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宫廷艳史 - 第 20 页/共 49 页
不料这桩事情,传到都中,竟被两个奸人,想步张由、史立的后尘便好升官,一个是息夫躬,系河阳人;一个是孙宠,系长安人。息夫躬与傅晏是同乡,向来要好,因得任为待诏。
孙宠做过汝南太守,贪赃免职,流落长安,也因上书言事,任为待诏。他们二人,一听东平王祭石之事,同撰一本奏章,拜求中郎石师谭,较交中常侍宋弘代为呈入。折中大略说的是:无盐有大石自立,闻邪臣附会往事,以为泰山石立,孝宣皇帝遂得龙兴。东平王刘云,因此生心,与其后日夜伺察,咒诅九重,欲求非望。而后舅伍弘,曾以医术幸进,出入禁门。
臣恐霍显之谋,将行于杯杓;荆轲之变,必起于帷幄。祸且不堪设想矣!事关危急,不敢不昧死上闻。
哀帝一听荆轲、霍显二语,如何不怒,即命有司驰往严究。
去的有司,受了息夫躬、孙宠二人的嘱托,到了东平,真学着史立的手段,屈打成招。复命之日,哀帝就把刘云、伍弘处死,王后伍谒拘入都中秘狱。当下就有廷尉梁相、尚书令鞠谭、仆射宗伯凤等一同上书,说是案情未明,请再复审。哀帝不但不准,且将三人严办。复又借了这桩案子,大封特封他的幸臣董贤。
岂知董贤还要想去奸占东平王后伍谒。伍谒年青貌美,本有西方美人之誉。她见丈夫死得可惨,恨不得替夫报仇,虽是粉骨碎身,亦所不惜。董贤一厢情愿,前来奸她,你想想看,她肯不肯顺从的呢?谁知这位伍谒,一见董贤,居然满口应允。
不过要求另置香巢,为婢为仆,均不反对。
董贤听了伍谒的要求,不觉诧异起来,他便暗忖道:“伍谒素有贤名,我来占她,我总以为必要大反江东,方能如我之愿;怎的竟会这般和顺,莫非她要借此以作脱身之计不成?”
董贤想至此处,忽又转念道:“逃倒不怕她逃走,只要刻刻留心,防着她行刺就是了。”于是含笑对伍谒说道:“王后若是真心诚意嫁我,真是后福无穷。不过我却有话在先,王后若存歹心,那是王后自己不好,不能怪区区薄情。”伍谒听了,微笑着答道:“董侯不必疑心,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一个人,何况我这个年轻的妇人。董侯如不见信,可请自便,任我死于狱中就是。”董贤听了,也笑答道:“王后勿怪!此等事情,谁也要生疑心的。王后既已表明心迹,快快随我入宫!”伍谒脱去犯服,换上平常衣裳,真的跟了董贤就走。一时到了宫中,走上一座小小画楼。董贤吩咐左右,速速摆上酒来。酒筵摆上,董贤赶忙斟上一杯美酒,送至伍谒的樱唇前面。说时迟,那时快,伍谒早趁董贤一个大意的当口,扑的一声,用她十指尖尖之手,早把董贤的咽喉叉住大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奴才,你们冤死我们王爷不算外,还想奸占我这个未亡人么?”董贤究是一个男子,当然有些气力,一被叉住的时候,用力一挣,已经挣脱。跟着飞起一脚,可巧踢中伍谒的下部。当时只听得砰訇一声,可怜伍谒早已倒在地上,香销玉殒,死于非命了!
董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唤进左右,喝把伍谒的上下衣裳,洗剥干净,正想对于伍谒尸体有所非礼,陡然似乎有人击他脑门,顿时痛得也死了过去。
左右一见出了乱子,飞奔报知哀帝。哀帝一听此信,还当了得,马上同了董贤的妻妹二人,两脚三步地奔到董贤面前,用手一按,尚有微微的呼息。一面急召全部御医,齐来救活董贤,一面命把伍谒的裸尸抬出,用火焚化。岂知十几个大力卫士,用尽牛力,莫想移动分毫。哀帝当下也有些奇怪起来,便谕知众人姑且退出,等得医生来过再说。一时医生诊过董贤之脉,同向哀帝奏称道:“高安侯双脉乱颤,恐防有邪。”
哀帝一听,知是伍谒作祟,又命速召卜者占卦。卜者占卦既毕道:“确是东平后作怪,只有祈祷方有希望。”哀帝此时只要董贤能够活命,不论何事,都可准奏。卜者代向祈祷之后,董贤居然回过气来。一见哀帝在侧,一面拉着哀帝之手,一面呜咽道:“微臣犯了东平王后,我主快快替我哀求!”哀帝真的替他求着伍谒道:“王后若赦董贤,朕准封尔!”说着,即命速以王后礼节安葬伍谒。谁知左右去替伍谒尸体穿著衣裳,说也稀奇,衣服一近她的尸身,一件件的竟会飞得老远,任你如何设法,休想近着她的尸体。哀帝看了,自然着急,又命卜者再占。卜者又占一卦道:“东平王后,洁身而死,不愿再著汉室衣履,还是请万岁索性成全她的志愿,将她裸葬便了!”
