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京华 - 第 14 页/共 14 页

那些女兵听其光这几句话,气倒觉得平了些,原可没事的的。不想戚姑太太正因一副一色没和成,又被人打断了,心里正没好气。在屏门后听了个正着,想:“岂有此理呀!自己管不住老公,给他走了,翻问别人要起来!依你家姑太太脾气,便几个巴掌打他出去哩。”后来见女客掷碗,群婢动手,其光赔罪,再也禁不住了,鼓起两个腮帮子走了出来,自命不凡的来替其光解围哩。其光见他出来,心中兀自诧异,忙向他道:“姑太太来最好了,你妹子陪着夫人在这儿,这些姐姐们还没喝茶呢,请你引着他们进去,招呼着喝一杯罢。”   谁知戚姑太太理也不理,一步步走到绿筠身畔,笑嘻嘻的福了一福。绿筠倒有些不明白起来,只得也微微的欠了欠身子。   戚姑太太竟从容不迫向对面坐了,指着其光道:“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哥哥家来了贵客,妹妹听说是天仙一般的人,错过了是死了也抱憾的。不瞒夫人说,我在屏门后偷看了长久了,觉眼前珠光宝气逼得人迷迷糊糊,但心里却兀自爱着,所以也不管吃荤人念佛,得罪了观音菩萨,竟斗胆的走出来了。   夫人你不要怪呀!”其光见他冒冒失失的出来,已捏着一把汗。   后来见他坐着瞧着,长篇大段的说起话来,心里急得什么似的。   却又不便去拦他,只得暗暗向他递着眼色儿,请他不要多说。   那知戚姑太太理也不理,只尽说他的话,自以为这张嘴是伶俐不过的,这一来包管将绿筠的怒气按他下去。   那知绿筠怎比得那生长大家有些腼腼腆腆的,禁不起人家几句话便软了下来。他可是千锤百炼过来的。自充了长鹤山姨太太后,觉得泥涂一跃,高据青云,俯视天下女子皆如蝼蚁。   如今正在动气头上,见忽然走出个妇人来,口口声声自己称着妹妹,那里止遏得住,倚着长家的戚风,姨太太的身分,上门要汉子的工架,冷笑着举起手来,拍的一声,戚姑太太颊上早着了一下,嘴里嚷着道:“谁是你家姊姊。你趁早给我滚,好多着呢!”   戚姑太太冷不防吃了这一掌,觉得眼前一暗,登时羞愧交并。他岂是怕人的,便将袖子一撩,直扑上去骂道:“婊子,你是千人骑惯万人压残的,才抬举了,便打起你家姑太太来了!”   说完,将绿筠夹胸抓祝绿筠要支持时,早被戚姑太太用力一挺,直挺得他花容失色。那些丫头们要上来帮助时,戚少甫见太太给人家掌了颊了,早已从屏门背后抢将出来,将几个丫头镇祝刘其光夫妇忙上来劝解。戚姑太太发了性,一口唾沫直唾在其光脸上道:“干你什么事!我自打这婊子,有官司我吃。”说着,要拉绿筠上街坊讲理去,道:“便丢着我家老爷的绿豆官,今天同你闹完了哩。”   正没开交时,一个婆子从外边直嚷进来道:“刘老爷说昨天还我女儿的,怎今天还藏在家里。难道要我亲自来接么?”   其光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挹荽家的老鸨。戚姑太太见了这婆子,手里一松,绿筠早挣脱了躺在椅上喘气。这时凭你刘其光足智多谋,到此也一筹莫展了。他老婆倒聪明起来,霍的立起身来,指着老鸨向绿筠道:“夫人认识了,这是窑子里的老鸨,说长公子带着他女儿走了,却向刘家要人的。”又指着绿筠向老鸨道:“这是长府里的绿筠夫人,说不见了长公子,却也向刘家来要人的。你们这一篇帐,我们却蒙在鼓子里,究竟不晓得谁藏了谁,自己去算罢!”   鸨儿一听,想:“这丽人便是长家的小老婆吗?寻着了对头了。”老鸨嘴里有什么好话,向着绿筠竟无法无天的嚷起来。   戚姑太太只坐在旁边笑。绿筠那里是老鸨的对手,风头便瘪了下来。