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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玉正望着楼窗出神,嘴里虽然没说话,两个人的灵魂已经暗地里悄悄地透过去合在一起,正在细细地品咂滋味,忽然美人转身关了楼窗,突然从院里边传出骂人的声音。接着看见一个倔巴老汉抡起扁担走了过来,不知怎么变了卦。下山时还摆着大模大样的谱儿,刚转到了墙后,就急忙跑到马跟前。那老汉一看,这贼还有马,更是大声叫嚷,抡着扁担钩子,飞也似的追了过来。
璞玉一看不是事儿,骗腿上马,带着瑶琴、宝剑落荒逃去。
那时紫榭虽然对画眉这种无礼举动非常生气,可是谁叫自己办了这种事儿,也没法吭声。无奈忍气吞声下了楼。
呜呼!为人上人者一举一动可不慎哉!如琴紫榭之稳健,因一时之抛彩球,贻人话柄,以至不能指责顽民。可不畏乎!
且说璞玉策马出了梅峪,后面追赶的人业已不见,方才松缰缓行。瑶琴、宝剑赶上来问道:“大爷平日胆子挺大,今天怎么这么胆小?”
璞玉叹道:“你们不知道,我是个大丈夫,哪能怕一个奴才!况且游山到人家别墅去看,本来有所冒犯。古书说:‘能容则德大,能忍则进益’。有容人之心,则事可成,无客人之意,则事必败。我的老师常言道:‘容则恕人之过,忍则成事之益。因小过而动盛怒,乃克己之不力也’。故大人能容他人之所不能,而能容小人之辱则更难矣。古之英雄贤士成大事者,皆能通达此理也。我想辱骂之来,静观来自何人,是非自有分晓,焉用动怒。《孟子》上讲:”养心,制怒‘。这些小人不值得我一谈,更犯不上跟他争吵。故我之怕者,盖有理也。“说着来到西冷桥边,迎面过来一队车马轿子。走在前面的轿子里坐着一位老夫人。身材清癯瘦朗,气派清如仙鹤,年纪约有六十,肯定不是小户人家的夫人。璞玉在桥旁侧立。看见大队车仗过后,随着又过来辆小香车。这车的制造别致精细,虽是两轮小车,不用骡马驾辕,车辕内一个大汉在后面推着走。车四面的帷幔异常精致。车内坐着一位小姐,穿戴华丽,璞玉在马背上一眼看见,不觉失声地”哎哟“一声,脸色一下子全变了。
原来这是卢香菲,同程夫人在天竺寺吃了饭,和金夫人约定了不久见面的日子,回往梅峪正好碰上璞玉向去天竺寺的这条路上回来。
这时卢香菲正是满怀喜悦地坐着香车,沿着湖堤,看那一派湖光山色,荷香柳柔。走过来时,忽然迎面过来一个少年郎君,身穿紫红长袍,骑着白马,金鞍银辔,十分显耀。刚转过目光,听见璞玉的声音,打了个照面,认出是璞玉,差一点儿出了声。
欲知后事如问,且看下回分解。
泣红亭 第十六回 期功名为国忘家 摒富贵保身养性
第十六回期功名为国忘家摒富贵保身养性
柳絮飘难住,恒河沙易迁:往事凭谁定,清风明月天。
却说璞玉忽然看见卢香菲象仙女一般的花颜玉貌,非常惊异,想到:“真怪!真妙呀!刚才看见的不是魂灵,是真的卢梅。那么紫榭也真的到这儿来了?人世间竟有这么美丽的两个人和她俩一模一样么?”想定要确确实实地认下,于是策马在车的左右紧跟,再三仔细地观察。卢香菲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马在车的东边,她的眼睛就转到东边盯着看:马转到西边,她的眼睛就转到西边盯着瞧。只因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以交谈。璞玉实在忍不住了,正想开口问话,香菲怕叫别人看见了不合适,忙撩下香云纱的车帘,催车飞也似的跑去。
璞玉扯住缰绳站住,愣愣地出神。足有半个时辰,才折回往天竺寺来。一边看,一边胡思乱想,如醉如痴。来到天竺寺,庙会已完,众僧散去,善男信女,进香众人,也都如同浮云样的涌散了。金夫人的车轿早已在山门前准备停当,正在等着璞玉。永柱、黄明等见璞玉来到,同声说:“少爷怎么才来?可让太太等得功夫长了。”璞玉声不吭,下了马,进了山门,在人群里又看见一个人。
那人正从大殿的东侧往外走。这人生得身材端雅,器宇轩昂,面如霁月,性似清风。真是昆仑山上的整块美玉,桂树林里的独秀一枝。若非仙人降凡世,定是星宿落人间。只可惜,剃发出家,致使儒林失色:更衣披裟,遂教官衙无人。
璞玉看了,觉得惊奇,暗自想道:“除京师的桂菜,孤山的自持以外,此地还有这样的个人!只看外表,就不是庸材!”正在端详,那人没回头向后看,一直朝前去了。
