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宫廷艳史 - 第 14 页/共 49 页

她因被擒,思保性命,口述路径,使我逃出险地。   到了一座高山,她又叫我直上。那时末将尚未知是善意,便想结果她的性命。岂知她又立誓情愿降汉作为向导,末将遂允其请。她又忸怩地说道,自愿嫁与末将为妻。末将责她无耻,行军之时,何能提到此事。她复申说道,她在她们国里,很有一部分人信仰她。她曾受平汉先锋之职,她既降汉当然不能再回匈奴。她的私意,只要嫁了末将,至少可以导我杀毙她们国里几位贤王。末将因已入了险地,只好权且应允。她一定逼着末将折箭为誓,末将既要羁縻她,便即答应。当下她就在高山之上,召集她的人马,又把我的壮士八百人,悉行改扮虏兵,回军冲入她们的阵地。她们的将士,一见公主生还,个个喜得既像猴啼,又作雀跃。她就悄悄与我耳语数句,陡然给她们那方一个冷不防的,厮杀起来。他方既未防备,一时不能抵御,立即溃散。她却奋不顾身,便把单于季父罗姑,相国当户,活擒过来,斩杀首级,也有三千余颗。可惜末将所率壮士和她的亲军,不到二千人。若有我方军队接应,便可大胜数仗,冲破敌营,也未可知。”去病说完,急把手提的首级呈上道:“这是翠羽公主手下的部将,行至中途,忽然反抗起来,思将公主抢回献功。末将帮同公主,方把这几个将士斩首,其余的人,才得伏贴归顺。不过末将未奉将令,擅与敌人配婚,当然罪在不赦。末将只求元帅恩赐生还,决计不敢邀此微功。”   卫青听毕大喜道:“吾甥此场大功,虽由翠羽公主所助,临机应变,很是可嘉。至于与公主配婚一节,候我专折奏报长安,请旨定夺再说。”没有几时,接到武帝的手诏,一授翠羽公主为偏将军,二授霍去病为冠军侯,即补赵信所遗前将军之缺,且准二人配为夫妇。卫青见他外甥建此奇功,自己也有面子,大乐之下,便在营中备设花烛,使他们二人成亲。又因匈奴经此大败,全行逃回,于是抱定穷寇勿追之议,引军还朝。   武帝因为此次北征,虽得斩首万级,逐退匈奴,自己这面,却也覆没两军,失去一个赵信,功罪仅足相抵,不应封赏,但赐卫青黄金百斤,以酬其劳。惟见霍去病战绩过人,擢为中郎将,护卫宫门,并将苏建免为庶人。那时连岁出兵,军需浩繁,不可胜数,害得国库空虚,司农仰屋。不得已令人民出赀买爵,名曰武功,大约买爵一级,计钱十七万,每级递加二万钱。嗣是朝廷名器,几与市物相似,只要有钱输入,不论人格如何,便是一个官儿,制度虽然不良,国用因得支持。这也不在话下。   单说武帝令霍去病守卫宫门,原有用意。那末是甚么用意呢?因为偏将军翠羽公主,虽是蛮邦女子,却生得雪肤花貌,特别风骚。武帝本是色中饿鬼,一见这位异种,岂肯轻易放过?她的丈夫,既任守宫之职,她自然随夫一起,朝夕相见,便可乘间调戏。这天可巧去病患病在家,就命他的妻子翠羽公主暂时庖代其职。武帝知道此事,正中下怀,于是一个人走到卫所。翠羽公主一见圣驾亲临,吓得不知何故,朝拜之后,静候纶音。武帝却笑嘻嘻地和她谈了一阵家常,后来又对她说,宫中妃嫔甚多,终日无所事事,拟命她做第二个孙武子,担任教练一队女儿兵。翠羽公主听了,自然不敢违旨,只得跟了武帝入宫。武帝即将这事告知皇后卫氏。卫后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位外甥媳妇。至戚关系,除赏赐珍宝外,又向她问长问短,谈个不休。武帝在旁,等得不耐烦起来,便一把将卫后拖到一间密室,老实把自己看中翠羽公主的意思,对卫后讲明。卫后听完,边笑着,边又啐了武帝一口道:“世间怎有你这昏君,难道我们卫氏方面的人物,都要被你受用不成?”武帝再三央求,卫后无法,只得与武帝咬了几句耳朵,请他暂行避开,让她安排。   武帝走后,卫后便邀翠羽公主小宴,一位姑母,一位外甥媳妇,低斟浅酌的,喝得万分有趣。卫后有意将翠羽公主灌得大醉的时候,问她:“可爱洗澡?御园有个荷池,水清见底,凉爽无伦。”翠羽公主原是蛮邦女子,平时爱洗野裕此时酒醉的当口,面红耳赤,心里烦躁,一听卫后之言,赶忙求着卫后同至御园。卫后含笑颔首。一时到了池边。此地乃是禁地,除后妃前来沐浴外,无论何人,不准来此的。翠羽公主一见池水清涟可爱,早已卸去衣服,口里只对卫后说了一声道:“臣妾先下去了。”言犹未毕,已听得噗咚的一声,她那个肤如凝脂的身子,早已跳入池内去了。卫后乃是天朝国母,又生在文物之邦,自然比较翠羽公主文雅得多,那时慢慢的先褪下裳,将下身跳入池内之后,方将上衣脱去,抛在池边草地之上。这样一来,她的下体为水所浸,便不至被人瞧见了。她们二人入水之后,正在洗得忘形的当口,陡见武帝一个人踱至池边,也不打她们二人的招呼,自说自道地脱了衣履,早也钻入池中。   卫后假意阻止,已是不及。可怜只把这位翠羽公主羞得无地自容,如果逃至岸上,当然更不雅相。惟有缩做一团,轻轻的只叫卫后解围。武帝原是有为而来,又有皇后在旁帮凶,你们想想看,那这个蛮邦女子,还敢抗拒天朝的皇帝么?卫后还有王婆的手段,趁他们两个结合将成之际,急去咬了翠羽公主的耳朵,订成一个密约。不佞虽然不知她们二人所订什么密约,不过以后翠羽公主不敢单独侍寝,一奉宣召,必与卫后同行,大约就是密约之中的条件了。当下三人洗完了浴,一同回到宫里,从此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尽情取乐。不过瞒着霍去病一个人罢了。正是:皇后居然能带马,将军可是已成龟。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大将军性似迂儒小太后形同木偶   却说卫后的替武帝拉马,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自己已届徐娘风韵,万一色衰见弃,岂非要做陈阿娇第二。一时为固宠起见,只有拿她的这位外甥媳妇来做幌子。这样的又过两年,卫后的姿首,真的大不如从前了。翠羽公主呢?又被武帝厌出。卫后没有帮手,正思再去寻觅几个美人来宫,以作臂助。   不料已为武帝捷足先得,反目卫后为老妪,却去宠爱了一位王夫人。这个王夫人出身赵地,色艺动人。自从进入宫中,见幸武帝,产下一男,取名为闽,竟与卫后做了情敌。   一天卫青进宫,卫后便执了他的手长叹道:“我已无能为你的助了,你以后须要自己当心!”卫青听了,略事劝慰几句,闷闷出宫。