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宫廷艳史 - 第 16 页/共 49 页
当时匡衡、张谭二人,以为自动地劾去石显,总道可盖前惩,谁知恼了一位直臣王尊,飞章入奏,直言丞相、御史前与石显一党,应即问罪。成帝见了此折,也知匡衡、张谭本失大臣体统,惟因甫经即位,未便遽斥三公,遂将该奏搁置不理。
匡衡、张谭闻知其事,慌忙上书谢罪,乞赐骸骨归里,同时缴还印绶。成帝降诏慰留,仍把印绶赐还,并贬王尊为高陵令,顾全匡衡等面子。匡衡等始照旧治事。但是朝臣都替王尊抱屈,背后很怪匡衡等无耻。
王尊系涿郡高阳人氏,幼年丧父,依他叔伯为生,叔伯家亦贫寒,令他牧羊。王尊且牧且读,得通文字,后充郡中小吏,迁补书佐。郡守嘉他才能,特为荐举,遂以直言闻时,任虢县令。辗转升调,受任益州刺史,莅任以后,尝出巡属邑,行至邛莱山,山前有九折阪,不易行走。从前临邛县王吉,任益州刺史时,行至九折阪,仰天叹道:“我的身体肤发,承受先人,不可毁伤,何必常常经此冒险。”当即辞官归去。及王尊过九折阪,记起先哲遗言,偏使御夫疾行向前,且行且语道:“此处不是王吉先生的畏途么?王吉是孝子,王尊是忠臣,各行其是,都有至理。”王尊在任二年,复调任东平相。
东平王刘宇,系元帝之弟,少年骄纵,不奉法度。元帝知道王尊忠直敢言,故有是命。王尊果能直谏,不为威势所屈。
刘宇最喜微行。王尊屡谏不改,乃令厩长不准为之驾马。刘宇只得作罢,但是心里大为不悦。
一日,王尊进谒刘宇。刘宇虽与有嫌,因是父皇派来之相,不得不延令就坐。王尊早经窥透其意,即正色向刘宇说道:“臣奉诏来相大王,臣的故旧,皆为臣吊。臣闻大王素负勇名,也觉自危,现在待罪相位有日,未见大王勇威,臣自恃蒙大王宠任。这样看来,大王倒不勇,臣才好算真勇呢!”刘宇听了王尊之言,勃然变色,意欲把王尊立时杀死,又恐得罪朝廷,亦有未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因即与语道:“相君既自诩勇,腰间佩剑。定非常品,可否让我一观?”王尊偷看刘宇面色,似带杀气,猜他不怀好意。也用一计,却向刘宇左右近侍说道:“大王欲观我的佩剑,尔等可代解下,呈与大王。”边说边把双手悬空高举,一任近侍解他所佩之剑。等得剑已离身的当口,方始又对刘宇微笑道:“大王毕竟无勇,仅不过想设计陷臣不义而已。”刘宇既被王尊道破隐衷,暗暗叫声惭愧。
又知王尊久负直声,天下闻名,只得解释道:“寡人并无是意,相君未免多疑了!”说完,即令左右设宴,与王尊同饮,尽欢而散。岂知刘宇之母,公孙婕好,平生仅有刘宇一子,万分心爱,固不待言。此时既为东平太后,眼看王尊这般管束其子,大为不悦。于是上书朝廷,参劾王尊倨傲不臣,臣妾母子事事受制,必定逼死而后已。元帝览奏,见她情词迫切,不得不将王尊去职。及成帝即位,大将军王凤,素慕王尊为人,因召为军中司马,兼任司隶校尉。任事未久,偏又为了匡衡、张谭二人之事坐贬,王尊赴任数月,因病辞职。王凤也知王尊受屈,不去挽留,由他自去,且过几时,再图召用。
那时成帝因念太后抚养之恩,十分优待王姓,除已封王凤为大将军外,复封王崇为安成侯,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等,统统赐爵关内侯。王凤、王崇二人,俱系太后同母弟兄,爵亦较尊。其余是异母弟兄,爵故稍卑。那时朝臣明知此举,不合祖宗遗训,但贪爵禄,个个噤若寒蝉。
哪知人不敢言,天已示警,夏四月天降黄雾,咫尺莫辨,市民喧扰。宫中疑有变故,查问之后,始知为了大雾的事情。
成帝也觉有异,诏问公卿,各言休咎,毋庸隐讳。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异口同声地奏称,说是阴盛阳衰,故有此征。从前高祖临殁有约,非功臣不准封侯;今太后的弟兄,无功受禄,为历朝所无,应加裁抑等语。大将军见了此奏,立即上书辞职。
成帝不肯照准,而且愈加亲信,是年六月,忽有青蝇飞至未央宫殿,集满群臣坐次。八月复见两个月亮并现,晨出东方。九月夜有流星长四五丈许,状似蛇形,贯入紫宫。种种奇突的灾异,内外臣工,都归咎于王氏。成帝因母及舅,倚畀如故。还有太后母李氏,早与后父王禁离婚,嫁与苟姓,生子名参,百无聊赖。太后既贵,便令王凤迎还生母,且欲援田蚡故例,授苟参为列侯。倒是成帝谓田蚡受爵,实非正办,苟参不宜加封。
