝。秀郎、邵才都吓坏了,一夜守在床沿,明日就请太医来调治。太医道:“右脉心火肝火俱炽,此乃里郁之病,恐非一两剂可治,须要慢慢调理一二十日方可渐减。”取得药来,成名又不肯吃,直到邵才亲来劝他,勉强咽下一口,随又吐出。邵才摸他身上,如同火炭一般作热。秀郎见主人这样光景,掉下泪来。邵才心上亦甚作急。一来圣旨在身上任,二来因为成名待他甚厚,见这病来得甚重,恐有不测,难以为情。故此甚不心安。到第二日,仍是这样光景,不见减些。邵才坐在床沿上,成名就坐在床,挽了他的手道:“小弟与兄高陵萍遇,便觉念念不忍骤别。不意无知二竖见侵,梦寐不宁,若有不幸,小弟上有高堂,下有妻子,望兄念一日之谊,稍垂顾怠,则弟虽死犹生矣!”说罢,呼了口气,流下泪来。邵才也不觉流泪说道:“长兄疥癣之疾,何足介意,但宽心调理,自然痊愈。”成名遂合眼睡去。
邵才走出来,秀郎叹道:“好端端的天大富贵,没有来由断送在此。”邵才问道:“秀郎,你怎么说这话哩?”秀郎欲说不说两三次。邵才道:“痴子,我和你家相公是自家骨肉一般的,何事不可对我说!”秀郎道:“事已到此,我也不得不说了。我家相公这病,是邵相公累他的。若有不幸,到阎罗天子面前,也放不得邵相公。”邵才大惊道:“这是怎么说?你快快的对我说个明白。”秀郎道:“相公若肯救他时,我便说;若不肯救他,说也没用。”邵才道:“呆子,你相公与我这样交情,就是要我替死也是愿的。你可说来,我便依你。”秀郎道:“说来不是烦难的事。只怕说明了时,又要失言。”邵才道:“我发个大誓你听如何?”秀郎道:“若相公肯这样,小人方敢说出。”邵才只为一片真心靠友,便扯了秀郎到一个二郎神面前,跪下发誓:“邵才今年十六岁,今有姚江成名是长安同来此地,忽发病症,服药无效。据小童说,这病为某,某实未知。今若秀郎说出缘故,某愿效力相救,虽赴水火,亦所不辞,倘有背盟,神其用死。”发誓罢起来。本知秀郎说出缘故,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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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真为主曲意调情伪践盟荐贤自代
却说邵才发誓罢,立刻要秀郎说明缘故。秀郎垂泪道:“我家相公有急务要进京去,不意在高陵镇上遇见了相公,想是前生少了相公孽债。那晚酒后回寓,一夜不曾合眼,私对我道:‘我自幼会考结社,海内名士相通无数,再未有如邵相公这样妙品。若得朝夕,就是要我洒扫执御也是愿的。’因此撇开正务,一路附骥而来。前日到河南府又悄对我说道:‘我着邵相公每每有顾盼之意,你可陪他几夕。枕席之间,不可虚了邵相公意思。’小人说,痴奴家主的事,只好服侍相公,如何服侍别人?主人又道:‘痴心奴,这邵相公是人中之瑞,就是要我服侍他也甘心,何况你的身子!’因此那晚推个有病时,发作小人来邵相公床上睡了。哎,邵相公你莫负了我主人之意。小人虽是役贱,在主人身边同食同眠,闲人也不容看小人一看。今日肯叫小人伴邵相公睡,这是我主人生平没有的事。相公若肯这般念及,救他一救便好。”邵才呆了半晌道:“你主人好痴,难为你这般做。你说要我救他,却是如何救得?”秀郎笑道:“相公是个高明之士。何须细讲!你看我主人舍命而至,不过为着相公。所以钟情如此,因相公是个刚正硕士。虽有私衷,不敢微露,以致茶里饭里、梦里眼里、行止坐卧,只是在一个邵相公身上。即欲不病不可得也。邵相公,你难道猜不出我家主心事来么?”说到这话,邵才面上都红了不开口。秀郎便跪下道:“家主病原还有小人知得。相公若不急救,再过几日,定然断送了。”邵才挽他道:“你且归去商量罢。”二人移步归寓。秀郎走到床前,将此言回复,成名欢喜点头。邵才在外还踱来踱去,想了半日,肚里好笑道:“我又不是女子,他何处这般偏爱我?若不依他,又恐真送了性命;若要从他,我是个词林大臣,岂可淫污狎亵,干这勾当?哎,我高邵才有甚孽,今日偏遭甚难处的?”踱了数百遍,忽然思想道:“他性命要紧,我如今姑且哄他,暂应承了,等他欢喜一番,倘或骗他好了,临时用个金蝉脱壳之计便了。哎,成兄,你为我不顾身子,哪知我是个翰林,藏头露尾在此。我想你病人膏肓,也说不得。今夜故在秀郎面前,许他佳期,待他病好了再作道理。”
打算已定,到得晚上,秀郎撒娇弄那邵才,云雨中间问道:“相公日间所言之事如何?”邵才道:“我与你相公皆是当代的人物,怎么做这不可言之事?”秀郎笑道:“呆相公,你原不晓得这样事都是乌纱贵客,白面书生做的。你看如今子带金袍叫老先的,少时哪个不搭识几个朋友。若是没人相爱的,必定是缺唇瞽目,三家村的瘌痢哩。”邵才也笑道:“若依你这说,你到是个尚书国志了。”秀郎道:“相公莫要取笑,我家相公的病,相公可急急救他。”邵才道:“如今我也没奈何了,待他病好时,完他心愿罢。”秀郎道:“明日我把相公的话述与他听,这自然包好。”
当夜,秀郎极力奉承,到明日起来,就将此话告于成名。成名喜甚,迸出一身冷汗,便觉身子爽快些,这日就吃起两碗粥。一天两日,病就减了万一,痊愈时节,身强健旺,便打点精神,盼望佳期取乐。那知道邵才肚子里好不烦愁,他见成名病势已减,万一痊愈时节要践约起来,叫我怎么处?
