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红亭 - 第 20 页/共 28 页
琴紫榭笑道:“姑妈当然不认识,那天她没有跟着太太去天竺寺,常在父亲跟前伺候,名叫芙蓉。”金夫人看她与众不同,知道是程夫人爱近的人,因此笑脸问话。芙蓉一一回答之后才说:“我们老爷叫婢女给太太请安。老爷久病,不能下炕,不能亲自向尊敬的您问好。承蒙夫人赏光,驾临寒舍,感谢不尽。待日后病愈,亲到尊府谢罪。”
金夫人见这个姑娘声音清晰,口齿伶俐,即起身一一倾听。随即叫玉清、五福回拜请安。
玉清等跟着芙蓉从大厅西厢房直入西院,又进了一个垂花门,一看是朝南的三间带抱厦的正房,在檐下有几个小书童在浇花。窗户满是玻璃,看到一个浓胡子的老翁侧身躺在炕上。她们掀开堂屋门帘进去,却看不见了。
芙蓉在前头引路,绕过一间藏书的大屋子,进了东间。四壁上挂满了古人的箴言,北墙上有白底蓝字匾,上写《自在天》三个字。屋里当中紫檀木的案上,放着三尺高的玻璃鱼缸里养着一拃长的红金鱼。在窗前的炕上那个戴国老头戴金丝云头图案黑缎小帽,身穿荔枝红富贵不断头凸纹丝绒便服,上罩宝石蓝洋绸棉外套,趴在前边的花梨木炕桌上。后边有一个刚刚蓄发的小女跪在那里用两只手给他捶背。那位国老眉长,眼细,鼻高,耳大,面容瘦削,颧骨高突。玉清向前施礼,将金夫人让他代为请安的事说了之后,国老在手肘上点头道:“老身不能全整冠带,很是失礼。在这儿敬谢太夫人光临。日后定要差人向侯爷请安,我身体康复后,必定亲到府上谢罪。”说完就咳嗽起来。
玉清不等他咳嗽完,连声“喳喳”地答应退身出来。回到正房,看见福寿、画眉、卢香菲、琴紫榭等正在谈笑风生,尽情欢乐,都在中间屋的中间扎堆儿站着。
福寿笑道:“我那天在天竺寺,玉姑娘跟我说了,我就不信,后来等卢格格走近了,才有点认出来。如果画眉在那儿,我一眼就能确实地看出来了,不会猜那么半天。”
画眉笑道:“别说了!这时你又有权,又有福,两样儿都齐全了。吃着太爷太太的赏赐,眼睛里都长满了脂油,那还想到我们这些倒霉的老朋友呢!那天在天竺寺见着我们格格,你早藏得连影都找不到了。等到认出太太以后,你没法子才出来,现在说这些花言巧语想骗谁?”
玉清从旁着急道:“哎哟!看你把福姐姐说的,真冤枉死了。不用说福姐姐,
自从那年分手以后,我们府上的哪个人一天不念叨几次?就连那小灵玉也说琴姑娘这样仁慈,卢姑娘那样好,说个没完呢!”