太后无奈,犹授苟参为侍中水卫都尉。此外王氏子弟七侯以外,无论长幼,俱进官爵,不在话下。
成帝践阼以后,年方弱冠,大有祖上遗风,嗜酒好色,很能跨灶。在东宫时代,已喜猎艳。元帝又因母后被毒,未享遐龄,特选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之女,为太子妃。许女名娙,秀外慧中,博通史事,并擅书法,复与太子年貌相当,惹得太子意动神驰,好像得了一位月里嫦娥一般。整日的相爱相亲,相偎相倚,说不尽千般恩爱,万种温存。
当时元帝曾经暗令黄门郎许沅,前往东宫,窥探儿媳是否和谐,及所为何事。沅既是奉旨私探,当未便直入东宫,只得私下唤了一个东宫内监,同至僻静地方,仔细一问,不禁也觉好笑起来。你道为何?原来太子正在扮作嫖客模样,又令太子妃以及诸良娣,统统扮作勾栏妓女,学那倚门卖笑的行径,陪他取乐。许沅不便以此事奏知元帝,只得改辞回报,说是太子正与妃姬等人,埋头诵读,唔咿满堂,东宫变为学校。元帝与后妃未曾听毕,早已乐得心花怒放,当下拟赐太子黄金千斤,以作膏火之赀。后妃等人,因见元帝高兴,都凑趣道:“陛下闲着无事,何不同去看看一对儿媳呢?”元帝听了又笑道:“我们大队人马,同至东宫,岂不冲散他们读书的好事么?”冯昭仪更是在兴头上,不待元帝许可,急去拿了许多书籍,拖了元帝就走。元帝打趣冯昭仪道:“尔也想去上学不成!”冯昭仪笑答道:“臣妾满腹诗书,不必再读;只因陛下为人俭约,每常吝发我等花粉之费,臣妾要去毛遂自荐,做个乡村教读,以便糊口呢!”元帝听了,不禁失笑道:“如此说来,朕的宫里,倒成了诗书之邦了。”说完之后,便与后妃等人,边说笑着,边缓步来至东宫。
这个时候,却把黄门郎许沅吓得要死,慌忙溜到太子那里,把万岁爷如何令他窥探,他自己如何谎说东宫变了学校,万岁如何大悦,又与冯昭仪如何说笑,现在已经就要到了等,一口气对太子说完。许妃在旁听毕,赶紧命大家改换装束,假意坐下诵读。许沅刚刚溜走,元帝等人,早已走到东宫廓外。尚未进门,真的听见里面咿唔之声,达于户外,不禁点点头对后妃等人笑道:“如此不枉先帝爱他一常”皇后也笑道:“臣妾教养有功,陛下如何说法?”元帝道:“从优奖叙如何?”说着,跨进东宫室门。太子同了许妃以及良娣等人,当然出来跪接。冯昭仪忙去拉着许妃的手,笑对她说道:“你的皇帝公公,背后在赞你相夫有道,很是嘉许,因此前来看看你们。我呢,要想前来谋个教读位置,不过稍觉腹俭一点。”冯昭仪还要往下再说,那时小昭君方在得宠之际,急忙用她的那只柔荑纤手,按住冯昭仪的嘴道:“你像打莲花落地说了一连串,难道不怕嘴酸的么?”大家一笑,方始进至里面。
元帝一见满桌上都摆着书本,便对太子微笑道:“读书固是好事,但是死读书本,未娴政治,也是无益。”许妃最擅词令,忙跪下奏道:“太子常向臣媳说,他说父皇现把国事办得太太平平,将来只要依样葫芦,便宜不少。”元帝听了,心下自然欢喜,嘴里却笑骂太子道:“痴儿只趁现成,不知有此福命否?”小昭君道:“先帝钟爱孙子,哪会错的,太子如无福命,也不会投胎到刘氏门中来了。”元帝这天格外大悦,就在东宫摆上酒筵,作了一个团圆家宴,并赏赐太子、许妃、良娣等人十万金钱,方才回宫。不久许妃产下一个男胎,元帝正庆抱孙之喜,岂知未曾弥月,即已夭折。
后来太子即位,做了皇帝,这位许妃当然立后。惟皇太后王氏,因见许后不再生育,皇帝身边的嫔嫱,亦无一男半女,于是特传诏旨,采选天下良家女子,入备后宫。前御史大夫杜延年之子杜钦现任大将军武库令,进白大将军王凤道:“古礼一娶九女,无非为广嗣起见。今主上春秋方富,未有嫡嗣,将军何不上效古人,选取淑女,使主上一娶数后。从来后妃贤淑的,决不致没有良嗣。”王凤听了,甚以为然,即入告太后。
谁知太后拘守汉制,不欲法古,王凤只好退出。
建始二年三月,长安忽然大旱,直至次年春季,方始降雨。
一年多没有点滴雨水,这也是亘古未有的奇灾。成帝却在宫内,只知行乐,不顾民间疾苦。
