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倾谈 - 第 2 页/共 8 页
你想欺我唔识礼吗?”满船人皆大笑,二成唔见丑。重扬扬好得意。
既到大城,寻着一间至大苏杭绸缎铺。自己居然做一个办货大客,口讲指画要某件货物,某样东西,逐一搬来看过合式。
二成说:“价钱总要老实。”后来重有交易,非止一次。便了,掌柜先生提起算盘子:“其该银几多,烦贵客拈银出来,上天平兑。”二成抽身抽势,向兜肚内擒出一钱袋,约一百之多。
掌柜先生看过,变色怒曰:“尽是铜银,此人定必光棍。”喝起伙伴,埋手搜身。再搜出一百两,亦系铜色。通铺嘈闹起来。
不由二成分说,即用麻绳捆绑以墨搽黑面,交与当街巡丁,毒打一回。
明日搭渡归家。臧姑知丈夫约于某日归家。到此日近晚之时,请定四五个人,往渡头肩挑柏椅衣物等。到渡船埋岸,一见二成扶住船篷出舱,垂头丧气。臧姑话:“人大在此,可将所买什物交他担回。”二成摇头摇手曰:“勿咁心急,待他起清货,明早来担未迟。”叫各人且归家去。臧姑曰:“货物放在舱底么?”二成曰:“是也。”
归到家,臧姑曰:“看你个样情形,似乎有玻定必到省城欢喜之极,在酒楼花艇,食煎炒太多,发大热气,都唔定咯。
”二成抽起后衣,披开背脊与看曰:“你试睬吓。”臧姑见腰皆俱黑,惊曰:“做乜叫人刮瘀,刮得咐凄凉呀?”二成曰:“刮!刮!刮!刮你个条命,分明系被藤鞭所打,重话我刮痞。”
臧姑曰:“你既做了财主,做乜重去做贼,被人捉住鞭挞么?
”二成曰“唔系做贼。人家话我做光棍,用假银买真货,白白受打一常”臧姑曰:“唔通都系铜银,伯爷真正系唔好人咯。
佢所用之银,闻得俱是好的。我所用系假的,分明欺你愚蠢。
你快快要佢换过。佢唔肯换,你唔怕共佢打,料得佢系教馆先生,有你咁好力。佢若不服,我走到佢屋内,睡倒地上诈死,怕佢唔换么!(到底系女人见识高。)二成曰:“着!着!着!
今晚床上再斟酌。”臧姑急买红花归尾,及跌打丸散,又敷又搽。二成曰:“真正好心事,唔话得咯。算第一个妇人。”(蛮恶第一。)臧姑曰:“你亚哥,你老母,都唔来问候一句。
枉费佢系同胞,枉费佢生得你出。如此无情,唔怪得两公婆心淡。”二成曰:“不用讲,不用讲,个的都唔系人。
明早起身走去大成书房间曰:“亚哥你真正有本心,尽将铜银分过我,你自己要了好银。我被人捉住,搽黑面,办做乌龟,毒打一身。真正唔抵咯。我唔要我个的,我要你个的,将银换过方得。”大成曰:“分银之时,你自己执秤,又系你老婆执草,手扒手捧。我夫妻并无动手,何得有彼此之分?”二成曰:“我唔理得你咁多,总之要换过。”大‘成曰:“有包紧要,你要换,就换与你。”二成将银几箩抬来,箩换箩,尽行换过。
是晚,二成欢喜不了,对妻曰:“此银样实在,唔同个吓,唔慌有人丢我驾咯。省城唔利市,再去龙湾大埠。办过衣装。”
迟得两日,又开单写列采买什物,逐一覆记出来。问:“臧姑系咁样吗?”臧姑答曰:“我都嗜记得你从前所列之单,何不取回再抄。”二成说:“个阵时,被人捆绑,魂都有了,尚敢取回单么!”夫妻覆想几回,方能写得齐备。二成曰:“尚有一件至紧要未写。”臧姑问那一件,二成曰:“要买一 跌打药酒,补吓背脊及周身骨节。”臧姑曰:“我都着饮,前者入宫门时,个的狗屎原差,唔顾人性命,昏咁打,昏咁夹。至今皮肉似觉无伤,但遇寒风冷雨之时,骨节未免痛刺。”二成曰:“你哈好早的话。既然如系,顺写买北鹿筋五斤,虎骨胶十二两,大人参一技,归来补你。”臧姑欣欣然,有喜色,嘱咐曰:“你记得要买个的先。”二成曰:“你慌我有记性么!”(不过啥记得老母。)遂搭渡去。
