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界镜 - 第 6 页/共 7 页

阔幅罗裙六叶裁,好怀知为阿谁开。   温生不带风流性,辜负当年玉镜台。   诗后又缀小引云:   孤馆无聊,睡起块坐,不见贤淑,岂止鄙吝复生而已哉。   漫成闺思十首,奉寄。一则以见此情之拳拳,二则对自省览,犹佳丽之在侧也。   生写罢,教福娘送去。娉接而读之,而鸿苕二人适来,见之问道:“小姐所念的诗,那个做的,竟如此流丽么?”娉凄然流泪道:“我久有心事,要与你等说明,未得其便。”二人同声应道:“我等贱流,蒙小姐恩惠多矣,但有吩咐,自当竭力。”娉道:“这是吴郎的诗也,我与吴郎的情事,你们深知,自从那日花园之游,几乎狼狈,若被老太太知道,我无置身之地,赖你们照顾,得以无他,不见吴郎,已一月矣。不特我念他,他想我尤切,彼此隔绝,没有良策。”二人道:“今太太受戒,日坐佛堂诵经,家内一切,皆听命小姐,那个敢违背?   万一有些异议,我等担任就是了。”娉道:“果能若是,我复何恨?”是夜始复与生相会,往来如故矣。   一日正当七月初七,日间娉到生房谈心,因想起生曾说过他的母亲,每天秋来患病,又是一件心事,因问生道:“去岁老夫人的毛病,何以哥哥到家,已经好了?”生道:“我母亲本精于医道,自己开方吃药,所以易愈。”娉又问道:“现今医界环极,可靠的人,竟自不多,而病家请医,又全是外行,以耳为目,不问其人之实学如何,治效若何,只要听得名气响的,便请他施治,及至服他的方子,无效,不怪医者之贻误,反说已病之难医,有始终相信他是名医,信任不二,及至病人死了,方做了一篇庸医杀人的论,登在报纸,亦已晚矣。又有一等病家,胸无主见,偶听人说,那个医生好,即去请来试试,一试不效,药未尽剂,又换一个,甚至一日之间,广请数人,各自立说,茫无主张,那时即真有高明的人,病家反不深信,在医者亦岂肯违众力争,以遭谤毁,亦惟随人唯诺而已。然则凡病家延请医生,究竟用何等法子,可以辨别他们的高低,以定我去取呢?”生道:“如今上等医生,是没有的,只可讲中人以上的了。在病家未请以前,先要打听那个医生,平日不在浮面之上,讲究应酬外面的工夫,素常熟读医书,用过一番实功,而又有名师传授,然后去请,请得来时,不可瞒他病情,先与他细细说明,等他诊过脉息,然后问他,此病却是何名,犹如做时文的题目,此题先要审定,是何等题目,然后好讲究用何等法子去治。次问古人以何方主治,犹之做时文,问先辈的法程。再问用何等方药,犹之做文的用意选词,乃可使主司动目。方药吃下去,乃可使毛病起身,然后再问服下药去,见如何样子。他能一一回答。明白晓畅,无一句支吾,这便是如今第一等医生。再观其脉案,无一句游移影响的话,如此辨别,那医生本领高的,必确有主见,对答如流;那本领低的,必回答不出,即有口才的人,亦不过指东说西,遮掩粉饰,无一句中肯。还有一等算老名医的,倚老卖老,你若问他,他自己算高派,竟不睬你,其实他本无一定主见,不过借此藏拙而已。   此两三等人,头一次请教过了,以后再不可请他,专心一意,请那确有主见之人,断不误事。至于煎药服药的法,也要先问郎中,大约发散之药宜少煎,一开即服,多煎则芳香之气散尽,服下无效。滋补之药,宜多水浓煎,味厚方能达下补益。服表散药后必用衣被覆盖,使邪从汗出,若不盖被出汗,或反行动冒风,非徒无益而反害之呢。又不可与饮食相杂,使药气不能流畅,至于服药帖数,病重者,古人有日服三次,夜服二次之说,今人则每有一日服头煎,一日服二煎,此有何用?盖药味入口,即行于经络,驱邪养正,药性一过即已,岂可间断,一暴十寒,如何能愈!