一天听了一个余婕妤的条呈,将命巧匠,制造一座飞行殿,广方一丈,形如凤辇,选取有力的宫女百名,负之以趋。成帝同了后妃坐在殿内,既捷且稳,两耳亦闻风雷之声,改名曰云雷宫。复纳卞贵人之奏,在太液池畔,建造宵游宫,用漆为柱,四面全用黑绨之幕,器皿乘舆,也尚黑色。后妃以下,尽服玄色宫衣。既至宵游宫中,上悬一颗夜光珠子,照得如同白日,玄服所绣之花,朵纹毕现。成帝大乐道:“古人秉烛夜游,真正寒酸已极!朕承先人余荫,享此繁华之福。曾记先帝生时,偶至东宫,说朕不知有无福命,今竟如何?”说着,偶然记起黄门郎许沅、光禄大夫史丹,均曾替他扯谎,瞒过元帝,不为无功,乃授许沅为上大夫,史丹为左将军,并封牟靖侯,食邑万五千户。许后笑道:“陛下记性真好,臣妾早已忘记此事。”
成帝也笑道:“朕有恩必报,有罪必罚,也算万分平允的了。
不知怎么上天总降灾异,臣下又说阴阳不和,诚属费解!”许后虽然尚觉贤慧,对于要分爱情于他人一节,也有些当仁不让,更是献媚承欢,无微不至,所以成帝十分爱她。
次年八月,霪雨为灾,一连四十余日,不肯放晴。长安人民,陡然哄起一种谣言,说是洪水将至,纷纷逃避。弄得你要争先,我怕落后,老幼妇孺,自相践踏,伤亡不知其数。这个消息传到成帝耳内,慌忙升殿,召集群臣,各陈意见,商量避水方法。大将军王凤道:“洪水果至,陛下可奉太后以及后妃等人,乘舟浮水,决无危险。都中人民可令他们登城,由国家暂给衣食。”话犹未毕,右将军王商接口向成帝奏道:“古时国家无道,都中尚未水及城郭,今政治和平,人民相安,虽是连旬大雨,河水并未泛滥,何至洪水暴发?定是不肖游民,造言生事,断不可信。再令百姓登城,未免庸人自扰了!”成帝听毕,方才稍觉安心。
王商自去巡视四城,一面晓谕民众,毋得惊惶自乱;一面严拿造谣之人,以便重惩。于是民心略定。直到晚上,并没所谓的什么洪水到来,又过一宵,仍是平安无事。成帝因此重视王商,说他确有定识,温谕有加。王凤听了,不觉有些惭愧,自悔一时以耳为目,反为讹言所误。
这个右将军王商,却与王凤庶弟同姓同名。他是宣帝的母舅乐昌侯王武之子。王武殁后,王商袭爵为侯,居丧既哀,又能兄弟怡怡,尽将家财,分给异母弟兄。廷臣因他孝义可风,交章举荐,由侍中升中郎将。元帝时代,己任右将军之职。成帝也敬他老成持重,本拟升他为左将军。他说史丹之忠,胜他十倍,情愿相让。成帝乃将左将军之职,畀了史丹。史丹、王商虽为成帝信任,终究不及王凤的得宠。连那位车骑将军平恩侯许嘉,他与成帝兼有两重亲谊,而且辅政有年,成帝犹恐怕他牵制王凤,竟把他本兼各职取消,假说他年高有德,理应在家纳福,不该再作脚靴手版的官儿。又因许后面上交代不过,特赐田园金帛,总算是有面子的勒令还乡。
建始三年十二月朔日,日食如钩,夜间地震。未央宫的房屋,也被摇动。成帝心慌起来,暗想:“难道许后这人,真的为老天所忌不成!我姑且再在民间选几个女子,弄到身边,稍稍分她一点爱情,就算被老天所征服罢。”成帝主意一定,次日示意廷臣。廷臣一听主上要选女子,谁不想来巴结,于是分头觅宝。但是闹得满城风雨,所见的无非俗艳凡葩,非但要比许后还美的,实在没有,就是较逊一筹的,也是难觅。每逢上朝之日,你问我可有佳人,我问你可有美女,大家都是横摇其头而已。
谁知一班廷臣,弄得一筹莫展的当口,却被一个小小县吏姓周的,居然抢到一位现世观音。这个周县吏,那天正在家中闲坐,忽然来了一个乡亲。周县吏偶然谈起皇帝要觅几个美貌女子的事情,那位乡亲连连说道:“不难,不难!我有一位亲戚,他娶了一房妻子,名叫班姬,此人真生得天上少有,地下难寻,目下业已守寡。明天午间,她就要到南苑上坟。南苑地方,很是僻静,我亦你只要多带几个人,等她一到,走去抢来,岂不便当。”周县吏听了,起初不甚相信,以为平常女子,哪有出色人材,后经那位乡亲赌誓罚咒地道:“她有赛西施的绰号,如果不是二十四万分的标致,怎会有此绰号?”周县吏听了,方才有些相信起来。到了次日,就请那位乡亲,充作眼线,自己率领多人,等在南苑地方。未及亭午,果见一个手持祭品,全身素服的少妇,单身走来,周县吏一声吆喝,顿时拥了上去,把那个少妇,拦腰一抱,抢到所备的车上,加上几鞭,顷刻之间,已到他的府居。那个少妇大哭大喊,寻死觅活地骂道:“青天白日,强抢良家寡妇,该当何罪!”周县吏却不慌不忙地将那少妇,命人把她揿在一张太师椅上,自己纳头便拜,口称娘娘息怒。正是:今朝奉旨为强盗,指日承恩作宰官。
不知周县吏说出何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拍马屁幸列前茅吹牛皮几兴巨祸