既到龙湾大埠,寻着大绸缎铺,手指货架上说:“事头公,我要这的货,又要那的货。搬梿落来,择其合意者买之。”既讲成价。二成擒一包银五一两出来兑。事头看过,惊曰:“岂有此理,前日,有一个光棍,以三十两铜银骗我,如今你又以五一两来骗我么!”喝起伙计理手,又向身内搜出,尚有一百五一两之多,俱是铜色。又搽黑面,用麻绳捆绑,交与巡叮诗曰:强换兄银更不该,分明此物引衰颓。
堪嗟紧被麻绳困,祸不单行又再来。
一班巡丁来捉回馆内,大声骂曰:“你的脚色,止许你食饭,唔许我地兄弟食饭吗?我等看守此街,为何苦苦要来帮衬我呢?”二成哀告曰:“你等大哥自是明见,我本系耕田人物,忠厚至诚。我亚哥都系做教馆先生,可保可结。此银在后花园树头掘出,不是私铸铜银,干真万真,并无虚假那。”跪在众巡丁处,叩头乞免。(不向老母处叩头谢罪,所以要跪他人。)巡丁曰:“不用多言,即剥下衣服,打之可也。”一脱了衫,见背脊俱现黑色,系被藤鞭打痕。巡丁曰:“你既系好人,为何被人打得个样?实系做光棍无疑。”二成无言可答,“但哀求唔好打咯。前日受苦,痛气未除。你估真正系牛皮鼓么。”
巡丁曰:“你唔愿打,要用吊法。”二成未曾见人吊过,以为吊好过打。二成曰:“我愿吊罢咯。”巡丁将他吊起,名为吊烧猪。盘吊了半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苦连天,喊到颈喉都破。巡丁放下,二成向各巡丁跪过,叩头认罪。(愿认光棍,不肯认忏逆。)诗曰:件逆谁人告到官,百千罪过总能宽。
苍天自有牢笼计,要你无端苦万般。
次日,在街遇着一个颇相识朋友,借得渡钱归家。
臧姑知到约于某日回家,又请工人往渡头担取物件。渡船埋岸,见二成在舱内行出,扶住一条竹棍,曲腰低头,十分病色,慢慢行来。身上所着光鲜衣服,一切俱无,只剩一件汗衫,好似扯得穿崩烂破。心内大惊,料必又系个一板豆腐咯。等待二成上岸,细声问及,二成曰:“唔好讲,唔好讲,你扶我归家罢。”先打发工人回去。
臧姑拖住二成,二成以手扶住臧姑膊头,一路行,一路讲:“该定有财气,唔系自己福,贝患得辛苦,反为不美。我想将此银交回亚哥便了。”臧姑曰:“唔似阵势,都要交回,重怕衰起翻来,连命都死干净。个吓点算好呀!总之有彩数,唔驶怨咯。”是晚,两公婆再斟酌一夜,欲舍欲不舍。明早点香烛,去拜神,阿菩萨,抛?菩杯,唔主张要。又求得签,俱指示:此银不可要,要之必有祸患等语。遂决意交回,叫妻搬运送去。
诗曰:
存心行事恼天公,用尽好谋总是空。
厚福木来富不得,依然几次变成铜。
对大成曰:“亚哥,个的银唔利市,交回你罢咯。”大成想起,亦见奇趣,不觉微笑起来。二成曰:“亚哥,你唔在笑我,你终须要被人打过。”谁知大成所用之银,人人话佢银色极高,与平常银争得远。每员重七钱二分,倾银店愿加多一分,每员作七钱三分计。大成亦不过取,只照平常而兑耳。诗曰:心也真时银也真,皇天原赐孝心人。
公平不作三分计,空笑贪婪有一文。
二成曰:“暇!暇!真奇怪咯,唔通老子个穴山只发亚哥,总唔发我。到清明时拈一张锹拍吓老子山坟,拍松醒恒,叫他转便,勿净系发理一边。”大成闻之,亦见好笑。