一日偶同富高到府里来,忽见前面二三十个胖顶大帽人,押了一个十三四岁俊童。生得千般俊秀,万种风流。邵才将他一看,虽是双眉紧锁,泪眼悲凄,却如太真泣于马嵬,风流自在。后面又着许多人随着,拥进府门去看,人人都说道:“可惜这样好孩子,兼一身好本事,却叫他受太爷这板子。”邵才听了便问道:“大人,方才这童子是甚缘故?”那人道:“这也冤枉。敝府有个杨公子,他父亲在苏州做知县,今年二月在任所回来,见苏州一小班内,有个旦角生得好,费了三百金讨他回来,叫做轻绡,就是这个孩子,讨到家中,因是惧内,私养在外,一般时时与他同宿,上下却瞒铁桶相似房里。谁知公子的舅爷秦仕却是秦枢密的儿子,与杨公子平素不相睦,知他有个歌童在外厢,就报与妹子,又添些惹气的话,寻妹子说了。那妹子领几个妇女,打进书房,搜了轻绡出来,打了一顿。杨公子舍不得他,出来救护,夫妻反目了一场。秦公子见妹子受气,又去唆那父亲到女婿家。看见女儿这般狼狈,大怒起来,捉这孩子送到太爷处置他。这太爷是秦枢密的门生,平素是奉承枢密的,今日这孩子送进去,凭秦家人吩咐,要死便死,要活便活。可怜这孩子,不但面目绝好,而且曲子甚妙。送他经过了太爷这棒时,定是凶多吉少。我们众人所以为之叹息。”邵才道:“原来是这个缘故!”心下又想道:“我今救了这孩子,倒有用处!”便叫富高火速取了拜匣来。富高如飞而去,取拜盒复到府前,知府已坐堂投文了。
邵才借一家纸铺里,开出个红单帖儿来,写个侍生帖儿,用了图书。又写一张报条与他,上写着:“乙未探花,钦授四省参赞机务,兼理粮饷。奉敕协同御倭翰林院编修来”,递与富高,吩咐道:“你将这名帖上复李太爷,说这轻绡是家老爷家童,一向流落在外,今老爷正要寻他回去,求老爷宽容,回谢。”富高晓得,拿了报条帖子,忙忙赶进府堂。衙役见他有名帖报条,不敢阻挡。富高进去禀道:“家老爷有柬拜上太爷。”将名帖与报条呈上。知府看了大惊,问道:“你家老爷何时到此?因何不曾传报?”富高道:“家老爷因皇命严迫,一路微服行来,只带小的跟随,所以无人知道。方才来到府前,看见轻绡,原是家老爷家童,流落在外,正欲寻他,不期见解至太爷堂下,不知犯着何事,特差小人来求老爷宽宥。故将此候帖来到致意,即当面谢老爷。”知府听了,事也不问,便向富高道:“既是老爷之人,即刻送上。你可多多拜上你家老爷,我就来回拜。”富高谢了出来,阴阳生就问:“你老爷寓何处所?”富高道:“在南门三板桥张家房子里住。”说了就走出来回复邵才,叫他急回寓,恐防太爷来拜。邵才听了忙忙回寓。
却说李知府吩咐备谒帖,打轿去拜。李爷又命衙役典衣店里买套新鲜衣服,把轻绡通身上下换个簇新,门官替他挽起时髻,打扮得十分齐整,随着太爷的轿子竟到辕门来。衙役先拿谒帖来,飞跑寻问到张姓的寓所。那张家见说太爷将至门首,只得回道:“我这里有成相公、邵相公,却没有什么来爷。”那家帖人便嚷道:“方才来爷的管家,在府里说下处在你家,如何回说没有?”此时邵才在里听得明白。只因他有一件圆领无纱帽,已令富高拿几分银子,在戏箱里赁一顶纱帽,富高正拿在手里走来。阴阳生见富高忙问道:“大叔,你家老爷哩?太爷特来相拜。”富高道:“我家老爷在里面,待我进去通报。”说罢就走入去。不期然李太爷下轿步入前堂,富高在里面替邵才穿起圆领,戴上乌纱,开了屏门步将出来。李太爷跪下道:“卑职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负罪良多。”邵才双手扶住道:“小弟皇事弥艰,微服驱驰,不烦驿扰,又累贤府光顾。适闻小仆又荷垂宥,沐德匪浅。”行礼罢,相坐叙谈。成名在内看见谒帖上写:“青州府知府李邦孝禀谒。”暗想:“这邵才是什么人.李年兄如此是恭?”遂走到屏后向外一张,见邵才乌纱蓝袍,起花玉带,大是骇异。秀郎托茶出来。献罢,李公把秀郎一看,忽然问道:“老大人,这位尊使是一向服役的?”邵才道:“是契兄讳成名的童子,不是小弟的。”知府便问秀郎:“你家老爷是同来爷一齐来的?”秀郎含糊答道:“是同来。”李知府道:“怎么两位老大人光临敝治,并没人通报?卑职获罪多矣!”邵才骇问道:“成名是贤府相契么?”知府道:“就是卑职同袍。这秀郎童子是服侍马年翁,所以认得。”邵才暗想到:“他怎么也改姓来混我!”知府就叫礼房补个年弟的帖来,并拜马翁,命秀郎传进去。秀郎禀道:“家老爷因路上抱病,在此调理,如今因和衣半眠,另日答拜老爷相会罢。”知府道:“你且进去拜上老爷,若不得出来相会,我要到里面来看候。”秀郎听了,只得拿帖子入内来。成名在屏风后听了明白。料躲不过,只得叫秀郎到外面去赁顶纱帽圆领来。秀郎答应,出来先对知府道:“家老爷拜上老爷,就整衣出来。”说罢,忙到外面,去赁这二物。须臾都送进来穿戴了,步出堂前。李知府一见,笑脸相迎。二人是相知同年,不容客话。茶罢,知府起身辞去。随后一府官员都来恭贺。二人迎送完了,换衣冠一套,相对好笑。成名见邵才身边添了标致童子,定睛一看,三魂六魄被他摄去了。原来轻绡颜色身材比秀郎件件俊雅,故成名一见就着意了,便问道:“来兄,此人何来?”邵才把遇见情由说了。成名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若非此童,李公不来拜兄,弟竟不晓得兄是个鼎甲。”邵才也笑道:“不为这童子,弟终不识兄是个前辈。”彼此俱觉好笑。