路过闹市,忽见一人拦车请谒,说有要事密谈。卫青为人本最和气,心里正有隐忧,也望有人指教指教。当下即请那人同车,回到府邸,方知那人名叫宁乘,是个齐人,入都待诏,为日已久,不能见着武帝,累得赀用告罄,衣履不全,见他路过,乘间打算献策。卫青问明来历,宁乘便说道:“大将军身食万户,三子封侯,可谓位极人臣,一时无两了。但物极必反,高则益危,大将军亦曾计及否?”卫青听了,连连跺足道:“我正为此事担忧,君既见询,必有良策教我。”宁乘道:“大将军得此尊荣,半为战功,半乃叨光懿戚。今皇后原是无恙,王夫人已见大幸。王夫人尚有老母在都,未邀封赏,大将军何不赠以千金,预结王氏欢心。多一内援,即多一保障,此后方可无虑呢!”卫青听了,甚以为然。当下谢过宁乘,一面留于府中,待以客礼。一面立取千金,亲去奉送王夫人之母。   王母受了,自然告知其女。王夫人即将此事,告知武帝。武帝听了,虽也高兴,惟思卫青为人长厚,计不及此,为何无故赠起金来?次日坐朝面询卫青。卫青老实答是齐人宁乘的主张。   武帝听了,即问:“宁乘何在?”卫青答以现住臣家。武帝立即传旨召见,拜为东海都尉。宁乘谢恩退出,居然驷马高车地上任去了。武帝回至宫中,仍是天天淫乐。淫乐只管淫乐,却又欢喜求仙,要觅长生之乐,一时投其所好的方士,不知凡几。   小有灵验的,封赏优异;不验的也得赏银百斤。   这般一年年地过下去,其间已改元十几次。那年武帝已七十,生有六男,除长男卫太子名据的外,一为齐王闳,一为昌邑王髆,一为钩弋子弗陵,还有燕王旦,及广陵王胥。次年武帝忽染重病,自知不起,传受顾命,越宿即驾崩五祚宫中。寿终七十一岁,在位五十四年,共改元十有一次。史称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重儒术,兴太学,修郊祀,改朔正,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本是一位英明的主子。即如征伐四夷,连岁用兵,虽然未免劳师糜饷,却也能够拓土扬威。只是渔色求仙,筑宫营室,侈封禅,好巡游,任用计臣酷吏,暴虐人民,终落得上下交困,内外无亲。亏得晚年轮台一诏,自知悔过,得人付托,藉保国诈,所以秦皇汉武,古今并称。独武帝传位少子,不若秦二世的无道致亡,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后人或谓武帝崩后,移棺至未央前殿,早晚祭菜,似乎真来吃过一般。后来奉葬茂陵,后宫妃嫔,多赴陵园守制,夜间仍见武帝魂魄临幸。   还有殉葬各物,又复出现人世,遂疑武帝尸解仙去。这种都是无稽之谈,不佞这部《汉宫》,虽是小说体裁,可也不敢附会其词。单说那时大将军霍光,依着遗诏,奉太子弗陵即位,是谓昭帝。昭帝年甫八龄,未能亲政,无论大小事件,均归霍光等主持。霍光为顾命大臣的领袖,兼尚书事,因见主少国疑,防有不测,日夕宿于殿内,行坐俱有定处,不敢少移。且知少帝幼冲,饮食起居,需人照料,其时太后、皇后等人,皆已去世。   就是帝母钩弋夫人,又已赐死。人谓仙去,也是讹言。只有盖侯王充妻室,是昭帝的长姊鄂邑公主,方在寡居,家中已有嗣子文信,不必她去经管,正可乘暇入宫,请她护持昭帝。于是即加封鄂邑公主为盖长公主,克日入宫伴驾。琐屑内事,尽归公主料理。外事由霍光与朝臣担任。哪知不到数天,半夜有人人报,说是殿中出了怪异。霍光本是和衣睡着,闻报即起,出召尚符玺郎,向他取玺。霍光之意,以为御玺最关重要,所以首先顾着。岂知尚符玺郎,亦视御玺如命,不肯交出。霍光不暇与说,见他手捧御玺,便欲去夺。那个郎官见了,急抽佩剑道:“臣头可断,玺却不能随便交出!”霍光肃然道:“汝能保守御玺,尚有何说!我怕轻落人手,何尝要夺取这个宝物呢?”郎官道:“臣职司所在,宁死不敢私交。”说毕便退。霍光即传令殿中宿卫,不得妄哗,违者立斩。此令一出,全殿寂然。待到天明,并无所谓怪异。次日,霍光立斩诳报怪异之人,并加尚符玺郎俸禄二等。大小臣工,始服霍光公正,倚作朝廷柱石。霍光又与廷臣商议,尊钩戈夫人为故皇太后,谥先帝为孝武皇帝,大赦天下,万民悦服。   燕王旦与广陵王胥,皆昭帝之兄。旦虽辩慧博学,但是性情倨傲;胥呢,虽有勇力,又喜游猎,故武帝都不使为储,反立年甫八岁的昭帝。昭帝即位,颁示诸侯王玺书,通报大丧。   燕王旦接玺书后,明知武帝凶耗,他却并不悲恸,反顾左右群臣道:“这个玺书封函甚小,恐是伪造。难道朝中另有变故不成?”乃遣近臣寿西、孙纵之等,西入长安,托言探问丧礼,实是侦察内情。及诸人回报,谓由执金吾郭广意言,主上崩逝五祚宫,诸将军共立少子为帝,奉葬时候,并未出临。旦不待说完,即猝然问道:“鄂邑公主你们见否?”寿西答道:“公主已经入宫,无从谒见。”旦佯惊道:“主上升遐,难道没有遗嘱?况且鄂邑公主又不得见,岂非怪事!”赶忙复遣中大夫邵梓入都上书,请就各郡国设立武帝庙。大将军霍光,已经料定旦有异志,不予批准。仅传诏赐钱三千万,益封万三千户。   此外对盖长公主及广陵王胥,亦照燕王旦例加封,免露形迹。   旦却傲然道:“我依次应该嗣立,当作天子,还劳何人封赐呢?”当下与中山哀王子刘长,齐孝王孙刘泽,互相通使,密谋变乱。诈称前受武帝诏命,得修武备,以防不测。郎中成轸,更劝从速举兵,迟则不及。旦竟昌言无忌,召令国中道:前高后时,伪立子弘为少帝,诸侯交手,事之八年;及高后崩,大臣诛诸吕,迎立文帝,天下乃知少帝非孝惠子也。我为武帝亲子,依次当立,无端被弃,上书请立庙,又不见听;恐今所立者,非武帝子,乃大臣所妄戴,愿与天下共伐之!   这令既下,又使刘泽申作檄文,传布各处。刘泽本来封爵,且浪游齐燕,到处为家,此次既与燕王旦立约,自归齐地,拟即纠党起应。燕王旦亦大集奸人,收聚金铁,铸兵器,练士卒,屡出校阅,克期发难。郎中韩义等先后进谏,均遭杀戮,共计十有五人之多。燕王正拟冒险举事,不料刘泽赴齐,已为青州刺史焦不疑所执,飞报朝廷,眼见得逆谋败露,不能有成了。   焦不疑素负贤名,曾由暴胜之荐,方授今职。不疑虽然执住刘泽,却未知他有谋反情事。适由瓶侯刘成,闻急告变,方始据实上闻。大将军霍光谓新主禅位,不宜骤杀亲兄。但将刘泽处斩,令旦谢罪了事,迁不疑为京兆尹,益刘成食邑。一场天大风云,化为没事,这也是霍光存着宽大主义的好处。霍光又恐有人嫉他专权,乃举宗室刘辟疆等任光禄大夫。辟疆系楚元王孙,年已八十有余,徙官宗正,旋即病殁。   