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情 - 第 7 页/共 10 页
亲亲情谊浓,远递芳庚去,渺渺湖滨一望悠,漫渡长圻处。剥啄山扉暮,奴启将情诉。请出潜踪始未由,人不见,心惊怖。
右调寄《西江月》
却说吉彦霄是日约了姑娘去请庚作伐。停过两日,备些蓂酒之类。这日因严君有事,无暇出门,只有彦霄一人,同了几个仆从,到姑娘处捧觞过,即请了素琼的八字回来。
一日,恰好是吉日,唤家僮掇了庚盒,一同到卿云斋头。正遇卿云在家,进去报知,出来迎接到厅坐了。彦霄启口道:“别后不觉又盈旬矣。前日所云家姑娘处表妹,欲与令表弟作伐。不道家姑娘到舍来,弟即乘空言之,竟尔慨然,约定吉日。昨特到他家,请得年庚在此。弟本该与兄同造旭霞兄处才是,目下有一小事,必要弟在家支值的,只得要烦兄转送去了。”卿云道:“这是家表弟之事,有烦大驾往返,向未少尽,弟处亦方抱不安,何得反加一‘烦’字于弟?真个使人汗颜了。”
说罢,点茶吃过。卿云道:“这头姻事,蒙令亲不弃家表弟贫陋,更承吾兄赞褒,俯赐芳庚,乃至美之事。但目下两人俱要进京去,怎处?”彦霄道:“这也不妨。若令表弟情愿与舍亲缔结彩萝,只消弟去说定了,就是来春场后归家送聘,谅无出入者。”卿云道:“前日兄说他曾有诗词唱和,自然是有心向慕的了。今闻是吾兄令亲,又欲与他撮合,喜出望外,难道反有不愿之理?”彦霄道:“正是。但令表弟怎的再不见他到郡来呢?”卿云道:“因为如此,家父家母,日逐在此牵挂,正欲差小弟去探望,不道又有此喜事去相闻他,实为两便之举。”说罢,即留彦霄到里面去,置肴款待,欢饮而别。
卿云在家,又停过一日,即驾船而去。喜得风恬浪静,不一日到了长圻嘴,收港,泊船上岸。平头儿捧了庚盒,随着家主,穿林度径的到了旭霞门首。但见:
斜桥寂寂闻流水,曲径潇潇望远山。
竹户不开尘满径,疏林有鸟去来闲。
卿云见了如此冷落,乃暗想道:“怎的中了一个解元,景况越觉凄凉了?如何日里把门儿牢闭在此?不知他在家里否?”叫平头儿敲了几下。
那山鹧儿在里面打盹,惊醒听得了,乃想道:“自从相公出去多时,这门日日闭在那里,并没有人来扣打。今日不知是谁,莫非是相公回来了?待我出去开着门儿看。”遂走到外面,启了双扉,见得不是家主,是杜卿云主仆两个,遂问道:“杜相公在那里起身的,不同了我家主一起回来呢?”
卿云听了鹧儿之言,亦惊问道:“你家主在何处去了,教我同他归来?”鹧儿道:“家主到杜相公家来,将及一月了”。卿云道:“这那里说起?自从他中后归家了,从未见他到城里来,因此老相公、亲娘牵挂。今日又要来替他做媒,故尔特教我来。这也可怪!”鹧儿道:“若依相公说起来,城里又没有别家亲眷,出去了这许多日子,杳无音信,必然是这日起身得早,被人路上谋害了。”鹧儿说到此境,遂放声大哭起来。
卿云见得鹧儿如此光景,心上也觉惨伤,几乎也掉下泪来,乃劝鹧儿道:“目下也尚未可知。你且住了哭,说他出门时的来历与我听。”鹧儿拭干了泪眼道:“相公这日,在城归时,到这些相知朋友处,都去望过。一日独坐亭子里闲玩,有一个花遇春答拜,闲话了半日别去。到得明日,又是他同了凤老爷家家僮,拿了请帖来请饯行。相公原是不肯去的,却被那花遇春抵死相逼,扯了去。去的时节,竟做出一桩新闻事来。”
卿云道:“什么新闻呢?”鹧儿道:“说起了真个好笑!岂知那凤家有一个小姐在家,要招女婿。想必道是我家相公人材生得出众,又是个新解元,做下圈套,立刻逼去吃酒。挨至黄昏时分,鼓乐喧天起来,竟扯这小姐来做了亲,送入洞房。两个动也不动的坐了一夜。到得早起,相公竟自不别而行,逃出后园,急忙忙的到了家里,在书房中去了一次。他说有吃紧的事情,要到相公家来,连饭也等不及,收拾去的。怎生不见了?”
说罢又道:“方才这些说话,相公出去时,从没有对小奴说的呢。”卿云道:“既是不曾说,你从那里晓得来?”鹧儿道:“小奴到山坡上去砟柴,见这起樵夫们在那里你说我说,讲量我家相公呆,道白白里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万金家私送与他不要,坐了一夜,原封不动的弃还他家,黑早逃出去了。故尔小奴得知。”卿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以后那凤家可曾来找寻么?”