当晚由太守送两桌酒来,二人开怀畅饮。来邵才叫轻绡试歌一曲。轻绡就轻敲扇板歌一词曲:
皎月初斜金风起,琼瑶馥郁兰亭高。契阳典起休拘束,越琴秦苗都发了。双双个人知是谙,芳情脉脉无言。凭栏立,低声唤,轻移玉捧金卮斟来酿酝。只这柔荑心已醉。那堪更抱行云。若是别面时烦烦了。
轻绡歌罢,成名即击节称妙,赐以大爵,一饮而尽。又饮了一回,彼此酩酊,命童子撤席。成名见左右无人,低笑向邵才道:“贱体已痊,不识兄台何时践约?”邵才也低低微笑应道:“今夜就有人来赴襄王约了。”成名就唱喏相谢笑道:“弟今醉了,要先告辞。”邵才佯醉道:“弟也上床了。”邵才悄悄对轻绡道:“我看你伶俐,将来当重用你。如今我有句话对你说,不可说破。”轻绡道:“小人蒙老爷救了蚊命,恩同再造,倘有所使,水火不辞。”邵才道:“你今晚悄悄到马爷床上去睡,任他戏弄,你不要开口。”轻绡含羞答应了,忽然见秀郎服侍主人睡过来了。此时富高已睡了。邵才同秀郎入房,回首看轻绡,把嘴扭一扭。他会意就走到成名床前,爬上床去,侧身向外眠了。成名料是邵才来赴约,将手摸他身体光滑细腻,着兴勃然,轻轻用些工夫,直捣巢穴。轻绡是熟路的,弄有时辰,成名爽快之极,完了事低低问道:“恩哥好么?”轻绡不应。成名认是邵才害羞,搂定睡了。到天明,成名将他面儿一看,见是个轻绡。轻绡闭了眼微笑,成名也微微而笑。虽然不是邵才,情意比秀郎更多几分。
忽邵才推门进来道:“日色已高,两位新人该起来了!”成名笑道:“好个适意词林!”邵才也笑道:“正好对馋脸的吏部。”大家大笑,轻绡红了脸,披衣走出。邵才问道:“此子何如?”成名道:“承兄惠我,是极妙的。”邵才道:“只为难以报命,故觅童赠兄,今兄当恕弟矣!”成名道:“弟今亦不复相强,但将来弟与兄伯劳飞燕,轻绡何归?”邵才道:“弟专以此伸薄意,当送兄北行耳!”成名称谢。吃了早饭同去拜知府,并及各道。晚上领了府尊的酒,三鼓回寓,邵才道:“弟因皇事孔迫,明日必欲南往,未知相晤何期,此心耿耿,奈何!”成名道:“兄此去不过几月,扫平倭寇,凯歌到京,聚首亦未远,弟欲以秀郎暂侍左右,使兄见彼即如见弟也。俟兄复命之日,还见如何?”邵才道:“此诚所愿,但割兄之爱,弟心何安?”成名道:“弟恨微职在身,不能侍兄左右,岂吝一童?”邵才致谢。到明日收拾起程,说声“保重”,分袂而去。未知去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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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探花郎露尾藏头势利婆改弦易辙
却说马、来公彼此感情,依依分袂。马成名自往北去。来邵才星夜赶到扬州,吩咐秀郎、富高:“且莫说我做官。”此时高公起官入京,邵才就不到家,先望武公府。时值武公不在家,一直走到书房里来。琼碧见丈夫回来,叫丫环送茶,低声道:“相公一别经年,想有些好处么?”邵才向琼碧耳边将他改姓做官的事说了,又叮嘱道:“且莫作声。看丈母势利面孔如何?”琼碧欢喜无限,便同邵才入内,进到后堂。先有人报知蔺氏道:“奶奶,高相公来了。”此时蔺氏二女婿呼延升打死人,被尸主在按院告下,批在刑理拘拿,合家躲在武公家里。拿限的银票出了三张在外,呼公子央分上去,直许到七千金还不肯。中间人来说,定要补足一万,方得免捉。那呼家虽富,不过万金家私,今日如何出得起?蔺氏私下贴他三千,只留得七千之数,所以气闷在家。夫妇进去报知,蔺氏气上添气,任凭他夫妇走到面前。邵才叫道:“阿母。”作揖下去。蔺氏见他葛布衣服,依旧模样,也不叙一句寒温,反说道:“你两位兄弟高发了,你还不见发,想是大器晚成!你丈人眼力不差。”遂冷笑一声,往楼上去了。
恰好武公回来,闻知女婿已归,遂入房来见。礼毕,武公问道:“贤婿在京起居如何?”邵才道:“赖岳父福庇,亦稍有遭际,侯少顷细陈。”武公命收拾便饭。蔺氏在楼上骂道:“好好一块肉,与那个穷鬼吃!自他入门之后直钝到如今。如今我二女儿家遭这横祸,我正受气不过,又来见神见鬼,要水要汤。”邵才听了,问武公道:“呼延衿丈为甚事?”武公道:“是你姨父无故打死住屋的人,被告到按院处,批在理刑,得万金才妥。如今他夫妇两个躲在我这里,府县差人在此提拿,搅得合家不安。”蔺氏听了,在楼上骂道:“他两个住在此,饭米都是自带来的,破费你老杀才什么?就是要用一万,也是他自取来,料不像那穷鬼没人养赡,双双对对住在这里吃!”气得武公面如土色。邵才只是冷笑,遂有个主意在肚里,对武公道:“愚甥一路同一个朋友回来,却是按院的亲戚又是刑理的师长,现在舟中相等。我且出去会他一会来说罢。”遂同武公举步出外厅到自己房里。邵才掩上房门,将改姓得中探花许多事情细细述了。武公喜极。邵才又叮嘱武公道:“愚甥因岳母一向相待光景,所以不就说破,适才进见,仍是旧时面目。等愚甥把衿丈这事显个手段与岳母看看,再说明白。”武公笑道:“有理!”邵才出来,叫秀郎、富高悄悄吩咐道:“你可先打个报条到按院衙门去,使他知道,并使本府各厅晓得,说来爷明日就要起身往浙,下处寓在武爷家。”二人领诺而去。邵才转身就向里面进来,只见丫环走来说:“小姐请相公进去。”邵才进房问小姐:“何事?”