时光易过,匆匆已是始元四年,昭帝已经十有二岁。上官桀有子名安,娶霍光女为妻,生下一女,年才六龄,安欲献入宫中,希望为后,乃求诸妇翁,说明己意。霍光谓安女太幼,不合入宫。安虽扫兴而回,不肯罢休。居然被他走着一条门路,跑到盖侯门客丁外人家中,投刺请见。丁外人籍隶河间,小有才智,美丰仪,擅口令,盖侯王文信,聘他入幕为宾。谁知却被盖长公主瞧见,不由得大动淫心。她虽中年守寡,大有窦太主与平阳公主之风。丁外人原是一位风流人物,到口馒头,断不推却。不到几时,自然似漆如胶了。及至盖长公主入宫,护持昭帝,内外隔断,情不能已,还时时出宫相会。事为霍光所闻,霍光暗思奸情事小,供奉事大,索性令丁外人一同住在宫内,使公主如了心愿,方能一心一意地照料幼主。于是面子上算是诏令丁外人入宫值宿,暗底下这个宿字大有文章。盖长公主既满她的心愿,其乐可知。   上官安探知此事,特地恳求丁外人入白公主,玉成此事。   丁外人乐得答应,事成之后,自然不致空劳。等得晚上与公主同宿的当口,告知公主。公主本想将故周阳侯赵兼女儿,配给昭帝,既是情人说项,只好把赵兼女儿降为妃嫔,即召安女入宫,封为婕妤,未几就立为后。上官安既是国丈,不次超迁,已为车骑将军。心感丁外人进言之功,要想替他求个侯爵,以酬大媒。一天特去面求霍光,霍光听了摇头道:“此事有违汉例,万万不可!”上官安碰了一鼻子的灰,只得请出乃父,去与丈人说情。上官桀与霍光同为顾命大臣,又是儿女亲家,自己以为这点小事,定可为丁外人斡旋。岂知霍光抱定公事公办,毫不以私废公的宗旨。上官桀复又降格相求,能封丁外人一个光禄大夫,也算有个交代。不料霍光忿然道:“丁外人并无尺寸之功,何能轻易授爵?”上官桀抱惭回府,从此便与这位亲家变成冤家。   盖长公主也恨霍光不封她的情人为侯,于是里应外合地要想推倒霍光。乃由桑弘羊伪写燕王旦密劾霍光的一本奏章,递与昭帝。是年本为始元七年,昭帝年虽只有十四,却有作为,因改号元凤元年。昭帝接了奏牍一看,早知是假,搁置不理。   那天坐朝,不见霍光,便问:“大将何在?”上官桀应声道:“霍光自知有罪,不敢入见。”昭帝亟顾左右,召入霍光。霍光免冠伏地。昭帝道:“将军无罪,尽可戴冠。”霍光谢恩起来,问昭帝道:“陛下何以知臣无罪?”昭帝笑道:“朕虽年少,真伪尚能鉴别。”群臣听了,极口称颂万岁圣明。只有上官桀气得不可开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拟先杀霍光,继废昭帝,再把燕王旦诱令入都将他刺死,自登大宝,一面告知盖长公主,只说杀霍光,废昭帝,迎立燕王。公主倒也依从。   上官桀复请盖长公主设席宴请霍光,以便席间行刺。一面飞报燕王旦,请即入都。燕王大喜,即欲起程,燕相平阻止不听。   正拟择日入都,又接盖长公主密书谓。本拟即日在都发难,因惧大将军霍光、右将军王莽二人。今王莽已逝,丞相又病,准趁这个机会举事,叫燕王旦从速预备行装等语。   燕王即将此书遍示群臣。偏偏天象告警,忽尔奇热,忽尔奇寒,忽尔天上一虹下垂宫井,井水忽涸,大众哗言井水为虹喫干;忽又群豕突出厕中,闯入厨房,毁坏灶觚;忽又乌鹊在空中大战,纷纷堕地而死;忽又鼠噪殿门,跳舞人立而行;殿门自闭,坚不能启;城垣无故发火,宫中坠下巨星。燕王迭见这般怪异,也会吓出病来,赶紧遣人入都探听消息。去人回报,方知上官父子逆谋败露,自己还有大祸。先是盖长公主听了上官桀的计议,欲宴霍光,将其刺死。事尚未发,已被舍人燕苍密告霍光,霍光急奏昭帝。昭帝即命丞相田千秋密捕上官父子,及御史大夫桑弘羊等人处斩。燕王旦赐令自尽,其子免罪,废为庶人,削国为郡。盖长公主与其子王文信,一同撤去封号。   惟上官皇后,未曾与谋,且是霍光的外孙女,因得免议;又封燕苍为列侯,以奖其密告之功;丁外人因已畏罪自尽,亦得免议。燕王旦既知其事,一恸而殁。总算自荆昭帝办过这场逆案,愈加信任霍光。霍光仍是旧日行为,并没骄矜之色。   又过四年,昭帝已是十八岁了,提早举行冠礼。上官皇后,六岁入宫,现年不过十有二岁。以十二岁的女子加笄,本也太早,无如刘氏上代,鲁元公主之女张皇后已有先例。此次十八岁的新郎,十二岁的新娘,大家见了,也不为奇。大婚这天,大将军以下,一律入贺,只有丞相田千秋,患病甚重,不能与贺。及至婚礼告成,千秋却已谢世,谥曰定侯。昭帝乃命御史大夫王訢继任丞相。至元凤七年元日,复又改元平元年,诏减口赋钱十分之三,宽养民力。从前汉初定制,凡人民年在十五岁以上的,每年须纳税百二十钱;十五岁以下,概行豁免。武帝时代,因为国用不足,加增税则,人民一到七岁,便要输钱二十三钱。昭帝减税,也是他的仁政。是年仲春,天空中忽现一星,形大似月,向西飞行,后有许多小星随着,万目共睹,大家无不惊异。谁知可巧应在昭帝身上,不久,昭帝年仅二十一岁。忽然生了一种绝症,医治无效,竟于元平元年夏四月,在未央宫中告崩。共计在位十三年,改元三次。   那时上官皇后,年才十五,已作寡鹄,又未生下一男半女,其余妃嫔也都是不曾生育。大将军霍光以及盈廷臣工,都以继立无人,颇费踌躇,或言昭帝无后,只好再立武帝遗胤。现在的广陵王胥,本是武帝亲子,可以继嗣,霍光则不以为然。正在相持未决之间,便有一郎官,窥透霍光意旨,上书说道:“昔周太王废大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无非在付托得人,不必拘定长幼,广陵王所为不道,故孝武帝不使承统,如今怎么可承宗庙呢?”霍光见了此书,遂决计不立广陵王,另想应立宗支。想来想去,只有昌邑王贺,本为武帝之孙,虽非正所出,但查武帝两后,陈氏被黜,卫氏病殁,武帝却说她自杀。这样一来,好似没有王后一般。当武帝驾崩时,命将李夫人配飨。李夫人就是昌邑王贺的亲生祖母,正可入承大统。   且与昭帝有叔侄谊,以侄承叔,更好作为继子。于是假上官皇后命令,特派少府史乐成、宗室刘德、光禄大夫牛吉等人,往迎昌邑王贺,入都主丧。原来昌邑王贺五龄嗣封,居国已十多年,却是一位狂纵无度的人物,平时专喜游牧,半日之中,能驰三百里路。中尉王吉,屡次直谏,并无听从,郎中令袭遂也常规劝,贺却掩耳逃入后宫,但与驺奴宰夫,戏狎为乐。   一天,贺居宫内,陡见一只巨大的犬,项下似人,头戴方山冠,股中无尾,禁不住诧异起来。忙问左右,俱答未见。乃召袭遂入内,问主何兆?袭遂答称:“这是上天垂戒大王。