刘其光一见机会到了,便一跺脚拦住了老鸨道:“你有什么话向我说!绿筠夫人是金枝玉叶般的人,那里配同你斗口。”   又向着绿筠道:“夫人请里边休息一回去。待我打发了这婆子,再同夫人细细商量着,偌大个公子,怕寻不回来?”说着,将眼色递给他老婆,他老婆便款款轻轻来扶起绿筠。绿筠此时风头已倒,觉得刘家夫人究竟是好人,自己打在夹墙里,还殷殷勤勤的体恤自己,便看了戚姑太太一眼,依着刘妻一步步进去了。   那些丫头见鸨儿逢头短袖,一双裤管高高的吊在半膀(腿),露出一段又黑又干的肉来,焦黑的一口老牙,说话时机关枪一般,从牙缝中哼出许多半黄半白的吐珠来,一个个被他吓倒了。不要说不能同他对口,连才喝下去的茶,几乎都呕了出来,只得由他猖獗去。   那老鸨见一阵风将偌大个姨太太吓逃,娅伯伯压倒,那里还把区区司长放在眼里,举起个鸦片招牌的食指来,指着其光道:“好呀,你藏了我女儿不算,还指使出挂名太太来吓我哩!   老实说,不要说是挂名太太,便姓长的自己来时,我扭他到步军统领衙门去哩。”说没有完,拍的一声,颊上早着了一下,把他打得个一佛出世。登时眼前见一个华服少年,将手向后一指,早有两个人走上来,将老鸨双手一扳,小鸡般捉了出去。   戚姑太太早已一溜烟藏到屏风后去。   刘其光一见,早眉开眼笑的迎上去道:“你怎的跑来了?”   那少年一声也不言语,看老鸨杀猪一般的被人捉了出去,一回头问几个丫鬟道:“你们不服侍夫人,怎也在这里?”说没有完,早见绿筠梨花着雨般,盈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盯了他一眼,低低的才说得一声“狠心的公子”,眼泪早珍珠断线般落了下来。少年说不出的一阵惭愧。刘其光见风潮已平,便聪明了许多,忙推托着唤茶,含笑进去。却从屏角中窃听着。只听得两个咭咭咕咕了一阵,绿筠一壁厢低头服气的赔罪,一壁厢含冤带恨的不依。一回听得那少年笑着道:“千不是万不是,总是小生的不是。不该没说一声便天津去了”说没有完,听得“阿呀”一声,接着吃吃笑道:“怎下狠心掐起我来了。”   其光听了,止不住几乎笑出来,忙捂着嘴进去。   见戚姑太太正向自己老婆抱怨着自己道:“多(都)是哥哥不是,好端端惹出这事来。如今他们没事,我才这一巴掌向谁划帐去?还来真把你家妹夫的官丢了,可不是哥哥一个人作成的。”其光悄悄的走上去笑道:“姑太太又抱怨人哩。”戚姑太太瞅了他一眼,便不依道:“你不要搭了棚说凉话,今天这一巴掌的事交给你哩。”正说着,听得外边那少年高声唤道:“其光,你躲在里边做甚?”正是:依稀博浪惊沙起,十日秦官大索来。   第十五回鸣轺夜发有影娟娟   载艳北归深情款款   却说那突如其来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老鸨眼里的冤家,绿筠手底的逋客,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长名鹤山,满京人都称长公子的便是。   那天,他受了一种密命,要到天津去,却只是舍不得挹芬。   便谢了祖席,稳住家人,一个人溜到挹芬家来。那时正十一月天气,挹芬见他穿着件银狐缎袍,草上霜马褂,裹着一领哆啰灰(呢)的大衣,戴着顶垂耳凹顶的貂帽,越显得王孙裼裘,气概自异,忙立起来笑道:“才近第一个寒讯,便装裹得毛茸茸的了,难道要出塞去充招抚么?”鹤山笑道:“怎一句话便被你说着了。”一面说,一面挹芬早将他大衣除了下来,向坑上搁了,便拉着他手笑道:“你撒几句谎罢。多管又同前回一样,被姨太太管住了,从明天起不许出来,才弄这把戏来骗小孩子的呢。”