原来是蔺氏私叫琼碧问他同下来的按院相知是真是假。邵才道:“我同来的朋友姓来,是新科探花,钦授江南福建、浙江、广东等处剿寇监军,扬州的官员俱写脚色来见他。我一路行来都亏这个朋友,今日请他一请才好。”是时,蔺氏门外窃听,叫个妇人来说:“奶奶留相公,且慢出去,有话相商。”邵才道:“既是岳母有言,我稍停片刻。”说罢,走到厅上和武公闲谈。不一时,排出果点蔬菜,十分丰盛。武公疑心道:“不知奶奶今日为何这等相待?”却不晓得是蔺氏闻邵才与按院相知,便关心到二女婿的事,所以变了本来面目。
少顷,富高、秀郎回府,邵才命叩见武公。那两个遂磕了头立起来。武公道:“此便是尊使么?”邵才道:“正是。”富高在主耳边不知回复了什么,邵才吩咐道:“若府县来拜,你回他拜客未回,待第三次来,我方见他,有人问你,你不必说我就是来爷。”
不一时,门上来人报:“刑厅老爷来拜。”富高出去答应说:“来爷在外拜客。”刑厅去了,知府同知通判陆续来拜。富高出去答应,说来爷在外拜客,收了手本,照前回复去了。武公家人来问富高,富高道:“来老爷是高相公的相知,今晚要这里来。”家人互相传说,蔺氏闻知,叫人来请高相公同老爷进去吃饭。翁婿二人到得房里,见摆下许多果盒,就是等亲翁也不必这样盛设。只见蔺氏笑嘻嘻的对邵才道:“呼延姐夫留你便饭。”那呼延升过来作揖,就送酒入席。方上四样,外面传说巡按老爷将到门了。高邵才便叫富高进来说话,恰好富高手拿个通家寅弟的帖儿传说:“许爷先付名柬来动问来爷可曾到寓,若到了立刻就要来拜。”邵才对富高道:“你可照许爷的写法代我写个名帖回复许爷,说来爷今晚戍时方到,明早相会罢。”富高应道“晓得”,自出去了。呼延升问道:“这老爷今在何处?”邵才道:“老爷现今仍住在舟中,弟约他今晚到此相见。”
饮到下午时分,邵才起身告辞,回到自己房中。方才坐定,只见蔺氏走到他房内来,后面跟着十四个使女,掇了十四只皮箱进来。蔺氏叫众人放下皮箱,都令出去,拴上门,手里拿出一把钥匙来,开出每箱藏银五百两,请女婿逐箱点明。邵才道:“这何事?”蔺氏笑道:“且点明了,我对你说。”邵才逐箱点明,足足七千之数。蔺氏将钥匙交与邵才,遂说道:“你呼家衿丈晦气的事,你丈人方才对你说过了,那理刑差人来拿,曾许他七千金,只是不肯,他定要一万。你想二姨家里哪有许多银子?”这句话未说了,蔺氏忽然眼中流泪,哭将起来。邵才安慰道:“岳母有话只说,且莫悲伤。”蔺氏含泪又道:“因他听见你说同来老爷下来,与按院有来历的,思量求远莫如求近,愿将这七千银子央你转求那姓来的,说个分上,只要免得你衿丈无事,这皮箱之物任你取去。呼家总不管他。你可看我老身面上,央这姓来的周旋个十分干净,也是你的大阴德。”邵才道:“衿丈这事也是极难周旋的。但姓来的肯说,再无不妥。只怕小婿这个嘴脸做事不来,岳母还是央别人去好。”蔺氏听这话有些刺心,胸中有三分火气,只是要为二女婿不得不忍耐,便含笑道:“你衿丈一向敬你,必是大器,所以今日一心托你。你不要推辞。”邵才道:“小婿是具穷鬼,一者恐谋事不妥,这些下人又笑小高没用;二者倘事做得妥时,衿丈看官府没话说,懊悔用了许多银子,也须请来当面议议才好。”原来呼延升押着银子来时,立在门外,窃听说到这话就敲门进来。蔺氏说道:来得正好。”呼延升道:“方才高衿丈之言,小弟在外字字听得。大家泰在至戚,衿丈何必多言。小弟只要事妥,这七千金无论是衿丈这等替小弟效劳,就是衿丈自得,也是衿丈的本事,在小弟只有感激衿丈,哪有反悔之理?”邵才道:“若衿兄这等见教,明日按君刑厅来拜时,小弟为衿丈讲个尽情罢了。”呼延升连连称谢。外面又传说,本府各官来过第二次了。蔺氏听了益加奉承邵才,当晚酒肴之盛,生平未有。又袖一百两银子,私与琼碧说,“你可拿与你丈夫使用。”当夜吃到二鼓方散。黄昏时坐船到来,富高、秀郎叫人搬了许多行李上来。府里差民壮守卫一夜敲梆,热闹到晓。天明放铳吹打,伞夫执事色色整容。因他是监军衙门,镇守武弁拨三百军士来护卫。一开门时,先是按院来拜,然后道尊本府参谒。单是理刑不准相见。武公家里男妇们见邵才乌纱紫袍,迎送各官,个个骇异。各官见完,邵才就叫琼碧换了珠冠凤袄,请武公夫妇,拜了四拜,即乘轿去答拜按院各官,只不肯面会理刑。又到宅里去拜母亲灵柩,仍然回到武公家,此时武公家里上下,人人都晓得探花就是高邵才,吓得平日这些轻慢他的家人,都来叩头请罪。蔺氏此时愈加奉承,在琼碧房中小姐长小姐短,谄颜阿谀。他看了又好笑,又过意不去。可见世上人情势利,母女尚然如此,何况他人!