意谓大王左右,如犬戴冠之人,万不可用,否则必失国土。”贺疑信参半。过了数日,又见一只白熊,仍问袭遂,答道:“亦是危亡之象。”贺正待答话,忽见内侍急急报入,说道天使已至,来迎大王入都为帝。贺听了大笑之下,急把袭遂所戴纱帽一掀道:“是不是寡人要做皇帝了?你还胡言乱语的说甚么要失国土!”说完,又将袭遂推下陛墀道:“去休,去休,你枉做朕的大臣!”袭遂也把帽子戴正,边立定答道:“十五岁的小太后能作什么主张,不过形同木偶而已;全是大将军霍光的主意。大王做得成皇帝,也是霍光的傀儡,做不成呢,贻笑天下,有何面目再回国来,臣为大王计,似宜审度而行为妥。”   贺当下听了,连连道:“皇太后若是木偶,朕更可为所欲为,无人干涉了!”袭遂一见忠言不纳,趋出立即辞官而去。正是:忠言逆耳翻遭侮,喜气临头怎肯推。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驿馆作阳台死贪写意宫廷易监狱活不耐烦   却说袭遂去后,贺也不去留他,只急将史乐成等人,请入宫中。展书阅看未毕,又乐得手舞足蹈,喜气洋洋的,昂头向天大叫道:“老天,老天!我刘贺竟会做皇帝老子不成!”他痴痴呆呆地还要再说,他身边的一班厨夫走卒,闻得长安使至,召王嗣位,个个也是中毒一般,一哄而进地围着祝贺,要求跟着进京,弄个一官半职玩玩。贺见了这班牛鬼蛇神的仁兄,毫不讨厌,反而对他们说道:“大家都是开国元勋,当然带你们同去。”于是择定次日起程。   还是史乐成等人,看了这位新主身边的人物,太不成模样,只得问他道:“大王身边不是有一位诤臣袭遂么,现在何处去了?”贺答道:“诸公问他么?他方才与我闹了一阵,辞职而去。”史乐成等人太息道:“这是不能准他走的!大王此次入都,单是中途招待迎送的侯王官吏,也有不少的酬应。袭遂为人,大家无不钦佩,所以臣等冒昧直言,务请大王将他召回同行。”贺听了,心里虽然不甚高兴,惟恐得罪来使;若被他们掉个花枪,不要弄得到手的皇帝,不着杠起来,那还得了。没有法子,只得忍气吞声地去把袭遂召回,好言劝慰一番。袭遂听了,便与王吉二人,合缮一书,叩马进谏,大略举殷高宗故事,叫他谅暗不言,一切国政,全归大将军处决,幸勿轻举妄动等语。   贺看了之后,假装称赏不置,立时同了大众急急登程。他一个人仍是骑着他所蓄的那匹大马,把韁一提,用出平生绝技,一口气跑了一百三四十里。回头看看从人,却没一个影子。其时已到定陶,他无奈只得入驿等候。直至晚上,一班朝使,以及随从诸人,方始赶到,都言马力不足,沿途倒毙甚多。原来各驿所备马匹,寥寥无几,总道新主入都,从吏不过百人。哪里知道贺手下的幸臣,已有七八百人之多。再加幸臣手下的幸臣,也有数百。驿中一时不能凑数,只好把所有的劣马病马,统统献出。劣马病马,如何追得上贺的良骏?沿途倒毙,本是意中之事。谁知贺的幸臣,狐假虎威,不胜骚扰。史乐成等人,心中虽不为然,究竟因是新主,不便多言。仍是袭遂在旁看不下去,力请贺减少随从。贺倒应允。但是那班幸臣,个个都想攀龙附凤,谁肯中道折回?袭遂左右为难了一会,竟会作主,挑选一百余人,准令随行,其余人等,饬令自由入都,不得在此喧哗。这样一办,次日方能成行。   及抵济阳,贺忽然要买长鸣鸡、积竹杖起来。因为这二物,是济阳的著名土产。其实于贺毫无用处,无奈这位新天子一定要办。还是袭遂再三带骗带劝,总算只买了长鸣鸡一百只,积竹杖二百根,趱程再行。晚宿弘农,贺已沿途望见美貌民女,不胜艳羡。暗使大奴善物色佳丽,送入驿中。大奴善奉了贺命,便将民间妇女,稍有姿首的,强拉登车,用帷遮着,驱至驿舍。   贺如得异宝,顺手揿着便奸,也不问她们愿与不愿。可怜那班村姑乡妇,怎敌得这位遇缺即补皇帝的威力,只好吞声饮泣,任其所为。事为史乐成等所知,便怪昌邑相安乐,为何不加谏阻。岂知安乐是个拍马好手,那敢去扫新主的兴致,仍去转告袭遂,要他来作凶人。袭遂原是硬汉,并不推辞,自然入谏。   贺也自知不合,极口抵赖。袭遂正色道:“大王果无此事,这是大奴善的妄为了,罪有应得,由臣将他处治。”大奴善系官奴头目,故号大奴。当时立在贺侧,即由袭遂亲自动手,把他拉出,付与卫弁正法。并将所有妇女,各给十金,遣回原家。   案既办了,又启行至灞上。距离都城已近,早有大鸿胪等出郊远迎,恭请贺改乘法驾。贺乃换乘龙辇,使寿成御车,袭遂参乘。行近广明东都门,袭遂向贺陈请道:“依礼奔丧入都,望见都门,即要举哀。”贺闻言,托词喉痛,不能哭泣。再前进至城门,袭遂复申前请。贺尚推说城门与郭门相同,且至未央宫东阙,举哀未迟。及入城,到了未央宫前,贺面上只有喜色,并没戚容。袭遂又忙指示道:“那边有棚帐设着,就是大王的坐帐,赶紧下车,向阙府伏,哭泣尽哀。”贺至此推无可推,方始一跳下车,步至帐前,伏在地上,俯首无闻,算在举哀。   礼毕入宫,先以侄礼见过上官皇后。这位侄子,倒比她大着数岁。当下由上官皇后下谕,立贺为皇太子,择吉登基。   贺自入宫至即位,幸有袭遂耳提面命,总算尚无大错。便尊上官皇后为皇太后。又过数日,将昭帝奉葬平陵,庙号孝昭皇帝。贺即登位,拜昌邑相安乐为长乐卫尉。此外随来的一班幸臣,统统授为内臣。一天到晚,仍与内臣游狎;一见美貌宫女,立刻召入侑酒侍寝;又把乐府中的乐器,悉行取出,叮叮咚咚,闹个不休。一夕,贺正与一班内臣喝酒,内中有一个名叫项能恭的悄悄地对贺说道:“现在朝廷大权,全操霍光之手。   皇太后乃是霍光的外孙女儿,年仅十五,业已守寡。陛下若能向她挑逗,此关一通,便可把霍光革职,陛下就好为所欲为了。   ”贺听了连连摇首道:“此人面有麻斑,只有那位孝昭皇帝,会赏识她,朕却不中。”谁知可巧被袭遂亲耳听见,顿时一把将项能恭揪住,大骂道:“你这丧心病狂的东西,竟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出来!”项能恭还想贺去救他。说时迟,那时快,早被袭遂拔出佩剑,手起刀落,项能恭的尊首,已与肩胛脱离关系。贺见了,也会吓得大喊饶命。袭遂一面插入手中之剑,一面伏地大哭道:“陛下不改劣行,臣等死无葬身之处矣!”贺也惭愧不遑,不过事情一过,仍复荒唐如故。   大将军霍光,本是此次推戴最力的一个人。眼见贺如此荒淫无道,深以为忧,每与大司农田延年熟商善后方法。延年道:“将军身为柱石,既然失检于前,何不补救于后?只要入白太后,另选贤君,也不为晚。”霍光嗫嚅道:“古来曾有此事否?”