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少保萃忠全传 - 第 5 页/共 7 页
这高磐、蒋信、袁彬等一班人,奉着上皇,往小路里加鞭飞马而去。也先见上皇与众前行,恐怕往别关进城,乃亦飞马紫追。城上杨洪等将见上皇去远,即忙放起号炮。各处城上闻得号炮响时,俱把火箭、火炬一齐远远丢射,施放地雷,发碽铜将军、铁佛狼等铳炮。火炬、火箭燎着乱草枯苇中的药线,登时地铳震天,四下里只听得天崩地裂、霹雳之声,烟焰冲天,打死不计其数。也先回马看时,只见残兵冒烟突焰而来,道:“中计了!”怒气填胸,大叫一声:“罢了!”便倒撞下地。未知性命若何。
第二十一传 外国结连归和好 朝廷允奏遣臣僚
不谈也先气倒马下。且谈于公因喜宁引导也先,数侵边境,扰害生民,故定下此什以擒之。果然上合君旨,下快民心。喜宁既被杨俊擒下,挟得半死,声已难开,押进营中。杨洪用槛车械进京来。于公下营见宁,厉声叱曰:“朝廷有何负汝?汝反背主,甘为引导,唆索金帛。今日擒来,有何理说?”喜宁无言,叩头乞死。于公即时奏请。
第二日旨下,着刑官将喜宁凌迟处死。号令各门,以戒将来。朝廷将杨俊升都督佥事。杨洪封侯,增俸二百石。于公加升少保总督兼兵部尚书,加食二秩之俸。也先看见此番如此残败,心中忿怒,颇有欲害上皇之意。伯颜密知,向前力言道:“太师一向好心甚多,此事非干天可汗之事。俺们一向要与他和好,又只管领人马与他厮杀,又不送天可汗归国,复索了许多金帛彩缎,他那里如何不做准备?今事已如此,不如消停数日,遣几个得当人到南朝,与他通好,免得伤了太师一向好心。”也先道:“得知院(伯颜官名)你说得是。既如此说,俺且拔营回去,再作商议。”
当时瓦喇可汗脱脱不花亦领人马到来。此时蒋信即于途中迎着脱脱不花,以言说之曰:“太师也先每领人马南侵,所得金帛,皆归自己帐下,到于可汗处甚少,及至损伤人马,则可汗均受其弊。俺们料得敌不过南朝人马,可汗自当做主,以和为上。”脱脱不花闻言道:“把台说的是。”即催人马,来到也先营中。伯颜先将和议之情说与脱脱不花。脱脱连声道:“好。既如此,俺与太师、得知院、平章等,俱押了花字。着得当人亲赍赴京讲和,永无他意。”伯颜称谢,随即都押花字,令人到老营来请上皇。
上皇即时亲临也先营中。脱脱可汗与伯颜齐道:“俺们与太师屡欲送天可汗归国,都是喜宁阻住,坏了俺两家和好。今日俺们与太师,实心送天可汗归国。又恐你那边臣子不知俺们真心,特请天可汗来,当面折箭为誓。”上皇见折箭立誓,知今番送归是实,大悦称谢,亦即书一御押。当日脱脱可汗即先差通使三路人,前来近边打话通了,然后差皮儿马、黑麻等起程。黑麻等叩辞上皇。上皇亦面谕劳,又有御书一封,付与黑麻等。脱脱并也先亦嘱咐道:“你们到南朝去,将俺实心送回的事,一一说知。”黑麻等领诺,即便起程,又等候先差三路人通了话,然后到京。