是日,按院请尤理刑登门相邀。因是三次不见他,心下忧疑,不知为着何事。青衣跪门私送银三百两,与富高、秀郎讨个门路。秀郎进来把生理刑的事禀知邵才。邵才道:“银子你二人拿去用便了,可私对他说,我老爷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入境之先闻得有孝廉人命事,中间有人要索万金。这举人是老爷至亲,只怕老爷就为此不乐意也未可知。”富高、秀郎悄悄地把此话对理刑门子说知。理刑心下着急,晓得就是呼延升的事,急忙回去叫原告来,这里支两百两俸金与他,吩咐道:“你若要抵命,不但这银没有,并连累你父亲尸骸暴露,你也可忍?何况呼延升现今至亲来翰林帮他,只怕他爷也不便十分执法。我今赏你二百金,你可去埋葬息讼,倒是你终身受用。”那原告听了理刑之言有理,叩头拜谢,计领银子而去。
刑厅遂将原状到按君处禀明,来公与呼家是亲戚,就求按君勾销了这状子。仍到武公家,叫人寻呼家人说明了他的用情处,方敢登门请见。邵才开门相会,理刑跪下道:“司理无知,不知大人龙旌速奔,有失远迎,知罪了。”邵才请起相谢道:“舍亲事垂蒙公祖照拂,佩德良多。”理刑又鞠躬,连称“有罪”,茶罢辞去。
这呼延升感激不尽,到邵才房里来致谢。蔺氏见邵才说得分上极验,把他当个菩萨相待,因致谢极其周备。邵才见这花脸,又笑她,又鄙她:“若不是当初轻视我夫妇,今日我将这银子自然义不容辞,如何好受许多银子!今日我将这银子公用罢。”当晚领了按君的酒,明日将所得之物,分散各郡穷民孤寡之人,欢声载道。所余一二千金,心上欲到吴越访问祖父父母消息,忙忙携了琼碧别过武公夫妇,即时下船来到京口,访问邵公。未知相遇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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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美奇逢骨肉团圆立异绩俘囚奏捷
却说邵才访问邵公所在,知他已往嘉兴去了,遂昼夜赶至嘉兴。暗想:“访不得父亲消息,不好去见母亲。我今先去拜乐年伯,或者他知公婆父母下落亦未可知。”遂写下一个年侄帖子去拜。乐为善连忙出迎,相见过了。邵才问道:“老年伯可知家祖行踪否?”乐为善道:“令祖是谁?”邵才道:“家祖姓邵,名卞嘉。”乐为善道:“异哉!怎么邵卞嘉就是你令祖?”邵才道:“小侄蒙义父高公抚养,愚兄弟得附令郎骥尾。而生身之父是邵解元,名十州。”乐公道:“年侄姓来,又说高氏抚养,又说十州是父亲,昆玉又是何人?乞详示明白。”邵才道:“小侄自襁褓时蒙青治邑侯高公抚养,取名邵才,舍弟取名邵学,即同榜高邵学便是。小侄因同给谏来年叔入都稍迟,不及乡试,却认作来公随任之子观场,故改姓来,不意联捷。在都时曾将生身父母告诉乐年兄。年兄说家君信杳,家祖尚同年伯避难江右,故先来叩候年伯。”乐公听了,大笑称奇。问道:“年侄晓得贵袍祁文新是谁人?”邵才道:“祁年兄是江西籍。小侄虽叨同榜,未曾相知。今侄奉旨而来,与他同寅,未知祁年兄此时按临何地?”