大成见细佬遇时困手,未免可怜,时时以银照顾于他。二成一执,转手便变铜色。大成每要自己亲手代佢结帐,然后算作好银。二成话:“唔通亚哥个对手有宝。”大成亦不知其何以解法。(不是手宝,为善以为宝。)广州省城城隍庙,挂一个大算盘,写数句云:“人有千算,天只一算,阴谋暗算,终归失算。”今二成可谓日算夜算矣,而总不就算何哉。初分家时,田地争多,为打婢告官一场卖去。后见大成掘出银两,又要平分,可谓恃蛮霸占。自喜多得天财,何以初用之而成铜,既换之而又铜。如果系铜,当与大成一样。
为何大成所用,称为银色极高,是二成之心变诈百出,而银两之色,亦变化不穷也。论二成所作,可以剩钱。
一者不用养父母;二者做事有人情;三者不用顾本心;四者可以讲恶气;五者又得有天装内助之贤做大帮手;理宜十年一运,世界翻新。何至东跌西崩,不见南和北,合穷途困手,酒米难赊?而且妻受官刑,夫遭吊打,天灾横祸,意外纷来。方信大成孝心发达,土变黄金。而二成忤逆该衰,见财化水也。
大成屡劝细佬孝敬老母,无奈二成总不依从,作老母如仇人一样。
一夜,梦见父亲来,怒骂曰:“二成,可恶!可恶!不孝子,贱泼妇。妻既不贤,夫亦不肖,可谓一床不出两样人。你两公婆刻薄老母,你估我唔知么!你做作更加系一团梦将老婆作如珠如宝,将老母作如泥如土。老母生你出来,唔系老婆生你出来呀!老母与你移干就湿,唔系老婆与你移干就湿呀!老母共你娶老婆,唔系老婆共你娶老婆呀!(此等道理可以压倒泰山。)为何知道爱老婆,唔知爱老母呢?你两公婆忤逆之罪,灶君每月上奏于天,值日功曹遇时奏闻玉帝。玉皇大帝一分震怒,前日降下灾星,将你夫妻要受非刑吊打,报你不孝之罪。
谁料不生悔心,依然怜逆,将来要你儿孙灭绝。你两公婆不日要死在地下,打落勘都地狱,永无转轮。”话完,其父忿忿而去。诗曰:任你公婆戾气多,鬼神添注命如何。
生前放肆无拘束,到了阎君细挫磨。
二成惊醒,汗湿通身。推醒老婆,臧姑怒曰:“我睡得好好,你推醒我做乜事呀?”二成将父亲怒骂之言说与他知,臧姑曰:“你不过心躁而已,岂有为人父,走入来被底,讲说话么。况有新妇在旁,唔通总有的礼体。别人做家公,都唔人新妇房间,何况来到新妇枕旁,共你谈论。”二成曰:“话起亦有理。今晚我饮酒,食了一钵仔咸萝卜,唔通真正系心躁发梦。
”臧姑曰:“他话你不孝,我两公婆点样不孝法?你有打老母?
我又有打家婆,不过我两个唔好颈,有几何叫佢。本心之讲,佢做老大,都唔叫我后生先,我做后生,叫佢老大先,我又有咁吓作呀!”二成曰:“亦是道理。(听尽老婆咁多道理,岂有啥明白。)睇你唔出,做女人咁伶俐呢。你个抱嘴,真正系审死官咯。”(唔审得阎罗王死。)臧姑曰:“前者到衙门时,官都讲我唔祝(好声价。)总系佢恃蛮恃恶,原差多板子,便不由分说,打得我咁凄凉,所以输了过侣。你老母算有名人等,做包乜都要怕我呢?”(家婆要;怕新妇,其新妇可知。)二成曰:“我都拜服你,果然你有本事。”
是年十一月,天行时症,各家小儿纷纷出痘。二成大仔七岁,出黑痘死。次仔五岁,出黑痘又死。二成夫妻伤心到极,日夜悲啼。
世上有一等人,买鱼买肉,多让与仔食,而不肯多让以奉亲。观其心意,仔长大,将来可以有望。我望佢养老。而待老者也,独不用他时。仔大,养我不养,我尚未可知。而父母则自幼养我至成人者也,未养我之仔,了不得关心。既养我之亲,似不甚养。意亦如供会者,未执之会,其银不待问,而自己先交;既执之会,其银既屡催,而犹不想出会。未执者,望日后之多收会;既执者,忘从前之领惠。谁不知生会或有烘之忧,熟会先入囊之饱。而世人喜供生会矣,不乐供熟会矣。犹之世人喜养其子矣,不乐养其余矣。
