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冤家 - 第 3 页/共 9 页

世荣到朱家,见门钥重扃,忙浼邻佑启钥而入。见棺厝尘封,穗帐烟寂,不胜慨叹。即为其营兆卜扦,择吉安葬,哭祭一番,按下不表。却说朱能上京告部状,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朱教头病途被劫 铁太岁黄府酬恩   诗曰:   踯躅征途苦,风寒透雪肌。   黄金失旷野,孤客泣离仳。   且说朱能直挑行李,出了襄阳城,一路逶迟,不胜踯躅之苦。历三湘,望九疑,见烟水澄清,白云荡漾,行迈之际,触绪纷来,不禁思乡,撩人倍增,怛悼意起,三冤未雪,馁魄凄其。囹圄风寒,严椿受累,不觉泪溅,虎目永沃。雄心伤感之余,复加劳顿,渐觉雄餐日减,神思不宁。加以秋飚砭肌,山岚扑面,毒障攻心,目眩头晕,行李沉重,在路上捱一步,抖一步。欲寻歇店,不期四望荒山,并无村舍。日将西坠,只得拣松荫树下,铺开被席暂憩一宵。身中困倦,不觉睡熟。   却说本处饥民作乱,贼盗太多。忽有贼人数个,看见朱能单身睡熟,将他行李、银两尽盗去了。朱能睡醒,不见行李银两,斯时愤火愈煎,呆立片时,忍不住英雄目扑下泪来。想到大冤未雪,盘费一空,欲进不能,欲退不得,愤哭一会,头愈晕,体愈重,想到极处,大哭一场,不觉昏倒在地。旷野人稀,纵有过者,皆疑其为死。   适有山东历城县刘家村刘承恩,开店为业,带了二仆经过,一见忙命家人看视。见他面黄消瘦,两眶泪垂,唤叫不醒,试一抚摩,心头尚暖。承恩见此光景,知他是病虚昏愦,即命两家人掖起,轮送更背,背到店中。叫家人急煮稀粥,一面把蜡丸、姜汤灌救一会儿,扶置床上,将棉被盖过头足,浑身兜紧,不令透风。   俄顷,药气流行,腹中作响,叹气一声,朱能已醒。睁目一看,见身卧床上,四周被褥,心中大疑。纵身外看,见床下坐一老者,旁侍两个家人,心忽豁然,意欲起身,无奈头重体虚,挣扎不得。忙止之曰 :“客官,你病休虚劳不宜妄动,还 须静卧 。”俄报粥熟,即命家人递进稀粥。朱能强起啜许,精 神略爽,起立拜谢。承恩扶而止之坐下,各道乡贯名姓。承恩曰:“朱兄贵籍襄阳,因何只身带病到此?”   朱能见问,不禁潸潸泪下,把从前事粗述一番,复哽咽而言曰 :“小子在家为权恶所害,出外为流贼所欺。气愦荒郊, 得蒙救济,再造之德,永镂胸膺。但恨黄金失散,进退维艰,三命沉冤,一人受苦,孤负了仗义的知交,空盼了捐金的父执。   雪仇何日,旋舍何年?”说罢,不禁欷。承恩慰曰 :“朱兄 贵体未痊,不宜过生悲戚,还须调好尊恙,然后再图复仇 。” 朱能曰 :“才及识荆,便叨露腹,病孱旅客,何以克当 。”   承恩曰 :“人生世上,孰无危急?颠沛之时,见而不援, 此非人类。老拙生成义胆,养就慈心,胞与久热于胸中,钱财置之度外。朱兄务宜安心椆挕,些须供养,何足挂怀。臧获辈俱是老拙下人,倘有索需,不妨呼唤。老拙有事欠陪了 。”即 起身欲行,复细嘱家人曰 :“朱相公病卧在此,尔等须小心服 待,倘有所需,不可怠慢 。”说罢,往外而去。 朱能在刘家店,得刘承恩延医调治,经十余日,已身体如故,十分衔感。是晚,承恩置酒相贺,朱能避席而谢曰 :“救死之恩,方失衔结,复叨盛馔,何以克当 。”承恩曰 :“朱兄乃当今豪杰之士,吉人天相,遇难辄有匡扶,老拙何功之有 。” 说罢,举杯相酬。   酒至半酣,忽地半空嘹唳一声,一群鸿雁向南飞去。朱能此际似刀搅心肠,拦不住泪滴如雨。