这三路人来到大同坟岭墩,这墩就是大同北关都督参将许贵把守。贵每日轮差夜不收,探听北边哈密等处消息,巡视奸细。当日夜不收哨至坟岭墩来,忽见一伙北兵前来,内有三人,装束似南非南,似北非北,又当先跨马而来。众夜不收看见,正要放箭,只见那三人高叫道:“休得放箭!俺们是脱脱不花王与也先太师差来打话通和好的。”众夜不收见他说得南边话来,料是通使的,收了弓箭道:“汝是何等人?须说得明白。”那当先一人道:“俺是女直同知。”第二道:“俺是浮石参将。”第三道:“俺是哈密指挥。俺三人通是脱脱不花王差来近关打话的。若只差一路人来,恐南朝不明一路的言语,故此差我三路人通晓汉语的,庶不误了大事。你们众人听着:俺太师也先道:“如今实与南朝讲好,可着大头目奏将去,连夜差使臣来。’俺们便回去报知。若不来时,俺三边轮流搅扰得你国田不得种,粮不得收。你国中消耗,自然来和好。”
众夜不收闻得这说话,便道:“众人且暂住,待我们禀与大头目知道。”三人闻言,即领众就近墩屯扎。众夜不收径来报知许参将。贵闻报,亲自来到墩边,与三人打了一番前项说话。许贵曰:“汝等既是真情,吾当转奏朝廷。”乃即差人星夜到京,将此事一一奏闻。
景帝允奏,即着该衙门写敕戒谕。许贵去了。群臣见戒谕许贵之旨,齐奏曰:“数次遣使,未见的实。今脱脱番文是实,兼有上皇御书押字,亲差黑麻等到此。臣等亦屡问使臣,所言皆实无疑。理当答使迎复,勿令有他日之悔。”
景帝闻奏,半晌不言。于公察知其意,即毅然上前奏曰:“今若果有上皇御书并脱脱等番书,详勘黑麻等来意是实。且兄弟至亲,君臣大义,理宜迎复。”诸文武见公所奏,亦皆奏曰:“理当迎复,勿令后悔。”景泰复闻众臣之言,心中不悦。谕曰:“当时大位,皆卿等合词要朕为之,非出朕心。”
于公闻谕,忙上前复奏曰:“今陛下天位已定,谁敢有异议?但欲发使答礼,少舒边患耳。上皇终当迎回,岂可久留边地?此非朝廷与臣子久弃君父于遐荒者。”景泰闻奏,心中开悟。乃曰:“从汝,从汝。”言罢退朝。
群臣皆聚于午门外伺候。当有太监兴安,复传旨至午门外,大声言曰:“尔等固欲答使,且言孰可行者,孰为文天祥、富弼其人耶?”众皆未及答,尚书王直面发红,亦厉声言曰:“岂可如此说!今日皆朝廷臣子,一惟朝廷用,谁敢有不行?”兴安闻说,仍复进内。少刻升给事李实为礼部左侍郎,罗绮为大理卿,充正副使,马显升都指挥充通使前去。不知朝廷差数使前往,后事如何。
第二十二传 李侍郎出使沙漠 罗少卿奉命遐荒
景泰因于公奏明,并诸臣力言请复之事,乃差李实等前往。敕书既下,只言答礼,不及迎复之事。李实见敕大惊,忙趋内阁,明白其事,正进朝来,遇着内相兴安。兴安见实,大声曰:“李侍郎,汝领黄封办事,你那里晓得其中就里?当时景泰之意,不欲迎请上皇归国。奈群臣恳谏不过,于公又开陈兄弟至亲,君臣大义。景泰不得已,遣李实等聊报复答礼而已。”李实见兴安口吻,只得转出朝来,收拾行李,一同罗绮、马显等并来使,打点起程。
景泰元年七月初一早朝,景帝亲御左顺门,召李实等面谕曰:“卿等去脱脱不花、也先那里,务要勤谨办事,好生说话。”遂各赏银伍拾两,并衣服二套,彩缎三表里。又谕曰:“可上覆太师也先,并得知院伯颜等,内有敕书二道,及各队长赏银二百两,彩缎二十四表里。”李实等领命,即拜辞出朝,本日遂同黑麻、秃完等五十六人起身。初七日,过毡帽山。初八日,过兴和州卫东海边,夜宿棍儿(石固)。初十日宿失刺,即边塞之处,亦送李实等下程,羊二只,酒数瓶。十一日,到也先营中。