折中之法,病轻者一日一帖,重者一日两帖,方好。至于份量,古之一两今不过二钱有零,伤寒金匮书中,每有一味用二两者,不过今之四钱零也。又古之医家,皆自彩新鲜的药,如麦冬半夏之类,新鲜时,比之如今干饮片,有数倍之重,其实古方份量,看看似重,每一张方子,无过今之一两左右的。每见上海的医生,五万杂处,用的药味,每一味竟有用至一两二两者。江苏浙江的医生,原无此弊,开这等份量的,大抵是西北省的人,然既到上海行医,也要随地变化,岂可仍用西北省人吃的份量,不顾南方人的性命么?又有一等医生,熟地每用一两二两,余药只用一二钱,岂有如此轻重悬殊?要知药味入胃,不过借他调和气血,非是药一入口,即变为气血,所以不在多也。又有一等病人,粒米不进,医者反用滋腻阴柔的药,大碗浓煎灌之,即不药死,亦复胀死。在小孩儿尤甚。小孩的病,不出热与痰两端,盖纯阳之体,日抱怀中,富贵之家,衣服尤必加暖,况襁褓等物,皆用火烘,内外俱热,热则生风,风火相扇,加以乳食不止,势必生痰,痰得火炼,坚如胶漆,而乳食仍然不断,则新旧之痰,日积日多,必至胀闷难过,日夜啼哭。为父母的要止他啼哭,勉强再与乳食,从此胸高发挺,目睁手搐,父母惊慌,说是惊风,其实非惊,乃饱胀欲死了。此时告诉他的父母速速停乳,则必要怒,谓虚赢若是,不与乳他吃,岂非要饿死他么?至于做医生的,又不知这个缘故,每每还要用洋参;麦冬、地黄、石斛等味,迎合他父母的意思,以至于痰塞气喘,大实类虚,上下不通而死、岂不哀哉!倘能早知适其寒温,调停乳食,以清米饮养其胃气,稍用消痰顺气之药治之,可以十愈八九,此理极易明白的。又有一等妖淫妇人,自称仙巫,假托仙师开的方子,恶劣霸道,这等尤可痛恨。至于初生孩儿,又有造为螳螂子之说者,亦是瞎说,断不可割。初生时,只用细膏药半张,放入斑螫末少些,麝香一厘,贴在颊上,半日取去,再用薄荷朴硝煎汤,拭口内,万无一失。至于咳嗽症,及咳嗽而吐血症,如今尤多,其症本皆可治的,而多致死者,大半为药所误,咳嗽由于风寒入肺,肺为娇藏,一味误投,即能受害,今人每用洋参、麦冬、玉竹、桔梗,塞住外邪,必至久而成痨,咳血失音,骨蒸内热,痰喘等症,近则半年,远则三年,无有不死。近日名医,每用此等药味,先对病家说明此症不能根治,以后果然死了,病家还佩服其有先见之明,不知其服此等药之日,即其绝命之日了。”   娉娉道:“洋参、麦冬等服之固有害,至于桔梗,古方多有用者,何为不可?”生道:“桔梗、升提,古方甘桔汤用他,以载甘草上行,乃治少阴肾经的喉痛,与治咳嗽宜用疏降的法不合,服之往往使人气逆痰升,不能着卧呢。吐血一症,由伤风咳嗽而起的十之七八,由虚劳内伤而成的十之一二。医者多用熟地五味,洋参二冬,酸敛滋补之品,将风火痰瘀尽收在肺管中,使其咳嗽不止,致元气日日震动,肺既不宁,肾亦不安,终至于死。所谓吐血不死,吐血而咳嗽。若再误治,则无不死的。盖吐而嗽者,当清肺降气,略佐养阴的品,尚可十愈五六。   若单吐血而不咳嗽的人,乃喉中血络破损,放血从络出,不必服药,亦能自愈。若重的只服轻清补络止血的药,即可除根。   若用熟地、五味等药,则必至死而后已。以外病症,误治者尚多,略述这数项,就今最甚的而言哩。”娉娉道:“哥哥此番议论,真是婆心苦口,切中时弊,病家知道,可不为庸医所误,医家知道,可不至戕人生命,真金玉之言,有功于当世不少。”   正是:怅望浊世谁青眼,力挽狂澜是素心。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弃誓背盟生死离别 冒牌售药暗诈明欺   却说娉娉与吴生,日间在东厢,谈论医道。