延年道:“从前伊尹相殷,尝放太甲至桐宫,藉安宗庙,后世称为圣人。今将军能行此事,就是汉朝的伊尹了!”霍光听了,乃擢延年为给事中,并与张安世秘密计议废立大事,其外并无一人得知此谋。又过几日,贺梦见蝇矢满阶,多至五六石,有瓦覆着,醒来又问袭遂,主何吉凶。袭遂道:“陛下尝读过《诗经》,诗云:‘营营青蝇,止于樊。恺悌君子,毋信谗言!’今陛下嬖倖甚多,正似蝇矢丛集,因此有这梦兆。臣愿陛下摈绝昌邑故臣,臣应首先告退!”贺听了,似信不信地道:“从前在昌邑时候,种种梦兆,君谓不佳,朕何以已为天子?大家既是赞成你的为人,朕也不便放你回家!立于朕身边的臣众,他们又不谈及国事,何必去理睬他们呢?”说完之后,就把此事丢开。   次日,太仆张敞,也来进谏。贺以嬉笑出之。言尚未已,光禄大夫夏侯胜因来奏事,奏毕也谏道:“臣见久阴不雨,臣下必有异谋,陛下不可不防。”贺听了大怒,斥为妖言惑众,立命发交有司究办。有司告知霍光,霍光不禁暗暗起疑道:“夏侯胜语似有因,或由张安世泄谋,也未可知。”即把张安世召至,面加诘责。张安世道:“此是何事,我怎么与他言及秘密?可以面质!”霍光亲提夏侯胜研讯。夏侯胜从容答道:“《洪范传》有言:‘皇极不守,现象常阴。下人且谋代上位。   ’我不便明言,故仅云臣下有谋。”霍光当下听了,不觉大惊;一面将夏侯胜官还原职,一面与张安世密议道:“此事不能缓了!”即命延年往商丞相杨敞。杨敞听了,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汗下似雨,不敢允诺。倒是杨敞妻子,为司马廷之女,颇有才干,搴帘而出,语延年道:“大将军遣君来商此事,乃是不弃我们,请即复报将军,我们准奉教令。”延年返告霍光。   霍光即令延年、安世二人,缮定奏牍,妥为安排。翌日,至未央宫,传召丞相、御史、列侯,及中二千石,大夫博士,一同入议,连那位不肯抗节重归故国的苏武,亦令与会。群僚不知何故,只得静听大将军发言。   霍光一见大众均已到齐,便大声道:“昌邑王行迹昏庸,恐危社稷。诸君都是食禄的臣子,可有甚么高见?”大家听了,方知是这个大问题,个个人把眼睛望看霍光的那一张嘴,想听下文。心里呢,莫不存着“但凭吩咐”四字罢了。霍光一见众人不肯首先发言,又对众人道:“这是国家大事,应该取个公论。”当下田延年奋然起座,按剑上前道:“先帝以社稷托付将军,授以全权,无非深知将军忠心为国,能安刘氏,今群下鼎沸,譬诸大厦将倾,将军若不设法维持,试问有何面目见先帝于地下?”霍光正要答语,陡见由宫内奔出一个赤体光身的宫女,向他扑的跪下道:“奴名苏馥,曾为先帝幸过。今皇帝不顾奴的节操,强行奸污。奴因一个弱女子,力不可抗,此刻乘隙逃出,禀知将军。奴死之后,没有脸去见先帝,乞将奴面蒙上一布,奴心方安。”说完,就用手中所藏的一把绣花小剪,向她喉中一刺,顷刻之间,飞出一股鲜红,死于殿上。霍光一面急命左右,把苏馥的尸身拖下,好好安葬;一面对大众道:“即此一端,废之已有余。”   大众一见延年按剑而走,声势汹汹。又见贺的行为果也不对。大家若不相从,必遭杀害,何苦要替贺来做死忠臣呢?于是个个离座向霍光叩首说道:“社稷人民,全系将军。大将军苟有主张,臣等无不遵从。”霍光乃将大众请起,袖中拿出奏牍,先请丞相杨敞署名,其余次第署毕,便引大众至长乐宫,入白太后,陈明昌邑王贺无道,不应嗣位的情形。可怜这位太后,年才十五,懂得甚事,自然是以霍光之言,惟命是从的了。   霍光又请太后驾临未央宫,御承明殿,传诏昌邑故臣,不准擅入。那时贺闻太后驾到,不得不入殿朝谒。但因酒醉过甚,由宫娥搀扶而行,朝毕趋出,退至殿北温室中。霍光走来指挥门吏,速将室门关闭。贺张目问霍光道:“关门何为?”霍光跪答道:“太后有命,不准昌邑群臣入内。”贺摇头道:“这也不必如此急急,让朕慢慢地打发他们回去便了。”霍光也不与他多言,返身趋出。此时已由张安世率领羽林兵,把昌邑群臣拿下,约有四五百人,连袭遂、王吉也在其数。霍光又将昭帝旧日群臣召入,责令把贺监守,毋令自尽,致负弑主恶名。贺真昏愤,到了此时,还没有知道废立情事。一见新来侍臣,尚问道:“昌邑群臣,究犯何罪,却被大将军全行驱逐?”侍臣不便明言,只推不知。稍间,就有太后诏至,立传贺去问话。   贺至此方才有些惶恐起来,问诏使道:“朕有何罪,乃烦太后召我?”诏使也含糊答应。贺只得随之来见太后。只见太后身服珠襦,端坐武帐之中,侍卫森立,武士盈阶,犹不知有何变故,战战兢兢地跪下,偷视太后之面。这时已有尚书令捧着奏牍朗声宣读道:丞相臣杨敞、大司马大将军臣霍光、车骑将军臣张安世、度辽将军臣明友、前将军臣韩增、后将军臣赵充国、御史大夫臣蔡义、宜春侯臣王谭、当涂侯臣魏圣、随桃侯臣赵昌乐、杜侯臣屠耆堂、太仆臣杜延年、太常臣门昌、大司农臣田延年、宗正臣刘德、少府臣史乐成、廷尉臣李光、执金吾臣李延寿、大鸿胪臣韦贤、左冯翊臣田广明、右扶风臣周德、故典属国臣苏武等,昧死言皇太后陛下:自孝昭皇帝弃世无嗣,遣使征昌邑王典丧,身服斩衰,独无哀悲之心。在道不闻素食,使从官略取女子,载以衣车,私纳所居馆舍。及入都进谒,立为皇太子,尝私买鸡豚以食。受皇帝玺于大行前,就次发玺不封。复使从官持节,引入昌邑从官二百余人,日与邀游,且为书曰:皇帝问侍中君卿。使中御府令高昌,奉黄金千斤,赐君卿娶十妻。又发乐府乐器,引纳昌邑乐人,击鼓歌吹,作俳优戏。至送殡还宫,即上前殿,召宗庙乐人,悉奏众乐,乘法驾皮轩鸾旗,驱驰北宫桂宫,弄彘斗虎。召皇太后所乘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之中,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者腰斩。   上官太后听到此处,也不禁大怒,命尚书令暂行止读,高声对贺道:“为人臣子,可如此悖乱的么?”贺听了,又惭又惧,退膝数步,仍然俯伏。尚书令又接续读道:取诸侯王列侯二千石绶,及墨绶黄绶,以与昌邑官奴。发御府金钱刀剑玉器采缯,赏赐所与游戏之人。沈湎于酒,荒耽于色。自受玺以来,仅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节诏诸官署征发,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失帝之礼,乱汉制度。