承恩在席劝慰一番。朱能带泪而言曰 :“恩公感赐,小子不应向隅,但触景生悲,正自 不能尔尔。回忆临别时,老父在牢谆谆致嘱,只望进京告准,早把冤伸。岂料中途遇贼,失去黄金,遂至进退维谷。今日老父在狴犴中不知怎样悬盼?因思空身只于,怎样赴京?兴思及此,能不于郁悒?”   承恩慨然曰 :“老拙天生热肠,闻兄说出如许悲凄,恨不 得举囊相助。但进京部控,使费浩繁,非万缗不能了事。自恨鞭长力薄,一时措办不及耳。愿兄少□臾,在老拙店中盘旋数月,俟图机会,再作计较 。”朱能逊谢曰 :“病余之人,得叨再造,已出非望,安敢复以口腹累公 。”承恩曰 :“朱兄是豪杰人,何作此輓世话。大丈夫遇知交,有急便挈囊相赠。岂不闻古人指赠麦之事乎!老拙素具侠肠,恨不得朱兄早早赴部,今日屈留车驾,正不得已之未愿耳。区区供养,何须挂齿 。” 朱能改容谢曰 :“恩公侠论,顿开茅塞,虽古之四君不是 过,只是受恩奢者,心愈不安耳 。”由此二人倍加爱敬。朱能 从此安身在刘家店,按下不表。   却说襄阳城南有一古寺。寺门临近河边,旧时河岸崩跌,连门前石狮一只沉落河中,只经十余年。本年重修此寺,寺僧出赏格,招人入水取此石狮。无数人在水寻摸,竟寻不着,各人以为经历许久,必被顺水冲去。于是各掉船艇,把铁钯等物往下流寻取,谁知连寻数里,都寻不着,人人共说奇怪。   是时铁威在旁说道 :“此事并非奇怪。寻之不着,实因你 们不晓物理之过。这石狮非木头、竹器轻物可比,水流虽猛,怎冲得去呢?此石狮实在原地,深掘必得 。”众人问他何故, 铁威道“石性坚重,沙性松浮。石狮跌落水中,以千百斤重物压河底松沙,日积月累,渐沉渐深,就在此地掘取,岂有不得?   今沿河求取,岂不可笑 。”众人齐声喝彩,道 :“先生高见,确实不差。大家就在这里挖掘罢了 。”   适值施赛全在旁,笑道 :“你们赞这位先生确论无差,在 我见是个不通之论。我劝你们不可信他言语,免至枉用工夫 。” 众人哪里肯听,即时下手齐掘,掘至将近一丈不见,复用长钻插探,都无踪迹。于是众人始知铁威之言不验,大服赛全有先见之明。铁威心中好放不下,遂向赛全请教。赛全道 :“石狮 落水多年,从下流寻取固属可笑,即使就在原地掘取,亦属不通 。”众人道 :“石狮沉水,难道飞去不成?”赛全道:“石狮不是精怪,未必能飞。你们试向上流寻之,必得 。”众人不 信,齐声说道 :“岂有此理。”铁威向众人说道 :“你们不妨依他,试从上流寻取,寻之不得,然后笑他妄言,方可服其心而哑其口 。”众人嫌枉费用工,仍然不肯。 赛全道 :“天下事,随俗者易信,特见者招疑。古人所谓 ‘德高谤兴,道高毁来’是也。今日之事,非有格物穷理之学,必不知其缘故,怪不得你们不信。待我亲掉船艇,向上流寻取,以破其疑案。”寺僧见他说得有理,即命掉船一只,与赛全依法寻取。赛全命舟人掉往上流,一路插探,向上流最低处寻取,果然寻不过半里即寻着。众人大喜,想设法用力绞取。赛全见水不甚深,即时脱了衣服,跳下水中,双手用力一抽,乘着水势,抽至水面复出,尽生平之力抽至舟中,掉埋岸,向寺僧领赏。   于是众人齐声问他,在上流头是何缘故。赛全道 :“石性 坚重,沙性松浮。水冲石,石不动,水力撞石,其势反激,必荡崩石脚,松沙变成坎穴,渐崩渐阔,阔过石半,其石必倒跌水中。如是再冲再崩,再崩再跌。跌至十余年,故石狮在上流数十丈。可见天下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者多矣,怎可执一偏、据一理以断事呢?