乐公道:“此就是老年侄尊大人了。”邵才道:“怎么祁年兄就是家大人了?敢问委曲?”乐公把十州焦山改姓分别,匿身黄公府中,遇玉娘翠楼私订婚姻,后又娶霍小姐,生子霍继祖亦是同榜。十州因要寻亲陷于江西尼庵九载,幸遇祁道尊相救出来,得中解元联捷,前四月到此,重逢令祖,夫妻会合,俱往杭州赴任,昨日报至按临钱塘、仁和两县,督理战船御寇,说了一遍。邵才听了,如梦初觉,喜得手舞足蹈,比中探花时更胜十倍。就辞乐公,连夜往杭州不提。
却说霍继祖因选了江西提学,同高邵学、冯翊两个年兄同路赴任,三人意气相投。一日行走到了一个寓所,霍继祖把一本《雪梅二集》展玩,思念父亲怅然不乐。这高邵学因高公说明了父母缘故,一向无处找觅,把这半本《雪梅三集》常常展玩,见霍继祖这般光景,与己相似,因问霍年兄有甚心事常常不乐?继祖道:“小弟因家君一别十年,杳无音耗,所以不乐。”邵学道:“这般说来,年兄与小弟同病相怜了。”继祖愕然道:“高年伯现在长安,年兄何出此言?”邵学道:“这是小弟恩养之父。小弟尚有亲父,自襁褓失依至今十六载,无从访问。每对家君手泽,不胜眷怀。”说罢,从拜盒内取出半本文集与继祖看。继祖展开一看,凄然泪下。邵学忙问道:“年兄为何伤感?”继祖道:“此手迹亦是家君笔,今弟睹物思人,愈深伤感。”也亦取出《雪梅三集》与邵学看,邵学取来一对,笔迹真正无二。冯翊道:“高年兄,你先说令尊翁的情节来看!”邵才道:“委曲小弟尚未十分晓得,大约君姓邵,讳十州,号有二,长安未冠解元,潜踪嘉兴同家母黄氏之亲霍氏避难远去。此时高恩父在嘉兴为宰,契邵学兄弟归了维扬,抚养教训,致有今日。但父亲同霍氏去后,迄今一十六载,踪亦杳然!”继祖听了大骇道:“据年兄说,小弟与年兄亲手足了!”邵学急问其故。继祖将父亲去寻亲不还说了一遍。邵学听了不胜之喜,冯翊连连称异。
不日,行到扬州。高邵学到家住了两日,遂起身赶到嘉兴府。霍继祖留冯翊、邵学暂住舟中。请冯爷、高爷速速来到,就吩咐备酒款待。见母亲霍夫人,把父亲回来,从前委曲事情详说与继祖听。继祖听了大喜,欲往,遂差人去舟请冯爷、高爷速速到来。不一时,冯高两乘桥到了。继祖出来门外,候他下桥,便挽了邵学的手大喜叫道:“哥哥,父亲、公公都有下落了!”邵学忙问道:“今在何处?”继祖道:“说来也怪,那祁按君就是父亲。”把霍夫人方才说的话述与邵学听了,携到中堂请霍夫人出来相见。霍夫人把邵学一看:“甥女这儿子与我女儿的儿子,恰是一人一个贵子!”忽门上人传三张红帖进来,说乐道尊来拜,吩咐要回会的。原来乐为善早堂时,驿中报三位官员到,一个是提学,一个是理刑,一个是知县。乐公看了报条,都是年侄,两个有二令郎,所以立刻就来拜。继祖见了名帖,知是年伯,吩咐添了一桌酒,三人出外迎接进来。乐为善因问儿子乐志彬起居,继祖取出寄来家信送上。乐公拆开一看,谢了邮寄之劳,就把邵才前日寻父始末细说一遍。家人来禀酒席完备,继祖就邀入席。乐公也不推辞。入席各个次序坐了,你斟我酌,邵才把寻父的踪迹一一叙出来听了。这高邵学方才晓得父母是这样会合,自家兄弟是这般来历。霍继祖也明白了这些事情。冯翊在旁听了称奇。四人直饮至三鼓,方才别去。次日二人同来拜谢乐公,继祖、邵学同到黄公府中拜见黄公夫人,回来拜辞霍夫人,下船往杭州不提。
再说邵十州自合卺之后,领了二位夫人按临杭州。忽报倭寇从福建沿海而来,十州闻报即委官吏收拾器械船只,预备迎敌。又见京报朝廷差来探花协理军情大事。不隔三五六日,探事来报,说翰林来爷已到省了,各官俱迎接去了。不一时,外面堂鼓连响,不知为着什么,十州慌忙出堂来问。只见巡察官进禀,说是新翰林来爷到门,说有要紧事来见,现立仪门外。十州见无名帖,心中不解道:“方得上任,有什么紧急公务?”即传谕请进,十州下阶相迎。邵才趋到面前跪下道:“孩儿不孝,有失定省。”十州大骇,扶他起来道:“年兄莫非错认?”邵才道:“孩儿就是高邵才。”十州会意,说道:“且进去细说。”邵才随十州到堂上问道:“为何改来姓?”邵才道:“孩儿因要京都乡试,不料到京迟了,不及选举。因认作来年伯的子侄,随任观场中了,以此姓来。客入内拜见母亲再行细禀。”十州大喜,同入后堂,先请卞嘉夫妇出来拜见过了。卞嘉见这孙子与十州初无二样,竟欢喜异常。又请玉娘、翠楼、春晖三个一齐拜见罢。玉娘、翠楼两个心中暗忖,不知邵才是谁养的。当下公孙父子上下列坐,十州道:“我儿,你把一向踪迹述与我听。”邵才将自己人赘武家成亲,到京联捷荣归一段情由备细述了。个个欢喜无限。玉娘问:“媳妇何在?”邵才道:“现在船里。”十州便叫衙役速去请进衙来。
此时五月中,天气炎热。邵才讨汤净浴,在右首一间房里解衣浴体。十州唤书童琼林过去服侍,随吩咐:“你看大爷腰边有黑痣没有?”稍停一会,琼林回复出来道:“大爷腰下左右两旁俱有黑痣。”十州笑道:“我晓得。”这琼林做事当心,报与三位奶奶。玉娘心下明白,是自己生的。及邵才整衣出来,外面传报,接到舟中家小进来了。邵才接进武氏,再请祖父祖母双双拜见。次又拜见十州夫妇。玉娘三人见了一对少年夫妻,心内好不快话。当下排了筵席,吃到三鼓才罢。
