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倾谈 - 第 6 页/共 8 页
话完,又到去看第四层地狱,见有落推磨而血淋漓,有落碓舂而肉飞起,兰吉问:“何罪受此惨刑?”青衣人曰:“此不顾父母之无情人,激恼父母之忤逆子也。”兰吉问:“不孝之条,何重若此?”青衣人曰:“百行孝为先,可知百无行者,必以不孝为先矣。受父母之深恩而置之度外,是忘恩也。不顺其心,而敢忤逆,是欺其亲也。欺君有可斩之罪,欺亲无可杀之条么?君之待臣,赐以功名,而不必出其心血。若亲之待子,自幼孩至成童以后,费靖多心血,用靖多钱银?养只狗都晓摇头摆尾,养只牛都肯低头拖犁,独至养大个仔,竟无中用,对父母冷淡无情,或作父母如路人,或作父母如仇敌,论天地间负义忘恩,当以不孝之人为首。”又行数十步,问何以有袈裟堆弃于旁,青衣人曰:“此犯好之僧尼也。佛门破戒,罪加常人三等。以其借佛修之名,恣淫邪之乐也。”兰吉曰:“僧尼中亦有好人品者。”青衣人曰:“其好者或上升天堂,或托生善地。其不好者,或为饿鬼,或作畜生者亦有之。”
再深入一重,转过一个曲处,见无数妇女,赤身露体,只有一小幅薄布仅仅遮羞,其余裙钗衣履,堆置一处。牛头狱卒执住女人,个把头发拖入磨心,磨口大约尺五六寸之间,可容一个人身落内。妇人悲啼苦哭,大喊救命,皆苦苦扳紧磨脚,唔肯上磨盘。狱卒尽力一抽,将妇人头放落磨内,两脚向天,两狱卒乱推乱转,凄惨之形目不忍见。又提妇人落碓砍内。碓口约有四尺之余。妇人大哭,亦不肯落,推倒在地,叫苦声嘶。
两个狱卒一人抽头,一人抽脚,抬落碓砍之内,只有五寸之布横束腰下遮羞,亦系赤身露足。大碓舂落,舂一声叫苦数声,手乱摇脚乱动,而血肉花飞。兰吉向转面而行,便问:“何以俗话倾谈二集??妇人要受此苦?本来妇人情性温柔,不好不恶,并无为非作歹、恃势行凶,何故受此极刑?有不可解。”青衣人曰:“世间妇女,其贤良者,好处皆知。其不善者,罪有不觉,有憎嫌丈夫娶妾而愿绝香烟,憎恨男子养亲而偏为刻薄,减翁姑之衣食,薄叔伯之亲情,亲友成疏,恩将仇报,助丈夫之罪孽,累后代之衰微。此等妇女,王法所不及诛,家法所不能治,惟地狱一道,可以勾消。又有串引为好,专行拐骗者,其罪更当何等也!”
又引至第五层,见数十大灶,见猛火烘烘,油汤滚滚,热气腾腾。近而视之,无数人形,随汤起倒,或嗟或泣,或沉或浮,骨肉将霉烂。问犯此者何等人物,青衣答曰:“多是世上之土豪土棍也。”问何以能作凄楚声,能知痛苦也?答曰:“世上以肉身为至亲至真,所以有补气补血、补皮补肉而不肯补魂气之清灵。人之能晓饮、晓食、晓行、晓走者,魂也,能穿天入地、受苦受乐者,魂也。若失其魂,则肉身不能饮食矣,不能行走矣。无论骨化形消,终归无用,即全尸具在,有口不能言,有耳不能闻,有手不能动,有足不能行,问之不知,打之不痛,是生前知痛者,魂在身也,既死不知痛者,魂离身也。
到此时,肉身不能行走,魂影能任其去来,肉身不能食饭,魂影能鉴香烟,肉身不晓出声,而夜静曾闻鬼叫,死肉不知痛,而灵魂能知痛。今者灵魂既落阴间矣,是煎者煎其魂,煮者煮其魂,鞭其魂,打其魂,其魂既灵,灵者醒也,所以有谓之死肉,未有谓之死魂,有谓之烂肉,未有谓之烂魂。(议论风生,句句透彻,此鬼三寸舌吐出莲花)不能死则常生,不能烂则常存,所以肉身虽死,而魂又托生别处矣,煮之不烂而魂依然知痛矣。你不观之古人么?古有来身成仁者,既谓之杀则身一处,头一处矣,世但知有无头之鬼,而不知有无头之神。忠臣孝子,俗话倾谈二集??义夫节妇,每有不避患难,白刃当前而赴死者,既被杀矣,岂做了菩萨尚系有身而无头者么?可知肉身之头可断,而魂影之头不可断也。肉身之身,断而不能续,魂影之身,离而可复合也,如抽刀割烟,如牵丝界水。(譬喻十分精当,清楚玲珑如利刀削藕)若非如此,则地狱中有抽肠割舌之案,受苦既满,将灵魂发他转世,而遂舌不知味,腹不知饱么?”丁兰吉跳起拍掌曰:“好议论!好道理!无怪尊驾系前世读书来也。既爽我心胸,大开我眼界,所谓与君半日话,胜读十年书。我庸夫咯!”青衣人曰:“十八层地狱,你未有看得一半,驶乜唔快回家呀?我带你去看第六层。”兰吉不愿行,青衣人苦苦牵手而去。
∪到第六层咯,睇见一班男女,或企在地,或坐在凳,或睡在床,俱是钉头钉脚,钉手钉身,又另一个花样光景。行转一个曲,忽然看见自己个一位大嫂,坐在平石之上,有一条铁链锁住脚,有一管长铁钉钉在左侧乳头。大发一惊,满头流汗,曰:“吓吓!奇怪,奇怪!我记得今早出门时,一大嫂尚睡在床中,叫苦叫痛,唔通一时死了?”泪即交流满面。青衣人曰:“此是你个位令嫂么?”兰吉曰:“是也。”牢狱卒曰:“你大嫂未死,此是生魂耳。”兰吉问:“几时勾来?”狱卒曰:“勾到三年咯。”兰吉曰:“怪不得我大嫂生一乳疮,三年不好,医尽千般百计,种种无功,拜鬼拜神,都成混闹,点估到阴司钉住佢,劫数难逃。究竟我大嫂所犯何罪,要咁样受苦呢?