我每笑宋儒据理谈天,自谓能穷造化阴阳之本。他讲论日月五星,确确凿凿,了如指掌。犹如铁先生石狮一般,人人信从。岂知依理推算,日月交食,多有不验。   宋朝历法屡改屡差,及至元朝郭守敬创造各项器皿,测影观星,考验交食,一毫不差。然后知宋朝大儒,实全然不晓此事,即邵康节精通数学,亦不过把奇偶方圆揣摩想象,实非从推步而知。日月五星有形象可见,如石狮一样,都不能凭理而断,何况太极先天无影无形之论,怎好尽信呢?”   众人于是大服。铁威见他识见议论件件超群,又膂力异常,知他是个文韬武略之人,遂屈意与他相交,想做个心腹手足之友,故赛全常到铁家出入。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爱财奴贪财害主 好色子图色忘恩   诗曰:   义大知酬主,灵禽尚报恩。   笑他黄铁辈,靦面且为人。   且说黄世荣自从朱能赴京之后,日日盼望消息。不觉过了两越月,并无音耗。又见货物齐备,只得打帐进京发售,得来探听朱能消息。正在筹度间,忽家人传帖说道 :“有客拜候 。”   世荣接帖一看,见写着 :“再造弟铁威拜叩 。”心中醒悟,即出厅迎接。原来铁威自从世荣救脱之后,受惊回家,染病月余,至是痊好,备了许多礼物,拜谢世荣。接至厅上,铁威家人将椅摆列正中,按世荣坐下,铺设毡条,铁威纳头便拜。世荣被铁家人按住,起谢不得,只说得数句“不当”,铁威早已拜完起立。世荣下来重新见礼,分宾坐下,黄安遇进香茶。   茶罢,铁威曰 :“小弟前叨活命回舍,理应候谢,无奈染 病月余,至今稍可。是以薄具不腆,粗酬厚德,伏乞笑纳,不胜幸甚 。”命家人呈上礼物。世荣把礼单一看,见礼物厚重, 便曰 :“偶尔解纷,何功之有,既劳大礼,复承厚赐,何以克 当?”一面命黄安往书房叫儿子贵保回来陪客。贵保才貌双全,聪明灵利。贵保闻命,随到厅前,见父下礼,复与铁威相见。   礼毕,侍坐。铁威便问世荣,曰 :“此是令公郎么,真英物也。 ”世荣曰:“顽劣小虫,过劳尊誉 。”说罢向铁威拱手道声: “失陪。”起身入内,命家人摆酒。将送来礼物拣两三种轻微 者受下,余命家人捧出,复出厅前与铁威见礼。   铁威一见捧回许多礼物,便曰 :“些须薄礼,略表微意,原不足酬鸿恩于万一。恩公摈斥若是,何见弃之深?务求笑纳为是 。”复命家人呈进。世荣固让不获,只得复受下一二种。 铁威坚求全受,世荣总总不听。铁威曰 :“恩公如此见却,莫 非嫌礼物轻微么?”世荣曰:“非也。铁兄不知小弟赋性,大不犹人,看得财字甚轻,义字甚重。当日解纷虽出偶然,原是一时义激,非为他日要结之地。铁兄盛赐,在愚本意,原是一概不领,但见全却则太不恭,是以略领数种,仰副尊意,已觉伤廉,若再过逼,是教小弟违心而受了。这个如何使得?”铁威曰 :“恩公乃豪侠之士,看得财帛甚轻。只是小弟受活命大 恩,愧无以报,些须微意,岂足云酬。但恩公如此方严,教小弟难以为情了 。”   说话未了,黄安申上酒筵已备,请定席何所。世荣命设花园,于是起身邀铁威进园。铁威曰 :“又来搅扰 。”世荣曰:   “便饭亵尊。”于是带同贵保一齐进园。   铁威一进花园,见铺设十分景致:奇花堆砌,玉树盈阶,西雕栏半池绿水,过了碧鸳塘,直进百花亭。亭虽小,而甚轩敞,周围玻窗,对面隐隐朱楼。   俄顷,酒筵齐备,一齐入席。酬酢之际,一阵梅香扑鼻。   铁威好梅,闻一阵梅香,忙侧身启窗一看,蓦然见对面搂门半启,露出二八女娘,生得千娇百媚。铁威一见,早已魂销。