也先听开读敕书毕。也先道:“你国皇帝,因何差你们?”李、罗二公答曰:“自太师祖父以来,至今朝贡我国四十余年。尔使臣进马来京,往往待以厚礼,遇以重恩。近日因王振擅减了马价,以致太师动兵,邀留太上皇帝,抢掠人民。杀害兵马。今得知院伯颜上合天道,下顺人心,奏闻可汗,说知官人,特念前好,同差参政完者、秃劝等赍书赴京,以全和好。因此差我等大臣,赍送赏赐,给与太师并知院等,以全终始,仍旧遣使往来。”也先见说,便道:“这事皆因马清、马云小人们坏了事情,以致动兵,小事变成大事。今你们来,且过一夜,明日引你们见天可汗去。”李实曰:“此足见太师仁厚之心。”也先又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事务必要成就了。你们若不来时,俺们七月十六人马已到京来了。今侍郎路上辛苦。”即唤人斟酒,亲自把盏奉敬李、罗二公数杯。酒毕,复令宰壮马一匹、羊四只为下程。
十二日早,也先差头目人等赍我朝赏赐与脱欢可汗,并得知院等敕书,又着人分头赍赏赐前去。是日也先即差平章人等,同李实、罗绮等行三十里,来见上皇。共进上纻丝八匹,衮衣二套,粳米、鱼肉、钞煤、烧酒、器皿等物。李实等一见上皇,放声大哭。拜舞毕,惟见袁彬、哈铭、高磐三人侍侧。上皇曰:“卿等休哭。比先朕来北,为打猎游幸之事,皆王振所陷。也先有意送朕归国,皆被喜宁引诱,遂破了紫荆等关。复至京师,又被喜宁阻住。后至小黄河,也先亦欲送回,又被喜宁挡阻。今喜宁既已凌迟,朕无阻挡也。”
上皇遂问:“圣母及当今安否?”李、罗齐答奏曰:“俱安。”又复问旧臣存退何如。”李实一一道其姓名,或存或退,甚悉。上皇曰:“朕在此一年,因何不来迎朕归国?”实奏曰:“陛下蒙尘,群臣及军民人等,如失考妣。差人三次来迎,俱无的实。通言也先假意,惟前月高磐回朝,见有陛下御书花字,方是实信。叵耐喜宁阻住。今宁已正国法,特差臣等来探虚实,未知也先果真心否?”上皇曰:“汝等回去上覆当今皇帝并文武群臣,早早差人来迎朕归国。朕若回时,情愿守祖宗陵庙。若不来迎时,也先说令人马扰边十年,也不得休息。朕在此一身不足惜,当念天下生灵、祖宗社稷为重。”
李实、罗绮唯唯领诺。李实询问上皇所食,方知也先每日只送牛羊、野味、酥酪,殊无米羹。李实凄然奏曰:“想昔陛下锦衣玉食,今观衣食粗陋不堪。”复以大米二斛进上。上皇曰:“饮食小节,且与朕整理大事。”实乃条陈数事奏上,皆谏上皇昔日任用非人,引咎自责,谦让避位退居之词,忠言正道,恳切甚悉,上皇闻奏大悦,皆从其言。因日暮促归,李实涕泣而别。
明日,也先宰马备酒,相待李、罗。也先道:“你们皇帝敕书上,并不曾说着迎回天子。天子在此,又做不得俺们可汗,终是个闲人。俺还你们,千载后图一个好名儿。侍郎回去可奏知,务要差三、五位老成臣子来接。如今若送去,可不轻易了你们皇帝?今日与你约定,至八月初五来迎,不可失信。”
李实含泪答曰:“差人来迎,必须要请圣旨。吾等是臣下,岂敢擅约得日期。”也先又道:“八月初五若不来时,你边人又要吃苦了。”再三嘱咐日期。实等亦再三曰:“日期难定。”也先道:“若是来迟,可先着三、五人来回报,便迟五、六日亦可。若不来时,俺们领人马扰边,莫道俺们失信!”也先叮嘱毕,各送马匹貂鼠,为进贡之物李实等来辞上皇。上皇再三谕嘱迎归之事。即于袖中取出御书三封,与实赍回,仍谕曰:“卿等勿惮路遥,当以天下苍生为念。汝等回去,多多上覆太后并当今皇帝,说也先非要土地,所要者,蟒衣、织金、彩缎之物。差人早早赍来。汝可莫辞辛苦。”