独是尽心养子,至长成而不肖者有之,将近长成而先我去世者又有之。爱子之心付之流水矣,鞠育之情徒劳无功矣。唯是以爱子之心爱父母,敬奉一日,报得一日之恩;敬奉一年,算尽一年之孝。就使吾父母明日死亦可,明年死亦可。在我,为不虚生;在父母,为不虚老。况自古及今,只有称人之善养父母者,未有称人之善养子女者。天地鬼神只有庇佑人之能爱其余者,未有庇佑人之偏爱其子者。非谓子女不必爱,但恐知爱子女而不知爱父母耳。今二成夫妻爱子之心,如此其诚;爱母之心,如此其保无论两子俱死,就使长大亦未必佳,所谓忤逆还生忤逆也。论起大道理,我还我,仔还仔。我能孝顺,无论子死,与并无所生,究竟我是天地间第一等人。生则无惭,死而无愧,若是我原不孝,即使儿系满眼,自己问心难去,究竟系忘恩负义之徒。
二成怨气不消,话:“我两公婆一世无难为人,唔知点解个天难为。我一世有亏负人,唔知个天点解亏负我。”日日怨天怨地,骂鬼骂神。
族中有一个老太婆,素性刚直,不怕人憎。走来劝解曰:“二成,你话有难为人,你专难为老母呀!你话有亏负人,你偏有亏负老母呀!我唔怕你老婆刁,唔怕你老婆恶,我唔做阎罗王则可,若系我做,重要将你夫妻打落地狱,永无转轮。”
(若得嫁阎罗王,可以收尽世上好多恶妇。)话完,拂袖而去。
二成初闻此言,心中忿恨,再想一下,此人与我父亲之语,道理相同。唔通我两公婆真正系忤逆,为天地所不容?料得人之所憎,必为鬼之所厌。大约菩萨怪责我都唔定咯。(天九咯将醒觉咯。)臧姑眠在床中啼哭。二成走入房曰你唔在哭,想起都系我两人之错。亚哥亚嫂十分孝顺,所以又发财,又生子。
我今人财两失,必因罪重,厚福难当。若不回头,孽深无底,地狱之苦,断不能辞。不如立转心肠,归于孝义,或者天恩宽厚,赦我前非,未知贤妻你话可乎不可?”臧姑曰:“我昨晚通夜想过,将自己性情与伯娘比较,实系万不及他一分。想起我固刁蛮,你亦谱懵懂。枕边痴爱,总是昏迷,一事无成。到底如何结果。你真知悔,我愿相从。”
夫妻是晚,发心行孝。即剥花生,四更后起身煲粥,晨早捧献与家婆食。二成买肉饼一包,来献与老母。夫妻欢喜恭敬,甚觉有情。食粥一碗,又劝一碗;食饼一个,又劝一个。老母唔想食,苦苦劝佢食多的,饱得老母个肚膨膨胀。二人去后,横纹柴笑曰:“奇哉,怪也。两公婆一年唔叫一句老母,一年唔叫一句家婆,为何今早如此恭敬?好似亚崩养狗转了性都唔定咯。”臧姑归家,即时烧水杀鸡,叫丈夫去买猪肉个,朝请老母来食饭。夫妻捧酒劝母,你敬一杯,我敬一杯,老母饮之不了。择好鸡肉劝与老母,你敬一件,我敬一件,老母捧起碗,饭食鸡肉重高过鼻哥。老母话:,‘我唔食得咁多。”臧姑曰:“你作饭食呀,有几何来到我处呢。”(不过十年一次。)是餐,劝得老母又饱又醉。醉了难行,共扶入房安睡。
臧姑往家婆处想检点床铺被席、衣物东西,或补或联,或浆或洗,谁知蚊帐被褥,样样虔洁光鲜,方知珊瑚每日整理周至。臧姑叹曰:“我罪大矣,怪不得伯娘有好处也。”
二成夫妻每日以孝顺老母为心,而且敬奉兄嫂。谁知奉侍一月之间,母以年老,忽受风寒,染病而死。大成夫妻守丧尽孝。至于二成与臧姑,哭得似倒地葫芦,横辘直辘,眼胞肿起大似鸡(音在)。诗曰:十年忤逆作平常,一旦回头自主张。