哀帝无法,只得依奏,便命谒者等官,把伍谒的棺木葬于东平凉帽山下。后来人民因她十分灵验,代建庙宇,称为流芳庙。
哀帝又封她为清净仙姑。这是后话,不必再提。
单说董贤就在伍谒的棺木抬出长安的一天,便有起色。因怕伍谒再来作祟,方请哀帝赦了东平王,追谥王爵,嗣子继位。
哀帝一一准奏,董贤之病,果得痊愈。息夫躬与孙宠二人,他们初见董贤害了鬼病,却也怕惧,不敢再事害人。
过了年余,便又肆无忌惮起来,历诋公卿大臣。廷臣侵他们的势焰,反去附和。大司马丁明,忽患病病,奏请派人接替。
哀帝准可,即拜董贤为大司马。那时董贤年才二十有二,竟得位列二公,掌握兵权,汉朝开国以来,得未曾有。
又过年余,哀帝因为色欲过度,得了痨症,日见加重。别人到还罢了,只是那位大司马董贤,急得神色慌张,口口声声愿以身代。哀帝此时病已垂危,对他这位幸臣,也无半句言语。
董贤心里虽是万分惶急,仿佛妇女,夫死便成孤孀的样子;然又满望哀帝年未及壮,不致一病即崩。那知哀帝和他的孽缘已满,即于元寿二年六月,奄然归天。年止二十有六,在位只有六年。当时傅皇后、董昭仪等人,一闻哀帝凶耗,一同哭入寝宫。
董贤不忘哀帝恩情,也在寝门外面,号恸如丧考妣。正在闹得乌烟瘴气的当口,陡见太皇太后王氏,亲自到来,抚尸举哀。
哀止即将玉玺纳入袖中,一面召问大司马董贤,大丧如何办理?可怜董贤只有后庭功夫,至于大丧礼节,做梦也未见过。现因哀帝告崩,如同寡妇死去情夫,三魂失掉了两魂,自然不能对答,只有瞠目直视太皇太后之面而已。
太皇太后见他这种情形,尚不见罪,仅对他说道:“新都侯王莽,老成干练,适在京师,他曾承办先帝大丧,熟习故事,我当命他进来助汝。”董贤此时,那知引虎入门,反遭其噬。
听了太皇太后之言,赶忙免冠叩道:“如此是幸甚了!”太皇太后立传懿旨,召王莽入宫。
王莽进来谒过太皇太后,首言董贤臭名满天下,不可令其守护尸位。太皇太后点头称可。王莽即托太皇太后意旨,命尚书弹劾董贤不亲汤乐,罪列不敬,当即禁止董贤出入宫殿。董贤得信,慌忙徒洗诣阙,免冠谢罪。王莽说声:“来得正好!”