此日正是七夕佳期,到了晚上,娉到佛堂内,请于母亲,在内堂之上,给个彩楼乞巧,摆列瓜果,陈设肴馔,焚香虔拜,夫人谓娉道:“久不见你做诗,今夕天上佳期,人间良夜,或诗或词听你所便。我当请吴郎进来,与你讲论。”娉唯唯听命,心甚欢喜。   夫人乃差春鸿去请生到来,夫人请生坐定,向娉道;“你诗做好么?”又谓生道:“俗说今宵天孙赐巧,小女辈未能免俗,摆设瓜果等东西,故请郎君同来,赏贺佳期。”娉娉已做得七绝二首,呈上,墨痕犹湿,生接而吟云:梧桐枝上月明多,瓜果楼前艳绮罗。   不向人间赐人巧,却从天上渡银河。   斜躺香云倚翠屏,罗衣先觉露华零。   谁云天上无离别,看取牵牛织女星。   生读罢赞道:“清华流丽,可比苏若,小生虽不敏,亦当效颦,但恐白雪阳春,难为属和耳。”即和原韵道:流云不动鹊飞多,微步香尘满袜罗。   若道神仙无配偶,怎教织女渡银河。   娟娟新月照围屏,井上梧桐一叶零。   今夕不知何夕也,双星错道是三星。   生写完,娉念过,亦赞了两句,然后大家入席饮宴,尽欢而罢。   是夕娉与生又学牛女渡河相会,不料牛郎织女自今夕一度,以后便成永诀了。次早生得家书,闻母亲讣音,恸不欲生,幸莫夫人解劝百端,方进饮食。夫人差滕欢,雇轿去抬边氏到来,告诉道:“我有一紧要之事拜托,本知能为婉曲周旋么?”   边氏道:“愿闻那样的事,若可效劳,无不从命。”夫人道:“娉娉年纪已长,欲觅一快婿,烦求妈妈执柯。”边氏笑道:“老拙久存此心,但未曾明言,今老太太门下自有佳婿,而犹想他求,真所谓道在迩而求诸远了。”夫人叹道:“莫非说吴生么?佳则佳矣,然其中另有个缘故,以吴生才华,飞黄在即,必登仕途,无如远住他乡,我女配他,他必带去,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时刻不见面,尚且想念,况远嫁他乡,宁死不忍。所以从前吴生来时,拿他母亲信来,道及此事,并述从前指腹之誓,我屡次要想答信,总为这个缘故而止。是以当吴生面前,亦绝口不曾说及。以生才子,自有佳人配他。我女陋劣,不足道呢。烦你委曲到吴生面前告知,使他别择良家。”边氏即与生说知,生叹口气道:“我久已知道。现今寒门,重遭大放,行色匆匆,中肠寸断,何暇计及此事?虽然此先母意也,求妈妈善为我辞,岂不闻圣人有言: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既订前盟,息镶在彼,天地鬼神,昭布森列,岂可因我母亲已亡,而背盟弃好?闾合下贱,尚不食言,岂有堂堂夫人而失信哉?   妈妈以大义责备夫人,或者可允,我当奉千金为谢。”边氏道:“吾哀王孙而代为说合,岂望报哉!”遂到夫人前,反复开陈大义,夫人道:“你虽巧为说客如苏张,其如我不听何!”   边氏即不言而退,以告吴生,生下泪道:“死生之期,从此定了,盖知娉宁死决不肯改嫁他人也。”即教吴福收拾行李,急欲奔丧回家。娉闻知姻事不谐,生即日欲去,与春鸿、秋蟾等打听夫人困睡,私下在柏泛堂设席,请生进来相别。两人相抱哭泣,哀动左右。春鸿等亦呜咽流涕,不能仰视。嫂嫂直哭得昏去,幸生与春鸿救醒过来,尚带哭说道:“哥哥此去不来了,想从前与哥哥无日不握手谈心,妾本非贪淫等辈,实因与哥哥既有母命夙誓,谅可以偕老百年,故暂且权从,今既不谐伉俪,此恨何极!从今以后,妾亦不留于人世了。愿哥哥节哀顺变,保全金玉之躯,服阕占魁,别仪佳偶,宗祧为重,勿久鳏居。   妾命薄春冰,身轻秋叶,云泥路异,浊水清尘,既已委身于君子,断不托体于他人,即当毕命穷泉,寄体空木,长恨悠悠,曷其有极!