想奉高堂人不在,可怜哭得泪汪汪。
邻巷一伯婆问曰:“二成,你为何得咁悲切呀?”二成曰:“一年忤逆之罪,此罪难消。忤逆须用孝顺补之。今者母既死,不孝之罪何处消除,惟有遗恨终天,长嗟叹而已。”
俗语云:“得到知忧人又老,得到好眠天大光。”
明必智鉴云:“过后方知前事错,老来方觉少时非。”
成语考云:“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
此等说话俱是伤心悔恨之词。大约为人子者,于父母生前,人称其孝,则谦让曰:“断不敢当。”及父母死而居丧,人问曰:“谁是大孝子者?”其子应之曰:“我是也。”不止曰孝,而且称大孝。无论平日之忤逆父母、怒骂父母、刻薄父母者,皆得以大孝称之。
非特不肖之子,可称为孝。即如刁蛮之新妇,恶毒之新妇,无情无义之新妇,皆可以孝字称之。故嗝魔先生高声唱曰:“孝男、孝女、孝眷人等,行埋来奠酒呀。”闻唱一声,此时做仔,跪埋去奠几杯,做新妇,亦跪理去奠几杯。口水又来,鼻水又出,呜呜咁哭,其孝敬之情可谓切矣。独是父母既死,其魂影或落阴间,或即为转世,亦未可知。就使灵魂尚在,依附神主牌,坐在高台之上,而见一班男妇啼哭声咤,在死者亦当眼泪交流。、捧起酒杯,喉头哽咽,而不能人口者矣。想到此时,咁样敬法,点似得。当父母在生之时,遇良辰佳节及生日吉筵,为子者,捧敬一杯,而父母喜矣,胜过死后哭奠灵前矣。况且,生前敬酒,捧到唇边,喉头活活之声,亲见饮入肚内。乃于生前不肯敬献,定必要等待父母死后,情愿奠于地上,要父母曲腰低首,嘴向泥沙,而后方得饮此几唆也,亦太无情矣。虽奠酒之礼,自古不废,而生前敬奉,亦人子之所当然。乃有等于父母生日之期,及正月初一之日,不肯向父母跪下叩凡个头者,问其何以不肯,则答曰:“我见丑不能做得也。情愿于父母死后,入殓之时,跪棺材,做七之时,跪本主;烧纸钱纸柜之时,跪屋角街头;此时亦不见丑。亦作平常。可惜哭倒跪,不如父母生时,笑倒跪也。若向生时跪叩父母,必拖住你手,而欢喜曰:“啥在咯,啥在咯。,总之中用便好咯。”其实父母心中必赞叹你有礼,必知到你感恩,父子之情何等趣致。论起父母之恩,杀身难报,岂拜跪所能酬?而礼在则然,应当如此。生不能敬,死又何为诈哭哉!
及时臧姑所生男女共十余胎,不能养得一个。或三五岁而死,或一两月而亡,或三朝七日而绝气,或初生落地而失声。
眼都哭干,肠都痛断。一晚对二成曰:“唔知得咁衰,见生唔见养。唔想侣来,偏要来,既来又唔肯在此住,你话点解呢?”
二成曰:“我明白咯。个的系冤孽鬼,别人家话前世唔修,我共你实系今世唔修,想起从前个的忤逆法,晤知重要点样折堕。
”臧姑曰:“我两个曾经知错,孝顺,过来。”二成曰:“可惜日子浅,开手做得迟。若系早得三五年,两个仔或者唔驶死,抑或老母死迟三两载,亦可消多的罪过,无奈咁撞板。想孝心,老母就死,天不从人愿。整定要该衰咯。”枕上,夫妻又长嗟长叹。
三更时,二成梦其父来告曰:“二成,你的罪孽理宜两子死后,夫妻即要双亡,受地狱之苦。因你发怨悔心改行,孝义奉母两月,亦极算真诚。所以得留存至今日,知错之力也。你命中应有五子七孙,因夫妻不孝,尽折去矣。其余多生而不育者,无非个的挑生鬼,故意来恼闷你老婆也。你老婆一生之恶,戾气难消,应受此报。”二成曰:“父亲丧,小儿可免地狱否?