”狱卒曰:“你大嫂所犯阴毒。因你亚哥无子,立一个妾,生得一子,你大嫂恐怕个妾母凭子贵,恃宠生骄,三朝后入妾房中,窥探无人,将绣花针刺入肚脐之内,小孩子呱呱咁哭,妾归来,以为剪伤脐带,引动脐风,又为风痰涌结,不肯食乳,哭不绝声,只一日夜而死。其妾只怨自己命运之衰,生儿难养,俗话倾谈二集??怎知别样所为么?灶君将此事奏闻玉帝,转发落阴间。谁知佢以绣花针刺个仔肚脐,阎罗王亦以长铁钉佢个只乳,你话有报应有呢?”兰吉曰:“好呀,好呀!乜知佢咁咐阴毒,唔怪得佢要个样病法,真有天眼咯!但死者不可复生,我大嫂既受三年苦,亦可以减免罪过,求你一个方便法,将我大嫂乳上拔起一条钉,你可做得唔呢?”狱卒曰:“断断不能,要等王爷。
主意。”兰吉曰:“重有乜方法?”狱卒曰:“除是劝佢修心,或可免罪。”兰吉曰:“亦是道理,但如今近晚,我唔睇咁多咯,我便归家便了。”青衣人曰:“我带你回去。”一路行一路转,一阵间归到山头,青衣人曰:“请别、请别,后会有期。”
丁兰吉曰:“多烦大哥,有劳相送。”山鸟一声,即时惊醒,酒瓶倒地,酒亦成空,日色半落西山,发脚便走。
归至家,听闻大嫂姚氏,骂其妾曰:“食屈米,药都唔晓煲,水又少,堡到干,想来食死我,你做大婆咯?个的阴毒法,你估我唔知?”兰吉曰:“亚嫂唔好咁怒气,养静吓罢咯。”
姚氏曰:“我辛苦,佢又来激我,点能抵得呀!”兰吉曰:“亚嫂你本来硑辛苦,你自己爱寻的辛苦来。”姚氏曰:“我去那处来呀?你亚哥唔作我系人,妾氏唔作为意,连你做亚叔都唔作我系亚嫂。我知咯,一家都宜得我死了咯!”兰吉曰:“亚嫂,你唔死都作死一样。”姚氏曰:“因乜事□作我死了呢?
”兰吉曰:“你魂魄被勾落阴间,已经三年受苦。”姚氏大声曰:“你见了鬼么?”兰吉曰:“硑错、硑错,我真真见了鬼。
”姚氏曰:“你点样见法呀?”兰吉曰:“我日游山,如此如此落到阴间,见你被铁钉钉祝”姚氏曰:“我所犯何罪,佢来钉我?”兰吉曰:“你阴毒。”姚氏话:“我阴毒?我食你么?我咬你么?”兰吉曰:“你唔系食我咬我,总系将我个侄来害死,天就唔容得你。”姚氏拍床大喊曰:“天冤地枉呀!
俗话倾谈二集??
你个侄三朝七日死,人人皆知,今者发起颠来,话我害佢,我有咁样心肠么?我为个仔,偷流眼泪,眼水唔干,提起仔个字,我就心刺,你重来话我不仁,我问你有乜凭据?你讲出来就罢,若冤枉我,保佑先死了你。”兰吉呵呵笑曰:“亚嫂,你果然好心。前者我细嫂生得个好仔,你妒思起来,三朝后入房抱起佢话:‘亚苏、亚苏,乖乖乖。’就将绣花针刺人佢肚脐,哭到死为止,你话阴毒唔阴毒呢?”姚氏闻此语大惊,面青青而叫曰:“你唔好冤枉我,睇雷公打你!”兰吉曰:“雷公唔打我,阎罗王要勾你,你得做唔得做,你自己心知,我一向唔知,今日方知。若系我亚哥,大早知道你咁样心肠,包管打理你咯!