鹧儿道:“若说凤家,倒是一场笑话。相公逃出门后,先是那花遇春气□□的到我家来寻。小奴对他说道:‘到苏州去了。’不一时,又赶一起家人来寻过一次。以后再不见有人来了。凤家道是那陪堂花遇春说计商量的,竟是着实去埋怨他,岂知他是上无父母、下无妻子的,也是一溜烟的逃走了。如今那个小姐气不过,把一头青丝细发都剪掉了。凤老爷几乎气出病来,门也不出的在家服药。”
卿云听了鹧儿这一番说话,不觉呆了一回,乃捶胸跌脚的道:“那凤老原不该做这造次苟且的事。你的家主,亦何可如此执性?不但害了人家女子,连自己的身躯,不知着落何处。弄出这样话巴来,如今怎处?”说罢,乃想一想,对鹧儿道:“你可认得那凤家的么?”鹧儿道:“怎不认得?”卿云道:“你既认得的,待我写一个名帖,你同我去望他,看此老说些什么来。”说罢。随到旭霞书斋去,简出帖来写了,唤了平头儿、鹧儿两个随后,一齐步到凤家。
门上人接帖进去,通报过,那凤老龙龙钟钟的走出来,迎接进厅,揖过坐定。来仪启口道:“足下贵表,尊居何处,有甚事见教?”卿云道:“晚生贱字卿云,寒斋筑于葑溪。这新科解元就是家表弟。晚生特到他家来探望,因他不在,寂寞难遣。久仰老先生年高德劭,特来请教。”
凤来仪听了卿云之言,蓦的吃惊,想道:“此人从未面一回的,恰好又是那薄幸的亲戚,今特然而来,必有古怪。我如今且悄俏问他一声。若知此事的,观其出口便知那小子之踪迹了。”想罢乃道:“令表弟到郡久了,怎的不见他回府呢?”卿云道:“闻得那早在老先生府上出了门,说道要到郡中来的。若他来时,并没有别家亲戚,必然要到晚生家来的,岂知这日竟不曾至。他的家僮只道在舍下,不出去寻访。今日晚生到来,然后晓得目下不知何处去了,竟杳然无踪影,甚为可骇可疑。”
来仪又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惊骇,暗想道:“依那杜卿云说来,若是真情,事必有跷蹊了。莫非是日出去得早,渡湖遇了风水,溺死于波浪之中了。我想这事情,后日倘寻不着,还有许多周折在内。况且这事是我情愿把家私、女儿送与他,也不为什么不正之事。若瞒了他,只道我这里有恁般缘故,逐出去的,反要被他疑猜,倒不美了。莫若竟与彼直言,好歹凭天所愿罢了。”乃道:“卿云兄可晓得令表弟在舍出门的话么?若说起来,真个教人要气死,又要被人笑死。学生为着他,前日害起病来,几乎就木,亏一个名医调活了,得苟全性命在此。目下难见亲友之面,故杜门不出。”卿云道:“家表弟怎样得罪,有累老先生动气?”
来仪道:“愚夫妇因年迈了,膝前乏嗣。有一小女,自幼娇养,爱若掌珠。老拙不舍得出嫁,兼有薄业无人承受,欲赘人一婿,可作半子,以娱桑榆。岂知高低难就。前日蒙令表弟中后降重,学生见他青年拔解,人材俊伟,恰尚未娶,不觉生羡慕之心。恐失了英才,难于他得,遂与老拙商量定了,就烦门宾花遇春到令表弟处去说。始初他原不肯就的,后来都是那花遇春不是,学生一时惑了,弄出这样遗笑万年的事来。”
卿云道:“那花遇春便怎么,老先生是高明的,倒被他惑了去?”来仪道:“学生见令表弟不允,就罢了,却被他撺掇一番。随择吉日,请他到舍宴饮,就是此夜成了花烛。这时节看令表弟,已是心愿的了。谁知到得天明,愚夫妇起身来,正要排宴请客,竟不见了他。合家倒吓得惊惶无措。即差人到他家去问,知是到苏州去了。这时学生不免捶胸跌脚,埋怨着花遇春。岂料他没担当,也不知逃遁何处去了。小女又道是愚夫妇害他的终身,默默愤恨,把一头发儿尽情剪掉。这桩事情,做得似羊触藩蓠,进退两难。怎处?”
卿云道:“原来是这个缘故。晚生在家一些儿也不晓得。论起来,原是老先生失算。有了令爱拚取赔着家私、妆奁,何处没有伶俐子弟,何苦苦去寻着这样执性穷儒?况且这起做门客的是胁肩谄笑之徒,他不过是于中从臾成了事,赚此花红钱钞,那里管别人名节的?这是老先生自去堕其术中。如今这令爱倒要安慰停当他,这里近侧也须差人寻访。晚生返舍,也少不得要着处寻觅。若寻着了,待晚生即送至府上,相叙几日,收拾他进京会试,倘能一举成名,令爱的荣华在后,俱不必烦恼的。”
说罢,正欲起身告别,被这鹧儿上前抢口道:“凤老爹,我们相公好好里中了一个解元,住在家中用功,指望到京去会试,中个进士回来,出我家老爹、奶奶的殡,要耀祖荣宗一番。是凤老爹今日也教那花相公来迷,明日又教那花相公来请。如今赶走了他,杳无踪影,教小奴独自一个在家受苦。若然不见了,小人是蒙我相公抚养大的,必然要替他出口气,讨偿命的呢!”