鹤山见他长眉蹙黛,香辅藏涡,大有捧心之态。   便将左手拢住了他的腰肢,右手摸着他脸道:“怪冷的,又从那里陪了酒来?我坐着暖车来的,风还从车缝里钻入来,刮得面上冷冷的呢。”   挹芬回眸一笑,夺手走了过去,从床上检出瓶白兰地来,斟了杯酒,慢慢地送到鹤山嘴边,由他在自己手中一口口吸干了,便将火炉的炭拨了一拨,拉鹤山在火炉边一张椅上坐了。   又把酒瓶搁在炉边,另搬个十景果盒出来,放在个闽漆几上,把几移了近来。鹤山一声也不出,只含笑看他莲步频移,乌鬟欲颤,领略这灯前俏影,衣角奇香。   挹芬忙了一回,见鹤山痴痴的看着他微笑,便低笑道:“好呀,人家忙着侍候你吃,你老大没事的笑哩。”鹤山抚掌道:“宓妃进酒,刘郎平视。我长鹤山难得享这千载一时的艳福,你又小气起来。喏喏,挹芬夫人劳动了,小生替夫人留出这半只椅子,请你来平分半席如何?”说着真个腾出半个坐位来。   挹芬轻轻啐了一口,移个椅子紧傍着鹤山坐了,香喘微微的作着懒态,将手掩着脸道:“公子爷,因你从明天起轻易不到这下贱的地方来了,所以拼着老婆子做的事来服事公子。公子你若还有天记得起挹芬来”说到这里呜呜咽咽的哭了。鹤山忙扳开他掩面的那只手来,将袖口替他拭着眼泪道:“怎好端端的伤心了?”   挹芬低头不语,只把鹤山的手拉着向自己脸上揉挪,好一回才含泪道:“你究竟明天怎样?”鹤山道:“今晚原是来告诉你一声的,我有要事今天晚车便须去天津。最迟五天是必还来的。”挹芬举起眼来,向鹤山望了一望道:“那末我便随着你去。”鹤山摇摇头道:“这又何必?我又不是不回来的。你又每天总有几个堂差,被人家知道了,成什么话。”挹芬摇头道:“不”正说着,外边传进话来,说张大人条子到丰乐班呢。鹤山立起身来道:“你自己保重着罢。五天以后,我必定来看你。”挹芬沉吟了一回,问几点钟上车。鹤山说:“从这儿出去,再到方大将军那里去转一转,差不多已是九点多钟了。”挹芬也不言语,将大衣替他披上了,说:“你既不要我去,好歹再见罢。”鹤山觉得他说这句话时有些不欢,倒着实温存了一回才走。   匆匆去见了方大将军,便赶出前门,上了车。选了个头等坐位,向车窗外望着,见也有几个认识。因这次自己奉着密命,不便多见人,便不去招呼。直待车开了,才放胆凭窗看着夜景。   见平原漠漠,灯火两三,百里雄城,遥闻鼓角。不觉慨然道:“如此河山,眼见又有一翻掀动!身为风云人物,其实华衣美食,艳妾名姬,有何不自足?乃有此行呢。”   正想着,忽听得背后有人格的一笑。忙回过头来,电光之下,玉香花笑的不是挹芬是谁?吃惊道:“你怎也来了?”挹芬笑道:“偏你到得天津么?你先前不许我走,如今不怕你将我撵下车去哩。”说时挨着鹤山坐了。鹤山这时心头觉事已成事,非特不恨他冒昧出此,翻感激他一刻也离不了[自]己的深情。问道:“你这一来,你妈定然是知道的。”挹芬道:“又不是从此不还京了,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你问他做甚?   难道一个富贵双全的长公子,能给人疑心去说拐着女妓逃走么?”   鹤山听着怔了一怔,却也不计较这些。这时火车开得飞一般快,早过了丰台。便按一按铃,吩咐车役送上两份大餐来,两人慢慢吃着。   挹芬问鹤山到天津究竟什么事,鹤山道:“这是国家大事,说给你也不懂的。”挹芬笑道:“算罢,那一个替国家办事的人,不借窑子做过签押房来。前天那位什么秘书长,在我那里请着客,来的说都是内阁大臣外阁大臣的。听他们一个菜还没上,把什么内务总长外务总长的事议妥了。我后来因脚带儿松了,请那位秘书长缚一缚,倒整闹了半点钟还缚不好。可见你们那些国家大事,说得体面些罢了,那里比得上我们缚一根脚带的烦难。”