”父曰:“免了咯,你算好彩数。幸母未死,发勇猛心尽孝一月,若非如此,刀山剑树,即是你结果之常”二成曰:“小儿敢就绝了香烟。”父曰:“向你兄求一子传后可也。但你毫无福泽流荫后人。他日子孙零落不振,不似你兄,后代世世富贵荣华也。”话完父去。二成一惊而醒,以梦告其妻,臧姑曰:“苦恼之来,自知甘受无怨。但地狱之事,你只知问自己,不代我问及一言,你一生做事总有益人咯。”
珊瑚生得三子,两子中进士。大成以细仔过继二成。至今,大成子孙昌盛无比,而二成三代仅至数人,不过贫民而已。
卷之二
七亩肥田。。。。。。。。。。。。。。。。。。
七亩肥田
雍正初年,潮州普阳县,来得一个新官来做知县,办事甚明白。普阳县内村民有一人姓陈,名智,生下二子,长子陈亚明,次子陈亚定。幼年之时,同读书。长大之时,同耕种。两人相亲相爱,及至各娶妻后,分开财产,别宅而居。其父陈智死后,剩有肥田七亩,本来系父在生之日,作口食之田。及父死后,兄弟相争,亲族不能解散,两相结讼。
告到县官,官问其点样原由。亚明曰:“此田当日父亲应承交与我耕种。”遂呈分单簿出来,内写字云:“老人百年之后,此田交与长孙收领。”亚定曰:“兄虽系有分单,我亦有执照。父亲临病之时,见我服侍得佢周至,话我孝心,父在床头,亲笔写云:‘七亩余田,交与亚定永远耕管。,”亦将执照呈上。官曰:“照讲起来,你兄弟俱着,总系你父亲唔着。
当取你父棺破开,问其何解,如此反覆,致你兄弟相争。”亚明、亚定默然无语。官又曰:“田土小事也,兄弟争田大恶也,我不能断。你两人各伸一只脚来,两脚合埋用夹棍夹之,能忍得住不言痛者,则田归你咯。但不知你两个左脚痛呢?右脚痛呢?左右惟你自家拣择,我不能勉强。你两人各伸一只不痛之脚来。”亚明、亚定曰:“俱痛也。”官曰:“奇哉!两脚真无不痛么?你之身犹你父也,你身之看左脚,好似你父之看亚明也,你身之看右脚,好似你父之看亚定也。你两脚尚不肯舍其一,你父生两个仔,肯舍其一么!此事须他日再审。”叫差役拿铁链一条来,将亚明亚定各锁住一只脚,封其锁口,不许私开。使他两人同凳而坐,同席而食,同床而睡,同起而行,大便小便两相同去。如此亲密,片刻不能相离。更使人观他两个动静词色,每日来报。
初之时,两兄弟好似忿忿不平,总无言语。背面侧坐,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至第二日,则渐渐相向,对面而坐。第三日,则垂首低眉,兄叹一声曰:“悔不听房长之言。”弟叹一声曰:“悔不听舅父之劝。”第四日,两兄弟相与讲话矣。晚餐同席,兄弟劝饮劝食矣。差役将此情景报官,官知其有悔心也。
第五日,叫差牵亚明、亚定上堂。官问:“你两人有子否?
”亚明曰:“我有二子,约十七八岁,有的十三四岁。”亚定曰:“我亦有二子,其年纪与兄之子亦相上下。”官叫差役捉其四子俱来。官叫亚明、亚定谓之曰:“你父不应生你兄弟两人,是以今日至此。假使单生你一条身,田宅皆系己所独得,何等快乐!今你亦不幸,兄弟各有两子,他日长成相争相夺、欲割欲杀无有了时,深为你等忧之。今本县代为思虑,预为之计,你两人各留一子足矣。亚明居长,留长子,弃去次子可也。
亚定居次,留次子,弃去长子可也。”命差役将亚明次子、亚定长子押去养济院,交与乞食头做亲男,来取执照,收领存案。
彼乞食之人,无田可耕,有何争法。独留一人,他日得免于祸患,岂不省事便宜么!”亚明、亚定闻此判断,心慌起来,伏地叩头,啼哭曰:“太爷!太爷!我不敢咯。”官曰:“你话不敢,何也!”亚明曰:“我知罪咯。愿让田与弟,至死不复争。”亚定曰:“我不敢受,愿让田与兄,终身无反悔。”官曰:“你两人未必真心,我不敢信。”两人叩头曰:“真咯,真咯,若系假心,天诛地灭。”官曰:“你两人或者真心,你两人之妻未必肯让。你兄弟归家与老婆斟酌,过迟三日再来定让。”由是兄弟放回。
是晚,亚明对妻说知,妻曰:“我至好系第二个仔,又精灵,又好相貌,我至中意佢。包但做官得时新样呀!将我个仔来分过乞食佬,我的仔有咁下贱,但得咁晓判断。我迟日去见佢,问佢做官点样解法。”亚明曰:“太爷一一解过我知咯,我又想过咯,都系自己唔着。你迟日去见官,共二婶上堂,唔好讲恶气。你若恃嘴刁,唔肯输服,但将你两婶姆,一人锁住一只脚,个阵要你两个同床同席、同坐同眠,往则同行,企则同立,了不得咁牵缠,了不得咁费事。此时你知怕咯。”妻曰:“我咁界佢锁。”亚明曰:“你唔肯锁,官喝差打你。”妻曰:“佢的板子得咁使。”亚明曰:“‘你估板子使了吗?藤鞭使,夹棍使,枷又使,锁又使,随你中意个样,有个样。”妻曰:“我今年四十一岁,未曾见过官,我唔驶怕佢。”亚明曰:“唔怕官,总怕管呀。你唔怕,我怕咯。你两个仔,如今押在差房,吓得面青青,魂都有了。”妻大惊曰:“点算呀!撞板咯!