却说班姬被人硬揿在一张太师椅上,突见为首抢她来家之人,朝她纳头便拜,复又连着口称娘娘。班姬弄得莫明其妙,只得暂且停住骂声,听他底下的说话,当下只见他接着说道:“当今皇帝因为没有子嗣,后宫人物虽众,貌皆不美,必须觅一位天字第一号美丽女子,进宫即封娘娘。大小臣工,四处寻访,迄未觅得,小人久闻娘娘是位天上神仙,故敢斗胆硬将娘娘请到寒舍,即日伴送进宫,娘娘后福无穷,将来尚求娘娘栽培一二。”班姬听毕,心下便像车水轻盘似的,开足马力,飞快地转了几转。于是含羞似地答道:“此言真的么?我乃寡妇,已是败柳残花的了;皇帝是何等眼光,未必选中,如何是好。”
班姬说完,又听此人答道:“娘娘尽管放怀,小人包娘娘做成娘娘便了!”周县吏说完,情知班姬已经首肯,不致变卦,赶忙驱散众人,急用一乘车子,将班姬直送宫门。那时宫门之外,本已派了十名内监,以备招待民间自愿入宫的女子,一见有人送来一位极妙人材,当然据实奏闻。
成帝传旨召入。班姬见了成帝,俯伏不语。成帝命她抬起头来,不见犹可,这一见真把成帝乐得心旌摇摇不定,急问班姬的家世姓氏,班姬奏对称旨,立刻送入后宫,改换装束。成帝即授周县吏为益州什郊令。周县吏大喜过望,真像狗颠屁股似地到任去了。成帝进得宫来,并不隐瞒此事,马上携了班姬来见许后。许后心里自然不甚情愿,因见木已成舟,只得勉强招呼。成帝一见许后并不吃醋,更是欢喜,便封班姬为婕妤。
班婕妤也还知趣,除了在枕边献媚外,对于许后尚属恭顺。许后又带她见过太后,这且不提。
那时成帝对于天降灾异,还不放心,翌日下诏,令举直言敢谏之士。杜钦及太常丞谷水,同时奏称,犹言后宫妇女,宠爱太专,有碍继嗣。成帝听了,明知他们指斥许后,便微愠道:“朕已封了班婕妤了,后宫并没什么专宠之事,汝等不治朝事,每每以后宫为言,毋乃不觉不伦乎!”杜钦、谷永二人,不敢再言。丞相匡衡也上一疏,规讽成帝,疏中的说话是,请戒妃匹,慎容仪,崇经术,远技能。成帝也不采纳。匡衡及见灾异迭出,屡乞让去相位,成帝不许。没几时,匡衡之子匡昌,现任越骑校尉,酒醉杀人,坐罪下狱。越骑官属,乃与匡昌之弟匡明密谋,拟劫匡昌出狱,谋泄事败。有司劾奏,奉诏从严惩办。匡衡大惊,徒跣入朝,谢罪自劾。成帝尚给面子,谕令照常冠履。匡衡谢恩趋出。不料司隶校尉王骏等,又劾匡衡封邑踰界,擅盗田地,罪非寻常,应请罢官候讯。成帝也知匡衡无颜立朝,令他去职归里。右将军王商继任相位,少府伊忠,升任御史大夫。
建始四年正月,亳邑陨石四块,肥垒陨石两块。成帝命罢中书宦官,另置尚书员五人。四月孟夏,天降大雪,人民冻毙不知其数。成帝诏令直言极谏诸士,诣白虎殿上对策。太常丞谷永奏对道: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天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陲晏然,靡有兵革。诸侯大者仆食数县,不得有为,无吴楚燕梁之势。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三者无毛发之辜,乃欲以政事过差,咎及内外大臣,皆瞽说欺天者也!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暗昧之瞽说,归咎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即位,委任遵旧,未有过政。
元年正月,白气起东方;四月黄雾四塞,复冒京师;申以大水,著以震蚀,各有占应,相为表里。百官庶士,无所归依,陛下独不怪与!白气起东方,贱人将与之表也;黄雾冒京师,王道微绝之应也。夫贱人当起,而京师道微,二者甚丑。陛下诚深察愚臣之言,致惧天地之异,长思宗庙之计,改往返过,抗湛溺之意,解偏驳之忧,奋乾纲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进,犹尚未足也;急复益纳宜子妇人,毋择好丑,毋论年齿,广求于微贱之间,祈天眷佑,慰释皇太后之忧愠。解谢上帝之谴怒,则继嗣繁滋,灾异永息矣!疏贱之臣,至敢直陈天意,斥高帷幄之私,欲离间贵后盛妾,自知忤心逆耳,难免汤镬之诛。然臣苟不言,谁为言之!愿陛下颁示腹心大臣,腹心大臣以为非天意,臣当伏妄言之罪;若以为诚天意也,奈何忘国大本,背天意而从人欲?惟陛下审察熟念,厚为宗庙计,则国家幸甚!