从前哥哥屡次教我歌,我每每忸怩而止,今死生永诀岂可默然?我试歌之,哥哥其侧耳听之,正唐人所谓:一声河满子,双泪落,随水落花,离弦飞箭,今生无处能相见。长江纵使向西流,也应不尽千年怨。盟誓无凭,情缘无愿。魂化作衔泥燕,一年一度一归来,孤雌独入郎庭院。”   歌罢大哭,生亦大哭,不料娉愈哭愈恸,忽然倒地,竟尔气不回转,春鸿等惊慌无措,于是忙捏人中,以口接气,泡些姜汤灌下,良久乃苏醒过来,仍是呜咽不止。生愈觉不忍视,即含泪出来,春鸿等见这情形,今夜必然有变,乃私下暗防。   果然春鸿等稍合眼,娉已解白绫自缢,幸防守得严,不至生变。   天明之后,娉乃破所照鸳镜一半,翦断所弹琴上的弦,并前合欢时所藏的手帕,差福娘拿去与生,福娘不悦道:“小姐赋禀温柔,幽闲贞静,其性不可及,一也。天姿美艳,绝世无双,其貌不可及,二也。歌词流丽翰墨雅秀,其才调不可及,三也。   晓畅音律善措言词,其聪明不可及,四也。况父为尚书,母封夫人,岂无佳婿可以乘龙,何乃轻弃此身,甘心毕命?倘太太哀恸伤身,小姐不愈加抱恨终天么?况吴生闻讣伤心,五内俱摧,以此与他,无乃不可。所谓既不能以礼自处,又不能以礼处人,妾实耻之,无面目送去的。”娉长叹一声道:“你自侍我以来,小心谨慎,我素爱你,同于骨肉。从我十年,尚不知我心,犹有这等议论,何怪乎外议纷纷,与其负谤而生,不如捐躯而死。”又取白绫欲自缢,福惊起止之,连忙答应送去。   吴生收置箱中,到夫人处辞行,夫人赠送白银五十两,生坚却不受而出。带了吴福,奔丧回家。   且说生母病殁之时,有生母舅萧荣组,在滇省罢官解组,欲归襄阳,适值萧夫人病终,即代为料理一切丧事,所以生到家后,早已妥办停当,开过吊后,萧荣组与生商议道:“从前我在这里,故你母亲有我照顾,今我罢官归去,贤甥不如搬家扶柩,同回襄阳罢。”生道:“小甥亦久欲东矣,安能郁郁常居此也?到了襄阳,以后渐可回杭了。”当收贮家赋什物,雇了大船,家内上下人等,扶柩下船,同萧宅一起开行。一路上水道旱道,颇费经营。到得襄阳,安葬灵柩于岗山之麓,生即住在襄阳,守制读礼。按下慢表。   再说华佛大药房的经理王湘臬,假托西医蒲先生的传授,创造这个补天汁,发卖以来,生意蒸蒸日上,各码头皆设有分铺,补天汁三字,几几乎印在各行省人的脑际。这时候生意发达,正在兴会关头,那一日忽来了一个西人,不尬不尴,闯进药房门来,年纪约有三十左右,进门即张目四顾,口内叽哩吐噜,不知说些什么。同事们不敢得罪地,急忙走到经理处,报知湘臯,湘臯听得这个消息,心头便突突地跳,定一定神,吩咐快去请刘子筠先生来,家人领命,忙到大马路亿鑫里,去请那刘子筠。不多时,子筠到来,只见那西人正在药房内发作,怒气冲冲,街面上的人,围在门外观看的,也不知多少。刘子筠赶开众人,进得门来,向那西人将自己的草帽脱下,说道:“密斯忒小蒲先生请了,有话好从长计议,请息怒,到里面去用茶。”一面说,一面即握住那人的手,向里面写字间走来。   到得里面,请蒲菔到炕牀上坐下,佣人送上两碗咖啡茶、雪茄烟来,子筠从旁面坐定后,即用西语,探明那人的来意,然后到楼上向湘臯说道:“湘翁,这事有些不妙,那人竟是蒲菔先生的儿子,要来算这补天汁的账,如何办法呢?”湘臯听得这句话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心内自想:这蒲菔先生,即是我自己的假名,为何有人来做起我的儿子来,岂不是又好气又好笑么?然这句话又不能张扬的,我各报上明明登着蒲菔先生的真传,我靠这蒲菔两个字赚的钱已不少,这一层是决不可道穿的。可恶又是洋人,若是中国人,我可用强硬手段办他,既是洋人,这一层又不能行的。