李实闻言,哭拜于地不能起。伯颜道:“侍郎休哭,及早归朝,来迎皇帝就是了。”伯颜与众强扶起实时,只见泪流尽血。伯颜与众啮指啧啧称羡,惊顾曰:“南朝果有好臣子!”上皇见李实眼中泣血,再三慰勉,实即带泪拜辞上皇,复到也先营来。也先便道:“烦侍郎早早奏知来迎。”实当下辞别也先,即同众使起程。也先又差右丞把秃并脱欢、黑麻同行。
不一日,来到京城。二十二日早朝复命。景帝御文华殿,召李实、罗绮等宣问曰:“也先有恁说话。”李实将前情诸事,一一备陈奏。景帝又问曰:“太上皇帝如何说?”实即奉上御书,又备陈太上所谕前旨,皆无遗失。景帝又曰:“也先请和之意,虚实何如?”实答曰:“臣至彼国,相待甚厚,论和议是真。但也先万一变诈,非臣所知,乞陛下圣裁。”景帝曰:“卿等一路辛苦了。”命赐李、罗羊酒、银钞等物。复命太监牛玉于文华殿前廊下待酒饭毕。实、骑辞出。
明日,罗绮复领把秃、黑麻、脱欢等进贡马匹、貂鼠等物,朝拜毕,把秃等起奏,乞早命使臣,同往迎接上皇。景帝闻奏,不言退朝。把秃等辞出,在四驿馆安下等旨。俟候数日,不闻旨下。意不欲迎请,故此迟迟。把秃、黑麻等延候多日,旨方下。着多官于午门外会议可否。不知会议若何?
第二十三传 遣使迎归上皇 安插永杜边衅
景帝旨下,命多官于午门外计议。时有都御史王文厉声曰:“来,来,来,孰谓来耶!不索金帛,必索土地,有许多要求。彼岂真心送来耶!”众官素畏王文,相顾俱莫敢发一语。于公曰:“防变方略,事在于我。李侍郎回朝,吾问其言,实乃真心,非虚诈也。万一变诈,其直在我,其曲在彼。王御史不必多虑,吾已筹之熟矣。”遂率多官面奏曰:“前侍郎李实回朝,臣等灼知。也先屡败,必然悔过。虽云人谋,亦天意也。且君臣大义,兄弟至亲。若不遣使迎请上皇,则直在彼,曲在我矣。此番不迎请,则上皇终不得返,边疆终不得宁,干戈终不得息。伏乞遣使奉迎,以承天心,以安民命。”
众臣奏上。景泰览奏,见众臣同词,即日遣都御史杨善、侍郎赵荣等,于二十七日起程。杨善、赵荣闻命,欣然就道,曰:“此吾等效命之秋也。”尚书王直、胡潆等奏曰:“迎复上皇,礼当从厚。”诏不下。有千户龚遂荣暗遗一帖于朝门下。胡潆、高谷等,正早朝进门,忽见一帖,令人拾起观之,其帖上写着:“上皇之出非为游畋,实乃巡视边方,为宗庙生灵社稷之计耳。今若奉迎,礼当从厚。迎复还京,犹当避位。行君臣之礼,尽兄弟之情,雍雍揖逊,则唐虞之事,复见于今日矣。”
众官见帖中之语,嗟吁良久。当时学士高谷曰:“何不将此帖呈奏,感动上心,足见朝野同心。”谷遂袖其帖入朝,复将此帖示廷臣曰:“武夫尚且知此礼,况儒臣乎?”王直亦叹曰:“此‘礼失而求之野’也。”朝廷闻有此帖,震怒,索之甚急。龚遂荣挺身谓搜索校尉曰:“此我所为也,何必他索。”景帝后来心亦明悟,即赦之勿罪。当日胡潆忙办仪注。二十七日,杨善、赵荣等辞帝起程。
初二日,来到边境。克昂问道:“你们既来迎请上皇,将何财物来迎?”杨善答曰:“若将财物来迎,后人讥诮官人受财了。今若空手迎回,足见官人们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这等好男子。吾国鉴书上备载官人们的好处,使万代人称赞。”也先闻言说:“都御史说的是。”次日,领善、荣等朝见上皇。杨善、赵宁叩拜,不胜悲恸。上皇曰:“朕不日回京,卿等不必恸哭。”杨、赵收泪,乃问上皇起居毕。也先设宴款待。