谷永此策,完全好说,私意他已爬做到大将军王凤的走狗了。貌似极言敢谏之臣,心怀附势趋炎之念。他因见王凤揽权用事,一门七侯,盈廷臣众,大有烦言;恐被众人推倒,乃掉弄文笔,硬说天意示变,都因许后霸占宫帏,不准成帝分爱于人,以致触动天怒,真是一派胡言!许后为人尚无什么大恶,至于献媚成帝,这也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顶多把成帝弄成色痨,算是她的罪恶;何至酿成天怒人怨;老天哪有这样闲空工夫,来管他们被窝里头的把戏呢?此外还有武库令杜钦,也和谷永一般论调。
成帝竟被他们说得动听,二人之名,于是高列前茅。当时谷永取了第一,杜钦取了第二。谷永升了光禄大夫,杜钦升了谏大夫。谷永字子云,籍隶长安,就是前卫司马谷吉之子。谷吉出使匈奴,死于郅友之手。杜钦字子夏,一目已瞽,在家自读,无心出岫。王凤闻他是位饱学之士,罗致幕中。同时又有一个郎官杜邺,也字子夏,倒是一位学优而仕的人物。时人因为:二杜齐名,同姓同字,无从区别,遂称杜钦为盲杜子夏。
杜钦恨人说他短处,特地自制冠,戴着游行都市,都人夏称杜邺为大冠杜子夏,杜钦为小冠杜子夏。杜钦因感王凤知遇之恩,阿附王凤,还可说他饮水思源,尚不忘本。独有谷永,本由阳城侯刘庆忌荐举,也欲附势求荣,这是比较起来,更在盲杜之下了,不入,天复霪雨,黄河决口,百姓都怪大将军王凤没有治国之才。不过王凤深居简出,无从听见小百姓的舆论罢了。
说起黄河为害,非自汉始,历代皆是如此。就令大禹重生,恐怕也没良策。
汉朝开国以来,溃决之事,已是数见不鲜。文帝时代,河决酸枣,东溃金堤。武帝时代,河徙顿邱,又决濮阳。元封二年,曾发卒数万人,塞瓠子河,筑宣房宫,后来馆陶县又报河决,分为屯氏河,东北入海,不再堵塞。至元帝永光五年,屯氏河仍复淤塞不通。河流泛滥,所有清河郡属灵县鸣犊口,变作汪洋。
那时冯昭仪的弟兄冯逡,方为清河都尉,奏请疏通屯兵氏河,分减水势。元帝曾令丞相御史会议,估计工程之费,其数颇巨,因此因循不行。建昭四年秋月,大雨二十余天,河果复决馆陶,及东郡金堤,淹没四郡三十二县。平地水深三丈,隳坏官舍庐室四万余所。各郡守飞章报闻,御史大夫尹忠,尚说是所误有限,无关大局。成帝下诏切责,痛斥尹忠不知忧民,将加严谴。尹忠为人最是拘泥,一见了此诏,惶急自荆成帝乃命大司农非调,发付钱粮,赈济灾民;一面截留河南漕船五百艘,徙民避水。朝廷虽是心关民瘼,可是事后补救,百姓已经大遭其殃了。
谷永那时愈蒙王凤宠信,便向王凤大吹其牛道:“此次黄河决口,皆因从前办事的人员,没有治水之学。不才幼即研究《禹经》,对于天下河道源流,了如指掌。大将军若向主上保举我去督办,不出三月,可不再见水患。”王凤听了大喜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这句言语,真的不错!以君之才,何往不利,莫谓区区一个黄河,老夫即刻上书奏保便了。”果然不到两个时辰,谷永已奉诏旨,兼任治河大臣。谷永马上孝敬王凤一笔重礼,率领所属,首先建造衙署,竟将工程之费,半入私囊,半作贿赂。第二天就闹出一桩强抢民女的大案。好好一座都城,几乎断送他的手内!
原来谷永最是惧内,他的夫人蒋氏,素具狮吼之威。谷永少时,家况清贫,没人以女配他。他又是一个登徒子流,七尺昂藏,怎好没有内助,于是东去吊膀,西去偷香。无如一班女子,见他面目虽然长得标致,但是两手空空,嫁他之后,只好去喝西风,因此大家都以闭门羹相向。
适值这位蒋氏,那日因扫双亲之墓,回到半途,天忽下雨。
蒋氏明知清明时节,晴雨不时,只要暂避一霎,就会放晴。她心中想罢,抬头一看,遥见半箭之外,就有一座小小凉亭,她忙两脚三步的奔进亭内,坐在一具石凳上面,守候天晴。谁知等来等去,天已将黑,雨尚未止,蒋氏此时倒有些心慌起来了。
为什么缘故呢?蒋氏住在长安东门城内,家中双亲既亡,全仗她一人当家。她一出门,家里便没第二个大人。稍有遗蓄,尽藏箱内。平常每有一班狂蜂浪蝶,到来勾引,一则爱她略具姿首,二则爱她也有数千金的首饰。若能把她弄到手内,就是人财两得。蒋氏颇有心计,看出大家行径,自然严词拒绝。那班浪子,因此渐渐恨她。她也明白,她既一人在外躲雨,心里怎不惦记家中?长安城门,照例入夜即闭,一闭之后,没有大将军府的对牌,断无权力开城,所以蒋氏情急起来。谁知蒋氏越是着急,那爿老天越是与她作对,非但雨势加大,而且天黑更快。那时正是三月天气,入夜便寒。蒋氏身上仅穿两件单衣,更加抖个不止。
就在此时,只见亭子外面,匆匆走进一位美貌少年进来。
蒋氏忙问那位少年,城门已否关闭?那个少年答道:“城门不闭,在下也不来此避雨了。”蒋氏听了,便自言自语道:“这样怎么得了!”那个少年,边在她的对面坐下,边问她道:“这位姑娘,可是也被此雨所阻,关在城外的么?”蒋氏答道:“正是!”那个少年又道:“姑娘身上只穿这件单薄衣裳,长长一夜,必至受寒。”说着,就在身上脱下一袭长衫,恭恭敬敬地递与蒋氏道:“姑娘如果不嫌冒昧,可将此衣披在身上,暂作御寒之具。”蒋氏正在熬冷不过的时候,只得老实谢了一声,把衣披在身上。岂料就被这件衣裳,做了良媒,于是男有情,女有意,由疏而亲,由亲而密,一对野外鸳鸯,便在亭上成其好事。