卿云听了鹧儿这番说话,见凤老局促无地,觉没体面,乃喝住了,遂起身告别。来仪道:“既蒙不弃,到寒舍来,况令表弟又不在家,到那处去歇宿?但学生处轻亵不当,一定要屈留尊驾的了。”说罢,也不容卿云推逊,竟一把扯了,到后堂去排宴款待。两人心中虽则俱处忧虑之际,原是传杯弄盏的饮至黄昏而罢。卿云有旭霞在心,卧不贴席的勉强睡了。正是:
一闻至戚潜踪信,终夜凄其梦不成。
到得明早,起身梳洗过,那凤来仪出来陪了,又留卿云吃过朝膳。才要出门,只见小鹧儿来接。卿云谢别了凤老,闷闷不乐的走至旭霞家中。见了他案头这些书籍,猝然心惨起来,潸焉出涕,吩咐鹧儿道:“你在这里,不拘远近,该出去访问访问。我回家去,自当差人四下找寻。寻着了,不消说起;倘没寻处,我来领你回去。等他归来,原是主仆相叙的呢。不要怆凄痛哭。”
鹧儿道:“承杜相公吩咐,焉敢不听?但家主在家时,是再不拿我打骂,一般同欢同乐过日子的。向来只道在相公家里,小奴还不着急;如今不知他在那里去了,身边又不曾带得钱钞,教小奴怎不牵挂?”说罢,不觉又哭起来。卿云见了,心上也觉难过,只得硬着心肠,出了门儿,心中怏怏的,原叫平头儿掇了庚盒,一齐下船而归。正是:
来时满眼风光好,归去凄凄肠九回。
直至抵暮,到了家里,把旭霞这段情由,从头至尾述与父母听了。真个至戚关情,一时都吓得满身冷汗,连连叫苦。
到得明日,慌忙差人四下去寻觅了。卿云即至吉彦霄处去回覆。恰好在外归家见了,一同进门去作揖坐下。彦霄启口道:“兄到令亲去处,乃山水胜地,怎不多住几日,领略领略,何急速速的就回府了。”卿云道:“不要说起。小弟领了令表妹的贵庚去,岂知到了他家,竟成画饼。”
彦霄乃惊问道:“兄说画饼,莫非令表弟不愿俯就么?”卿云道:“非也。竟是一桩极奇怪的事。”彦霄道:“怎的奇怪呢?”卿云遂细细述与彦霄听过,彦霄不免也错愕一回,乃道:“小弟正在这里指望他来,商定了姻事,去回覆过家姑娘,订定来春送聘之约,同他一起到京去。如今怎处?必要各处去访问。”卿云道:“弟已着人在外去了,目下还要差一小价,到支硎尼庵去寻,或者他倒住在那里也未可知。”彦霄定睛一想,乃道:“吾兄这个想头倒也差不远的,可快快去寻着了,引他归来计议。”
说罢,卿云即便起身,别了彦霄出门。走到家里来,差平头儿到尼庵去。才起得身,恰好这起先差出去的归来,回覆了没处寻的消息。停过了半日。平头儿也来回话了。此时卿云家里,靡不惊骇苦怜者。
停过一日,彦霄也念朋友之谊,到卿云家来询问,亦得了没处寻的实信回家。遂到姑娘处去,把这桩新闻事细细述与听过,回覆了。归来收拾北京去的盘缠、行李停当,这些亲戚朋友人家,各各陪酒饯行,不免每家去领过。择了吉日起程,拜别双亲,教家僮挑了琴剑书箱出门。正是:
昔日金兰共一舟,今朝独泛恨悠悠。
凄然远上公车去,先勒芳名雁塔头。
吉彦霄已上京去了,但不知那邹氏老夫人几时把这卫旭霞遁迹潜踪的信儿,说向素琼知道,作何状貌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看卫生逃婚一段,山鹧甚□□□□□凤来仪甚可怜。
第十六回 对挑绣停针闻恶信
绮牖双双刺绣忙,配匀绒彩洒鸳鸯。春心顿动停交颈,巧解报言作嫁裳。亲启信,正彷徨。女媒忽至告娘行。花言鼓动澜斑舌,偏惹佳人回九肠。
右调寄《鹧鸪天》
却说吉彦霄是日到昆山去回覆姻事,恰好素琼主婢两个不在,竟不知其细。彦霄又急于返棹,对着姑娘述过一番,就起了身。老夫人因恨事不偶凑,心上不悦,女儿面前再不题起这段情由。因此,素琼小姐日日还在那边指望表兄处来回话,如此废寝忘餐,朝思暮想。
喜得光阴易过,时序流迁,不觉冬尽春来,又是桃红柳绿之时。一日,素琼与春桃对坐绣窗,配匀五彩,挑花绣蕊,布叶分枝。正做得热闹,春桃绣着并头莲,素琼绣着睡鸳鸯。刺到交头这几针,不觉春心暗动,顿停了针,乃自言自语的叹道:
“懒绣鸳鸯交颈睡,乱人心绪恼人肠。”
春桃听见素琼道了这两句,乃亦停了针道:“我与小姐在这里用尽心机,拈针弄线,真个是:
“枉费心机忙刺绣,为他人作嫁衣裳。”
素琼答应春桃道:“岂不闻‘维鹊有巢,维鸠居之’?自古以来,巧者拙之奴也。”春桃道:“说便如此说。我道小姐,如今这幅洒线做完了,还过别人,该做自己的正经了。倘然那卫生会试得了一官半职回来,就要成亲到任。那时事体繁多来不及,难道反去教别人做这丑生活来自己用?”素琼道:“痴丫头,这样镜花水月之事,也要把来放在心上。”春桃道:“怎的镜花水月?去年那吉相公特地来请小姐八字去,目下不来回覆,自然是他两个在京会试,故尔延挨。归家时,包小姐就来说也。”
素琼乃假意道:“这样事也不要去管他。但是此番吉家相公只愿苍天保佑,原得中了回来,连我亲眷们都是有光的。”春桃听见小姐讲了这句话,暗里想道:“小姐倒也会假惺惺,意中明明爱那卫生,在我面前不说出来,借意在吉相公身上去了。如今且待我冷地丢他一句,看他怎么。”遂道:“小姐倒忘却了,卫生他若中了,更觉有光也!”素琼听罢,微笑不语。
两人正话浓之际,恰好那老夫人在外,独坐无聊,走进房里来看看。素琼、春桃见了,即忙立起身来。老夫人道:“你们两个在这里挑花么?这便还是女儿家的正经。”说罢,仔细一看,乃道:“这幅生活,是那里的?”素琼道:“就是间壁做亲要用的。因他家好日近了,故尔女儿与春桃在此赶完还他。”
老夫人听了素琼之言,想着了吉彦霄做媒之事,不觉忽然长叹一声。素琼遂问道:“母亲是老人家,何可如此叹息?纵有什么心上不快,当随时排遣,寻快活,不要愁坏了身躯。”老夫人道:“我也不为什么愁闷。睹此光阴易过,你的年纪,今年不知不觉又增一岁了,再没有人家来求亲。若你父亲尚存,门庭热闹,自然有人来求的。目今世态炎凉之时,好是我家的,他不肯来攀我;低是我家的,我又不值得去就他。只管延挨岁月,所以日夜心焦。”
春桃接口道:“去年那吉相公请了帖去,少不得他场后归家来回覆的。我道奶奶也不须心急烦恼者。”老夫人道:“因为这头亲事不成,心上越觉愁闷。”素琼一时听得了“不成”两字,顿然呆了,暗想道:“我道这桩事体,他们是求之而不可得的,为何反有不成之理?莫非自负是个解元,看我家不上眼?”想罢,含羞不敢接谈。倒是春桃吃惊问道:“怎的不成?难道吉相公是自己至亲,虚言诳骗奶奶么?”老夫人道:“也不是他诳骗,是我家小姐的婚姻迟。”春桃道:“怎的呢?”
老夫人道:“那个了凡的弟子,人物原是俊雅的,又是个新解元。那吉相公与他相契同年,他做媒必然有八九分可成之机的。岂知请小姐的八字去时,他已被本山一个乡宦凤家逼勒,诱去与女成婚。那卫生心中不愿,空坐一宵,挨到天明之际,竟自逾垣逃出,至今踪迹难觅,存亡未卜。那家的小姐怨命,头发也剪掉了。媒人也逃走了。这个凤家有巨万家资,也是没儿子的,指望讨了女婿,靠他终身,弄了这场笑话,气得半死在家。你道这事好不奇怪!可不是小姐命中婚姻迟么?”
春桃又吃惊问道:“奶奶这些说话,是那个传来的呢?”老夫人道:“你还不晓得,就是吉相公在去冬来回覆的。”春桃道:“原来如此。奶奶又不说,连我们还道是他在京会试,故尔不来。岂知是这个缘故。”
此时素琼听得了这番说话,只为害羞,不好接谈,暗地如火烧心的难过。正在那里魂飞魄散,思想怨命,只见外面碧霞领了赵花嘴媒婆,摇摇摆摆的走到房里来,见了老夫人,道:“奶奶,我在外厢等了一时,原来在小姐房里闲话。”说罢,相见过,道:“奶奶一向好么?这样春光明媚的天气,怎不同了小姐出去游玩游玩?”老夫人道:“正是。年年春里要到观音山去烧香的,今年是没兴了。”赵婆道:“奶奶说差了。我们这样薄福下贱,到了春里也要去借两件衣服来,打扮了,合了起同行女伴,出去洒浪一番。奶奶、小姐真正是造化福人,怎说出没兴的话来?”