臣敞等数进谏,不少变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谨与博士议,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后,所为不轨,五辟之属,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于郑。”   由不孝出之,示绝于天下也。宗庙重于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庙,子万姓,当废。臣请有司以一太牢,其告宗庙。谨昧死上闻!   尚书令读毕,上官太后单说准奏二字。这还是她的外公霍光教导她的。当下霍光便令贺起拜受诏。贺急仰首说道:“古语有言,天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天下。”霍光不待说完,即接口道:“太后有诏废王,怎得倘称天子!”说完,忙走至贺身边,代解玺绶,奉与太后,便命左右扶贺下殿,出金马门,群臣送至阙外。贺自知绝望,始西向望阙再拜道:“臣愚戆不能任事。”言罢乃起,自就乘与副车。霍光亲送入昌邑邸内,才向贺告辞道:“王所行自绝于天,臣宁可负王,不敢负社稷,愿王自爱!臣此后不能再侍左右了。”说罢,涕泣而出。群臣复请治贺应得之罪,太后便把贺下入监狱。昌邑诸臣,陷王不义,一概斩首。只有郎中令袭遂,中尉王吉,因曾谏贺,得减轻髡为城旦。   贺入了监狱,又知昌邑群臣,个个斩首,至此方始懊悔起来,掩面大泣道:“我的性命,恐怕难保了!”连哭三日三夜,泪尽见血。当夜复得一梦,梦见一双燕子,只在他的面前呢喃,醒来告知狱官,要他答出吉凶。狱官听了,敷衍他道:“燕子应归故垒,大王或者蒙赦,仍回昌邑,也未可知。”贺听了悲喜交集地道:“我若能回返故土,那就心满意足,再不去与昌邑群臣游戏了。”狱官道:“昌邑群臣,早已弃市,大王怎会再与他们游乐呢?”贺失惊道:“不错,不错!他们都死了!   我一时忘记,故有此言。”   不言贺在监中,日望赐回故土之诏,单讲霍光既废了贺,自知从前冒昧,并未先行察访贺的平日为人,贸然便把他立为新君。现在朝廷无主,只有四面打听刘氏的贤裔。一天与光禄大夫丙吉,谈完国事,猝然问道:“君知刘氏后人,何人最贤?”丙吉答道:“我妻素号知人。她在将军迎立昌邑王贺的当口,曾经谓我道:‘武帝曾孙病己,现年十八岁,通经术,具美材,且有孝行,比起昌邑王来,真有天壤之别;大将军今乃舍贤立劣,是何用意?”霍光听到此地,不待丙吉说完,连连地跺足道:“君夫人人称女中丈夫,果然名不虚传。此事怪君,何以不先告我?”丙吉道:“此刻提及此人,也不算迟。”霍光摇首道:“已经多此一段麻烦了,现在既有这位贤人在此,老夫即当奏知太后,请她定夺。”正是:帝位既为私有物,刘家以外自无人。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柳叶成文龙飞九五 杨枝托梦凤折重三   却说霍光自知上次立帝之事,未免有些冒昧,反防丙吉夫人的说话,不甚可靠,又向四处暗暗打听,方知那位病己果是真正的贤人。乃去开了一个朝议,说明己意,要立病己为君。   众无异辞,便会同丞相杨敞等上奏上官太后。上官太后本是一个徒拥虚名的木偶,要她作主,确没这个程度。霍光一言,当然准如所请。霍光即命宗正刘德备车往迎。   说到这位病己的历史,却也很长。他也是一代明君,应该细细表明,阅者方会知道。原来病己就是卫太子据的孙子。卫太子据尝纳史姓女子为良娣。良娣是东宫姬妾的官名,位在妃嫔之下,等于皇帝身边的贵人美人。当时史良娣生子名进,号史皇孙。史皇孙纳王夫人,因生病己,号皇曾孙。卫太子起兵败死,史良娣、史皇孙、王夫人等人,同时遇害。那时病己尚在襁褓,系在长安狱中。适值廷尉监丙吉,奉诏典狱,见了这个呱呱在抱的婴儿,查知是武帝的曾孙,回到家里,急急告知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姓水名媭,赵地人氏,自幼即具望气知人之术。她的要嫁丙吉,也是她自己选中。她说她的禄命,很是平常,只要嫁个衣食无亏的丈夫,乐天知命,安安闲闲地度过一生,便是万幸。嫁了丙吉之后,并劝丙吉:“不可妄冀非分,你我二人,自然不愁冻馁,白头到老。”那时丙吉正在少年气盛的时候,哪儿肯听这个阃令!后来事事不能如意,都被他的夫人道着,方始服软。   有一天,武帝要擢丙吉一个要职,丙吉赶忙力辞。武帝不解,他便把他夫人望气知人的本领说将出来。武帝听了,也甚惊异,急把水媭召至道:“汝能教汝夫守分处世,朕极嘉许!   但朕是位天子,要汝夫富贵,并不费吹灰之力,汝相信朕的权力么?”水媭俯伏奏道:“诚如圣论,则从前的邓通,既有现成铜山铸钱,也不至于饿死了。”武帝被她驳倒,一笑了事,单对丙吉道:“朕拟任汝为典狱,此职不大,汝当毋违!”丙吉听了,目视水媭,不敢立诺。水媭领首道:“此职专管人犯,倒可积点阴功,与君却也相宜。”丙吉听了,方才奉命。武帝见了大笑道:“丙吉有此内助,此生不致有意外了。”丙吉谢了武帝,同着水媭下朝回家。次日前去查监,见了病己,自然要与水媭商量。水媭道:“且俟妾明日与君前去看过再议。”   次日水媭商量。水媭道:“且俟妾明日与君前去看过再议。”   次日水媭到了狱内,将病己抱来一看,不禁失色道:“上子将来福与天齐,君应善为护持!”丙吉即在狱中,拣了赵姓胡姓两个犯妇,令她们好好哺乳,自当另眼看待。赵胡二妇,喜出望外,小心照管,宛同己出。丙吉夫妇,天天亲去检查,恐怕二妇暗中尚有虐待的情事。嗣见二妇真的尽力照管,方始放心。   岂知武帝养病五祚内,听得一个术士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上现。”于是下了一道诏书,立命郭穰把狱中的人犯,不管男女长幼,一概处死。丙吉探知其事,等得郭穰到来,偏偏闭门不纳,但命人传语郭穰道:“天子以好生为大德,犯人无罪,尚且不可妄杀,何况此中有皇曾孙在内呢?”郭穰本知武帝正在信任丙吉,便把丙吉之言,回报武帝。武帝却也省悟,却大笑道:“狱中有此大头官儿,这明明是天命所在了!”因即一律免死。丙吉又替病己设法,欲将他移送京兆尹那里。未行之先,致书相请。谁知京兆尹胆小,不敢接受。转眼之间,病己已经数岁,在狱时常生病,医治不甚方便,全赖丙吉夫妇刻刻提防,方才不致夭折。