不过事后,蒋氏却有两桩条件:一桩是蒋氏可以嫁此少年,嫁了之后,就是一百岁没有子女,不准纳妾嫖妓;第二桩是蒋氏的数千金首饰,也可借与少年作为运动资本,将来发达,一切财权须交夫人执管。少年听了,有此便宜事情,怎不满口应诺?这位少年,便是谷永。
次日入城成亲,即以蒋氏奁资,接交都中人士。后由宗正刘德之孙阳城侯刘庆忌荐举入朝,方有今日。最可笑的是蒋氏没有福命,一等谷永贵显,早已一命呜呼。
谷永继室,因无条件束缚,当然可以任意妄为。这天,正在巡河的时候,忽见一个孀妇邓氏,长得十分齐整,欲永便喝一个抢字。可怜一个弱质女子,如何抗抵?自然服服贴贴地被谷永如愿以偿了。岂知一班民众,以及数万河工,听了一个绰号大力将军王登的怂恿,即以谷永强抢寡妇,激变民众为题,聚众作乱。那时国家承平已久,大有马放桃林,刀存武库之概。
一班将官,日事嫖赌;一班兵丁,夜作浪游;一时匆迫,无从召集。抵挡既然无人,那班乱民,如入无人之境,连毁官舍一千一百余所,杀毙现任官吏一百四十余人。成帝已拟出亡,幸有一位侍中张放其人,持了天子符节,乘了快马,冲入人丛之中高喊有旨:朝廷已将谷永拿下治罪,此次为首聚义的王登,官封列侯,以奖民气是国家的后盾等语。那个王登,本无目的,一闻朝廷不加诛戮,反授侯封,顿时解散众人。
俗语说得好,叫做“蛇无头儿不行,”于是一场滔天大乱,顷刻之间,风平浪静。只便宜了那个王登,以乱民封侯,这也是桩奇事。那知刘氏天下,不失在王登之手,却失在王莽手里。
天意如斯,毋庸研究。
再说那时乱事既平,谷永当然要族诛的了。不料竟有王凤代他力求太后,仅仅革职了事。不到半年,仍又起用,并与王登结了儿女亲家。国是如此,真堪浩叹!
张放是此次的首功,成帝封他为厚定侯。张放又保举犍为县人王延世,素习河工,办理必有把握,成帝即授为河堤使者。
延世受命之后,巡视河滨。他谓若要永不决口,必须用竹篾为络,长四丈余,大九围足。中贮碎石,由两舟夹载而下,再用泥石为障,费时两月,便告成功。成帝准他便宜行事。延世倒能言行一致,不像谷永只知吹牛不算外,险些儿肇成天子蒙尘的巨祸。
那时成帝一见河工告成,即于次年改元,号为河平,进延世为光禄大夫,赐爵关内侯。成帝因见春光明媚,正想过他那个调莺嬉燕,风流的日子,忽据西域都尉段会宗驰书上奏,报称,乌孙小昆弥安犁靡,叛命进攻,请急派大军应援等语。究竟小昆弥何故叛汉,应该补叙。
先是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划境自守,彼此相安。后来元贵靡死了,其子星靡代为大昆弥。亏得冯夫人嫽,持节往抚。星靡总算受命无事。不久又传位于其子雌栗靡,忽被小昆弥末振将,遣人刺死。末振将即乌就屠之孙,恐怕大昆弥前来并吞他,故而先行下手。汉廷得信,立派中郎将会宗,出使乌孙,册立雌栗靡季父伊秩靡为大昆弥,再拟发兵往讨末振将。兵尚未行,伊秩靡已暗使翎侯难栖,诱杀末振将,送交段会宗,段会宗据实奏闻。成帝以末振将虽死,子嗣尚存,终为后患,再命段会宗为西域都尉,嘱发戊己校尉及各国兵马,会讨末振将子嗣。段会宗奉命前往,调了数处人马,行至乌孙境内,闻得小昆弥嗣立有人,乃是??振将兄子安犁靡;并探知末振将之子番邱,虽然未得嗣立,也为显爵,因思率兵进攻,安犁靡与番邱必然合拒天兵,与其徒费兵力,难有把握;不如诱诛番邱,免得劳兵动众。计划既定,遂札住兵马,仅率三十骑前往,派人往召番邱打话。番邱问明去使,既知没有兵马,以为不足为患,便即带了数人,轻骑来看会宗。会宗一见番邱到来,喝令拿下,命他跪听宣读诏书,内言:“末振将骨肉寻仇,擅杀汉朝公主子孙,应该诛夷;番邱为末振将子,不能免罪。”会宗读诏到此,拔出佩剑,就把番邱一刀两段。番邱从人,不敢入救,抱头鼠窜,回报小昆弥。小昆弥安犁靡听了,不禁狂怒。复作狞笑道:“我不踏平汉地,誓不为人!”说罢,立即率领一万铁甲兵,来攻会宗。会宗急急奔回原驻行营,一面坚守,一面驰报朝廷乞援。
以上所叙,乃是段会宗求救的原因。
当下成帝急召王凤入议。王凤想起一人,便即保举。此人是谁,就是前射声尉校陈汤。陈汤自与甘延寿立功西域,仅得赐爵关内侯,已觉功赏未当;又闻甘延寿病殁,怏怏不乐,托病不朝。成帝嗣位,丞相匡衡复劾陈汤盗取康居财物,陈汤坐是免官。王凤知他熟谙边情,故请召用。正是:呼来挥去诚功狗,拜爵封官亦沐猴。
不知陈汤究竟应召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 论贞淫感化妖精拼性命保全犯妇
却说成帝治国,本以王凤之言是听,王凤既然保举陈汤,当然准奏,便即宣召陈汤入朝。陈汤免官以后,心里岂会高兴,成帝事急召他,理应搭点架子;谁知仍旧热衷,朝命一到,立即随行。但他前征郅支时候,两臂受了湿气,不能伸屈自如,已与朝使言明。朝使回报,成帝正在用人之际,谕令陈汤免去拜跪之礼,陈汤谢恩侍立。成帝便将段会宗的奏本,给他观看。
陈汤阅毕,缴呈御案,始奏陈道:“臣老矣,不能用也!况且朝中将相九卿,个个都是英材,此等大事,伏乞陛下另选贤能为妙!”成帝听了道:“现在国家正是有事之秋,君是旧臣,理应为国效忠,幸勿推辞!”