原来那女子是世荣女儿素娟,是日不意被铁威窥见,急即将楼窗掩闭。铁威此时神情飞越,无心饮酒,累次辞醉。世荣见此,不复强饮。俄而席散,铁威告辞,相送出门而去,按下不表。   却说世荣受了铁威几色礼物,心中甚不过意,次早备回几种礼物,教黄安送到铁家。黄安领命直程到铁家,见了铁威道达主人之意,呈上礼物。   铁威曰 :“贵主人可谓尚礼矣。铁某身受大恩,昨具微仪,造府拜谢,几番推却才领略数种,今又遣管家送如许多到来,教铁某如何敢受?管家且请坐下 。”黄安谦逊不获,只得旁坐, 曰:“小人临行,亲受主人吩咐,说道家主理应亲临拜候,只因事冗,是以着安等具此不腆,务求铁相公笑纳。恳求受下,等小人好早复命 。”铁威见他伶牙利齿,谈笑风生,有心结识, 便命家人治酒。   俄顷筵备,邀黄安同酌。黄安逊谢曰 :“小人怎敢劳相公 盛筵相待,况属对酌,愈发不当 。”铁威曰 :“黄管家一场跋涉,不才脱粟相留,何云盛馔?既将主命,便如贵主亲临一般,古人敬主及使之义,云何则对酌,何须逊让。不才看管家英气逼人,终非人下,故有心结识,望勿客套为是 。”黄安见说, 只得旁坐,又欲自己行觞,铁威不肯。饮次,铁威有心结馔,十分殷   原来铁威自见黄素娟之后,心心念念,并夕不寐,恨无可下手。今见黄安到来,故意备筵款待,探他口气,买嘱行计。   当下先以言□之,曰 :“贵主尊庚若何,膝下有几位公郎、小 姐?”黄安曰:“家主年才不惑。若问儿女,只有公子、小姐二人 。”铁威复□之曰 :“贵主真好家门,生得一双白壁。昨观公郎器宇,真不愧国器。掌珠我虽未晤其娇英,想姊弟同一超倬矣 。”   黄安曰 :“家姑娘素号天姿,水月村中亦算她翘楚。家主 爱女珍宝,是以年方十七,尚未字人。惟素娟好楼居,昨日筵前对面矗起一带雕甍,就是藏英之所矣 。” 铁威闻言大喜,曰 :“不才有心腹之言,管家休得见笑 。”   黄安曰 :“铁相公有何钧谕,小人当洗耳恭听 。”铁威曰 :“ 不才粗事不文,直肠素具,心中所爱,矢口倾陈。雅慕管家英年亭侠,意欲结为生死,意下如何?”   黄安避席而谢曰 :“铁相公饮酒无多,何作醉语?下人对 酌,已为非分,况复订盟骨肉!岂不辱及门间。”   铁威曰 :“管家差矣!古云:‘英雄莫问出处,结交攸贵 同心。’昔卫将军先为牧猪之隶,后作汉室元勋。管家今虽身隶黄门,安禁他朝飞腾贵路?愚意已定,休得推辞。趁在今夕残筵,焚香当空一表 。”黄安曰 :“既铁相公不弃下援,小人只得高扳 。”铁威大喜。两下各道年岁,铁威齿长为兄,黄安 年少为弟,二人当天下拜。礼毕,重新入席,兄弟称呼,相与畅饮。   铁威曰 :“黄贤弟,愚兄有一秘事拜求,事成千金相谢, 求勿疏泄 。”黄安曰 :“铁兄有何秘事见托?弟若能,亦无不尽心 。”铁威屏退家人,细语曰 :“昨到府酒筵相对,无意寻香,看见楼窗有一二八女子,十分标致,回舍十分渴慕。贤弟怎生一计,使愚一傍玉朓,真个千金酬谢 。”黄安曰 :“别事犹可效力,此事甚难,劝贤兄勿作是想 。”铁威曰 :“芳容已牢诸肺腑,寤寐亦所不忘。贤弟不作周方,恐七尺微躯丧在娥眉之手。今先薄具微意,事后再复酬劳,望贤弟万勿推辞,亟为吾兄借箸 。”说罢,将手中金条脱奉过黄安。 黄安踌躇半晌,便曰 :“铁兄情重,小弟只得效劳。但此 事只可缓图,断难鲁莽。俟家主出门,后用调虎离山计,庶几方成。业已订盟,兄事犹吾事,何须言谢 。”即将条脱交回。 铁威曰 :“些须微意,贤弟不受是见外了,教愚兄心中怎安?” 黄安见说,只得收下。俄而席散,告辞起行。铁威将送来礼物分毫不受,回个领谢帖,交黄安带回。   