丙吉又探得史良娣有母贞君,居住乡间,有子史恭,尚能仰事,乃将病己送与史贞君抚养。贞君本在惦记这个外曾孙,一见到来,不觉破涕为笑,虽是年迈龙钟,倒也振作精神,竭力看护。至武帝驾崩,有遗嘱将病己收养掖庭,病己因得重行入都,归掖庭令张贺照管。张贺即现任右将军张安世之兄,前曾服伺卫太子据过的。追念旧恩,格外尽心抚养,及稍长大,自出私囊,令其入塾读书。   病己非但聪明过人,而且来得勤学不倦,又过数年,已是一表人材。张贺便想把他女儿配与病己。张世安发怒道:“病己为卫太子据的孙子,叛国后裔,只要衣食不缺,也好知足,我们张氏女儿,怎好配这罪奴?”张贺拗不过这位做大官的老弟,只得罢了此议。但是仍在留心一位好好女子,总要使病己成家立业,方算对得起卫太子据。适有暴室鄙夫许广汉,生有一女,名唤平君,真个才貌双全,婉淑无比。只是命宫不佳,许了欧侯氏之子为妻,尚未过门,欧侯氏之子,一病身亡,平君便做了一位望门寡妇,现尚待字深闺。广汉与张贺,前皆因案牵坐,致罹宫刑。张贺是坐卫太子一案,广汉是坐上官桀一案,二人都是刑余之人,充当官内差使。掖庭令与暴室鄙夫,官职虽分高下,可是同为宫役,时常相晤,各怜身世,每以杯酒消愁。   一日,两人互谈衷曲,酒至半酣,张贺便向广汉说道:“皇曾孙病己,年已长成,将来如有恩赏,便有侯封之望,君有令嫒,待字闺中,如若配与病己为婚,也是好事。”那时广汉已有酒意,慨然应允。饮毕回家,与妻谈及。他的妻子勃然大怒道:“我的女儿乃是一朵鲜花,怎能配他!”广汉听了,便把病己如何有才,如何有貌,一定求他妻子答应。他的妻子听完,又瞪着广汉道:“既是这般好法,张贺也有一个女儿,何以不许配他呢?”广汉道:“张贺本要许他的,因为他的老弟反对,所以不成事实。其实这位病己,究是一位皇曾孙,你要想想看,刘氏的亲骨血,会不会落魄无依的呢?将来一朝得志,你我还有靠傍呢!”他的妻子听到此地,方才明白过来道:“不错,不错!他无论如何,总是皇帝家中的子弟。既是如此,我就将我的女儿配他。”张贺仍旧拿出私财,替病己行聘成礼。   娶来之后,两小夫妇,倒也甜甜蜜蜜,鱼水和谐。病己因有岳家资助,便向东海澓中翁处,肆习《诗经》。闲暇的时候,也常出游三辅,所有闾里奸邪,国家政治,无不紧记胸中。还有一样异相,满体生毛,居卧之处,时有光耀,他也因此自豪。   昭帝元凤三年正月,泰山有大石,忽然人立。上林中的柳树,已经枯死,忽又复活,叶上虫食之处,隐约成文,却是“公孙病己立”五字。当时朝野人士,无不惊为异事。不过一时想不到这位皇曾孙病己的头上罢了。那时符节令眭孟,曾从董仲舒传习《春秋》,通纤纬学,独奏大石人立,僵柳复起,必有匹夫起为天子,应请下诏求贤,禅授帝位。霍光怪他造谣惑众,捕拿处斩。谁知果应所言,竟于元平元年孟秋,由宗正刘德,迎入皇曾孙病己,至未央宫谒见太后,虽是天潢嫡派,但已削为民籍,不便径立。霍光特请皇太后先封病己为阳武侯,然后由群臣上书请立,即皇帝位,便是宣帝。上官太后欲将霍光的幼女立为皇后,宣帝一定不肯,必要那位糟糠之妻许平君为后。群臣不敢违拗,争着上书,请宣帝册立故剑许氏。宣帝认可,先封许氏为婕妤,不久即令正位中宫。并引先朝旧例,封后父许广汉为侯。霍光却来反对道:“许广汉曾受宫刑,不应再加侯封。”宣帝倒也从谏,仅封为昌成君。又赐他那位岳母,黄金三千斤。那位岳母,一见他的女婿做了天子,乐得连连称赞广汉,真是眼光不置。   没有几时,已是腊鼓咚咚,新岁时节,新帝照倒改元,号为本始元年,增封大将军霍光,食邑万七千户;车骑将军张安世,食邑万户;张贺食邑二千户;史恭食邑二千户;丙吉食邑二千户,水媭还要辞谢,宣帝再三不准,方才拜受。当时列侯加封食邑的共计十人,封侯的五人,赐爵关内侯的八人。霍光上书归政,宣帝不许。并令大小臣工,凡有封事,须先白霍光,方准奏闻。霍光之子霍禹,及兄孙霍云、霍山,俱得受官,以致女婿外孙,蟠踞朝廷,渐形无忌。宣帝虽然有些猜忌,因看霍光正直如故,隐忍未究。   那时大司农田延年,首倡废立大议,晋封阳城侯,也是趾高气扬地以为自己功高,旁若无人。不料竟被一个冤家对头告奸,说他办理昭帝大丧,谎报车价。侵吞公款,至三千万钱之多。新任丞相蔡义,年已八十余岁,由霍光一手提拔,方任今职,于是据实参劾,说道:“应将田延年下狱鞠讯。”田延年素性甚傲,不肯入狱。严廷年也来参他手持兵器,侵犯属车。   田延年愤然道:“无非逼我速死。”拔剑自刎而亡。田延年死后,御史中丞等人,又劾严廷年明知田延年犯法,早不奏闻,也是有罪。严廷年乃上书自参,辞职遁去。   宣帝对于朝事,概不过问,悉听霍光一入主持。惟思本生祖考,未得封号,乃令廷臣妥议奏核。廷臣议后奏称,说是为人后者为人子,不得私其所亲。陛下继承昭帝,奉祀陵庙,亲谥只宜称悼,母号悼后,故皇太子谥曰戾,史良娣号戾夫人。   宣帝因即准奏。不过重行改葬,特置园邑,留作一种报本纪念而已。更立燕刺王旦太子建为广阳王,广陵王胥少子弘为高密王。越年复下诏迫崇武帝,拟增庙乐,令列侯二千石博士会议。   群臣复称如诏。独长信少府夏侯胜驳议道:“孝武皇帝虽尝征服蛮夷,开疆拓土。但是多伤士卒,竭尽财力,德泽未足及人,不宜更增庙乐。”这语一出,群臣哗然道:“这是诏书颁示,怎好违旨!”夏侯胜昂然道:“诏书非尽可行,全仗人臣补救。   若是阿意顺旨,朝廷何必有此一班禄蠹呢?”大众听了,都怪夏侯胜不肯奉诏,联名奏参。惟有丞相长史黄霸,不愿署名,却是夏侯胜的同道。大众复又弹劾黄霸,请将二人一同下狱治罪。宣帝依议,夏侯胜、黄霸二人被逮下狱。夏侯胜入狱之后,仍治他的经学。黄霸请他讲授《尚书》,夏侯胜欣然许可。黄霸每对入狱探视他的亲友道:“朝闻道,夕死可矣。况且未必即死,诸君不必代我担忧!”黄霸的钦佩夏侯胜,也可算得达于极点的了。   这且不提,单说宣帝那天退朝回宫,脸上本有怒容。及见许后独坐焚香,脸上还有泪痕,反把自己腹中的怒气,消得干干净净,急问:“许后何故伤感?”许后被宣帝这一问,更是引起伤心,两只眼眶之中,复又簌落落地滚下泪珠来了。宣帝就坐她的身边,边替她拭干眼泪,边又问道:“皇后有何心事?朕已贵为人君,皇后若有所欲,朕无物不可力致。”许后听了凄然道:“臣妾此刻伤心的事情,恐怕陛下也无能为力呢!   臣妾今晨起得太早,陛下出去视朝,臣妾便至床上小睡,不觉悠然入梦,梦见臣妾的亡友杨枝师父,前来托梦,她说今年三月三日,这个重三,便是臣妾的难关,臣妾问她什么难关,能否解免?