陈汤此时一见成帝给了面子,方始答道:“依臣愚见,此事定可无虑。”成帝不解道:“何以无虑呢?尔可说出道理!”
陈汤道:“胡人虽悍,兵械却不精利,大约须有胡人三人,方可当我们汉兵一人;今会宗奉命出讨,手下岂无兵卒,何至不能抵御乌孙?况且远道行军,最需时日,即再发兵相助,也已无及。臣料会宗之意,并非定望救兵,不过有此一奏,胜则有功,败则卸责,实为一种手段。臣故敢请陛下勿忧!”成帝道:“匈奴为患,历朝受累无穷,高祖皇帝何等英武,项羽都被他老人家除去,独征匈奴,却也被困七日,足见边患倒是国家心腹大玻嗣后朕当对于边将,功重罚轻就是了。”说着,又问陈汤道:“据尔说来,会宗未必被困,即使偶尔被困,也不要紧的么?”
陈汤见问,一面轮指一算,一面答道:“老臣略有经验,不出五日,必有喜报到来。”成帝听了大悦,于是便命王凤暂缓发兵,便又嘉奖陈汤几句,令其退去。
到了第四天,果然接到会宗军报,说是小昆弥业已退去。
原来小昆弥安犁靡,进攻会宗,会宗一壁坚守,一壁飞奏朝廷乞援,他的用意果被陈汤猜着。会宗当时救兵如救火,长安至他行营,至少非三个月不办,胡兵既已临头,只有设法退敌。他却守了几天,等得敌人锐气已减,方才出营打话道:“小昆弥听着!本帅奉了朝旨,来讨末振将,末振将虽死,伊子番邱,应该坐罪,与汝却是无干。汝今敢来围我,就是我被汝杀死,汉室兵将之多,也不过九牛亡了一毛而已,朝廷岂肯不来征讨?从前宛王与郅支悬首藁街,想汝也该知道,何必自蹈覆辙呢?”
当下安犁靡听毕,顿时醒悟,也认有理。但还不肯遽服,便答辩道:“末振将辜负朝廷,就是要把番邱加罪,理应预先告我,今诱之斩杀,太不光明。”
会宗道:“我若预先告汝,倘若被他闻风逃避,恐汝亦当有罪,又知汝与番邱,谊关骨肉,必欲令汝捕拿番邱交出,汝必不忍;所以我们不预告,免汝左右为难,此是我的好意,信不信由汝。”
安犁靡无词可驳,不得已在马上号泣数声,复又披发念咒,算是吊奠番邱的礼节,闹了半天,便即退去。
会宗一见安犁靡退去,便也一面出奏,一面携了番邱首级,回朝复命。成帝嘉他有功,除封爵关内侯外,又赏赐黄金百斤。
王凤因服陈汤果有先见之明,格外器重,奏请成帝,授为从事中郎,引入幕府,参预军机。后来陈汤又因受贿获罪,法应问斩,还亏王凤营救,免为庶人,因此忧郁而亡。
不佞的评论,陈汤为人,确是一位将材。若能好好做去,也不难与唐时的郭子仪勋名相并。无如贪得无厌,他任从事中郎,不过一个幕僚位置,还要受贿,这是从前匡衡的劾他盗取康居财物,并不冤枉他了。名将如此,遑论他人?黄金作祟,自古皆然,不过如今更加厉害罢了。
闲言说过,再讲段会宗后由成帝复命他出使西域,坐镇数中,寿已七十有五,每想告归,朝廷不准,竟至病殁乌孙国境。
西域诸国,说他恩威并用,不事杀戮,大家为他发丧立祠,比较陈汤的收场,那就两样了。
那时还有一位直臣王尊,自从辞官家居之后,虽是日日游山玩水,以乐余年,心里还在留意朝政。偶然听见朝中出了一个忠臣,他便自贺大爵三觥;偶然听见朝中出了一个奸贼,他便咬牙切齿,恨不得手刃之以快。他的忠心之处,固是可嘉,但是忠于一姓的专制独夫,未免误用。
有一天,王尊忽然奉到朝命,任他为谏大夫之职,入都见过成帝,始知是为王凤所保,他只得去谢王凤。王凤素知他的操守可信,又保他兼署京辅都尉,行京兆尹事。
谁知王尊接任未久,终南山却出了一名巨盗,名叫傰宗,专事纠众四掠,大为民害。校尉傅刚,奉命往剿,一年之久,不能荡平。王凤保了王尊,王尊蒞任,盗皆远避。却恼了一个女盗,绰号妖精的,偏偏不惧王尊。她对人说:“王尊是位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大家为何怕他?”当时一班盗首听了笑道:“你既不怕王尊,你能把他的首级取到,我等便尊你为王;否则你也退避三舍,不得夸口。”妖精听了,直气得花容失色,柳眼圆睁,忿然道:“尔等都是懦夫,且看老娘前去割他首级,直如探囊取物。”说完之后,来到长安,飞身上屋,窜至王尊所住的屋顶。
其时已是午夜,一天月色,照得如同白日,一毛一发纤微毕现。妖精揭开一块瓦片,往下一看,只见王尊正与一个形似幕宾的人物,方在那儿高谈阔论。