竟传太皇及后命令,将董贤的印绶一齐取下,传旨罢职,就第待罪。董贤回到府第,逢思王莽如此辣手,我必为他所害。想了一会,流泪一会,又哀哀地叫着哀帝名字,痛哭一会,静心想出一个主意,急去告知他的妻子。正是:当时只觉春如海,此日方忧玉有瑕。
不知究是什么主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窃神器安汉公篡位掷御玺老寡妇复宗
却说董贤自知不免,忍心想出一个主意,急与他的妻子说道:“我失身于帝,甚至不惜尔躯,原望长事主上,得享殊荣,岂知帝不永年,王莽又是我们对头,与其为他所害,不如自荆”其妻听了,便呜咽答道:“妾在宫中,除了主上一人怜爱外,背后受人羞辱,真是罄竹难书,得不偿失,早已灰心,因君并无一言,妾故忍辱为之。今既如此,我们夫妇同死便了。不过主上曾在万年陵旁,为君筑有一墓,想来也不能够葬身于此窟的了!”董贤听罢,长叹一声,摇头无语。于是夫妻二人,抱头对哭一场,双双自尽毙命。他的家令,也知朝中有了王莽,吓得不敢报丧。随便将董贤夫妇的尸体草草棺殓,夤夜埋葬僻地。
不料仍为王莽所知,疑心董贤诈死,吩咐有司奏请验尸,自行批准。验过之后,虽非假死,犹将董贤尸体,拖出棺外,剥去殓饰,用草包裹,暴尸三日,始埋狱中。并劾董恭纵容长子不法,次子淫佚无能,一并夺职,徙往合浦;家产全行充公,约计总数,竟达四千三万万缗,可谓骇人听闻。
董贤平时,曾经厚待属吏朱诩。朱诩因感其恩,特至狱中,为董贤更衣换棺,改葬他处。办妥之后,上书自劾。王莽心里不悦,另寻别事,把朱诩办了死罪。
那时孔光,因为巴结傅氏,己任大司徒之职。现见王莽得势,又来献媚,邀同百官,公推王莽为大司马。廷臣唯唯诺诺,无人反对。只有前将军何武、后将军公孙禄说道,“不应委政外戚,自相推荐云云。又因没人理他,等于白说。太皇太后平时受了帝太太后傅氏肮脏之气,无法奈何,此次决拜王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藉为自己出气地步。
王莽因得手握大权,不似当年的谦恭下士,渐渐的拿出手段来了。太皇太后遂与王莽商量,应立何人为嗣?王莽听了,慌忙免冠伏地,口称:“臣有死罪,不敢奏闻!”太皇太后命他起来道:“汝有何罪,皆可赦免不究,尽管直奏!”王莽起来侍立道:“从前冯昭仪被傅氏太后使人逼死,她的孙子箕子,当时遭害,乃是假的,实由臣设法掉换,至今藏于远地。”太皇太后听了,失惊道:“当时谁不知道箕子已死,汝何以做得这般神秘的呢?”王莽道:“那时傅太后耳目众多,稍一不慎,臣即有杀身之祸。”太皇太后听了,又大喜道:“如此说来,汝无罪而有功了。汝既提及此事,莫非拟以箕子入统不成?”
王莽道:“照臣算来,现在宗室之中,惟有箕子为宜。”太皇太后颔首道:“既然如此,汝即命人迎入可也。”王莽即遣车骑将军王舜,持节往迎。
王舜系王音之子,为王莽的从弟,王莽有意使他迎立有功,便好封赏。王舜奉命去后,尚未回来,朝中无人主持,一切政令,全由王莽独断独行。王莽首将皇太后赵氏,贬为孝成皇后;皇后傅氏,逼令徙居桂宫。赵太后的罪状是唆使女弟赵合德,专宠横行,残灭继嗣;傅后的罪状,是纵令乃父傅晏,骄姿不道,害及国家。二后罪案宣布以后,朝臣并没一人敢出反对。
王莽索性再贬帝太太后傅氏,为定陶共王母;已逝丁太后为丁姬。所有傅、丁二氏子弟,一律免官归里,并把傅晏全家,同徙合浦。当时廷臣,个个私议,以为傅喜这人,同是傅氏子弟,现既将他个人搁置未办,或者必有重谴,也未可知。与傅喜知己的,且替他扰忧不已。那里晓得王莽,故作惊人之举,以博美誉。这是什么惊人之举呢?