璞玉叫瑶琴跟着这个人,看他是在什么地方,做什么的人,家住哪里,与谁交游,好好将底细打听清楚。璞玉来到禅房前面,金夫人等到太阳快要落了,还不见璞玉,自己走出来看看,见到璞玉,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子。璞玉怕得不敢出声,在前面引路。只见玉清、福寿等人个个都面带喜色,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于是搀着金夫人坐上轿。庙上的长老和尚带着众徒弟们,走到山门以外,对金夫人进香布施,施礼道谢。众婆子、丫鬟纷纷坐上车,璞玉骑马。家仆们见天色已晚,一行车马疾走飞奔地往城里来了。
到了府前,灯笼火光照满门庭。璞玉从早饭以后,辛苦劳累足溜溜一天,并且还受了惊吓,又累又饿。一进屋就喊着要吃饭,也顾不上说话了,口气吃完了饭,福寿向他举手道喜。
璞玉问道:“无缘无故的哪儿来的喜呢?是吃饱饭的喜?”福寿摇头笑道:
“不是。有一个新奇的双喜。”
璞玉道:“今天真怪,遇上了几件怪事儿。我疑心见了鬼。你说有什么喜?”
福寿笑道:“我刚从大厅里来。太太正在跟太爷说喜事。你去听听就知道了。”璞玉感到奇怪,连忙下炕,来到大厅,金夫人正和老爷闲谈。
璞玉不敢进去,站在隔扇后面偷听。贲侯问:“你们是怎么相认的?”
金夫人道:“我看她的相貌和香菲一模一。
样,在方丈里见了面,攀谈起来才知道了实情。“
贲侯道:“那么很久以来传说她已经死了是怎么回事儿?”金夫人把不但卢梅没有死,琴默也没有死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璞玉听了这些话,如大梦方醒,不禁喜气直冲向三千丈高的云霄。
贲侯道:“那么这事该怎么办?”
金夫人道:“求老爷的恩典,将这两个为守信义而受了苦的姑娘都许给璞玉吧。”
贲侯皱着眉头道:“那么你将外甥女又搁在那儿呢?”金夫人知道事情难办,起身跪在地下央求道:“我原想将娘家的一个姑娘许配给璞玉,亲上加亲。这事儿跟老爷说过几次。现在老天爷把两个姑娘都送到这儿来了。她们经历了多少风浪和灾难,才得到安宁,这不是天配的良缘?求老爷念在我从小伺候老爷,从来没敢违背您的意见,如今已经白发苍苍,您就答应我的请求吧。俗话说‘好男养十家’,看来璞玉就是有个四五房也管得住。”
贲侯道:“大户人家三房四妾的也多得是,璞玉到如今还没有子女,娶上两房媳妇也不算多。可是他年纪还轻,家里人多了,怕背拗修身务家之道。我身负杜稷重任,近来盗卖私盐的小民和军人勾结盗贼,下属官吏互相攻讦等事非常复杂。我处置公务还忙不过来,哪有工夫顾这些事儿!”说完向隔扇暗处大声喝叱道:“璞玉!你还不快出来!站在墙旮旯儿里鬼鬼祟祟地听什么?还不快扶起你妈!”璞玉大惊失色,知道老爷早已看见了他,又羞又怕,赶紧上前扶起金夫人。
金夫人大喜,道谢说:“那就明天往浙江派人告诉娜氏嫂子和金公弟弟。”
贲侯道:“既是定了亲,还派人报什么信?多此一举做什么?合卺以后去信也不晚。”金夫人一想老爷说的也对,派人去浙江的事儿就推迟下来。
璞玉站在一旁,知道大事己成,回到自己屋里。福寿也笑着回来道:“往浙江派人的事,差一点把事儿弄砸了。”
璞玉问道:“怎么会坏事儿?”福寿笑道:“金公老爷听了,事情稍微推延几天倒也不要紧:要是朱英、宋涛听了要唱《罗锅子抢亲》这出戏,带兵前来,那可怎么好!”璞玉也不禁大笑起来。
过了几天,金夫人正想去程夫人那里看望两个侄女,舒二娘手持红帖子进来禀报:“西湖戴国老家的老夫人派人来禀请太太。”说完献了拜匣。
金夫人打开一看,里面有三份儿梅红纸的请帖。金夫人纳闷儿,让玉清看,上面的一份儿是给金夫人的请柬,写的是“妹程氏拜请”。玉清看了下边两份儿笑道:“福寿姑娘也算可以,象我们这些婢女还称得上姑娘?”福寿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里间出来。看一份帖子上写的是:“琴紫榭谨呈,恭请玉姑娘”,还有一份:“飘零之叶——卢梅再拜,谨呈神通方士福姐姐”。
福寿笑道:“卢姑娘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霜,小时候的淘气劲儿还没改,写一张请帖也有这么多的滑稽玩笑。”都念给太太听了。
金夫人问:“哪天?”玉清道:“就是明天中午。”金夫人向舒二娘说道:“你传话告诉来人,明天是吉日,我本来就想去给老夫人请安。现在接到了帖子,叫他先去替我请安答谢。我明天一早就去。”玉清要退还紫榭的帖子道:“把这份请帖退回去吧!我哪能接受格格写的恭请信?明天一定跟着太太去,请转告我的拜谢!”说完了向福寿问道:“你的帖子怎么着?”