说完,噗哧一声笑了。鹤山听着也自好笑。   一回儿餐已吃完,车役收拾过去。两人没事,便咭咭呱呱说起到天津以后的消遣法来。窑儿姑娘的消遣法,自然不外坐汽车、吃大餐、逛花园、定包厢等几件循例勾当。鹤山这一次却不是逛天津来的,便同挹芬约了白天自赶正经,晚上陪着他玩耍,挹芬也答应了。不多几时,车已到了天津老站。鹤山原本要直进都督署的,因有挹芬在一起,只得先在利顺德饭店住下了。当晚便同他在维多利亚街看了一晚影戏,明天便自去拜晤直隶督军黄国华,并几个有势力的大吏去。   你道他这次到津究竟受着何命?原来这时云南已经宣告独立,方大将军要将驻扎直隶的全师调到西南去,又怕兵士不妥,所以令鹤山赍着意旨,与黄国华密商,说:“军饷已欠过一月了。兵士要的是钱,只要允他颁发欠饷,不要说教他打仗,便教他做强盗去,也没有不情愿的。只是一件事,那西南民军名正言顺,便是北洋军队也保不定阅过几张报纸,略识大义的人,若明白教他们抗义去,怕要溃变。不如说去长江上流剿匪的,一到那里,敌兵在前,要走也走不了,只好拼命打仗了。要是打败,他们只好到阎王老子前伸冤去;要是打胜了,拼几十里地方不着,放他一抢,满载而归,感激还来不及,再肯来责问主帅的骗他上阵么?”这是一条宸衷独断的妙计,不能借电文商量的,所以特嘱心腹至戚的长鹤山来津。黄国华眼看便要做开国元勋,自然唯唯从命,照办不提。   单说鹤山公事已毕,然后携着挹芬逛了两天,少不得要替他买办些东西。好得鹤山的豪宦,一万八千的东西原不在他心上。况这两日中,大家无拘无束的享受尽如花艳福,真是有影必双,无枕不并。要不是鹤山身上膺着重要使命,合把天津桥改作安乐窝,利顺德变作温柔乡了。   那日觉得再挨不过了,只得搭车回京。鹤山在车上向挹芬珍重了一回,自去覆命。约稍停即到院中。挹芬欢欢喜喜的携着明珠百还去,满想把这百分之一给他妈,博他念几声阿弥陀佛,那知一回院中,众人如得了宝贝一般说:“好了,回来了,一天官司如今不必打了。”挹芬不懂,问是什么事,娘姨等才把这件事从头至尾的说了,说:“现在你妈正到财政部刘司长刘公馆那里要人去了。”挹芬道:“啐!人家才走得几天,又没跟人逃了,却闹出这把戏来。”便一面派人来刘公馆唤他妈去,一面喜仔仔的把东西藏好了,喊狗儿来问这几天的条子。   正这时候,外面忽走进一个人来。真是:却似洛妃乘雾去,依稀神女弄珠游。   第十六回起民意奸雄成一瞬   结书旨新句释七言   却说挹芬正要差人到刘公馆唤他妈去,忽然外边进来了个人,正是长鹤山。挹芬见他行装未卸,满面怒容,误会他早听见了消息了。那知鹤山却不为这事。他一下车便赶到方大将军那里去,报告黄督军处密商事件,那知一进去便碰了个钉子。   原来这几天方大将军病了,健斋公子又托病未出,府里只有韬庵。韬庵原是忙宋书唐画惯的,那里有余暇来问这千秋大业。   况同大将军因六姨太太的事原有些不欢,如今没奈何因老子病了,做儿子的像省长、督军出缺,参谋长、政务厅长循例代理一般,不能不将一应公事代拆代行。见那些请愿书咧,劝进表哩,把头脑子都胀痛了。想:“这种人也来做文章,可不辱没尽读书种子么?”   这天手里正捏着一个广东拍来电报,说广西将军大逆不道,不日便要学着那乱臣贼子宣布独立。心里一吓,手便索索抖将起来,止不住叹道:“前天有人替我刻了个‘皇子第二’的图章,我还有些不屑,好端端的一个皇子,怎便加上第二字,这不是天下最不平的事么?那知如今连这皇子第二也靠不住了。   若广西一独立,西南半壁已非我有,中原诸将焉知没有闻风响应者。一朝瓦解,且没为舆台,平生辛苦积聚下来的几百卷宋板书,不要被民军橐载以去,作他们的战利品么?”想到这儿,把他老子的新恨旧怨一齐记将起来。   