我怕你痛死都唔医你。”
姚氏听到此话,知系真情,个阵口软声低,细声问曰:“亚叔,真正吗?”兰吉曰:“话系咯唔通吓你么?”姚氏垂头气短,曰:“你唔系吓我,听你讲起来,我心都怕,大约都系冤孽咯。若话唔信,何以外科先生请得多,总不见应效?其喃魔先生、盲公鬼婆都信过,总唔见功呢?二叔呀,包你见个管铁钉,都唔共我拔出呀?”兰吉曰:“我想拔出,但是守狱卒唔肯呀。”姚氏曰:“唔通由得我痛死?我病了三年,痛到魂都有了咯!咁样重有乜方法呢?”兰吉曰:“除是转心肠,自后唔好咁恶毒,或者可以好得,都未可定。”话完,拂袖出门而去。
姚氏在床,左思右想,此事实自己之错。论起世间至有情者妇人,闻人报到亚姨生仔,亚岭生仔,亚姑生仔,就欢喜不了。又买猪肉,捉鸡,送去做满月,及贺开灯。何故自己之妾生儿,作为仇敌?况且个仔长大,将来发财奉养我,娶新妇服事我,就系做官先封赠我,百年之后,忌辰拜我。世人认个契仔尚且亲之爱之,何况妾氏之儿,与我着三年服也。如果当时俗话倾谈二集??唔害死佢,如今有三四岁,可以扶住床边,行来问玻就系病死,亦有个仔,捧我神主牌,拈枝幡竿柄,风飘飘吓,身披孝服,曲背低头哭我为娘,呼我为妈呀!”(此妇算深沉,真想得透)想到此处,忍泪不住,以手掩口,哽咽低声曰:“孩儿呀,我知你死得苦咯!我知难为你老母咯!我如今知悔恨咯!
你在九泉之下,勿怪责我咯!”话完,又暗哭不止。停一息间,抹干眼泪,叫婢买宝烛回来,在天井中点爝,要婢扶出到檐前,跪住叩头,密禀不知甚么说话,以头乱叩地上,叩得一头沙泥,额上肉都凸起。拜完,扶回床上,大叹一声,出一身合汗。即将心肠改变,化作仁慈。(人话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个句说话亦假)由是待妾如姐妹一般,亲同骨肉,有不合处细心教道,不出高声,妾亦欢心奉事。姚氏自知罪过,不肯请医调理,不过以香炉灰敷之。谁知十日之间,乳疮生肌理,日似有神助,姚氏自后更发心为善,有益人者方便为之。三年后,妻妾各生一子,长大读书,皆称俊秀。人话省城天子马头,系杀人地。谁知闺房之内,都有杀人地也。
人话男子做杀手,不知女人亦有做杀手也,如家婆治死新妇,主人婆治死婢女,妻逼死妾,妇谋死夫,世界之间,亦时所有。今姚氏不害其妾而害其子,不明发于声而暗施其毒,外貌施脂粉,细语娇声,欲得丈夫怜爱,谁不知温柔手段有杀人刀,欲斩先人之血脉,覆转香炉黑火鸟灯,甘为饿鬼。为丈夫者,不知其意,因妻有病,数载调医,岂知同枕而不洞心,顾前而不顾后。姚氏能欺人不见,不能瞒得灶神,上奏于天,原情定罪,三年大病,苦楚缠绵,枕席难安,即是生前地狱。若非其叔说破,何时悔过收心?及至自怨悲嗟,方知前错,一转念间,改头换面,洗过心肠,脏腑之毒气皆清,恶大婆变而慈俗话倾谈二集??悲菩萨,一团和气,满面春风,天降麟儿,吉祥欢喜。然后信前此者,孽由自作,后此者,福自已求也。
俗话倾谈二集??
借火食烟
嘉庆初年,福建厦门镇地方,有一人姓龚,名承恩。家资三十余万,捐到吏部郎中,归来势压一方,看乡人不在眼内。
建造高楼大屋,又起一所大花园,泥水木匠石工,三行人等共成百数,日做工夫。龚承恩移出一铺大炕床,摆列一副鸦片烟灯,金漆烟盘,象牙烟枪,在此坐立,督理做工人役,气势黛天。
一日午后,有一个泥水师傅,赤身露体,腰下束一条扪中,气喘喘汗淋淋,手拈一枝短烟筒,长不满六寸,走埋烟灯处,向火吸烟。龚承恩一见不平,勃发骂曰:“你是何等样人,乜样脚色,一身臭汗,走埋来借火吹烟,你都唔识意趣,唔知避忌,快的走开,不得再来混闹!”其人满面羞惭,气忿忿而去。
谁知此人心怀不服,素称暴戾凶横,窥见承恩左右无人,即向木匠处借利大斧一张,木匠以为别样用法。时天气炎热,龚承恩脱衣避暑,体白如雪,肉满如膏,横睡床中,向吹鸦片。此人从后行来,出其不意,举利斧尽势劈落,腰脊破开,承恩大叫一声,众人走来,凶手乘势再砍一下,痛绝死矣。(死得惨)人多围住,凶手欲走不能,当堂被捉,捆绑送去厦防同知。
其官姓吕,名有才,初上任三日,即接得龚家人命案。论此案,工人杀死东家,青天白日,人所共见,应将凶手收押。
是晚,此官吩咐爷们,到凶手处,如此如此问话。爷们去见凶手,曰:“你为何杀死东家?’’凶手曰:“佢咁样毒口骂我,我忿恨不甘,持斧杀佢。杀人偿命,更有何言?”爷们曰:“你真愚哉!你肯信我,我能救你。”凶手曰:“如果救得,真俗话倾谈二集??正系承恩似海,荷德如山。”话完,即叩一个头。爷们曰:“我话你知:明早太爷审你,你话我系持刀,皆由主人之妾,叫我去杀。照此讲法,罪减一等,不过充军。”凶手不胜欢喜,又叩头曰:“多蒙指示,无限沾恩。”及至太爷开堂审讯,凶手照爷们所教,一一而言。官即出差去锁其妾。主人之妾,生得二子,合家知其冤枉,安肯佢到官?若到官门,定必要受苦刑,逼佢招认,若然招认,定要凌迟。合家大小,尽日商量,此事并无办法,惟有将银顶住,或可推延。斟酌未定,谁知第二班差又来,即要捉人,一刻不能延缓。妾不愿去,合家亦不肯放去,即将银二万,拍送入官。官得了银,遂免追究。官又叫爷们到凶手处如此如此。爷们又话凶手曰:“其妾不来,你有何计?”凶手曰:“有死而已。”爷们曰:“你乜咁烂命呀!