福寿笑道:“咱俩有点区别。哪儿来的那么多罗唆。她说我是神通方士,就算我是神通方士。我明天去了倒要问问,我给她通了什么神?”众人大笑。舒二娘也笑着将拜匣拿出去了。
璞玉听了那些话大喜,将车轿、侍从准备停当。
次日早饭后,金夫人禀报了贲俟,带着玉清、福寿、五福、三妥、灵玉等丫头、婆子坐轿乘车,一行人出了城西门,向西湖梅峪而来。高珍策马扬鞭前去报信,元凯在前边引路。从六桥中路分道。来到梅峪,国老府已经敞开大门。家人迎出,将金夫人的轿子一直抬进东边夹道,放在内院旁侧的红大门前。这时从里面出来群女眷,搀扶金夫人下了轿。
玉清、福寿搀着金夫人到了大厅后边,一群花团锦簇的姑娘迎了出来。走在前边的两个人,一个是琴紫榭,头上插满珠宝,身穿大红羽绉绿叶大瓣牡丹的薄棉袍,银面花颜,没有改变原来的样子。一个是卢香菲,头戴朵朵红芙蓉的暖绒帽,往后梳着上宽下窄的两把头,两鬓相间地插着新时的桃梨花。身穿苹果绿绒绸大瓣带蔓鞑子西番莲夹袍。胭脂似的面颊,瓜子形的脸上,增添了喜悦与欢快。紫榭等看金夫人走到近前,一齐跪下请安。
金夫人看见琴默,热泪盈眶。眼泪差点要掉下来的紫榭抽泣起来,因为在别人家里,没有哭出声。金夫人心里的话一句也没能说出来,用两手拉着两个姑娘的手。刚进垂花门的中门,程夫人领着姑娘们走下了大厅台阶。她头戴珍珠帽,身穿一品蟒缎袍,上罩古绣团蟒补子石青朝服。她迎出时看金夫人是:珍珠滚边儿蟒缎长袍,海水波涛补子朝服,项挂珊瑚串绿松石念珠,扶着两个侄女进来,显出派端庄、敦厚、福态的神情。两夫人在院中握手施礼相见。
程夫人道:“我没有缘分,没能更早地见到您明朗的容颜,今天蒙您赏脸光临,满足了我多时的渴望。”
金夫人笑道:“自从拜谒您清朗的容颜,几天来一直想念。正得不到来府拜见的机会,幸蒙召唤,再见明颜,心里真觉得豁亮。”两位夫人一边说着寒暄客套,进了大厅。丫头们高高地掀起猩红的门帘。
金夫人是客,先走进去,一看屋里,摆设得清朗明净。从西间窗户开始顺墙的大听字炕上铺着绿色贵妃栽绒毯,上边又铺着厚厚的垫子。
程夫人道:“我们原先睡张小木床,没有睡过上炕。我们在北京住了一两年以后,觉得睡床有点儿冷,现在反而离不开热炕了。这都是从北京学来的习惯。”说着请金夫人就座。献了茶。进来两个鲜艳水零的人,近前跪下请安。
金夫人细看,一个:长圆脸,细挑身材,头上齐齐地簪着嵌翠的银花,身穿月白缎古绣满花长袍,上罩石青缎片金边儿的长坎肩。个短方脸,长的黑黑的睫眉,高绾着头发,身穿桃红缎浅蓝线绣花袍,上罩洱蓝宁绸,汉瓦当文福字短坎肩。
金夫人笑道:“这一个是画眉,我认识。
这个穿月白衣裳的是谁?我怎么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