明日,也先又大排筵宴与上皇送行。酒至数杯,也先自弹琵琶,克昂奏笳,伯颜鼓瑟,皆奉酒欢劝。也先见杨、赵二公侍立于旁,便道:“侍郎,都御史,可就坐坐。”二人连声答曰:“上皇在上。安敢,安敢!”上皇顾二臣曰:“既太师着卿等坐,便在下侧坐坐。”二臣拜伏于地,奏曰:“臣等虽居草莽,安敢失君臣之礼?”也先见了,回顾左右道:“中国有好礼数。”
正饮酒歌弹,克昂与帖木儿亦知书,通晓汉语,当时便道:“俺们闻二位大人有大才。俺有一对,可求对之。”杨、赵即问曰:“有何佳句,请道。”那克昂即举手中琵琶,乃道:“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角。”杨善即应声对曰:“魑魅魍魉四小鬼,各样肚肠。”帖木儿、克昂等闻杨公之对,尽皆惊畏,俱啮指道:“中国果有好人物!”愈加敬重。
初八日,上皇驾起。也先率众头目送一日程途。也先与众拜别而去,仍令伯颜并把台等率大众护送。行五日,到野狐岭。伯颜等道:“此处乃华彝界限。”一齐哭道:“皇帝回也,何日复得见天颜?”俱各罗拜。上皇再三慰劳伯颜,伯颜方辞别回转。惟把台、袁彬、高磐、哈铭、吴官童等带回。伯颜复差头目率五百骑送至京城。
上皇十四日连发书二封,先命使人赍回。十五日至唐家岭,又遣使回京,谕免群臣迎接。十六日,百官俱迎于安定门。此时百姓闻得上皇驾回,皆欢呼踊跃,扶老携幼,顶礼焚香,拥塞于安定门之内,齐呼万岁,声动山岳。上皇一一慰劳毕,乃从东安门而进。景帝亦至门出迎,下辇拜。上皇亦答拜,拜毕,相抱而哭。各述授受之意,推让逊避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城殿中。百官皆朝见,礼毕,大赦天下。上皇揖逊,当日自居南城宫殿。百官朝贺毕而出。景帝亦别上皇回殿。遂赐五百边骑赏物彩缎,发今回归。众辞朝去讫。
且谈少保于公见上皇已归,北地和息,寇盗稍宁,惟虑先朝永乐年间降人,皆禄养于东昌、河间、易州、涿州、蓟辽等处地方,切近京师。三、四十年间,人数众多,生长蕃盛,骄纵难制。日前也先入寇之时,多有乘机扰乱之意,为害非小。思今之计,乘此南征未罢,吾当举其有位号者,重与犒赏,随处安插,庶无相聚为乱之患。乃即日上疏奏闻,景泰览奏大悦,即降旨曰:“卿为国深虑,实有远谋,急宜相机区画。”于公乃即安插诸降人于广东、广西、湖广、四川等处,遂使积恶潜消,各为良善,宗社奠安,皆于公之功也。
第二十四传 于公荐贤置州县 徐珵改讳治张湫
于公见边方和好,并寇盗削平,外无侵边之患,内无鼎沸之虞,乃思安内抚民之策。且叛乱之后,地广民残,少官治理,乃奏保廉能仁厚之官数人以治之。朝廷允奏,各升巡抚一员,添设州县。于公保奏孙原贞为浙江巡抚,添设宣平、云和、景宁、泰顺四县,备置县官管理,因叶宗留扰乱之后,而置之也。又奏保王来为福建巡抚,添设永安、受宁二县,各置尹、丞、簿、典官掌理,因邓茂七扰乱之后而设也。复保奏李匡为广东巡抚,立南海、东莞二县,因黄萧养叛乱之后而设也。俱各置尹、丞、尉、典分理掌管毕。于公喜曰:“吾料诸君必不负吾所荐。”
正欣喜间,早有人报进部来禀道:“张湫河决,大水冲没漕船。”于公闻报,大惊曰:“目令兵马众多,惟仗漕粮足用。今河决淹没,诚为可虑!”