原来王莽等得谴责傅氏子弟完毕以后,特将傅喜召入都中,位居特进,使奉朝请。傅喜不知王莽沽名钓誉,还当他是忠臣,便也受命不辞。又过几时,王莽听得太皇太后,偶然提及定陶共王母的劣迹,重复再废定陶共王母、孝成皇后为庶人。
二后一闻此信,又知大势已去,同时愤而自杀。自作自受,倒也不必怜她。
王莽又见孔光是三朝元老,为太皇太后所敬,不得不阳示尊荣,特荐孔光女婿甄邯为侍中,并兼奉车都尉。朝中百僚凡与王莽不合的,王莽即罗织成罪,使甄邯赉着草案,往示孔光,孔光不敢不如旨举劾。王莽便去奏知太皇太后,说是廷臣公意,他不敢有私,要请太皇太后作主。太皇太后真的认作廷臣公意,因此没有一件事情,不奉批准。何武公、孙禄二人,遂坐互相标榜之罪,一齐免官。董宏之子董武,本嗣高昌侯,坐父谄佞,褫夺侯爵。关内侯张由、太仆史立等,罪坐中山冯太后冤案,一律处死。红阳侯王立,为王莽诸父,成帝遣令就国,哀帝时已召还京师。王莽不免畏忌,又令孔光劾他前愆,仍使就国。
太皇太后只有这个亲弟,这道本章,有些不愿准奏。复经王莽从旁撺掇,说是不应专顾私亲,太皇太后人本老实,只得含泪遣令王立回国。
王莽遂引用王舜、王邑为心腹,瓯邯、甄丰主弹劾,平晏领机事,刘歆典文章,孙建为爪牙。等得布置周密,中山王箕子可巧到来,乃由王莽召集百僚,奉着太皇太后诏命拥之登基,改名为衎,是为平帝。当时年仅九岁,自然不能亲政,仍是太皇太后临朝,王莽居了首辅。至是始奉葬哀帝于义陵,兼谥为孝哀皇帝。大司徒孔光,一则年纪已高,无力办事;二则为人傀儡,似也忧惧;于是上书求乞骸骨。奉诏迁孔光为帝太傅,兼给事中,掌领宿卫。这样一来,政治大权尽归王莽独揽了。
王莽又思权势虽隆,功德未敷,特地派了心腹至益州地方,暗令官吏买通塞外蛮人,叫他诡称越裳氏,入贡白雉。平帝元始元年元月,塞外遣使入贡,口称越裳氏,心服天朝威德,特贡白雉。
王莽奏报太皇太后,将那白雉荐诸宗庙。从前周成王时代,越裳氏重译来朝,也曾进贡白雉。王莽自比周公,故而想出此法。果然盈廷臣工,仰承王莽鼻息,群称王莽德及四夷,不让周公旦。公旦佐周有功,故称周公;今大司马王莽,安定汉室,应称为安汉公,增加食邑,太皇太后当即依议。王莽假装固辞不获,方始受命;且代东平王刘云伸冤,使其子开明嗣位王爵;王后伍谒,既由哀帝封过道号,赐田二百顷,春秋二季,由地方致祭。又立中山王刘宇之孙桃乡侯之子成都,为中山王,奉中山王刘兴祭祀。再封宜帝耳孙三十六人,皆为列侯。此外王侯等无子有孙,或为同产兄弟子,均得立之为嗣,承袭祖爵。
皇族因罪被废,许复属籍,官吏年老休致,仍给原俸二分之一,得赡终身;甚至庶民鳏寡孤独的,也是周恤。这等恩惠,都由王莽作主施行。于是上上下下,无不感戴这位安汉公,对于王太后小皇帝,直同无人一般。那知安汉公并不安汉,反把汉室灭了,改作王姓天下。所以后来诗人有“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年身早死,一生真伪有谁知”之句。
闲话休提,再说当时王莽又讽示公卿,奏称太皇太后春秋已高,不宜躬亲细故;此后惟有封爵大典,应由安汉公奏闻;其他政事,统归安汉公裁决等语。太皇太后总道自己内侄,既有能耐,又是忠心,自然乐得安享清福,便又准如所请。
一日,忽有一位小臣,姓高名鬯,奏称平帝既已入嗣大统,本生母卫姬,未得封号,不免向隅。王莽见了此奏,虽然恶他多事,但又不好驳斥;若是准他,又惧卫氏一入宫来,必踏傅、丁二后覆辙。想了多日,始命少傅甄丰,持册至中山,封卫姬为中山王后;帝舅卫宝、卫玄封关内侯,仍然留守中山,不准来京。复有扶风功曹申屠刚,上书直言道:“嗣皇帝始免襁褓,便使母子分离,有伤慈孝,应将中山太后迎入都中,另居别宫,使嗣皇帝得以乐叙天伦;并召冯、卫二族,选入执戟,亲奉宿卫,方是正办。”王莽见了此奏,恨得咬牙切齿,忙去撺掇太皇太后出面下诏,斥责申屠刚,违背大义,胆敢妄奏,着即弃市。