妖精便自言自语地说道:“姑且让这个老不死的多活一刻,老娘倒要听听他究竟讲些甚么。”妖精一边在转这个念头,一边索性将她的身体,侧卧在屋上,仔细听去,只听得王尊驳那个幕宾道:“君说奸臣决不会再变忠臣的,这就未免所见不广了;要知人畜关头,仅差一间。大凡晓得天地君亲师的便是人,那个禽兽无法受到教育,所以谓之畜生。便是这个畜生并非一定专要淫母食父,它因没有天良,所以有这兽性。你看那个猢狲,它明明也是畜类,变戏法的叫它穿衣戴帽,或是向人乞钱,它竟无一不会,这便是教字的力量。还有一班妇女,譬如她在稠人广众之间,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大家都说她是个淫妇;她无论如何脸厚,没有不马上面红耳赤起来的。倘若赞美她一声,是一位贞女,她没有不自鸣得意的。既然如此,一个人何以要去作恶,为人唾弃呢?”
那个幕宾听了,尚未得言,可把在屋上的这个妖精,早已听得天良发现,自忖道:“此人的说话,倒是有理。我也是天生的一个人,为何要做强盗?这个强盗的名头,我说更比犯淫厉害。犯淫的人,只要不去害人性命,法律上原无死罪,不过道德上有罪罢了。我现在是弄得藏藏掩掩,世界之大,几无安身之处,这又何苦来哉呢!”妖精想至此地,急从瓦缝之中,扑的一声窜到地上,便向王尊面前跪下,一五一十地把她来意说明。
王尊听毕,毫没惊慌之状地问妖精道:“汝既知罪,现在打算怎样?”妖精道:“犯妇方才听了官长的正论,已知向日所为,真是类于禽兽,非但对不起祖宗父母,而且对不起老天爷生我在世。现拟从此改邪归正,永不为非的了!”王尊听了,沉吟一会道:“法律虽有自首一条,此处乃是私室,我却无权可以允许赦汝。汝明天可到公堂候审,那时才有办法。”妖精听了,叩头而出。
那个幕宾等得妖精走后,笑问王尊道:“此女明日不来自首,有何办法?”王尊也笑答道:“此女本是前来暗杀我的,既是听了我们的谈论,一时天良发现,情甘自首,明日又何必不来呢?”那个幕宾听了,始服王尊见理甚明,确非那些沽名钓誉之流可比。
到了次日,王尊果见这个女盗随堂听审,王尊查过法律,便对她说道:“汝既自首,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现要将汝监禁三月,汝可心服么?”妖精听了,连连叩头道:“犯妇一定守法,毫没怨言。”
王尊办了此事,于是地方肃清,人民称颂。成帝即把王尊补授京光尹实任,未满三月,长安大治。
独有一班豪门贵戚,大为不便,暗中嗾使御史大夫张忠弹劾,反说王尊暴虐横行,人民饮恨,不宜备位九卿等语。成帝初尚不准,后来满耳朵都是说坏王尊的说话,便将王尊免职。
长安吏民争为呼冤,湖县三老公乘兴上书,力代王尊辩白。成帝复起用王尊为徐州刺史,旋迁东郡太守。
东郡地近黄河,全仗金堤捍卫,王尊抵未久,忽闻河水盛涨,将破金堤。王尊其时方在午餐,慌忙投箸而起,跨马往视。
及至赶到堤边,一见水势澎拜,大有摇动金堤之势,急急督饬民失,搬运土石,忙去堵塞。谁知流水无情,所有掷下的土石,都被狂澜卷去,并把堤身冲破几个窟窿。
王尊见了这种情形,也没良策,只有恭率人民,虔祷河神。
先命左右宰杀白马,投入河中,自己高捧圭璧,恭而敬之地端立堤上使礼,复官代读祝文,情愿拼身填堤,保全一方民命。
那时数十万人民,见了这等好官,争向王尊叩头,请他暂行回署,不要被水卷去,失了万家生佛,那就没有靠山。岂知王尊只是兀立不动,甚至仰天号泣,如丧考妣一般。
俄而水势愈急,一阵阵像银山般的浪头,直向堤边卷来。
那班百姓一见不是头路,只好丢下王尊,各自逃命,顿时鬼也没有一个。王尊依然站着,并不稍退一步。身旁还有一个巫姓主簿,也愿誓死相从。
说也奇怪,那派汹涌的水势,竟被王尊屈服,一到堤边,划然终止,不敢冲上岸来,几次三番的都是如此。直至夕阳西下的时候,居然回流自去,渐渐地平静下来。人民闻得水退,大家忙又赶回。王尊漏夜饬令修补堤隙,一场危险,总算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