到第三日,外面传说有两位小老爷到此。十州不解,命开门请进,自同邵才到后堂来看。原是高邵学、霍继祖在嘉兴星夜赶到,留冯翊在舟中,他两个就同到按院衙里来。一开门时,二人进步入来。邵才远远望见,便对十州道:“是邵学同霍家兄弟来了。”十州音溢眉端,叫邵才迎他两个,自己跑入里面报与春晖知道。三人听见喜出神了,一步做二步奔到私衙门首,见邵才同邵学、继祖一同走进私衙,十州与三位夫人迎着。当下,邵学与继祖两个拜见一父三母,拜罢起来。邵学又另拜玉娘翠楼四拜,继祖另拜春晖四拜。十州唤邵才过来,指玉娘道:“此是你生身之母。”又唤邵学指着翠楼道:“这是你生身之母。你两人虽二母所生,先后不过五六天。时我同你霍氏母亲避难广东,亏两个母亲迭相乳哺。后来家难相乘,烦高年伯挈归抚养致有今日。你须念母亲守志之苦,并望你成人之意。”二人悚然听命,就请祖父母来拜见。卞嘉夫妇又见两孙与邵才面颜酷肖,不胜喜异。又请武氏出来,二人拜见嫂嫂。从此邵才是长,邵学是二,继祖是三,雁行序定。合家大小都拜过三位小主人。
是日,一府官员都来拜贺送礼。渐渐传到通省十二府,六十六个州县,所近官员个个闻祁按君父子同登金榜,诚世代少有之事,都来送礼致意。十州父子被这乡绅同僚喜庆筵席,整整吃了十余日。遂打发邵学、继祖赴任江西,留父亲和家小于衙。自同李虚斋、邵才三个总领兵官,王世禄统二千精锐,出巡宁波府。到下马时,巡海的船一连四五报进来,说大洋中一派篷如蚁簇而来,定是倭寇之船。十州传请教李虚斋。虚斋道:“兵到,一月前已知之矣。贤乔梓数应立此不世之功,获财五百余万。主我行时要伤大将一员,折兵三百四十人。当须出城扎营迎敌。”十州听了半晌不语。李虚斋道:“吾兄何事沉疑乎?”十州道:“适尊谕报将折兵之说,侄思吾贪建功,此三百四十一人同事,而独遭其惨,我心何忍!”虚斋道:“天道好生,人谁愿死。但数不可逃脱,虽欲救之亦无益。”十州跪下哀求道:“小侄为若辈屈膝,求仙翁曲为画策,去脱此难,侄愿捐万金,广布福德。”李虚斋扶起道:“兄乃朝廷重臣,叫贫道如何消受,但这事是天数定然,似难挽回。今吾兄可速出城,准备明日酉时迎敌,贫道迎期救这些人便了。”十州大喜,点齐兵马,出马驻扎。此时宁波马步军有二千名,镇守南海总兵华昌有三千名水师,定海等处防守,共三千名健卒。现候按君所调众军随按君去海八十里安营。
当夜,李虚斋排下五寨梅花营。十州和李虚斋驻中营总督前三营,邵才驻后营,管理粮草,督后二营。吩咐明日一鼓造饭,二鼓披甲执兵,三鼓听点。到明日辰时探子来报说,探得贼兵大小战船二十余只,将进荻花港来。军师传令,所有海边人马尽行回避,让寇入港,不必迎敌。这些守港将士,巴不得要躲此难,一闻此言,尽数回营。此时三鼓已毕,李虚斋将一摺小纸递与十州道:“此吾所云将卒姓名也。”又附耳说,“如此如此。”十州大喜,即忙传令放炮开营,亲点将士。十州白盔白袍银铠,邵才银盔缁袍乌铠。十州照虚斋摺纸上逐名点去,头一名主将江浩,其余军士或二十三十,或数人,共三百四十人。众将见主帅如此点法,不解其意。只见主将点完名,吩咐江浩道:“你可领一队人马到港口迎敌,不得有误。”江浩知倭寇厉害,广东福建整万人马,被他杀得寸草不留。今日却叫他当头阵,只点三百余人,骇得魂不附体。不敢回说不去,只得领令出来,都面面相觑,你推我推,不肯移动。忽然主帅唤入去,将旗鼓在案一拍道:“你这玩命的奴才,既承将令,尚敢徘徊顾盼!当按军法。”叫左右绑江浩出辕门枭首。邵才从旁边告曰:“今日乃出兵吉日,若斩了将,恐军心不安。求大人宽恕。”十州姑念小将之言,江浩捆打四十送监,俟寇平治罪。余兵三百四十人,邵才请令各杖三十监候,另日发落。遣参将孟通领兵三千为左哨,游击陆彪领兵三千为右哨,总兵官孔王圭都督同知尚绪各领兵一千,为左右救应,邵才领兵二千押后,自领兵二千为前队。分拨已毕,遂从乾方开门进兵,离营五里布成八门金锁,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面埋伏。传令将士不许擅离左右,若帅字黄旗竖起,方许追杀,不见旗竖起,只许摇旗擂鼓,以壮兵威,有擅动者斩。
传令已毕,只见前面尘土大起,数队倭贼蜂拥而来,看着呐喊逼近。众贼见兵不来战,又不回避,一齐杀入阵来。忽然狂风大作,走石飞沙。这些贼寇不辨你我,但闻战鼓之声,如千军万马杀来。众贼在黑暗中,把刀乱砍,自酉时杀至子时,数千倭寇自相屠戮,只存八九百人。忽然风止云散,出现一轮明月。我兵不折一人,倭寇尸横遍野。本营兵将见黄旗高标,遂奋勇厮杀。倭寇不敢来战,忙望海边奔走。我兵在后追杀,又杀死了大半,其余奔往两只船开去。众将追至海边,得船二十二只。十州令:“查。”船底俱是珊瑚玛瑙珍珠琥珀之类,又得元宝三十余锭,碎银五十二桶,令军士扛回营寨。明天回府,查将卒不折一人。大赏三军,欢声震地,就把游击江浩复还原职,其余三百四十人尽行释放,仍赏一月银米。遂遣人入京报捷,自回杭州。要知后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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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弃功名物外逍遥喜团圆人间行乐