左思右想,这小蒲菔先生,是不能不认的了,乃对子筠说道:“子翁先生,既已如此,烦你替我想个法儿,安排这小蒲菔先生才好。”子筠道:“我方才探明他的来愈,他说你冒他父亲的牌子,赚了许多万数银子,要搭你平半分呢。若是你不肯时,他要在领事衙门告你的状,说横竖你素来会告别人冒你牌子的。我想这事如果闹了出来,与你那补天汁生意的前途,大有阻碍,不如许他银子,将这事和平了局,乃为上策呢。”湘臯沉吟道:“银子呢,看起来是要把些他,然而他开口便说要与我平平均分,真是狮子大开口,使我为难极了。费子翁心,你与他磋商磋商,若能从简省的了局,我一定重重的谢你。”子筠道:“你我是平素知交,有为难之处,理应帮忙,何必说那客气话!我且替你竭力向他商酌就是了。”说罢,即出来再向那小蒲菔先生,卑躬屈节,千讨情,万讨情,求他大大的减让,两人说了有许多闲话,子筠再去回复湘臯道:“他现在说出一个办法,自今以后,每年贴他三千六百两银子,逐月支付,这数再不能少了。”湘臯道:“我一年能够赚得多少,他要偌大的巨数,我这药房只好闭歇了。请于翁再去和他商个办法,总要重重的减让,使我不至过于为难,方可照办。”后经子筠再三说妥,每年给他一千二百两,逐月支付,所有这蒲菔牌子的责任,归伊独担,这事方算完结。   那晓得这西人原是刘子筠串他出来的,弄了这一注银两,二人暗中平分。那子筠在湘臯一面还要做好人呢。湘臯自从被小蒲菔敲了竹杠以后,要想弥补这项亏缺,思想再创造一种新名字丸药,究竟善于颖悟,想了几日,又造出两种九药,名阴阳铁血丸,先登报说明铁之功用,与血如何关系,说是人身红血输多,则肌肤鲜红,身体强健,白血输多,则肌肉淡白,身子薄弱。服了这个阴阳铁血丸,自然红血输日长日多,白血输日减日少了。这等说话,外面看似明白晓畅,说得有理,其实只好欺那不懂生理的人。要知道人身的白血输为人身治病的元素,救命的至宝,杀微生物的主帅,人身一有伤损,那白血输即来医治,一遇微生物,即奋勇向前鏖战,必灭尽微生物而后已。试看那平常之人,每有毛病,不服药,亦往往会好的,即白血输自治的功能。是以这阴阳补血丸,实又是一骗人的花样。   至于二人又该如何造假骗财,且按下不表。而娉娉与吴生之事究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吴云翥论功受赏 贾娉娘借体还魂   再说娉娉自与吴生别离之后,终日不食,连日不寐,咄咄书空,盈盈滴泪,无日不抱病在牀,又经屡欲自尽,幸福娘责以大义,谓老夫人在堂,小姐岂忍即自摧残,抱终天之恨,贻不孝之名。故娉暂进饮食,然每日一食之后,即不再食,以致香消玉灭,柳悴花憔。其弟贾麟,已中浙江乡试,到京捐了知县,用足使费,放陕西咸宁县尹。麟回浙,挈家赴任。娉娉本系病躯,加以道路劳撼,及至到得咸宁,看看命将垂绝,老夫人忧闷频年,前已屡问病缘,请医服药,娉终不服,亦不说缘故。老夫人无可如何,后来诘问春鸿、福娘,始晓得与吴生之故,然后懊悔背盟,而已无及矣。虽百端宽慰,使之耐心调理,而奄奄一息,莫可挽回矣。未死之前一日,沐浴更衣,梳妆罢,请了母亲来房,勉强扶了福娘,对母亲拜道:“孩儿不幸,疾病弥留,死在旦夕,母恩未报,抱恨黄泉。赖有小弟灵昭,可以终养,愿母亲割不忍之爱,儿死之后,切勿苦坏身体埃”莫夫人听罢,大哭道:“我害了孩儿性命哟,早知如此,悔不当初应许,此很何极呢?娉反不哭,劝慰母亲,又请弟麟到来,嘱付道:“贤弟聪明才智,早登高科,前程远大,家门之幸,父母有光,但愿早寻佳偶,助养母亲,愚姐命薄年短,不及见贤弟将来耸壑昂霄,建功立业,今日徒以死相累耳。”