又过两年,忽有黄支国献入犀牛一头。廷臣以为黄支国在南海中,去京有三万里程途,向未入贡,今既臣服来朝,又是安汉公的威德所致,正得上书献谀,又接得越嶲郡的奏报,说有黄龙出游江中。太师孔光、大司徒马宫,于是奉表称瑞,德归安汉公。独有大司农孙宝说道:“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彼此尚有龃龉;如今无论何事,都是异口同声,一致无二,难道近人反胜周召不成?”众人听了,个个吓得变色。不到半天,孙宝已奉去职之旨。
那时匈奴久与汉室和亲,未扰边界,闻得汉朝真的出了圣人,慌忙也来进贡。王莽见了番使,偶然问及:“王嫱的二女,是否尚存?”番使答称:“王嫱二女,现已适人,平安无恙。”
王莽说道:“王昭君系天朝遣嫁,既有二女,理应令她们入京省视外家。”番使又答称:“俟使臣回国,奏知单于,再当奏报。”王莽重赏番使。
番使回去,不到三月,匈奴单于囊知牙斯,果如王莽之意,特遣王嫱长女云,曾号须卜居次的,入朝谒圣。一至关门,就有关吏飞报上闻。王莽大悦,即令沿途官吏,妥送至京。太皇太后一见须卜居次,虽是胡服,面貌极似昭君,已经大乐。又见她言语礼节,均能大致如仪。这一喜非同小可,命她旁坐,问长问短,赏赐许多珍宝,住了多日,方才送她回国。这件事情,又赞王莽功劳。太皇太后还说,从前小昭君要见乃姊一面,何等繁难,后来仅得乃姊一书了事。现在其女居然来回娘家,这真是我们侄儿的德化了。
王莽乘机奏道:“皇上虽仅十二三岁,近来皇室乏嗣,应请早为大婚。”太皇太后笑道:“汝有一女,尚属美丽,何不配与皇帝,弄个亲上加亲?”王莽听了,正中下怀,便不推却,即日成婚。
成婚以后,太皇太后因见王莽现为国丈,欲将新野田二万五千六面顷,赐与王莽。王莽力辞。王莽之妻私问道:“太后赐田,何故不受?”适值王莽酒醉,便漏出一句心腹话来道:“天下之田,皆我所有,何必她赐呢!”其妻会意,不再多言。
没有多时,群臣又请赐给王莽九锡典礼,太皇太后又如所奏。
王莽也不逊谢,直受而已。
又过年余,王莽闻得女儿之言,始知平帝渐有知识,背后怨他不令母于相见。王莽陡然起了毒念,暗用毒酒,献与平帝,不到半日,便已呜呼。
王莽知道驾崩,心里虽是快话,还要说道:“何不早言,老臣真愿替死。”大家听了此言,无不匿笑。王莽此时哪管众人议论,竟自作主,即立宣帝玄孙,名叫婴的为嗣。年仅两岁,当然不能治国。王莽便想摄政。
忽有前辉光谢嚣奏称:“武功县长孟通浚井得白石,上有丹书,文曰:‘告安汉公莽为皇帝。’”前辉光就是长安地名,王莽曾改定官名,及十二洲郡县界划分长安为前辉光,后承烈二郡。谢嚣本为王莽所荐,因即揣摩迎合,捏造符命。王莽急令王舜转白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听了此语,也会作色道:“这乃是欺人之谈,哪能相信?”王舜一见太后不允,也作色道:“事已至此,无可奈何!王莽亦不过想借此镇服天下,并无别意。”太皇太后听了,不得已下诏。内中最可笑一句是云:“为皇帝者,乃摄行皇帝之事也。”真是自欺欺人。王政君之罪,却不容恕了。
当时群臣接了诏书,酌定礼仪。安汉公当服天子衮冕,负扆践阼,南面受朝,出入用警跸,皆如天子制度;祭祀赞礼,应称假皇帝;臣民称为摄皇帝,自称臣妾,安汉公自称曰予,朝见太皇太后、皇帝、皇后,仍自称臣。这种亘古未有的谬妄礼节,奏了上去,有诏许可。转眼已是正月,即改号为居摄元年。王莽戴着冕旒,穿着衮衣,坐着鸾驾,到了南郊,躬祀上帝,然后返宫。又过数月,方立宜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为孺子;尊平帝后为皇太后;使王舜为太傅佐辅,甄丰为太阿右拂,甄邯为太保后承。
王莽亲信,虽得安然升官,谁知刘氏子孙不服,外面已经起兵,前来讨伐。此人是谁?乃是安众侯刘崇,系长沙定王刘发的六世孙。刘发即景帝之子,闻得王莽为假皇帝,乃与相臣张绍商议道:“王莽必危刘氏,天下虽知莽奸,可是没人发难。