我重有妙策,明早太爷审你,你对答曰:‘说话虽从妾教,其主意实出于其妻。’此计更高一着。”凶手又拜又跪:“咁谢爷们。”第二堂,又开堂审问,凶手又照爷们所说,官即出票发差,拿锁其妻。合家齐集聚议,妾不肯去,妻安肯从?又抬银二万送官,官大满所愿,即勾消其票。第三堂又审凶手,官大声喝骂曰:“本官细查此案,皆系你一人凶暴,总与主人妻妾无干,何得乱说牵连!该当处斩。”遂将凶手正法,而吕同知之食囊饱满矣。
再说龚承恩一生做事,总有益人乡里贫难,一毫不拔,只好交官交宦,以势欺人。岂知福尽有时,祸来不测,斧头劈破,惨过天诛。其后两子长大,无人拘束,习于淫荡,因讼倾家,屋舍田园,为人所得,传至孙有做乞食者。
今人门口,每写五福临门。其五福之道,出自书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今是则五福以长命为第一,有钱为第二,平安俗话倾谈二集??为第三,好善为第四,好死为第五,而功名贵格不在内焉。今者龚承恩,有四十万家财,其福之厚可知。
如果能通人情,识天理,以和平之道处己,以谦厚之道待人,则人亦爱之敬之,何至有憎之厌之也?孔子曰:“富而无骄,富而好礼,所以常守富也。”或能如周燕山之济人利物,苏眉山之救苦怜贫,福荫儿孙,富贵无尽矣。财主佬对贫穷人,肯向他称呼几句,益及三分,穷人了不得咁欢喜,话某某财翁真正好相与,好心腹,好礼貌,好人情,托起你天咁高,且作你为活神仙,生菩萨矣。人话财主佬难做,我话财主佬容易做也;人话财主佬得人憎,我话财主佬得人敬也。
世情都系想去相识财主佬,有谁想去相识贫穷?是何?
相识财翁、敬重财翁,无非望其照顾一二,其若不能照顾,而反去睇轻人,霸占人,谋算人,欺压人,则人不独憎之,而且欲杀之矣。龚承恩富有多金,而一生无好处,忽被喝骂泥匠一事致身亡家破,零落衰微,令人一叹惜矣!想其生于富家,自幼宝如金玉,父母怜爱辜息,作为掌上之珠,有谁拘束他、责骂他而劝化于他?你欲严教侄,而佢不受也。即见有顺他,从他、饶他,怕他而奉承他、褒奖他、孝敬于他,养成骄纵之性,不复知天高地厚,物理人情,只知自己系财主仔,一身钱,一肚气,遇人得罪,便忿不能平,些小不合,意亦不能忍,骂人不知轻重,待人不识尊卑。于是严师益友,不敢劝谏其非,贱类小人,只知顺承其过。自高自满,无束无拘,随其口之所言,手之所指,不顾人之体面,不顾人之心情,以为我富且贵,你无奈我何?即不合理,你要受我气也。谁不知俗话倾谈二集??你有气,人亦有气,你不能受人气,人岂能受你气么?
遇着能忍气、能下气者,而亦受之,遇着暴气戾气之人,即生气矣。今执利斧者,一泥水匠耳,发出恶气能使龚承恩即时绝气,岂怕你钱多?岂怕你势猛?后来即将凶手斩为万段,亦无补于你之死也。嗟嗟,身居财主,颈挂朝珠,前生修下好多福来,而后有此富贵也。有福唔晓享,积恶以遗殃,横祸之来,不过借端而发耳。朝廷刑戮,至于问绞问杀,可谓重矣。今龚承恩之死,要破脊开腰脏腑钧,生平积孽何罪,足以当之!话龚承恩之吝惜钱财,何以交结官府?话龚承恩之疏财大义,何以不拔一毫?善缘难化,冤枉甘心,到底成空,付之一叹。又短命,又破财,又不平安,又不修善,义不好死,所谓五福临门者,而今一福都无矣。龚承恩一身豪气,其实一身晦气也。
俗话倾谈二集??
下卷
好秀才。。。。。。。。。。。。。。。。。。
砒霜钵。。。。。。。。。。。。。。。。。。
茅寮训子。。。。。。。。。。。。。。。。。
俗话倾谈二集??