说罢泪下,气喘欲绝,麟亦悲泣,福娘扶娉上牀,娉以手书付嘱春鸿,寄与云翥,鸿谨藏之。当夜天未明而逝。麟以漆棺敛之。寄柩于僧寿,俟任满,载归杭州葬之。鸿出娉手书呈麟,寄与云翥。   时云翥已到西安府,麟专人送去,云翥拆出,乃与云翥诀别诗,集唐人之句,成七言绝句十首也,诗云:雨行清泪语前流,千里佳期一夕休。   倚阁辱思倍懊恨,寂寥灯下不胜愁。   倚栏无语倍伤情,乡思撩人拨不平。   寂寞闲庭春又晚,烟花零落过清明。   相见时难别亦难,寒潮微带夕阳还。   细蝉金鹰皆零落,离别烟波伤玉颜。   自从消瘦减容光,云雨巫山枉断肠。   独宿孤房泪如雨,秋宵只为一人长。   纱窗目落渐黄昏,春梦无心只是云。   万里寂寥音信断,将身何处更逢君。   一身悴憔对花眠,零落残魂倍黯然。   人面不知何处去,悠悠生死别经年。   首成薄命久寻思,宛转蛾眉能几时。   汉水楚云千万里,留君不住益凄其。   魂归冥寞魄还泉,却恨青娥误少年。   三尺孤坟何处是,每逢寒食一潸然。   物换星移几度秋,鸟啼花落水空流。   人间何事堪惆怅,贵贱同归土一邱。   一封书寄数行啼,莫动哀吟易惨凄。   古往今来只如此,几多红粉委黄泥。   云翥得娉凶讯,将诗读罢,放声大哭,一恸几绝,闷而复生,到箱内取出前时所赠破镜断弦,立牌位在卧房内,奠酒哭道:“你既为我捐生,我又何忍相负?惟当终身不娶,以少慰劳魂耳。”又做了一篇祭文,私下雇船,到了咸宁。咸宁是西安府属县也,云翥到县,升堂,拜见莫夫人与云昭。夫人自娉亡后,日夜哭泣,愈加老态。见了云翥,愈益凄伤,弥增愧悔。   云翥问知娉殡宫所在,即往痛哭,以手叩棺道:“云华小姐,吴云翥在此,想你平生,精灵未散,岂不能再与我相见么?你为我死,我为你伤,我今慰你魂魄,惟当鳏居空房,子其有灵,庶几魂随我旁。”是夕宿于县署,夜间反复牀上,似梦非梦。   彷佛见娉来,向云翥喜道:“天果从人愿了。”云翥忘其已死,遂拥抱之,娉道:“哥哥勿要着忙,我有说话相告。”云翥方悟娉是鬼,因问道:“你既谢世,如今从那里来此?”娉道:“我死之后,冥司以我无过,差我到金华宫执掌笺奏之任,今冥王感你不娶之言,以为义高刘庭式,且不可使义夫无后,将使我还阳,而我身已坏,今议要借他人之尸,尚未有便,推起数来,当在冬末方可如愿,那时复得完聚呢。”说罢悠然飞去。   云翥醒觉,但见淡月侵帘,冷风拂户,四顾凄然,不免泪下,遂作疏帘谈月词一阕道:溶溶皓月,从前岁别来。岁回圆缺,何处凄凉。怕近暮秋时节,花颜一去终成相诀。洒西风泪流如血。美人何在,忍看残镜,忍看残玦。忽今夕,分明梦里陡然相见,手握肩接,微启朱唇,耳畔低声儿说,冥君许我还魂也,教同心罗带重结。   醒来惊怪,还疑又信,枕寒灯灭。   次日归西安府,心中日日不乐,不觉又经腊月,有咸宁县承宋子璧,有个女儿号月娥,年方及笄,忽然暴亡,已三日矣。   正欲入殓,忽然复苏,侍女报与子璧夫妻,走来,月娥不认父母,坐起说道:“我乃贾尚书的女儿云华也,咸宁县主即我之亲弟,死已一年,冥王送我还魂,乃借你女儿之尸,其实非你的女儿呢。快送我到县署去。”子璧夫妻听其声音不是月娥,惊疑不定,女即下牀走出,说道:“你等不送我归家,我兄弟衙门只在此间壁,被我兄弟得知,你须担错,我终究要归去。”   子璧又惊又喜又怕,只得差轿子送到县署。到得内堂,见过莫夫人及云昭,将还魂事-一说知,莫夫人等惊疑,似信未信,然见声音语笑宛然娉也,举止态度宛然娉也,侍女闻知,皆来围看,女-一唤福娘,呼春鸿及兰苕等,无一错者,又入其卧房,问这样问那样,皆其生前物事也,方深信真正是娉还魂。   