我当为宗族倡义,号召天下,同诛此贼。”张绍听了,极端赞可。刘崇只知仗义,不顾利害,于是率兵百人,进攻宛城。那知宛城的守兵,倒有数千,已经胜过刘崇人数数十倍之众,任你刘崇如何有勇,所谓寡不敌众。一战之下,刘崇、张绍二人,可怜俱死乱军之中。刘崇族叔刘嘉,张绍从弟张竦,幸而脱逃,留得性命。只恐王莽追究,反去诣阙谢罪。
王莽因欲笼络人心,下诏特赦。张竦能文,又替刘嘉做了一篇文字,极力称谀王莽,且愿潴崇宫室,垂为后戒。王莽大喜,立即批准,褒奖刘嘉为率礼侯,张竦为淑礼侯。廷臣上奏,说是刘祟叛逆,乃是摄皇帝权力太轻,应将臣字除去,朝谒两宫,也称假皇帝。
太皇太后只得许可。旋有广饶侯刘京、车骑将军千人扈云,上书言瑞,应请假皇帝为真皇帝。倘若不信,但看亭中发现新井,便知天命。王莽大喜,奏知太皇太后,自言天意难违,应改居摄三年为初始元年。
太皇太后此时方知自己眼瞎,引虎伤身。但是权操王莽之手,不能不从。及至初始同年十二月朔,王莽率领群臣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还谒太皇太后,又捏造一派胡言。太皇太后正拟驳斥,王莽不管,早已上殿登基去了。当时即改定国号曰新,并改十二月朔日为始建国元年正月朔日。服色旗帜尚黄,牺牲尚白。此诏一出,群臣争呼新皇帝万岁。
王莽自思身为天子,也不枉平生的假行仁义,苦力经营。
惟传国御玺,尚在太皇太后手中,应该向她取来,方算大功告成。即召王舜入宫,嘱咐数语。王舜奉命,直至长信宫中,立向太皇太后索取御玺。太皇太后跺足大骂王舜道:“汝等父子兄弟,受汉厚恩,并未答报,反敢助纣为虐,来索国玺,人面兽心之徒,恐怕狗彘也不肯食尔等之肉。莽贼既托言金匮符命,自作新皇帝,尽可去制新玺,要这亡国玺何用!我是汉家的老寡妇,决与此玺同葬,尔等休得妄想!”边说,边已泣涕不止。
旁立侍女,无不下泪。王舜见此惨境,也觉欷歔。
过了一霎,方申请道:“事已至此,臣等无力挽回,不过新皇帝业已登基,倘若必欲此玺,太后岂能始终不与的么?”
太皇太后沉吟半晌,竟去取出御玺,狠命地掷在地上,复哭骂道:“我老将死,且看汝辈能不灭族否?”王舜无暇答言,忙向地上拾起御玺,急去呈与王莽。
王莽一见御玺角上碎了一块,问明王舜,始知被太皇太后掷碎,不得已用金补就,终留缺痕。此玺乃是秦朝遗物,由秦子婴献与高祖,高祖传与子孙,至是暂归王莽。最奇怪的是,此玺一得一失,都在名婴的人物手中,难道婴字,这般不利于皇室的么?这是空谈。
单说当时王莽得玺之后,总算尚有良心,即改称太皇太后为新室父母皇太后;不久便废孺子婴为安定公,号孝平皇后为定安太后。于是西汉遂亡。总计前汉凡十二主,共二百一十年。
至于王莽自幼至壮,由壮至老,蓄心制造名誉,窃得汉室天下,是否能够久长,以及孝元、孝平两后,暨孺子婴等人,如何结局,须在下回叙明。正是:刘家亡国虽然惨,汉室中兴尚有为。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春色撩人茜窗惊艳影秋波流慧白屋动相思
历史小说是根据事实而做的,不可杜撰。正史根据事实,分了前汉后汉,这部《汉宫》,不能不也有个分际。自从本回起,就是后汉的开始了。为便于读者醒目起见,先行表明一下。
却说九十春光,绿肥红瘦,风翻麦浪,日映桃霞。杨柳依依,频作可怜之舞;黄莺恰恰,惯为警梦之啼。梅子欲黄,荼蘼乍放,在这困人天气的时候,谁也说是杜宇声嘶,残春欲尽,是人生最无可奈何的境界了。那一片绿荫连云的桃杏林子里面,不免令人想起杜牧之寻春较迟之叹!那些初结蓓蕾的嫩蕊,却还迎着和风,摇摆个不住,里面曲曲弯弯露出一条羊肠小路,好像一条带子,环屈在地上一样。这时只有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在树上互相叫骂,似乎怪老天忒煞无情,美满的春天,匆匆地便收拾去了。