却说邵十州剿倭大捷,起马回杭,进了衙门谒见父母,到自己房里与玉娘等携手叙谈,自不必说。次日,各官参谒庆贺,忙了几日。
一日,十州同虚斋闲坐,卞嘉出来对十州道:“你今可远巡各省,我回长安看看祖父坟墓,再把田园故产算个长策。你的亲戚都在江南,不若卜居于此。”十州拜受命讫。李虚斋道:“贫道亦要回乡,明年夏间等候台驾南来会晤。明日是个吉日,你我就可起程。”卞嘉道:“甚好!”十州见父意已决,不好苦留,当晚备酒送行。
次日,卞嘉同虚斋一齐出门,虚斋往江西去,卞嘉往长安去。十州同邵才至二十里外送父亲,卞嘉令十州回去,遂领几个老仆登程去了。十州同邵才回到衙门过数日,辞了母亲及三位夫人,同邵才出巡福建邵武汀州,直到广东。是时倭寇已平,布些德政,人心悦服。巡到潮州,亲到冯家。此时冯公全家在京,只有弟侄相见,邵十州厚赠而去。又到了旧时住居,叫老园公来,赏他白金一百两。巡遍了州县,仍巡福建沿海郡县,凡
被难地方捐赀赈济。又巡浙江温台金严等郡,直到安徽池太并江北。及巡到淮扬二府,十州又到武公家拜望,深谢武公照拂邵才之情。蔺氏喜得骨头都轻了三四两。只有向日怠慢邵才的几个焊奴,都逃走了。
一日,十州正要赴武公之酌,忽报高公升了浙江巡抚,高旷选了福建理刑,父子一齐到家。邵才闻知回去相探,父子兄弟相见,十分喜悦。邵才把遇着父亲的情节述与高公,高公即乘轿来拜十州及武公。十州接见,谢他抚养两儿之德。高公谦让“不敢。”又与武公相叙了寒温。武公留高公饮酒,连高旷也请过来。当日亲翁丈婿父子兄弟,欢聚一堂,直到鸡鸣方散。明日是高公设席,请十州父子并武公。又一日是十州答席,请武公高公。过了三日,十州又起马出巡常镇。从金山扶霍公之柩,先命大舟送到嘉兴。巡过镇江,又到常州府,就仰武进县访那旧日渔翁夫妇。一访着了,知县亲送到按院来。十州唤渔翁夫妇近前,道:“不消跪了。”此时二老俱八九十岁,都不认得十州。十州还依稀认得他,便问道:“两个老人家,可记得十五年前有个女子赶你船三四日么?”那老夫妇想了一会儿道:“有个上路绝色女子,是小的送到嘉兴一个庵里,还送小的十三两银子。”十州笑道:“你仔细看我一看,可有些像那女子么?”两个人定睛一看,倒是婆子道:“老爷好像是她兄弟!怎么也穿过耳的?”十州笑道:“不必多言,那女子就是我改妆的。”吓得他夫妇连忙跪下磕头。十州叫他起来,吩咐书吏赏他布百匹,白银二百两,为养老之资。着县官给匾,旌其高寿。那夫妇欢喜叩谢出去。
十州又往苏松等处巡历遍了,复到杭州,领了家眷至嘉兴。不上一年,四省俱已巡完,倭寇齑灭,颂声载道。遂同邵才进京复命,从江西而去。霍继祖、高邵学前来迎接,父子四人又得欢聚。十州叮嘱邵学往看施宏德,报其故情。及至省城,备一副厚礼拜谢道尊祁公,有万金之费。到正月中抵都,面阙自陈始末。天子大悦,御笔亲批祁文新准复姓名邵十州,来邵才复姓名邵高才,高邵学复更邵高学。霍继祖更名霍邵祖,出嗣霍公。追封邵氏五代。卞嘉诰封都御史,邵十州晋封千户侯,邵高才升礼部侍郎。谢恩受职,十州就告病致仕。圣旨不准、连上第五本才批准了,十州就出都到集贤村。
此时,邵卞嘉已先到家三月,田屋搭分停当。今日十州回来备酒请客,大宴十日,亲戚故旧皆有厚赠。遂择日移居到嘉兴。李虚斋已先在乐公处相候。合家就在霍宅居住。一日李虚斋同乐为善步到邵家来,李虚斋对卞嘉道:“今日是仙游吉期,你我三人可就此长行。”卞嘉欣然,也不进内,就同乐公、虚斋如飞而去。家人报知。十州令数十人追寻数日,已自无踪。后有人在峨眉山见三人谈笑。归报邵家。十州闻之大骇,此是后话。且说十州寻父亲不见,亦无奈何,自致仕回来,与二位夫人吟诗作赋,随时取乐。一日,十州同玉娘等重游福寿庵。此时悟凡年已三十五六。十州思想昔日与她同榻,不曾相狎。悟凡也晓得邵公是当年女妆的文新,后悔当面错过。少顷道:“已备果点在外,请老爷夫人坐。”十州假装身子不快,和衣倒在悟凡床上,说道:“我略睡一睡,不要人来惊动,单求师父泡一盏好茶,等我觉来吃吧。”春晖众人俱上前面去了,单留悟凡掩上房门煎茶。十州起来笑问道:“师父记得十六年前与下官抵足此床么?只是虚了那良宵。”悟凡红了脸道:“如今悔也不及了。”十州道:“宿愿可酬,怎说无及?”遂双手抱悟凡到床上。两下情意已投,不一时云收雨散,起来整衣,相顾而笑。开了房门,恰好外面有人请十州并众夫人上轿归家。自此十州带歌童舞女,游山玩水,逍遥度日。直到九十三岁方终。玉娘等享寿亦参差不远。后来邵高才与马成名皆致仕回家,诗酒往来,世为婚姻。邵高学官至巡抚。霍邵祖官至吏部尚书。子孙蕃至科第不绝。旋述奇文,有诗为证。
诗曰:
一门荣贵古今无,争羡奇缘到处多。
巾帼盖藏偏缔偶,看莲遁迹落鸳窝。
孙孙子子芝兰茂,弟弟兄兄麟凤和。
佳话何须勒金石,传之日耳最难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