说也奇异,这月娥的美貌,竟酷类娉娉,也能做诗,宋子璧夫妇爱之如宝。不多一会,打发轿子来接回去,三回五次,那里肯去。子璧夫妻无奈,只得同到县署,认为义女,两家来往居祝莫夫人喜不自胜,说道:“此天作之合也。”乃报与云翥知道,云翥大喜,即日乘船,来到咸宁,进署,到内堂,拜过莫夫人,亦以梦中见娉事告知,云翥又去拜宋子璧,即请子璧作媒,行礼聘定,回西安府,即择吉日迎娶。到了迎娶之日,合西安府内,文武百官,各各送礼贺喜,好不热闹。福娘做随房而去。花烛洞房,依然处女,枕上话旧情,一事不遗。   一日设宴于公厅后堂,这堂名洒雪堂,云翥已知女名月娥,乃恍然大悟,伍相梦中诗句,洒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见嫦娥,神语真灵验呢。云翥遍告座客,风传出去,遍播关中,无不叹为奇异。有咏成木兰花词,叹美其事,兹录一首于此:倾国名姝,出尘才子,真个佳丽。鱼水姻缘,凤鸾契合,事如人意。贝阙烟花,龙宫风月,谩托传书柳毅,想传奇又添一段,勾栏里做返魂记。稀稀罕罕,奇奇怪怪,凑得完完备备。   梦叶神言,婚谐复耦,两姓非容易。牙牀儿上,绣衾儿里,浑似牡丹双蒂。问这番怎如前度,一般滋味。   云翥考查一切已毕,带了月娥,进京复命,即请假归杭扫墓,重庆团聚之乐,后福正靡有涯也。正是:三生石上精魂返,百岁堂前福寿多。再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贝祖荫巧避危症 杨美棠善治下疳   却说上海成大人,现掌东南当路要权,从前在京津时候,素与贝祖荫交好,前书已曾申明,自到上海以来。尤与祖荫水乳交融,无论大小毛病,总请祖荫主持。那成大人,既是东南数省权要,肯替他扬名,自然他的名气,就遍东南数省了。前年春间,成大人患春温症,一发热咽痛,六七日大便不解,盖肠胃之气,不能下降,邪火从而上浮,只要大便一行,府气通降,自然外热亦退。咽痛能愈。请祖荫服了两剂药,未能见功,再请盖莲修来看,开了几味煎药,加竹沥达痰丸三钱,说明服我药后,三日可愈。盖莲修看病,确有主见,好歹迟速。先对病家说明,无一句含糊影响闲话也。当下莲修去后,祖荫进来,看过方子,便说道:“竹沥达痰丸,有大黄在内,大人这等虚体,岂可以吃大黄么?”凡这等说话,最中如今大人先生们听也。不考问丸药内之大黄,不过些微而已。成大人既听祖荫说话,即不服了,仍服祖荫开的枳壳瓜蒌仁等味。数日之后,病终不减,仍旧请了莲修,再服前方,加重份量,方能见效。不过耽搁日子已多,调理半月,方能起身。到了去年七月,成大人因与如夫人同房之后,英领事请去赴西筵,吃了冰忌廉等凉物,又被电风扇吹得受了寒气,归家之后,渐渐发起热来。祖荫看了,说是夹阴症,便用寻常参麦等味,尽不知欲后感邪,初起治法,与平常的人一样。有邪当散,有积当消,不必顾虑为阴症也。祖荫不明治法,越变越重,半月之后,弄到邪实正虚的地步。起先环跳穴前,有一小瘰,痒极搔扒,越搔越痒,搔破之后,竟不收敛,变成外伤,漫起肿痛。此时内外兼病,症势更重,合家惊伯。广延群医,一日数人,或一人各开一方,此用寒凉,彼用养阴,或数人合拟一方,集腋成裘,惟祖荫自高声价,许多名医,他总看不起,独来独往,自作主张。然诸位名医,无人不说被他敷衍误事,竟至神志模糊,壮热谵语。   松江弓起龙看过,说是症情危笃,难以图治。于是上下大小人等,愈加惊慌失措。再去请祖荫想他来拯危救急,岂料祖荫听风声不好,平日一请就来者,此时竟自己告起病来,不肯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