说罢,去看看绷子上边,道:“小姐这样聪明,做的洒线花朵,好像口里吮出来的。敢问奶奶:小姐今年几岁了?”老夫人道:“是十八岁了。”赵婆道:“多年不见,越发长成得娉娉婷婷,浑似月里嫦娥了。可曾吃茶的来?”老夫人道:“因高来不成,低来不就,还没有哩。”
赵婆遂定睛一想,道:“奶奶,可肯作成小妇人做媒么?这里近边有一姓富的乡宦家第三公子,倒止得十七岁,真个生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外人传说他一日要做三两篇文字,后来必要大发的。待小妇人请小姐的年庚去,与他家占一占。若是成了,小姐自然是金花紫诰,凤冠霞帔,享用不尽的呢!”老夫人道:“承赵娘娘美意,是极妙的事体。但目下有帖出在苏州洞庭山,等他们来回覆了,若是不成,烦你便了。”
赵婆道:“奶奶说有帖出在洞庭山,他家纵占好了,我道奶奶十分不该攀的。这里富乡宦家,人家又富,做官又高,公子又清秀,路又近。若是小姐去后,奶奶可以朝夕相见的。嫁了远处去,人家又不知好歹,小官人又不知丑美,奶奶不得时常去亲近,凭这起做媒的鞔在鼓当中骗了去,可不是害了小姐的终身?这时节,奶奶去懊悔就迟了,万万不可轻易的呢!”
老夫人道:“正是。但我家是要赘婿傍老的,他家怎肯。”赵婆道:“若说要赘婿的,一发容易了,俱在小妇人身上,包奶奶我去一说就成。方才小妇人在路上来,见得别人家送礼的、娶亲的,多得紧,自然是吉日良辰了。奶奶若看出小姐的芳庚,就是今日倒好。”老夫人道:“婚姻大事,造次不得的,且停几时再商量。”
赵婆见得老夫人执意,暗想道:“目下大体不肯的,且停两日再来,促他的八字上了手,这头媒不怕不是我赵花嘴做。”乃道:“既如此,告别了。他们若然来回覆,倘不成,千万作成了小妇人。实实里这家好得紧的呢!虽然外边人叫我是赵花嘴,谅在奶奶面前,再不敢说花的。”说罢,也对小姐安慰了几句,一径同老夫人到外厢出门去了。不题。
却说那素琼小姐,先前听了母亲这一番说话,正处愁闷之际;又遇赵花嘴进来,一派胡言乱语,心里愈觉焦躁,恨不得把他来痛骂一场,逐他出去。只因这老夫人在旁,不好意思,勉强耐过。一等他出去了,对春桃道:“我目下不耐烦做针线了,且暂收拾过再处。”春桃答应收拾了,随道:“方才老夫人这些话儿,不知确否?若是真的,倘然被那赵花嘴来请了年庚去,又未知他家郎君好歹,这便怎处?”
素琼道:“我纵之拚着一死,随他们去做甚事,也与我没相干。”春桃道:“目下也还未可知,小姐何值得死?况且奶奶所靠者,惟小姐一人耳,切不可起这个念头。我今细细想那卫生来,不愿承领凤家家私、美女,潜踪遁迹,毕竟是心中先有得意人儿注着他,故尔如此。不然,难道世间有这样不爱黄金、美色的人?”
说罢,乃叹口气道:“真个好事多磨。那个卫生,千日万日再没有人家要他,一等他中了解元,我家出了小姐的帖子去,就有人先下手了。如今,不知害他漂流何地,音信查然,倒羁迟得我家小姐不好。”素琼道:“百年姻眷,是至大的事,成否皆系乎天,岂是人力可强得的?也值得去说他?我只怨自己命薄,早年丧父,无兄无弟,母女二人形孤影只,相依过日,指望苦尽甘来。岂知越发如荼寥了。我想,后日少不得也要做出一场话巴来,是断断逃不脱的了。”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碧霞这丫头气□□的奔进房来道:“吉相公中了进士,报喜的在外边,没人支值,叫春桃姐出去相帮哩。”素琼听说彦霄中了,暗地想那卫生,不但不喜,反吃一惊。春桃心里,也觉希奇,乃向素琼道:“小姐正在这里保佑他,不道是不着己的则天随人愿了。”素琼道:“不要闲话了。奶奶唤你,快快出去罢。”春桃答应一声,遂出去了。正是:
愁中忽报登科信,幽杀芳心怎得安。