福寿笑道:“玉清姑娘不用理她的那片毒嘴!这闺女这些年在外头串游,她那嘴已经象屁股那么臭了。要是再过两年,屁股跟什么…样,还不知道。我怎么不认识你呀!不用说你的长相,就连你那左胯上的一颗红痦子我也记得。你们大家不信,扒了她的衣服看看,就清楚了。”紫榭、芙蓉等人都大笑起来。
画眉忍不住笑指着福寿说:“我胯上的红痦子脱下衣服可以看,可是你大腿当中的黑痦子怎么看?你心里头的痦子就是璞玉,你自己知道,别人都不知道!那年夏天我乘你睡觉的闲空,把你那个上边的毛剪下来,直到现在还在荷包里头藏着呢。”说完逗得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福寿又急又笑,冲着画眉过来。画眉想跑进西间,太太们正在那里:忙又跑进东间,福寿紧追不放,冲了进去,把画眉按在炕上,使劲儿胳肢她的胳肢窝。画眉翻滚着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高声喊叫:“格格们!快来救救我!我快要死了!”卢梅、芙蓉二人笑着进来,拉开了福寿的双手。大家聚在一块儿,不停地笑。
正是:
鸟当孟夏谐趣逗,人逢喜庆快乐多。
不大一会儿,众婆子抬来酒席饭菜,金、程二位夫人同琴、卢两个小姐四人坐了一桌,芙蓉将玉清、福寿、画眉三人让到自己住的西耳房坐了—一桌。两位夫人都把各自娘家的事儿,自己家里的生活闲事以及几年来跑南闯北的事儿十分亲热地絮谈起来。一边聊天,一边喝酒,喝到酒酣耳热,金夫人斟满了一杯酒,双手敬给程夫人道:“我有一句话,本来今天不该说,可是今天是黄道吉日,并且咱们姐俩见面不容易,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卢香菲是个机灵人,。昕就听出了话头,叫了两声画眉,就下炕出去。琴默道:“你上哪去?等会儿我!”二人同去耳房找福寿等人。
程夫人忙接过话茬儿道:“太夫人有什么话请当面说,愿意领教。”金夫人才将自己原来想从娘家姑娘中挑儿媳妇,中间发生波折,给璞玉娶了别的媳妇,又中途夭折了。这两个闺女几经苦难,现在在这儿重逢,也是天作良缘。把求婚的意思叙说了一遍。
程夫人笑着说:“我夫妻二人年过半百,没有子女。只有一个独生女又落水死了。幸亏龙王爷赏了我们大姑娘,我们想给她选个女婿,也算有个半子之劳,这才叫大姑娘扔彩球,老天爷又赏给了我们二姑娘。现在无意遇上太夫人,她俩原本是太夫人的侄女,您要想认领回去,我们老夫妇没话可说,就是不愿意,也得交给您。要按规矩说,许给公子的事儿,还应当赏脸容我们老夫妇好好商量一下。”
金夫人笑道:“小妹这话是将拙见先告诉太夫人,不是一时就要订亲。我们老爷必定另请大媒,跟您们老太爷商量过大礼的事儿。我们万万不能硬要你们的姑娘,让你们两位老人伤心。况且这两个姑娘的亲生父母都在,就是他们来找,玉皇、龙王的恩典谁能夺得了呢!”两位夫人一齐大笑。说着说着,日己偏西,这才叫来两个姑娘,同桌吃饭。
那院的福寿等收拾起饭桌,同玉清、五福、三妥等一同过来请安。太太、小姐闲坐着喝茶。玉清把带来的赏品包放在金夫人面前。金夫人教福寿打开包袱,拿出赏品。给芙蓉深蓝色实地纱一件,绣花巾一块,香袋一双,珊瑚簪子一对儿。画眉跟着姑娘特别义气,给了蓼芦绿的软烟罗两身,银镯子一对,手帕一匣。其余婆子、丫头和内院仆人、厨师、茶房也依次行赏。程夫人笑着向金夫人道谢。
芙蓉、画眉领着众婆子、丫头满满当当地跪了一地,磕头谢赏。
金夫人笑着说:“你们行这么多的礼干嘛!给你们的这点儿东西,没有甚么值得可谢的,也就算个见面礼吧!”舒二娘进来禀报,车轿已经备好。程夫人忙叫芙蓉给玉请清、福寿以及侍从婆子、丫头和车夫、马弁都行了重赏。
福寿等人磕头谢赏。金夫人告别时,程夫人再三挽留,让再多坐一会子。看实在挽留不住,也只好拉着手,送到大厅的后边。琴默、卢香菲二人和金夫人是近亲,又分别了多年,今天刚见面,不到半天就要分别,虽然忍住伤感,还不禁要掉泪。金夫人也伤心地依依惜别。程夫人看了这种情景,便笑道:“你们俩现在别难分难离啦!没几天就当媳妇儿了,一辈子也分不开,好好伺候吧!”二人害羞才松了拽住金夫人的手。众人笑着告别,金夫人坐轿,众婆子、丫头都上了车。
轿天车马快行如飞。福寿坐的是轮子安在后边的“后挡车”,跑起来“轰隆隆”地跑得最快。
程夫人把客人送走以后,领着两个姑娘眉开眼笑地进了家。
且说金夫人进城之后,来到自己的府前,璞玉带着家仆等候在大门外。轿子顺着进西边花园的门抬进内院。到角门下轿,众婆子、丫头搀扶着金夫人进了大厅,吴姨娘迎了出来。
没多一会儿,贲侯从外面进来。金夫人将去戴府的事儿逐项照实说了。又说了戴国老生病的情况。贲侯笑道:“他真的病得那么厉害吗?”