即日具本奏闻。朝廷即敕工部尚书石璞、侍郎王永,治理张湫。石、王二公到任一载,未有成绩。当有徐珵闻知二人治水无成,自以为深知地理,特来见于公。公即见曰“元玉(徐珵字)特来,必有教谕。”徐珵说与欲往张湫治水之意。于公曰:“吾倒忘了元玉才能。明日即当面奏,荐兄治水,以舒国忧。”徐珵甚喜,辞出。
明日,于公早朝毕。景帝御便殿,于公即趋入启奏曰:“臣闻张湫河决,石璞一人莅任得疾,不能治理。谕德徐珵颇晓天文、地理,乞陛下以河道委之,必能成功。”景帝未及宣言,旁有金英、兴安二监问曰:“这徐珵就是前年主南迁之人么?若是此人,因他识得天文、地理,依了当日之言,这时候不知被边人僭到何处去也?”景帝闻得此言,就不允于公之荐。于公被二监当殿说出徐珵之事,踢蹴不安,只得叩辞出朝。
后过月余,时值新岁,群臣朝贺毕,各归。徐珵即造于公府中。一来贺节,二来即问起前所浼之事。于公答曰:“日前小弟面奏荐兄,奈内廷诸人知兄之名,当面阻挠,使吾不敢再奏。”徐珵默然不悦,即辞回,公固留酌,不肯而出。于是深恨于公。
明日,珵带了亲随数人,一径来见阁老陈循。循见珵曰:“元玉有何见教?”珵即将所事告之。循曰:“若内监有言,事不谐矣,非干于节庵之事。就是不佞,亦难保举公也。”徐珵即送玉带一条、明珠百颗与循。循曰:“何劳惠此珍贶。”遂留饮。因谈论间,陈循曰:“依吾愚见,元玉将尊讳改得,自当一力保奏。使内廷诸人不知,事无不谐矣。”珵闻言大喜,即领教而出。徐珵遂上改名疏,景帝允奏。改名有贞,字元武。留连月余,陈循果上疏保奏许彬、徐有贞二臣善度水势,可浚河渠。若命治水,必有成绩。内廷果不知为珵,无所阻谤。并以佥都御史星夜驰往张湫治水。
有贞闻命下,星夜到张湫来看地形。乃点检徒役,谓属吏曰:“吾观此处工役甚大,非经岁月,不能成功。视此数千疲卒,焉能用得?吾今散遣汝等,且休息数月,待吾巡历地势,然后召用。”徒卒感恩而去。有贞遂乘一小舟,穷河之源。乃由山东济州、汾州沿卫及沚汝,复往大河,过濮范,始回舟。其地形源流脉络,皆得之于心。乃召前遣回卒徒,皆依期而来。筑坝修闸,下柳填堤,以制水渠,以分水势。奈东堤沙湾,正当洪口处。今日併工筑得成,明日决坍;明日筑得,后日决坍。如此两月余,堤筑不成。许、徐二公闷坐不乐。许彬因而得疾,告病回家,只留徐有贞独任其事。有贞见筑不成堤,心中不乐,曰:“前者又是吾上本条陈。吾自谓希踪禹迹,不意今日不能成功。吾之命运也夫!”嗟叹良久。