好秀才
昆阳县附城地方,有一人姓曾,名恭禹,家资数干。结发之妻颜氏,生一子,名叫亚成。养至七八岁,值明朝天启之时,地方盗起,不幸遭乱,妻子被贼捉去。乱定之后,续娶一个填房孔氏,又娶妾杨氏,妻生三子。妾又生三子。论起层次,长子亚孝派第一,亚忠派第三,亚信派第四,此三个仔,俱系正妻所生。亚悌派第二,亚仁派第五,亚义派第六,此三个仔,俱系妾氏所生。六个仔,名为孝悌忠信仁义,六个字俱是好字眼,似乎一家都是好人矣。(六个仔,其父时时叫。六个字之好,其父未必时时讲也。可惜可惜!)六个仔之中,惟亚悌系秀才,果然好人品,依道理而行。其余五子,俱是惹是招非,而性情暴戾者也。
世有改其子之名叫做亚善,未有叫做亚恶者。有叫做亚良,未有叫做亚匪者。犹之乎改个堂名,有的叫做积善堂,有的叫做种福堂,诸如此类,不可胜计也。既称积善,自问一年积得几多呢?既称种福,自问一世种得几多呢?若非积善而自认积善,并无种福而自认种福,则是欺人骗人,而并欲以自欺自骗也。
有时对人曰:“我一世啥好讲大话。”如此重,唔系讲大话么?或有写积善堂,其实好积恶,写积福堂,其实好种祸,即系挂家用招牌而专好卖假货也。
其后,曾恭禹因病而死,众子相聚守丧。将入棺时,死者眼中泪如涌出,众人看见个个皆惊,以为奇怪。亚涕秀才曰:“父入棺而出泪,必有不祥。父亲知我兄弟平日好斗,将来必俗话倾谈二集??有祸患,故虽死不安而流泪,告我众兄弟务宜一团和气,忍事为佳,免父在九泉犹难闭目。”各兄弟笑曰:“你勿讲得咁废,唔关个的事,总系喃魔先生择时辰,唔得干净耳。”殡葬既毕,兄弟分产异居。亚孝自高自傲,以亚悌、亚仁、亚义系庶母所生,不以骨肉相待,作佢为低一格而卑贱之。结理亚忠、亚信,作为一党,话:“我三兄弟系大婆仔,佢三个系妾氏仔,就欺佢打佢,都唔奈得我乜何?”(果然好亚哥、好带头、好倡率,所谓一只牛唔好,搅坏一栏)亚忠、亚信亦以为然,好似狐假虎威,狼跟豺尾。有时客来探,到开筵饮酒,亚仁、亚义经过堂下,不叫一言。仁、义忿告亚悌曰:“岂有此理!咁无情份,唔通兄弟不如外人,朋友尚且交杯,而细佬行过,竟然不恤。
佢不以我为弟,我亦不以佢为兄,不如我三兄弟,亦联理结为一党,共佢相抗。况且我二哥系做秀才,断唔输得过佢。”亚悌劝曰:“细佬,唔系咁讲,佢做亚哥唔明,我忍让下佢,世界事情有乜紧要呢?路上相逢,尚且让人三步,何况自己兄弟,讲乜冤仇呀!细佬之言,我不从你。”(真正好秀才,晓得大道理,心内有主张,不愧读书人本领)亚仁、亚义年纪尚轻,因亚悌之言其意亦止。
又说亚孝,有个女嫁县城外姓周。亚孝诬赖亲家,话唔医理佢女,以至于死。喝起兄弟子侄及泼妇等,去捉亲家婆,要打过以消此恨。又话亚悌曰:“你做个秀才,份外有的胆色,你都要去,唔好延迟。”亚悌谏曰:“佢做家婆,岂有唔爱新妇之理?请医下效,难以挽回。今纠率多人捉他凌辱,你做得出,难对乡邻,叫我同行,我断不去。”(唔系怕事,总系怕羞)亚孝曰:“细佬,你勿去咯,我估你做秀才,帮得下手,(帮你欺人么)谁知唔做得料驶,在你三分责,一片讲执滞,我话你系废。”
俗话倾谈二集??
亚悌个的废法,正是超群脱俗,高出庸众之流。
岂同砧板蚁、沟渠鸭、腊猪头、乌龙尾,遇人有的小事,便想插身人内,挑三拨四,作浪生风,讲周身本领,兜钱入荷包么?
由是不听亚悌之言,叫齐忠、信、仁、义与子侄等,及族中无赖之徒,去捉周氏亲家婆,拳打脚踢。有的去打烂水缸,有的去打穿米塔,有的去打崩饭镬,有的拈斧头砍破大门,有的执竹篙拢扫屋瓦,打得穿崩破烂,好处无存。众等归来,尽情投告,亚孝拍掌跳起曰:“好呀!好呀!将佢家私什物散清,都系爽呀!”
将彼家私尽挫磨,不知爽法又如何?
贪凉爱食生萝卜,只怕他时肚痛多。
亚悌闻之,紧皱双眉,摇头叹曰:“你系爽咯,难为人苦得凄凉呀!”