不几天,戴国老真的差人来送礼品,给贲侯请安。贲侯也回了答礼,让元凯、伯林设了一天宴席招待。请梅知府当大媒到戴国老府上求婚。梅知府看两家门当户对,是件好事,欣然应允,找个公余闲空,选个好日子前去提亲。
却说璞玉听说琴默、卢梅二人都在那里,喜得都不知道怎么好了。向福寿频频地探问她们的近况。一天福寿道:“说是喜,却变成了忧。”
璞玉连忙问道:“怎么成了忧?”
福寿道:“程夫人说,把琴姑娘早已许配给北京什么公侯的公子,已经应允,没法挽回了。”
璞玉低了头,一会又说:“她是那样了。
卢姑娘现在总算没事吧?“
福寿道:“虽说没事儿,娶过来还有什么意思?”
璞玉惊诧地问:“又怎么了?”
福寿道:“卢姑娘的容貌跟原先可没法比了。
璞玉笑道:“人注重的是人品,讲的是义气。现在就是卢姑娘变得头发白了,牙掉了,腰驼了,嘴结巴了,她那颗如金似玉的心也变不了。”
福寿说:“掉牙的时候还没到,可是她那秋水般的一只眼睛早就瞎了。”
璞玉大惊问道:“什么原因成了这样?”
福寿道:“我问过,她说在避难时,黑夜骑马,被人家墙上的一根木头戳瞎了。不然,她去天竺寺,我们这么熟的人见了怎么不认识?”
璞玉听了这话道:“卢姑娘完全是为我才失去了眼睛,怎么这么苦咽!”说着泪如雨下。刚要放声大哭,小书童瑶琴进来说:在天竺寺遇见的那个人的下落已经打听到了,特来回禀。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泣红亭 第十七回 友伴有缘能相会 兄弟偶遇不相识
第十七回友伴有缘能相会兄弟偶遇不相识
朝霞如虹二月天,习习春风拂窗帘。
书桌明亮闲无事,续写评书未了缘。
话说福寿说笑话蒙璞玉,说香菲一只眼瞎了。璞玉听了起初非常难受,几乎要哭,后来忽然想起来又笑着说:“你骗我!那天我亲眼看见卢姑娘,她比以先还要漂亮。五官都那么好看,干嘛你背地里咒人!”
福寿笑道:“你那天在哪儿看见的?”
璞玉将在西冷桥边遇见卢香菲,自己吃惊没敢说话的事儿说了一遍。福寿遮盖掩饰道:“那个人不是卢姑娘,是跟着程夫人的芙蓉。她和卢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卢姑娘只眼瞎了藏在芙蓉的后面。”说完大笑。璞玉不信,正在刨根问底。书童进来说:“瑶琴回来了,就在外书房。”
瑶琴见面,将找人的事禀报说:“奴才领命跟着那个和尚的后面,问熟人知道他就是在南屏山画画儿的月江和尚。第二天到灵隐寺打听,总是找不到。后来又问了一个熟人,原来这个人虽然在灵隐寺出家,现在却不住在灵隐寺。他住在那天我们去过的天竺寺的下院——下天竺。奴才我又到那儿,知道了他的住处以后,才回来。”
璞玉听了欣喜道:“你好好记住,我抽个空儿自己去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