此时忽然又夹着一种得得得的步履声音,从林里面发将出来,那一群小鸟,怪害怕的登时下了动员令,扑扑翅膀便飞去了。停了半晌,才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从里面蹙了出来,他一面走,一面仰起头来,四处张望,不时地发出一种叹息的声音,料想着一定是触景生情,中怀有感。
当下他懒洋洋地走出树林。面前便是一条小溪,右面架着一座砖砌的小桥,他走到桥上,俯视溪水澄清,一阵微风,将那溪边的柳絮,吹得似下雪般飞入水中,水里鱼儿,便争先恐后地浮上来唼喋。他蹲下身子,熟视了好久,直等那鱼儿将杨花唼喋尽了,摇摇摆摆地一哄而散,他才怅怅地站了起来,背着手,仍是向桥那边慢慢踱去。
没几步路,前面一道,却是蔷薇障在面前横着,他绕着蔷薇障一直走了过去,到了尽头之处,便是一簇一簇的荼蘼花架。
前面在那众绿丛中,隐隐地露出红墙一角。他立定脚步,自言自语道:“我也太糊涂了,怎的好端端地跑到人家的花园里来做什么呢?”他说罢,便回过身来,想走了出去。谁知花园里甬道很多,走了半天,不独没有钻出来,反而钻到院墙的跟前去了。他便立定脚,向四面认一认方向;可是他一连认了好几次,终于没有认出方向来,他暗暗地纳闷道:“这真奇了!明明是从那面一条甬道走进来的,怎么这会儿就迷了方向,转不出去呢?假使被人家看见了,问我做什么的,那么,怎样回答呢?岂不要使人家叫我是个偷花贼吗?不好不好,赶紧想法子钻了出去,才是正经。迟一些儿,今天就要丢脸。”他想到这里,心中十分害怕,三脚两步地向外面转出来。说也不信,转了半天,仍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还是在方才站的那个地方。
他可万分焦躁,额上的汗珠黄豆似地落个不住,霎时将那一件鹅黄的直摆,滴得完全湿了。他立在一棵杨柳树的下面,呆呆地停了半晌,说道:“可不碰见鬼了么?明明的看见一座小桥在那边,怎么转过这两个荼蘼架子,就不见那小桥呢?”
他没法可想,两只眼睛,不住地向四边闪动,满想找一条出路好回去。谁知越望眼越花,觉得面前不晓得有多少路的样子,千头万岔,纡曲回环,乱如麻缕,他气坏了,转过头来,正想从南边寻路,瞥见一带短墙婉蜒横着,墙上砌着鹿眼的透空格子。
那短墙的平面上,挨次放着吉祥草万年青的盆子。隐隐地望见里面万花如锦,姹紫嫣红,亭台叠叠,殿角重重,他不知不觉地移步近来,靠着短墙,向里面瞧了一会儿,瞥见西南角上有几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在那里寻花折柳地游玩。
他心中一想,我转了半天,终没有转了出去,倒不如去问问她们,教她们指点指点,或者可以出去。他想到这里,壮着胆,循着短墙,一直往那几个丫头的所在绕来。一刻儿,到了那几个丫头玩耍的所在,不过只隔着一层墙,所以一切都能看得清楚。他屏着气,先靠着墙上面的篱眼向里面瞧去,只见一个穿红绡袄子的丫头,和一个穿月白色衣裳的丫头,坐在草地上数瓦子。还有一个穿酱紫色小袄的丫头,大约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头上梳着分心双髻,手里拿一把宫扇,在那里赶着玉色蝴蝶。那一只蝴蝶,被她赶得忽起忽落,穿花渡柳地飞着。
她可是赶得香汗淋淋,娇喘细细,再也不肯放手。一手执着扇子,一手拿出一条蛇绿的绢帕来,一面拭汗,一面赶着。这时坐在地上的穿红绡的丫头,对穿白月色的丫头笑道:“你看那个蹄子,是不是发疯了;为着一只蝴蝶儿,赶得浑身是汗,兀的不肯放手,一心要想扑住,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
那穿月白色的也笑道:“她发疯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尽管去说她做什么?今天让她去赶够了,但看她扑着扑不着?”