吓死我两个仔咯。即流眼泪怨丈夫曰:“乜你先时,唔话过我知呀!?”亚明曰:“你估衙门系花厅么,重要话你知,唔怪得你净晓快活。”妻曰:“我见你初去告官之时,讲得咁豪气话呢!咁场官司定必赢恒七亩肥田,拿手可得归来,烧纸还神,请亲族来饮,遇个朝饮了两壶烧酒,重更精神,得意扬扬,托睡铺落口。我以为你到衙门,原差佬要恭敬你,奉承你,请你饮,请你食,太爷要陪你坐。因你话告官,我估如仔女禀告父母,子侄投告父叔,无拘无束。企亦得坐亦得,随随便便,咁样告法。见你又话去打官府,我估太爷唔遵你讲,你就捉住官府来打。你又好力,官府怕你,就要依你,你就拿手得此肥田,所以我日日欢喜。谁不知官府打你,唔系你打官府,实在白白去到受苦。早知咁苦,何不忍让三分。”亚明听完,又见可恼,又见好笑,不觉拍枕骂曰:,‘你个蠢婆,就系眼前之事,一毫不知,要你何用!”妻曰:,‘官府衙门眼所不见,妇人不晓情,有可原。家中兄弟,日在眼前,男子不明,亦属欠解。
你今为争田之故,致我之仔分离。讲甚么肥田,我作恒系海夕一浮沙,高山岩石而已,有何用呀!明日即时要去,带我仔归来。”亚明曰:“我之与你商量正为此也。”
又到亚定,是晚与妻讲及将官判断说话,现今两仔押!住差房,听我夫妻主意。妻曰:“我劝你勿去告官,你偏偏要去,好好听叔伯排解,兄弟各得一半,岂不省事。无奈你‘两个兄既不从弟,弟亦不顺,致今日公堂对审,失礼于人。为何你做男子总不见丑呢!我自己对人亦觉失愧。你只知利欲薰心,不顾伦理,谁不知你行前,人指后,话你等猪要你亲身同去,大家言明。”妻曰:“我岂有爱田而不爱仔么?我个大仔将近成人,可以帮得手。唔讲话七亩肥田,就系千两黄金,当作废铁。
明早即要到官门,望吓我仔。伯娘唔去,我自己都要去咯。”
第二朝,亚明妻郭氏,亚定妻林氏,请同族长陈德竣陈朝义,到官门当堂求息。郭氏、林氏两婶姆相扶携,跪案前,伏地涕位,请自今以后永相和好,皆不受田。亚明、亚,定亦位曰:“我兄弟愚蠢,不知义理,有费太爷一番教训。今如梦初醒,惭愧欲死,悔之无及,我兄弟皆不愿受此田。”官曰:“不要此田,如何安置?”亚明、亚定曰:“愿将此田送入寺门,作买香油敬佛。”官拍案骂曰:“可恶!可恶!此不孝之甚者也。讲到送入寺门便当用大板打死你。你父一生辛苦勤俭艰难,然后得此肥田,为子孙之计。未明白之前,相争相告;既明白后,则又送与和尚坐食安居。你父之心在九泉下,岂能闭目么!为兄则当让弟,为弟则当让兄,弟兄不受,则当归之于父。今以此田为你父尝业,兄弟轮流收租,为每年春秋二祭之用,子孙世世永无争端,岂不极妙?”于是族长及亚明兄弟夫妻皆叩头称善,欢喜而去。
是晚兄弟归家,杀鸡买肉,拜了家神父母祖先,一齐所请。
然后一家畅饮,大乐团圆。第二日,再办海味嘉肴,丰筵满席。
弟敬其兄,兄敬其弟,子侄奉劝叔伯,叔伯亦劝子侄,婶姆亦共相劝饮,喜色融融,亲爱百倍。由是乡村之间,有言礼让者矣。
卷之三
邱琼山。。。。。。。。。。。。。。。。。。。。
种福儿郎。。。。。。。。。。。。。。。。。。。