正这个时候,长鹤山来了。在鹤山心里原很得意,想有这一来,也显得自己也是风云中人物了。所以寒暄数语后,便滔滔不断,见说起与黄国华商量的事来。那知韬庵今天心绪不佳,最恨的是那些话儿,便厌着道:“碰见了就算了,说他些做甚。”   鹤山嘿然,将谈风敛了,一场高兴[顿]时冰销瓦解。要见大将军时,韬庵又说是病了,概不见客。只得忍着一肚子闷气退了出来,到挹芬那里,大半气还没平哩。   挹芬去问他时,他也一语不发,但捶着椅背叹息道:“我长鹤山还是守着你们这些有色有香无势无利的,情谈赌饮,便宜着多呢”说还没完,狗儿早嚷了进来,说:“了不得哩!   奶奶到刘司长家要人去,不想长姨太太也在那里,三言两语不投机,正打得高兴呢。”挹芬听了,不觉花容失色。翻是鹤山安慰着他,说:“你且莫慌,这围是要我去解的。”说完,匆匆坐车去了。   不晓得那刘公馆的嗔莺叱燕,竟成了全国龙拿虎踯的先声。   不到几日,京里边沸反似的闹起革命党来。有说大将军府里已捉住了整百个奸细,连姨太太里边也有与革命党通气的。也有说大将军已被人狙击过一次,不过没中要害,现在创口还未收功,所以才托着病的。也有说狙击大将军的不是别人,便是那一人之宠的燕儿(那个美仆),所以有个叫什么燕尾生的,也一溜烟逃走了。这种风说,一人传十,十人传百。更加着外边风声一天紧似一天,直把个樊楼笙管的北京城,变做了风声鹤唳的八公山。那些什么郑甘棠哩,刘复初哩,一个个缩着头颈,再也不敢放个屁儿。   天子脚下,刹时便阴惨惨地的大有西塞山前凄凉白鹭的景况。只有吃肉头陀却兀自萧萧散散的,留着一双冷眼看人。这天,他独自一个人走上街去,觉得路上的人都现着一种?锝不安的样子,他兀自好笑着,想今天由得我来独乐了。便有一步没一步的走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酒楼门前。见那个掌柜的正在那里打盹,几个伙计把一张大菜台卸下一段当作赌场,默默测测的抹着纸牌儿玩。   头陀一步跨进,向楼上便走。有一个眼快的见是主顾来了,很现出一种纳罕的神情来,跟着上楼道:“爷敢是寻人来的么?”   头陀摇摇头道:“谁寻什么人,两壶酒、四个碟、二个汤、四盘菜便得了。”那伙计登时放下一脸喜色来,曼声高调的唤了下去,又请头陀拣了个临街倚槛书画煊烂的雅座。头陀不觉暗暗说了声惭愧,坐了下来。他那里是吃酒,简直是当他新亭岘山,凭眺寄慨罢了。不多几时,酒已半酣,便离了坐头,自倚着窗槛,远看着西山漠漠,宫阙黯然,有一阵阵西风掠着面庞过去,心中兀自感慨着。   忽听得隔墙隐隐一阵笑语声,接着呀的一声,将窗推开了,便有一个莺声呖呖的倚窗笑道:“你也太啰唣了。这也算得是诗的么?你却比起旗亭画壁来。”一个少年男子笑道:“谁来说假话给你听,其实是做得好。”女子道:“好在那里,你倒同我说出来。要是说得不差,我便信你是个点铁成金的能手。”   少年道:“好,你一句句吟出来,我要大发议论哩。”女子便吟着第一句道:凤阙鸾宫佳丽场,少年道:“起手七字,将帝制光芒,狭邪征逐,写得十二分热闹。下文一跌,便令人有季主论卜之感。”第二句道:新颁列第耀金张。   少年笑道:“此语不堪令刘歆等闻之。”第三句道:曲江春尽笙歌老,少年叹道:“一瞬风华,无端消歇,更不必听延秋门上鸟声了。   转折处感慨哀艳,我真服了你了。”第四句道:寂寞西山拥夕阳。   头陀止不住将窗槛一拍道:“王敦作贼,纤儿破家,斗大京城,冷暖如此。我还须对酒浇愁,谢此人事哩。”真是:胸有块垒十万斛,下笔成泪泪盈握。   荒唐辛酸而为文,且将苦笑代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