乡村间,或遇妇女投河吊颈,服毒身亡,其外家系好风俗、识情理者,可安然无事。若遇恃蛮恃恶之村,一闯此事,便多纠率多人,叫齐个的强横后生、撒泼妇人,疏者认为至亲,远者认为至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黄蜂出洞、猛虎下山,擦掌磨拳,呼天震地,大声叫曰:“各人整定身势,今日去摆人命呀!”(东芜叫做食腊鸭饭)有肉食,有钱使,不论三七甘一,真假虚实,总之,要蛮可以做得。其中又有一两个搅屎棍、风炉扇,晓作几句状词,识得几个差役,自认有胆有识,村中称佢做师爷,遂做主谋,从中拨弄,而一队乌鸦黄雀飞去寻食矣。去到死者之家,如雀鸟归巢、鹅鸭到埠,墟咁嘈虾咁跳,话逼死佢个女、逼死佢个妹、逼死炬亚姨,诈哭得呜呜含悲,似切切挤挤拥拥,风起尘飞,要捉死者之家婆抱尸,要捉死者之丈夫殴打,有的想牵牛,有的去捉猪,连鸡仔鸡母都煮俗话倾谈二集??熟食,又嫌豉油咸,又嫌烧酒淡,又嫌猪肉肥。食完之后,各派封包,有的嫌轻,有的嫌少,认到至亲至切,好多眼泪都无。
一言不合,一事不周,即抛弃家私,毁破物件,要旁人讲许多好话,要苦主认许多不是,要自己兜许多钱银,尚诈作忿忿不服,其实欣然想去矣。肠肚饱矣,荷包重矣,随路行,随路讲,随路笑矣。平日与彼处众相熟者,到此时亦不知丑焉,平日各称为好相与者,到此时亦作反蛮焉。吓吓,真奇怪也!妇女未死之先,或饥寒,或愁苦,为何无人来照顾?或死亡,或孤寡,未必咁多人哀怜。一闻自尽轻生,你代不平,我更不服,虎威而至,蜂拥而来,如官差之来办大案,似盗贼之抢劫民房,无法无天,成何世界!独不思自尽轻生,就架起大题,话翁姑逼死、丈夫治死。在翁姑岂有唔爱新妇?丈夫岂有唔爱老婆?不过因家庭细故,口角相争,衣食之需,勤懒碎事,遂至你言我语,各负不平,怨怒憎嫌,私怀己见。
为女子者,晓得身为妇道,应当孝顺翁姑,内助之贤,必要无违夫子。就是诸多屈抑,还须自解,愁怀极地艰难,都望后来好处,何必一时忿气,断送终身?试思父母生你以来,费尽多少心血,用尽多少钱财,而后长大成人,嫁你作安身之计。
早知你如此忘恩负义,不记父母劬劳,何不于你初生之时,投之河海,省了许多辛苦,免得今日眼水长流也。你话屈气难当,怨翁姑刻薄你,怨丈夫难为你似也,亦不过有时骂之,有时打之而已,安知自己尽合乎道理么?其打骂也亦一时暴气耳,过后可相忘,非真有用绳勒你颈,拖你推落塘,捧毒灌你口,如此逼法也。若非如此,不得谓之逼你之死也。非逼死也,自寻死耳,自贱而已。既自己想死、爱死,又岂可以死累人么?翁姑之娶媳,男子之娶妻,原望归来孝顺,掌理家庭,生子生孙,百年之计。是以一场应闹,不惜钱财。若早知你如此撒泼,烂俗话倾谈二集??命瘟尸,你即贴送大床,贴来花轿,人家亦不愿娶你矣!你一死易,执拾你难,要棺材,要殡葬,一家暗泣,失礼于人。你外家不知失教之羞,借女死作生财之计,逞威作势,岂得为人?
你之死也,生为泼妇之流,死作累人之鬼,九泉之下,罪实难容,而父母家为你添一重罪案矣。此风一盛,大灭伦常,独不思你有女嫁去人门,人亦有女嫁入你屋,你有女轻生,人女亦晓自尽,你去累人,人亦累你,冤冤相报,照样而行,世界必至大坏。或有为之解曰:“所以累人者,无非要为女报仇,代女出气也。”谁不知妇人水性,头戴膏油,不识不知,原无远虑,见惯外家恶气,害得人多,有时因些小之事,忿恨不平,就生起死心,寻着死路,心内算曰:“我拚之一死,外家到来,要累你家散人亡,七零八落。”而真真死矣,实则女子可不死。
而有外家累人之策,壮起个胆,割断条肠,遂作催命符、勾魂票矣。照计起来,似非夫家逼妇死,而实母家催女死也。女想累人而死,外父母家又为女婿之对头矣。此一说也,做女婿者,起人马去妻之外家罗人命,要但补回一个老婆亦无不可。人平不语,水平不流,恃女死以累人,不平甚矣。若论平情之道,凡妇女有大冤大屈之事,难冤难解之情,则宜投告外家,禀公论处。在夫家之族,亦有老成明白之人,未尝不可以调停,未尝不可以排解,至于微嫌私怨,为父母者,亦须教女劝女,而消散之。如若女性偏横,竟寻短见,为外家者,只可着三五亲人,带的宝烛,往去吊告,尽哭泣之情,不许多端生事。此例一成,各乡依样而做,吾恐泼妇闻之,亦退缩,曰:“我有咁贱,就系死了,外家都唔共我出得气,又唔累得乜出样,我唔死咯。”你唔死,我唔死,一年略计,天下救出一万八千妇人。
亚孝纵子弟去姓周家,捉亲家婆打后,自谓爽神。亲家公远处归来,见如此光景,勃然大怒,曰:“有咁样恶法,我个俗话倾谈二集??新妇既死,已经伤心不了,重来毁我房屋,散我家私,将我老婆咁样凌辱,有咁大过凶横!佢恃拳头在近,官府在远么?我就驶官府来收拾佢。”即时请人做一张状,立刻告官。官即发票,出差三班总头,一齐到屋,重重围住,捉了亚孝个班脚色。
个个用铁链锁住颈喉,好似拖狗咁拖,拖得亚孝面青青,一额汗口。想喊亚悌细佬来救,(佢唔做得料驶,你不用叫佢)谁知差众人多,呼声震地,不由分说,乱打而行。到了官门,开堂审讯,周亲家即来对证,所告无差。亚孝勉强支离,胡言乱说,话:“亲家自己打烂屋宇,来诬赖我,实在冤枉难招。”
官大怒,发起威来,将各人每个重打一百。亚孝系喝令倡率,打二百板,更掌多二百嘴巴。审完,尽押入监房,后再定案。
爽神何似在公堂,打得皮开嘴又长。
锁住颈喉拖你去,一群羊犬入监房。
官怒亚悌身居秀才,唔弹压兄弟,任其放肆,恃恶欺人,欲将他详革功名,将作文书,想详上台督抚。悌闻得,心内惊慌,亲身去到官门,求情乞免。县官访查其品度,果系品行端方,容情赏面。亚悌归来,去拜候亲家,千认不该,万认不是,周亲家体贴亚悌情面,是以不为催纸,此案丢开,县官遂释放亚孝等回家矣。亚孝不知怨悔,恶气犹存,对人曰:“奈得我乜何?好之又唔办得我乜出样,又要放我归来。”
人能知错福非轻,亚孝而今祸未清。
不肯回头思忍让,一家从此起刀兵。
亚悌闻之,叹曰:“祸未了也,尚有甚焉,此后更难劝矣。”
未几而亚悌之母死,亚孝约亚忠、亚信唔来守丧,唔来着服。及送棺出葬,亚孝拦住,不许庶母葬于先父之旁,骂亚悌曰:“你老母系何等样人呀?而敢葬在我父坟旁之右,唔做得!