闪山风。。。。。。。。。。。。。。。。。。。。
九魔托世。。。。。。。。。。。。。。。。。。。
邱琼山
邱琼山先生,系广东琼州山县人。其祖叫做邱普家,有余资,生平乐善,好救济贫难。凡春耕之时,贫人无谷种者,或来乞借,即量与之,待至禾熟之日,收回谷本,不要利也。若有负心拖欠,亦不计焉。遇一岁大饥荒,邱普自捐米赈济,煮粥以救乡邻,而远近之病饿者,仍死亡满野。邱普买几处荒郊之地,设为义冢。请人执拾尸骸,埋藏安葬,免暴露焉。其义冢在县内第一水桥等处,若乱葬坟也。每遇清明时节,多具纸钱酒饭,祭奠于义冢诸坟。生者含恩,死者得所矣。
邱普生一子,名叫亚传,娶妻后,少年早死。众皆叹惜,怨皇天有眼亏负好心人。邱普亦不甚悲伤,安于命运。尝对人曰:“我少时遇一个名公先生,精于睇相。断我之相,富而不寿,无子无孙。后又遇一个批星盘先生,精通命理,我求其算命,他亦批我短命无儿,若问孙不必言矣。由是凡遇睇相算命者,无不求其判断。所有批断,亦是多同。后十余年,总不再问。今既失子,而幸有孙。子虽亡,而我尚在。唔通灵一半,唔灵一半也。抑或我不久要死,而孙又死也。近有算命者,话我八字依然一样。而睇相者,话我骨格人不相同,将来福未可量。唔通半生修善,不报于其子,而报于其孙,屈抑在眼前,而优游在后日。欲问诸天,而天极高,相离百千万丈,虽问亦不闻声。而《易经》云:为善降祥’。祸福兴衰,不如静把寸心,问之自己而已。”
邱普之子既死,剩得一孙,名叫亚浚,即系邱琼山先生也。
邱琼山幼年丧父,其母李氏,苦志守寡,上则孝顺翁姑,下则抚养孤儿。日夕勤劳,不敢有慢。更能体贴家翁之意,宽厚待人,亦为其子造福也。邱琼山生得聪明,胜人百倍。经书一读就熟,过目不忘。数岁初入学堂时,有归田官,生得一子,年纪亦幼。遂会三五小童,请一个先生教专家馆,封窗诵读。
一日间,亚官仔归家,食罢,天落大雨,瓦上有几点细漏,滴落邱琼山之书台。邱琼山遂将自己书席移去亚官仔个坐位之处,将亚官仔书席移来自己坐位之处。因近在皮边,易于移换也。此几点漏,大雨时方有,非大雨亦无也。及亚官仔回馆,见自己台面上有湿气,又见不是;日时坐位,知系邱琼山所移,遂要苦苦换回,不换不肯。邱琼山曰:“你读书,我亦读书。
雨滴落来我在坐,你不在坐,唔通白白由得柜滴湿头壳么?你如今归来,天又有雨,驶乜换呢?”亚官仔曰:“你坐之处,原系我旧日书位呀。”邱琼山曰:“你讲旧日点似得我讲先时,先时移来,就系我坐在此。犹之乎我买你田,现在耕种,即是我田。唔通你讲祖公耕过,重系你田么?事以现在为真,又以旧时为假咯。”
教学先生见他两个幼童如此争论,亦觉好笑。其时亚官仔年十二岁,邱琼山年仅八岁。两人当时学做对联,亚官仔时时自称本事,先生曰:“我出五个字,但能对得通者,我就帮佢为是。”亚官仔曰:“好呀,好呀!做得,做得!包要赢佢。”
先生出对曰:“细雨肩头滴。”邱琼山即答曰:“青云足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