却说那素琼只等春桃出去,百无聊赖轻轻的叹口气道:“我这样狗命,活于世上怎的,不如死了!觉得冥冥无闻,倒也便宜。不信那卫生就不见了。想起春桃说他毕竟注意着一个人,故尔辞婚逃遁,这个想头倒也不差。或者他在那一处,偶然凑巧得了我这画扇,摹想诗情画意,知我有心思慕他,他也生慕我之意,存心不愿,欲图我为婚,亦未可知。若是他真个执此念头,倒是我累着他了。究竟我这里又难成就,他那边又推却了。如今不知逃于何处,生死难闻。只愿安稳无事,隐匿他方,后来还有一分侥幸在内;不然,我亦不负义去适他人了,徒守一死,以报才人耳。”
恰好春桃进来,勉强放下愁容,问道:“这起报喜的去了,老夫人可快活么?”春桃道:“是去了。奶奶得意得紧在那边,小姐也出去看看来呢。”素琼道:“有恁般好看?我不出去。今日身子里觉得不畅,也不能夜饭都要吃了。但吃杯茶儿,收拾睡罢。”言罢,长嘘短叹。春桃去扇了一壶香茗进来,摆在案上,又去挑亮银灯,素琼坐于桌边,倾杯香茶,又呆呆的想了一回,乃解下轻裳,向绣帷中去睡了。正是:
话到关情泪欲流,凄凄切切暗添愁。
衾被独抱难成寐,五夜如年转展忧。
那素琼主婢两个,都是不情不绪的睡了。不识闻了此信后来怎生模样,更不知那赵花嘴真个可来做媒,且听下回分解。
旭霞心事,惟有素琼晓得真,春桃猜得着。诸如老夫人、吉彦霄辈,只是隔靴搔痒耳。
第十七回 义仆明冤淑媛病
仆念主人漂泊,存亡难审焦劳。神前诉告那奸豪,天遣好豪来到。两妪争媒殴詈,遗簪坠髻堪嘲。忽然唁哑病多娇,此日天公弄巧。
右调寄《西江月》
却说那杜卿云父子,为卫旭霞不见了,镇日在家想念,差人四下找寻,竟无音讯,待要与凤家讨人,一来怕涉讼,二来又恐他竟遁去京中会试,暂为中止。但是怜那山鹧儿孤形吊影,看守那所房子,于岁底时,杜老叫儿子卿云到山去检点房屋器皿,封锁好了,交付地邻防守,遂领鹧儿来家住下。
不道是光阴易过,倏焉又是春尽夏初的时候了,日日在家观望吉彦霄可有信来。岂知那吉彦霄已自中了进士,入过词林,住下京都,那里有什么卫旭霞来到?这时,杜家父子不免寝食不安,感伤嗟咨,朝夕不已。那山鹧儿本是一个义仆,也自戚戚于心,时时恨着那花遇春。
一日,山鹧儿在家纳闷,独自到街上去闲闯,直闯至城隍庙里。走上阶去,见那城隍威灵显赫,坐在上边,鹧儿乃道:“我想家主被花遇春这千刀万剐、狗娘养的哄去,害了性命。如今杜相公家终日畏缩,不肯与我家主申冤,我又无门恳告。今日恰好到这里来,不免在神案下叩告一番。倘得神道有灵,去捉死了他,先出出气也是好的。”遂撞钟击鼓一回,跪下朗言祷告。岂知那花遇春是日遁走到云间去,又投着旧相知柳乡宦家做陪堂,哄诱他家公子到苏游玩,恰好也到城隍庙里来耍子。听见鹧儿跪于神前叫他姓名诉说,遇春细细听了一回,知是卫旭霞家的家僮了,不觉怒从心起,同了柳家的仆从,走去揪住了山鹧儿,不由分说,拳头脚尖,乱踢乱打。
正在那里喧嚷,适值新到任的巡按刘铁面在庙前经过。那山鹧儿听见有官府在街斥喝,抵死拖了花遇春出来叫喊。这时遇春急得魂不附体,着实要用力摆脱,岂当那个鹧儿要与家主鸣冤,反受他毒打,怎肯放他?且喜得按院是上司官,清道甚严,那柳公子同跟随的一班人,都回避了,只有山鹧儿、花遇春绞做一团,按院见了,问道:“是什么人?”山鹧儿乱喊:“青天爷爷救命!小人是与家主申冤的呢。”
按院喝叫锁了,遂带回衙门,坐起堂来。先唤山鹧儿上去问道:“你有何极冤,拦街叫喊?”鹧儿道:“小人山鹧儿,要与家主报仇的。”按院道:“你家主姓什么,叫甚名字,有何冤仇,细细说来。”鹧儿道:“小人家主叫卫旭霞,是吴县洞庭东山人,新科解元,于去年十月间,被那下面的花遇春哄骗去,与本乡凤乡宦家小姐强逼成婚。家主不愿,一去杳无踪迹。不知是谋害与不谋害。那花遇春当日自知情亏,即逃遁他方去了。独小人一个,苦我家主含冤莫伸,今日只得向城隍案前诉告。天网恢恢,遣他到来。小人扭住了,要还我家主生死明白,反被他毒打,几乎死了。天幸遇着青天爷爷,求爷爷明断。”