一吏见徐公忧闷,上前禀曰:“老爷忧堤不能筑成,以小吏观之,其下必有缘故。何不捧箕召仙以决之?”有贞即问曰:“谁会召仙?”吏曰:“小吏自幼传得此术。”有贞曰:“汝既能召,可即召来,以决休咎何如?”吏即请徐公焚香,吏书符念咒,令人捧着鸾箕。少刻,果然箕动如飞。有贞见箕动,乃投词问筑堤不成之故。此时有贞端坐,令人叩问,毫无敬意。忽然仙箕索笔写诗一首,云:
虎皮端坐意何如?伊丈夫兮我丈夫。
品爵似君天下有,文章如我世间无。
黄封御酒吞三盏,醉扫番书笔一涂。
高力脱靴犹诮让,汝今祷事尚轻吾。
有贞见箕仙写出此诗,知是李太白降临,即忙离坐,下礼叩祷曰:“徐某不知太白真仙降临,失于恭敬,望乞恕罪!”再三叩祷,那箕仍书十大字云:
若要筑堤成,西山访老僧。
写毕,不动而退。徐有贞心下明白,即问左右曰:“此处西边可有山否?”众人答曰:“右边有座西山。”有贞复问曰:“山上可有庵么?”众又曰:“山上寺院原无,人家亦少。只有一庵,名曰定禅庵。庵中有一老僧,在内诵经。尝有一白尾骡下山背斋,供给老僧。”有贞闻言,心中默喜,知是异僧。
明日黎明,带数十余人行了两日,将至山边,忽见白尾骡山上奔驰下来。徐公遂令人取饭米斋供之物,放在骡驼的袋中,令人一齐跟着骡上山而来。果见翠岩峻壁,林屋洞天。又行过数十里之路,极其深窈,幽黑难行。徐公遂令人持火炬而行。行十余里,早见一平宽崇丽之处,上下山壁,皆如金色相映。内中又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莹然如玉,识者谓之金亭玉柱之景。
徐公看玩良久,行过半里,果见一石庵,庵中一老僧在内诵经。徐公并从人未敢进见,拱候庵前。徐有贞细观,果然是有行僧家。徐有贞并从人观看僧庵、僧像。正羡慕间,只见老僧诵经已毕,有贞忙过见礼。老僧答礼曰:“山野朽僧,有何德行,敢劳大人亲自到此。”有贞曰:“下官奉朝廷敕命,差筑张湫洪口。不料此洪口日用千夫修筑,日筑日崩,三月不能成一毫之功。昨者召箕仙,蒙李太白降箕,指示吾师。今特到来,望乞老师指教禅机。若能筑得堤成,上舒朝廷隐忧,下拯生民漂溺,实老师功超三乘,普救群黎之德。”再三叩问。未知老师肯指示否?