黄安回复世荣,说道 :“铁威十分感激,不敢受赐,原礼 带回 。”世荣只得由他。过了数日,诸货齐备,择吉进京发售, 辞了家眷,带齐各仆,把各货发车,先由陆路进发。   却说黄安受了铁威嘱托,在路上已安排一计。行了两日,刚刚将到港口,是日诈病,在路上“咿唔”发抖,作态装乔,假意昏倒地上。世荣不知其诈是他有病,即打发车夫将他辇回家中。黄安回家害主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困铁宅冤逢土霸 俏烈女殉节投溪   诗曰:   愤向寒流泪,惊魂亦岂知。   雪途逢侠士,芸馆得栖依。   话说黄世荣打发黄安回家调理,自己督同行仆,运货下船,解缆开舟而去。   黄安知世荣去远,此计易行,将近去到家中,辞了车夫,自己步行先到铁威家中,与他商议计策。然后回家见了张氏母 女,即作慌张之状。张氏一见惊疑,急切问因。   黄安垂泪道 :“老爷一到苏州便染病,病头甚重,危在旦 夕,着我飞身回来,带同家眷赶去料理后来。事不宜迟,速速起程为是,倘若迟延,恐不能阳会 。”   赛西道 :“老爷为何无家书回归?”   黄安道 :“老爷病重,手不能写 。”贵保、素娟、赛西是时方寸已乱。张氏听见,两泪交流,即着黄安雇了四乘轿子,吩咐各婢仆谨守家门,即同黄安一路奔走。   这几名轿夫已经受黄安点定,搭渡过了一河,一直抬到铁威家门,黄安便命住轿。早有铁威在门口迎接。张氏便问 :“ 因何住轿?”黄安禀道:“日已沉西,前无歇店。不若就在铁威此处借宿,明日起行 。”张氏未及答应,铁威早已殷勤拱接。 时日已昏暮,张氏只得出轿,与赛西、贵保、素娟,一齐步入铁家。黄安即打发轿夫回去。张氏四人跟随丫环入到书房坐下。   铁威吩咐丫环递茶。茶罢,见众人散去,单剩铁威在坐。   素娟、赛西几回遮掩。张氏心中惶惑,便请铁大娘相见。铁威道 :“她在后堂指点家人办酒,少顷自然出来奉陪 。”张氏不见黄安,又见铁威不去,心中甚是惊疑。贵保忍不住上前,叩曰;“铁叔父既盛意相留我们姐、母歇宿,因何不进入内堂?   若内堂不欲搅扰,叔父请便,我四人在此,不劳奉陪 。” 铁威嘻嘻笑道 :“实不相瞒,前日在府上得见令姊芳容, 私心渴慕。蒙贵管家妙算,特调你四人到此,可谓天缘凑合。   尊嫂倘不嫌弃,愿作东床坦腹 。”   四人闻言,惊得泪汗交流,便大骂黄安奴才,害主求荣,恨不天诛地灭。铁威道 :“为今之计,骂亦无益。某如此人物, 如此家势,亦不辱没令爱了 。”   素娟忍不住大骂道 :“丧心狗贼,不顾天良,摆唆恶仆诱 我四人到此,逼勒强奸,天理何在,国法难容 !”骂罢,手执 桌上银茶壶照面掷去。铁威回避不及,泼得浑身热茶,身上衣服几乎湿透,勃然大怒,骂声 :“小贼婢,如此放肆,看你插 翼难飞,待我取你残命 !”随将书桌上宝剑拔出一拍,吓得张 氏母女魂飞魄散。   赛西向前劝道 :“铁相公请息怒,待我们从容商议,然后 应承。且请出去,少顷回话 。”铁威道 :“从不从一言而决,何用商量!我只管暂出去,少刻不从,你四人体得想活 。”说 罢将门反锁,出去与黄安谈论此事。   家人摆进晚膳,二人正欲举杯,忽闻家人通报,施相公到来。铁威叫他请入。是晚赛全在酒搂饮了数杯,屡屡在铁家歇宿,是以转到铁威家中。铁威一见,便请入席。赛全道;“小弟有偏了 。”随问 :“此位是谁?”铁威道:“此是我新结识的黄安贤弟 。”   赛全说声 :“欠陪 。”即往书房去安歇。