按院乃唤花遇春上来,问道:“怎的好好里一个卫解元,被你哄骗去谋害了?从直说上来,免受刑法。”遇春道:“青天爷爷,这桩事情虽是小人做媒,那卫解元不见了,实不干小人事。”按院道:“是你做媒,怎说不干你事?该死的奴才,叫皂隶夹起来。”
遇春听得要夹,遂哀告道:“青天爷爷,小人从不曾受刑的,待小人细说便了。那个卫解元原与小人是莫逆之交,并无半点仇隙的。这个凤乡宦是退归林下的,因年迈无儿,有一女儿叫做瑞珠小姐,年将及笄。凤宦晓得卫解元生得人材俊雅,又是不曾娶的,欲赘他为婿,唤小人去做媒。他自应允,凤家择吉成婚。不知卫解元何故,遁迹潜踪,小人实是不知其细。”
鹧儿道:“青天爷爷,小奴的家主不曾到他家时,心中就不愿的,是他连连而来,当日哄骗去了。”按院道:“山鹧儿,你家主这桩事体,有什么亲族见证的么?”鹧儿道:“我家主族里是凋零久了,竟没有人证。有一个杜卿云相公,是家主的表兄。去年不见了,曾到山上凤家去说了一日。这是可证的。”按院道:“如今杜卿云在那里?”鹧儿道:“就在老爷马足下,去不多路。”按院就差个皂快,押了鹧儿,到杜家去。
鹧儿到了家里,先将城隍庙祷告遇了花遇春,按院拘去审问的情由,细细说明了。卿云遂易了服色,随着皂快,到察院里来,慌忙跪下道:“宪公祖老大人为何呼唤生员?”按院道:“那新科解元是你的亲戚么?”卿云道:“是生员的中表兄弟。”按院道:“既处至亲,是休戚相关的,怎么被人谋害了,不替他申冤,束手坐视?”
卿云道:“生员诚恐表弟潜遁他方,故不敢轻易兴讼。况且那个凤来仪又是一个忠厚老宦,这桩事不过是他没见识,听信那门宾花遇春说计哄骗,以致如此。遇春一向潜遁,故生员未及告理。”按院道:“他怎样哄骗的呢?”
卿云道:“依那凤来仪说,他本意要招赘一婿,乃花遇春说得卫旭霞生得俊雅无比,又是青年拔解,所以心上十分合机,叫花遇春去叫卫旭霞说合。旭霞心中不愿,当下就辞绝了他。凤来仪也罢了。那花遇春便从臾设计,叫凤家备酒请旭霞,只说本山大老仰慕新解元,要款宴你,极口哄骗去。进了他门,一时促迫,成了婚,送入洞房。谁知家表弟竟坐怀不乱,一宵到黎明,不别而行,至今杳无踪迹。今日得遇宪公祖老大人明鞫,与家表弟申雪此事,是披云见日了。”
按院乃对遇春道,“你这奴侪,人家婚姻乃百年大事,何可要你从中奸谋哄骗,勉强逼勒,以致卫子逃亡,明日去拘那凤家到来,对簿明了,定你的罪!”花遇春暂且收禁,杜卿云、山鹧儿亦且宁家,遂一面仰县拘提凤宦家属去了,正是:
为人若作亏心事,自有天罗地网刑。
却说那凤来仪处,自从做了这桩话巴,羞惭难向人言,气得那瑞珠小姐镇日纳闷,恹恹瘦损,竟成个郁症,卧床不起,着实祷神服药,怎能脱体?一日,正在病笃之际,不料按院的公差到来,被那些不知世事的侍女们把这事情对瑞珠小姐说了,真是火上添油的一气,不知不觉命归九泉去了,吓得满家哭哭啼啼。几个公差目击了此段光景,只得宽缓到明日致意凤宦。
凤宦乃差个晓事的家人,同到郡中,等候按院坐堂审问。那凤家家人道:“家老爷禀上老爷,那卫解元的事,通是那花遇春两边哄骗,逼促成婚,以致卫解元不愿而逃。我家小姐又羞惭含忿,成疾而死。如今卫解元生死未明,其仆山鹧儿为主鸣冤,其罪实有所归,与家老爷无干,望老爷详察。”
按院即吊花遇春与山鹧儿一干人犯来对鞫。那花遇春道:“这事都是凤乡宦势利卫解元,叫小的去说合他成婚。前因卫解元不肯,小的亦欲罢了。因凤乡宦叫小的再四诱他上门,勉强他洞房花烛了。岂料卫解元心坚不愿,竟危坐一宵,至次早黎明即遁去的。小的不过从中为媒的,有什么歹心恶意?愿老爷明镜冤鞫,自能洞烛情理。”凤家人道,“既是与你没相干,何必逃走?这就是你心虚了。”
按院见他两个对口,乃喝花遇春道:“你明是只顾赚钱,纯驾虚词,两边哄骗,计赚成婚,以致男逃女死。本该问你个重辟,以正奸媒之罪,且以抵偿凤小姐之死。只因凤乡宦原担一种强逼成亲,自误其女亡命,且卫解元或未至死,难以定招,且扯下去杖责二十,日后定罪!”乃写判语云:
审得花遇春,媒蠢之最狡者。驾虚撮合,误两姓之配偶;是非颠倒,乖生死之姻缘。兹为凤宦画策,哄骗卫解元,强尔成婚于仓猝。致解元不从,效学柳下惠,飘然遁迹于黎明,踪影无稽,死生莫决。花遇春哄骗之罪何辞?重责二十,姑先问杖,以惩奸媒;俟查卫解元死生的确,再定供案。至如凤小姐之死,虽明珠沉渊,事属可矜,亦由父误,难以罪人。山鹧儿挺身鸣主冤,实为义仆可旌。花遇春召保发落。所审是实。
写完了,把一干人犯俱已放回。出衙门,恰好那柳公子原牵挂花遇春,走来探望,劈面撞着了,与花遇春说过一回,赠他几两银子,为日用使费,已自别去。这起公差押着遇春去了。正是:
义仆阴申遇绣衣,乌台明鞫两无亏。
偏怜淑女含冤死,老宦悲伤恨已悲。
却说素琼小姐,自从那日老夫人述了卫旭霞遁迹潜踪之信,更兼赵花嘴来要请庚做媒,日日在家千思万想,苦怜才子漂流,嗟叹自己命薄,恹恹瘦损,茶饭少思,只恐赵花嘴复来歪缠,老夫人真个听信了他,在那里担惊受怕。
一日,正与春桃相对,计议此事,只见碧霞走进房来道:“奶奶要与小姐讨个红帖儿,叫春桃姐拿了笔砚出来一次。”素琼道:“要红帖写恁的?”碧霞道:“那个包说天方才到来,替小姐做媒,要写八字。”素琼听见此言,乃暗暗想道:“好笑我家母亲!这样大事,没些正经,听这起下贱!前日又是什么‘花嘴’今日又是一个‘说天’。如今也不要论别的,只这两个浑名,就叫得不正路了,可知不是正经人,怎的轻易就把庚帖与他?倘然被这起女无籍将去,传入土豪之门,要强逼起来,我家正处三不如人之际,这便怎处?岂不教人气死!又不被人笑话!我且只说没有红帖,回了再处。”乃对春桃道:“你去回了奶奶,红帖一张也没有了。”
春桃听了吩咐,同碧霞走到外厢去,说道:“小姐说红帖没有了。”老夫人道:“这便怎处?待我教人去买来。”包婆道:“此时去买起来,只恐不便。老夫人只消说小姐的口生,与小妇人记去,教他家自写去占卜,卜好了再来写八字去罢。”老夫人道:“这也使得。”遂念道:“十八岁,是七月初七子时建生。”包媒婆记熟了。
春桃在旁听见念过口生,遂道:“奶奶,小姐的性格,近日越觉清奇古怪得紧。不知是什么人家,扳得扳不得,出了口生去,是他家做主了,不可轻易的。只怕原与小姐商量一声便好。”包婆道:“春桃姐,我做媒人,非是今日初出来的。随你什么乡宦人家的小姐,偏是我去一说就成。况且再不去瞒天瞒地,哄成了,害别人家儿女的!你但放心,烦春桃姐替我说与小姐知道,就是昆山城里第一个大乡宦,做官的,教做詹万年,他的头一个公子,也是进过学的秀才。若是成了,包小姐荣华不尽,一些也不要疑惑得的。”
正说话间,只听得外面叫一声:“奶奶!”你道是谁?一看竟是那赵花嘴,摇摇摆摆的走进房来。与老夫人见过礼,正要启口说话,回转头来见了包说天,心里吃了一惊,道:“阿呀,说天婶婶,你有何贵干在此?”说天道:“花嘴娘娘,你亦有恁事到来?”花嘴道:“不瞒你说,前日奶奶教我替小姐做媒,今日特要请八字来的。”说天道:“是那一家呢?”花嘴道:“自然是有子人家,来请八字。你查问他怎的?”说天道:“赵娘娘,这样大事,瞒骗不得的呢!”花嘴道:“你见我做了半世媒人,哄骗了那一家?要你在奶奶面前虚奉承?大家做这行生意的,好不扯淡!”
老夫人见得赵婆不说,乃道:“前日赵娘娘说什么富乡宦家第三公子。”包媒婆乃道:“阿呀!奶奶不要听他。我方才说的詹家,是霄壤之隔。若说那富家,公婆又凶,公子又丑,是成不得的呢!”赵婆听了,不觉怒从心起,乃道:“我始初只认你奉承奶奶,说这几句话儿。原来是为着自己要抢做媒人,故意说谎,打我破句。”包婆道:“怎么我抢你媒做?你晚来,我先至,倒反说得好!如今我不怕你跳上塔去,只落得小姐的年庚,奶奶先传与我了。”
赵婆听说了这番说话,就骂起来。包婆心里也恼起来,竟自一把揪住了花嘴乱打。老夫人、春桃两个见了这样光景,用力解劝,那里拆得他开?骂的骂,打的打,真个热闹之极!有一曲《黄莺儿》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