唔做得!快的搬迁,不许葬此!”
俗话倾谈二集??
嫡母死,为庶母之子者,着三年服;庶母死,为嫡母之子者,应着一年服,此通行礼也。今亚孝不为庶母守丧,是无礼矣。诗经曰:人而无礼,不死何为?
亚孝又以庶母卑贱,不能葬父之旁,何以你父生时,能与庶母同床共枕也?亚孝不识人,非止眼盲,而且心盲矣。
亚悌另寻一处地方,埋葬结冢。又一年,而亚孝之妻死,亚悌招亚仁、亚义同去尽礼,仁、义曰:“我前者老母死,佢都唔来着服,今佢老婆死,我要共佢守丧,我有咁蠢才咁下作么?”
亚悌再劝之,两人不答而去。亚悌见细佬不从自己,到丧家堂俯伏而哭,哭到极哀。(不是哭大嫂之死,实系哭兄弟之不贤也。)亚仁、亚义在隔墙饮酒吹萧,(亦未免太过)亚孝闻之,怒曰:“大嫂死,为叔不来守孝,已不成人,又饮酒吹萧,整成咁快活!”即喝起亚忠、亚信,各执棍去打他。
老婆死去泪交流,庶母因何作对头。
只晓骂人唔骂己,弟兄原是一群牛。
亚悌先行,亚孝等跟随而去。亚悌入仁义之家,以眼角斜丢一下,露出个意,亚仁醒觉得快,急从横门走出。亚义走不及,想跳过墙头,亚孝在背后,以棍打其腰,亚义翻跳落地,亚忠、亚信拳棍交加,好似乱捶大鼓。亚悌以身遮掩,拦住亚孝等,曰:“亚哥,唔好打咯,打咁多好咯!”亚孝喝骂曰:“亚悌,你帮住细佬吗?”亚悌曰:“我不掩弟之过,亦不助兄之暴,吹萧饮酒,于礼不宜,然罪不至死,轻轻薄责,足以做戒前非。
若以细佬作肉上之砧,我心实见不忍。若要再打一番,我情愿将身抵罪。”亚孝曰:“就打你,奈乜何?”遂向亚悌乱捶乱打,好似弹花。亚悌敛手低头,由他泄恨,惊动左邻右里来劝,纷纷各自散去。亚悌扶住条棍,到亚哥处请罪,亚孝曰:“你俗话倾谈二集??的都系唔好脚色,同个一流人,勿来混账,快的走去,不许在此居丧。”亚悌归家,垂头而叹。
好人难做好人难,难处之中忍一番。
要做神仙先受劫,几经磨练脱尘凡。
亚义既受重伤,不能饮食,眠在床上,叫痛难当。亚仁代禀告官,又告其不为庶母着服,官即出差,去捉亚孝兄弟,又要亚悌到案秉公。亚孝等慌起来,避藏密处,缩在房间阁上,隐伏缸中。
恃恶何须密隐藏,只因曾打在公堂。
虽然口硬心犹软,不若藏身在瓮缸。
亚悌因被殴之故,头面损伤,眼痕肿黑,难以到官门对答。因作一张状词,禀覆太爷,哀求止息,免受吊审牵连。官顺其情,遂消此案。亚孝等出来村前,又洋洋得意矣。亚悌埋的跌打丸散瘀药、木耳、煮酒,送与亚义饮之、食之、搽之、敷之。一日之间,伤痕好了。因此一告也,亚孝因之与仁、义仇恨更深。
仁、义皆幼弱,常时要受亚孝兄弟欺凌,遭其毒打,仁、义怨亚悌曰:“人皆有兄弟,我独无!”盖嫌其唔来帮打也。亚悌曰:“此两句说话,在我身份极合,非细佬之言也。”因力劝仁、义要低头顺受,而仁、义不从,劝亚孝等要平心为好,而亚孝不听。亚悌自知难以劝化,遂关埋门、带银钱、携妻子往别处安居。迁去一处地方,叫做义堂,离家有五十余里,免得日见打闹,而多添烦恼也。
带妻携子往他方,别作生涯自主张。
兄弟是非难到耳,清风明月一炉香。
亚悌在家,虽然唔帮助仁、义,亚孝兄弟依然畏忌三分。见亚悌迁居,自后些少不平,兄弟登门打架,拳头奋起,就将仁、义毒打一常仁、义两个,自知年纪尚轻,唔系佢敌手,欲喊俗话倾谈二集??胞兄,而亚悌相离得远,大呼天地而鬼神诈作唔知。左想右想,料得终难与抗,于是无事之时,闭门抱膝,似避黄蜂之刺,如妨颠狗之追。出则怀刃在身,提防不测,若使他来打我,便当刀向面前,绝路穷途,岂肯甘为罢手。