她两个有说有笑的,那个扑蝶的丫头,一句也没有听见,仍旧轻挥罗扇,踏着芳尘去赶那蝴蝶,又兜了好几个圈子。好容易见那只蝴蝶落到一枝芍药花上,竖起翅膀,一扇一合的正在那里采花粉,她嘻嘻地笑道:“好孽障,这可逃不了我的手了。”她蹑足潜踪地溜到那蝶儿的后面举起扇子,要想扑过去。
那一只蝶儿,竟像屁股生了眼睛一样,霎时又翩翩地飞去了。
她一急,连连顿足道:“可惜可惜!又将它放走了。”她仍然不舍,复又跟着那一只蝶儿,向西赶来,走未数步,她被一件东西一绊,站不住,一个跟斗栽了下去,正倒在一个人的肩上。
她睁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穿红绡的丫头。她连忙爬了起来,对着那个穿红绡的丫头,嗤嗤憨笑。
那个穿红绡的,正坐在地上弄瓦子,弄得高兴,冷不提防凭空往她身上一栽。她可是吓得一大跳,仔细一看,便气得骂道:“瞎了眼睛的小蹄子,没事兀的在这里闯的是什么魂?难道我们坐在这里,你没有看见吗?”那个扑蝶儿的笑道:“好姐姐!我因为那只蝶儿实在可爱,想将它扑来,描个花模子;可是我费尽力气,终于没有扑到。刚才委实没有看见,绊了一个跟斗,不想就掼在你的身上。”
她听了便用手指着骂道:“扯你娘的淡呢,谁和你罗嗦,马上告诉小姐去,可是仔细你的皮。”那个扑蝶的丫头听了这话,登时露出一种惊惶的神气来,忙着央告道:“好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小姐。你若是一告诉,我可又要挨一顿好打了。”
她答道:“你既然这样的害怕,为什么偏要这样的呢?”
他慌忙哀求道:“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那个穿月白的丫头笑道:“痴货,你放心吧!她是和你开玩笑的,决不会回去把你告诉的。”她听得这句话,欢喜得什么似的,跳跳跑跑地走开,一直向西边墙根跑来。
她一抬头,猛地看见一个人,在墙外向着篱眼望个仔细。
她倒是一惊,忙立定脚,朝着墙外这个人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野男子?跑到我们家园里面来做什么呢?可是不是想来偷我们的花草的?”坐在地上的两个丫头,听她这话,连忙一齐站起来,向他一望,同声问道:“你这野汉子,站在墙外做什么勾当?快快地说了出来!如果延挨,马上就喊人来将你捆起来。
问问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他站在墙外,看见她们游戏,正自看得出神,猛地看见她们一个个都是怒目相向,厉声责问着,六只星眼的视线,不约而同地一齐向他的脸注视着,他可是又羞又怕,停了半晌答道:“对不住,我因为迷失路途,想来请姐姐们指点我出去。”
内一个丫头笑道:“迷路只有陌上山里,可以迷路,从没听过迷到人家园里来的。”他急道:“我要是在山里陌上,反倒没有迷过路;可是你们园里,我进来的时候,倒不晓得是个家园;后来看见有了许多的荼蘼架子,才知道是家园。我原晓得家园里外人不能任意游玩的,所以我忙要回去,谁知转了好久,竟转不出去了。千万请姐姐们方便指个路。”
那扑蝶的小丫头笑问道:“那个高鼻子的汉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们,马上将你送出去。”他连忙道:“我姓刘名秀,字文叔,我家就住在这北边舂陵白水村。”
话还未了,那个穿红绡的笑道:“这个痴丫头真好老脸,好端端的问人的名姓做什么,敢是要和他做亲不成?”那个扑蝶的小丫头听了这话,登时羞得满面通红,低着粉颈,只是吃吃地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