她又摇首慨叹道:‘凤凰和平,最怕热燥之物,人与命战,失败者多。’言罢欷歔掩面而去。臣妾拼命唤她转来,却已吓出一身冷汗。惊醒后,只见帘钩动处,似乎尚见杨枝师父的背影。臣妾与杨枝师父自幼同学,长为知己。她因看破世情,入了空门,虽然修炼未久,颇有道行。都中人士,凡有疑难问题,都去求她解决。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后来圆寂,臣妾未尝梦见过她一次。今天忽来托梦,臣妾想来,必是凶多吉少。现在已是正月,待到上巳那天,为日已是无多。陛下呀!   臣妾恐怕要与圣驾永诀了!”宣帝听完,也吃一惊,但是口里只得安慰许后道:“春梦无凭,皇后如此开通的人,何故也学村姑行径起来?”许后道:“杨枝师父素来不打谎语。阴阳相隔,独来托梦,陛下不可儿戏视之!”宣帝听了,自然力为譬解。因见许后既害怕,又伤感,便又劝她道:“皇后现有身孕,三月里便是分娩之期,即有年灾月晦,定被喜事冲破,你千万放心。再不然,朕俟你将产的时候,召入多数医生前来伺侯,一切饮食药料,都命他们检视!这样一来,难道还不千稳万妥么?”许后听了,也以为然,便请宣帝预先留意名医,免致临时不及。宣帝听了,即将此意,诏知太医掌院。谁知这样一办,反使奸人得以乘隙而入,送了许后的性命。这也是许后命中注定,虽有杨枝托梦,仍旧无从挽回。   原来霍光之妻霍显,本是一位淫悍泼妇。她是霍光前妻东闾氏的陪嫁丫鬟。东闾氏只生一女,嫁与上官安为妻,东闾氏不久即殁。霍显搔首弄姿,引诱霍光上手,纳作姬人,旋生子女数人。霍光不便再娶,就把霍显升作继室。霍显的幼女,名叫成君,尚未字人,满望宣帝纳入宫中,做个现成皇后。谁知宣帝故剑情深,册立许氏为后,霍显自然失望,心怀不平,日夜设计,总要把许后除去,方好和她的心愿。无奈一时无隙可乘,只好暂时隐忍。及听见宣帝诏谕太医掌院,预备名医,俾得日夕伺候皇后生产。太医院中正在采募女医。霍显一得这个信息,急把一个心腹义女,掖庭户卫淳于赏的妻子叶衍,召入府中,秘密对她说道:“汝平日每每求着为娘,转乞大将军想将汝夫升补安池监之缺,今日有了机会了。”说着,即与叶衍咬上几句耳朵。叶衍听了,起初尚有难色,嗣被霍显许了一个大大的报酬,方始满口承认而去。回家之后,便把霍显要她谋害许后的事情告知淳于赏。淳于赏本是一个小人,只知人欲,不知天理。当下自然大喜,忙到太医掌院那里,替叶衍报名。   太医掌院因知叶衍是大将军的义女,未能免俗,一口应允,并且把她列在诸医之首。叶衍等到三月初一那天,暗取附子捣末,怀在身边,同了众医来至许后的寝宫。   许后即于三月三日夜半临盆,生下一女,并不难产。许后那时人很清爽,自思危险之期已过,不致再有什么难关了。因为产后乏力,急于调理,各位御医公拟一方,合丸进服。叶衍本是首领,由她经办,她便大了胆子,私将附子药末和入丸中。   这个附子,虽非砒毒,性极热烈,产妇服下,气血上升,就有性命之虞。可怜许后哪里知道,只知丸药可以补她身体,何尝晓得却是一服勾魂散呢?服下不久,顿时喘气起来,额上涔涔的冷汗,流个不住,急问叶衍道:“这服丸药,服了气喘汗出,莫非有毒不成。”叶衍道:“丸药乃是众医公拟的方子,何至有毒,娘娘放心!再过一刻,自然大愈。”许后听了,半信半疑。不到两个时辰,可怜许后一条性命,已被这位叶衍活活害死!临死的时候,要想与宣帝分别几句,舌已麻木,也不能够了。宣帝一见许后断气,哭得大骂一班庸医害人,立把十余名医生,统统发交有司治罪。叶衍乃是首领,在霍显未来救她以前,只好一尝铁窗风味。淳于赏急去求救霍显。霍显听了,一喜一忧,喜的是冤家已去,她的千金便有补缺的希望。忧的是恐怕叶衍一经刑讯,说出真情,那就不妙。没有法子,只得老实告知霍光。霍光听了,本想自首,后来舍不得一位娇嫡嫡的爱妻,前去身首异处,只得偶作违心之事,去求宣帝赦了那班医生。还怕宣帝不肯答应,又去私求太后。宣帝既听霍光与太后之言,又思众医与许后无冤无仇,谅不致害死她的,狱官呈报,又无口供,便把众医赦了。霍显一见宣帝赦了众医,方始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一面重酬叶衍,一面安排妆奁,预备女儿好做皇后。因为没人做媒,只好复求霍光。霍光倒也赞成,便去恳求太后作主。太后本有此意,前因许氏活着,难以启齿,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了。正是:母党争权非怪事,姨娘作媳是奇文。   不知上官太后究与宣帝如何说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掀风作浪黑瞒不多时搔首弄姿白伴能几日   却说上官太后允了外公霍光之请,力劝宣帝册立她的姨母霍成君为继后。宣帝本没成见,便遵太后之谕,即与成君成婚。   于是一位堂堂姨母,反称甥女做阿婆了!霍后人尚秀媚,宣帝又当好色之年,虽然偶忆亡妻,余哀未尽,但对此一位粉装玉琢的美人,怎肯不优加相待?从前许后最守妇职,每逢五日,必至长信宫中朝谒太后。霍后既为刘家媳妇,自然不能推翻旧例,每逢朝谒太后的时候,太后必离位旁立,口称免礼。太后这个举动,明是因为霍后是她嫡嫡亲亲的姨母,特别客气几分。   其实这层麻烦,第一要怪霍显只知后位,不顾纲常;第二要怪霍光身为朝廷柱石,怎好徇儿女私情,不问辈分大小?就是宣帝贸然承诺,也属非是。事既木已成舟,上官太后行这似是而非的礼节,真是贻笑大方。当时盈廷臣工,尚夸太后知礼,这是拍马论调,更是狗而屁之的了。   是年丞相蔡义病逝,进大鸿胪韦贤为丞相,封扶阳侯大司农魏相为御史大夫,升颖川太守赵广汉为京兆尹。又因各处地震,山崩水溢,北海、瑯琊,毁坏宗庙,种种兆征,似示不祥。   宣帝特地素服避殿,大赦天下,诏求经术专家,以及贤良方正之人。夏侯胜、黄霸二人,因得出狱。夏侯胜并受命为谏大夫,黄霸出任场州刺史。那时夏侯胜年已垂老,有时入对,或误称宣帝为君,或误称他人表字。宣帝倒不计较,赞他朴实,颇为亲信,并且呼之为先生,旋迁为太子太傅,年至九十余岁,无病而终。上官太后嘉他忠直,赐钱二百万缗,斋戒五日。宣帝亦赐茔地,陪葬昭帝的墓旁。西汉经生,生茔死哀,要算夏侯胜为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