看见房门锁闭,里面隐隐有数人哭声,心中大疑,倾耳细听,闻声声怨骂铁威,又骂黄安,心下愈疑。从门郭细窥,窥见坐着三个妇女、一个男子对泣,内中一个极似妹了赛西,遂忍不住叩门询问。里面听闻门响,惊慌无措,哭骂顿止。赛全在外窥得亲切,开声道:   “你们不必惊慌。我不是铁威,乃施赛全。在此里面坐着的, 可是赛西妹子否?愚兄特来救你 。”   赛西闻言又惊又喜,说道 :“是 !”赛全用力将房门打开入内,果然兄妹相认,遂把前情诉出。赛全便问此事从何而起。   张氏道 :“铁威窥看我女儿 。”尽把前事说知 :“骗我丈 夫进京贸易,串同恶仆黄安骗我母女到此,强逼我女为婚,软困在此。”赛西道 :“哥哥来得凑巧。恳设法搭救。若铁威入 来,我四人性命就难保了 。”   赛全道 :“你四人不用惊慌,有我在此,包管得脱牢笼 。”   即抽身而出,再锁房门,自己即时上堂去见铁威。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施赛全心生一计,即时移步出厅。那铁威、黄安一见,停杯起立。赛全问道 :“二位尚未埋杯么 。”今晚酒兴甚浓,忍不住都来撞席 。”铁威即命家人添了杯箸,大家同饮。饮次, 赛全便问 :“书房因何锁闭?且闻妇女声音,却是何故?” 铁威道 :“实不相瞒,愚兄今晚新纳一妾,不俾家母及贱 内知道,故暂留在书房。待过今宵,明日再寻别室安置 。”赛 全道 :“有此喜事何不早说。今晚定要扰兄喜酒。俱如此残肴 难以尽兴,奈何?”铁威即命家人办过新菜,三人酣饮。   赛全有心算计,把他二人灌得大醉,二人酪酊伏在桌上。   赛全命把残席撤去,扶黄安别室安寝。然后再开书房,扶铁威入书房,将他伏在书案上。素娟等一见,娇啼。赛全暗暗摇手,教她勿声。复出去吩咐众家人安歇。   少顷,见四下息灯人静,即走入别室,拔出佩刀将黄安一刀杀死。再转入书房,欲将铁威杀却。赛全自想道 :“不可。 此人待我不薄,不必伤他性命。”将刀插在桌上,带张氏等四人开门同走。张氏携着素娟、贵保,赛全携着赛西,不顾高低,慌忙乱走。天昏月黑,弓鞋细小,屡屡倾跌。幸得夜静无人,直望家门而去。   谁知铁威有个守门的家人铁顺,是晚睡尚未熟。忽闻开门声响,如有数人走过,以后肃静无声,心中大疑,忙启房门出看。看见头门大展,悄无一人,急入疾呼同伴。各人惊起,见里面数重门扇未开,遂入书房呼醒铁威。铁威擦醒,见众人齐集,报说家门大开,又不见了素娟等四人,并赛全不知去向。   心中大惊,宿酒顿醒,即往别室,寻见黄安被杀,血染床褥。   大怒道 :“不好了!是我养虎为患了 。”登时命家人点起火把、提笼,带齐器械,飞奔追赶。   是时赛全五人走了一程。无奈妇女行路迟慢,素娟又一阵脚痛难堪,坐在路旁啼哭。赛全十分焦躁,只得站在路旁等候。   等了许久,再三催促,只得勉强起行。哭一步,捱一步,行到江边已无去路,四望并无船只。正在彷徨,忽闻后面有人嘈杂,灯笼、火把远远追来。贵保先过水,望见铁威人马到,先走去了。赛全急脱鞋袜上衣,将妹子置于背上,涉水而过。且喜水流虽急,却不甚深,才及过腹。转回背素娟,她不肯,无奈,又将张氏背起过了隔岸。把她二人放下,又翻身转回,想背素娟。素娟不肯,赛全苦劝不从,张氏、赛西亦在隔岸苦劝,总总不依。看看铁威家人追至,赛全正欲徒手拒敌,忽见素娟抽身向波中一跳。赛全正欲急救,却被急流冲去已远。张氏、赛西看见,捶胸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