今人称父之契仔者,叫为兰兄兰弟,意气颇相亲爱,恩情似胜交游。以父所契者尚作为亲,何况我父所生者,岂可作为仇敌?世人心意,日望生儿,生得一子,珍之宝之,而犹有虑曰:“可惜独得一个,若生多三两个,就系有人欺佢,佢有几兄弟拍手帮扶,唔驶被人作佢熟肉。”今者曾恭禹生仔一两个矣,再生至三四个矣,又生至五六个矣,唔慌人来欺你个班仔矣。何以人唔欺你,乜你自家欺自家,是当日生多几个兄弟,实系生多几个对头也。生多几对手足,实系生多几对刀枪也。执刀枪以杀贼,不闻执刀枪自斩手足也。家养几只狗仔,尚见其同眠共食,情趣依依,即使分卖邻家,东一只、西一只,未必东之狗仔,登门寻西之狗仔来打也。今亚孝兄弟,与仁、义为仇,不但登门要打他,即路上相逢亦打他。就系席上饮酒讲起亚仁、亚义火忿起来,想放落酒杯,即时去打他。
至于睡在床上,想起亚仁、亚义,心怀不服,就拍起枕头,终须要打他。要打到佢眼肿,打到佢头穿,打到佢血流,打到佢骨软,要佢喊救命,要佢怕亚哥,要佢伏眠在地,要佢唔出得门,而我气平矣,而我神爽矣,而周身安乐矣。嗟嗟,孔怀兄弟,不是他人。
回想父母生仔,提携保护,宝如金玉,岂作泥沙。见仔跌倒在地,忙忙抱起,摩弄一番,与笑与言,忧其惊吓。有时见仔不合,微恼于心,咒骂啸哺,未肯即俗话倾谈二集??执棍打,就打几下,尚且从轻,仔之肉未有伤痕,而父母之心痛不了矣。何也?仔之身,父母血肉分来也。
今亚孝之毒打仁、义,非打细佬而实打父母也。仁、义之怀刃于身,非斩亚哥而实斩父母也。既不念父母之心,大伤父母之体,问你清明拜祭,上到坟头,整成恭敬奉承,奠酒三杯,礼行九叩,犹且自赞叹曰:“祖宗有福,发出咁多人。”谁不知家运该衰,然后出得你个班无用子也。此等兄弟,猪狗不如。
又说曾恭禹,结发原婚所生之子,名叫亚成,在贼中逃出,带一个老婆归来。亚孝兄弟,以家产久分,聚谋三日,竟无安置之方。亚成无所倚赖,仁、义两个就留在家,酒肉供奉。亚仁往去投告亚悌知之,亚悌不胜欢喜,即走归来,相见深深一拜,曰:“大哥归来么?好咯,好咯!这位就是大嫂吗?”又拱手一揖,即问:“母亲现在如何呢?”亚成答曰:“老母死已久矣。”亚悌闻言,不觉低头欲泪,叹息几声,亚成又曰:“贼中抢得妇女,我认一个为妻,今带归来,还居故里。又不料失我之后,父亲再娶,生得弟兄多人,算万幸咯!”亚悌是晚,出钱捉鸡,一室同欢。去请亚孝兄弟来饮,各推不到。饮后共坐倾谈,将数十年世事讲及一番。第二日,亚悌对亚成曰:“大哥,你不须忧,弟今远在他方,其屋舍就送与兄嫂安居,无庸另择。至于田地,我亦不过每岁收租而已。我今在外,几好捞头,衣食饱暖,唔志在此,我将田地送与亚哥,永远耕管,不用交还。”亚成曰:“我有应得之田,无用你自捐出。亚孝想学蛮梗,作我做夕卜人么?就告佢何难?打佢亦易。”亚悌苦劝曰:“大哥、大哥,千祈不可,万事不过求其安置,今弟以田宅相奉,出于至诚,并非虚话。大哥如果不从所请,此后亦无相见矣。”亚仁、亚义曰:“我亦愿出田地帮助大哥,大俗话倾谈二集??哥都要顺下细佬为是。”亚成曰:“你三兄弟既此真情,我就忍住啖气罢了。”(个啖气终须要出)亚成由是有田耕、有屋住咯,亚悌亦回了义堂。
亚孝兄弟到仁、义门口骂之曰:“亚成哥系众兄弟大哥,不是你自己大哥呀,事要慢慢斟酌,自有方圆,(三日有主意,唔知慢到几时呢)驶乜你咁居功,另为帮助,(你又帮助的呀)唔通净系你做好细佬,我就唔好细佬吗?”仁、义默然不答,亚成闻之,走出来曰:“吓吓,又新样呀?岂有此理!我身为长子,做一个大哥,数一年相别,今始归来,你三兄弟唔请我食一餐、留一宿,(佢见你归来,慌你争占田地,佢重请你食饭么,佢想你死了更好)感得三个细佬,与田我耕,与屋我住,你等尚唔知丑,走来怒骂,你想赶逐我吗?抑或想打过我呀?”
话完,火气冲天,手捧一件大石,向亚孝打去,打中亚孝个身,亚孝辘倒在地,大声喊:“救命呀!”亚成举拳头乱捶其背,曰:“打死你!打死你!”
既知自己无情义,何必登门再逞刀。
激起大哥唔抵得,拳头相打不相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