第二十五传 神僧指水怪形藏 于公存海涵度量
徐有贞当日在庵内,再三叩问老僧。老僧见有贞虔诚,对有贞曰:“大人经纶天地,包括万理,岂不闻仁者无欲之言乎!”徐公心中顿悟此语,乃曰:“如老师之言,莫非其下有巨鱼乎?鱼性贪饵,吾以丰饵巨钩,必能获也。”老僧曰:“非小可也,非易取也。洪口之下,极其深邃。内有一怪,潜身幽底,似蛟非蛟,似鳄非鳄,形长力大,口能吐波发浪。所以才筑得就被他哄坍,非水势之恶也。皆因此怪在下搜决,因此难筑。”
有贞见说甚惊,乃曰:“若有此怪,必用千夫巨饵,方能获捉。”老僧笑而答曰:“大人虽用万人,亦难捉取。若必欲以人力胜,惹他性起,连附近人家,皆遭其害。吾今传大人一法,自然除恶,不损于人。”徐公忙叩问曰:“老师有何妙法?”老僧曰:“大人回去,可急取三五千担石灰,装载多船。先令人分付往来船只、附近人家,暂离此数十余里之外。限五日,不许人行动往来。至日,到于洪口,可击锣为号,一声锣响,齐把石灰倾下水底,急把快船飞摇放远,待水底石灰滚化,发蒸起来,此怪必然煮死。除了此怪,那时因水势而导之,堤必成功。”
徐公蒙僧指示,即叩谢辞转,急急与众下山回府。速差人取备石灰,按法行之。果然一夜后,听得洪口水滚如雷。少顷水高接天,冲倒近处房屋无数。居民预先得了晓谕,暂移无害。至第三日后,有贞见洪口水势不高,波平浪息,乃令人驾快船数只,前出哨看。哨船之人果见一怪,身长数丈,遍身鳞甲,头如猪而有须,前有二爪,后有鳞尾,形甚凶恶,浮死于水面之上。哨船人来报有贞。有贞亲往观之,果觉骇异。识者曰:“此猪婆龙也。”
有贞连夜并工修筑,又三月,此堤将成,忽然大雨,连堤满涨,水甚涌溢。有贞又掉船细察其故,制数木鹅放水中,顺流而下。又投之以物,使人往数里候看,物与木鹅皆浮出,惟一处木鹅不浮,投之以物皆沉。有贞曰:“此水源也。”忙令人塞之,不止,有贞闷思曰:“向者蒙老僧指示,得除此怪,堤将有成。不料秋雨瀑涨,洪水泛滥,其害终在。吾因思穷其源,今源已知其处,奈塞之不止。”
思量久之,不觉隐几而卧。少刻,见二人立于案前。有贞忙问曰:“汝二人何人也?”二人曰:“我河神也。先年因张湫洪水大泛,民遭漂溺。官司屡督工筑堤不就,役夫死者数千。吾二人不忍见众漂没,乃对天立誓,愿舍身以救万人。我二人遂跳入洪口,其下果有一怪螭在下,与战一日夜,被吾二人斩之。水就退,沙就长,而堤成。上帝怜吾二人为众舍身救患,敕吾二人在此守护洪口。今公水源虽寻着,而其下尚有龙窟珠渊,非石沙与土所能塞之也。”有贞忙问曰:“用何物可塞?”二人曰:“可铸长铁柱,与大锅底贯坠于下,自然塞住。”徐公闻言大喜,问二神何名。二人曰:“吾乃郝回龙、郑当柱也。”言毕觉来,乃一梦耳。
有贞忙出厅问之,适东平判官王震到厅禀事曰:“卑职蒙差浚河,前日见一石板上书着:“郑当柱、郝回龙为众舍生。在水中,幸遇王州判,移我显圣河东。’卑职不敢隐默,特来呈禀。”有贞闻言,心异其事。遂语以适才得梦之由,王州判曰:“此分明神之显圣,大人当急为之。”有贞遂依梦中所传之法,用铁柱铁锅下之,随用石沙去塞,渐塞渐筑,而堤遂成。有贞感二神传法,乃建祠奉二神于洪口。复上疏开神之功绩灵显,遂名其庙曰“显惠”。至今往来商贾居民祷祀之。
有贞乃从金堤张湫起,逾百里而至大猪潭。西南行九里至濮阳,又上数十里至范阳,又上数百里经澶渊,以接河沚,其水势随平。凡河流旁出不顺者,筑堰堰之。堰有九处,长阔皆万丈。于是水不东冲沙湾,更从北出,以济漕渠之浅涸。又于数百里之中置闸,由龙湾于东昌、魏湾,共置八闸。积水过丈,则放泄皆通,流于古河,以入于海。又铸精铜、精铁,杂为元金之物象数百斤,以镇定之,取金水子母之义也,名曰广济闸。历三年,功始完备。有贞共差人四万五千,分面作长役者一万三千。用木植大小十余万,竹六十余万。至今漕运。并商贸船只,往来称便。
徐有贞筑堤成功之后,寻思往日西山老僧指示之功,乃令人备礼,前往致谢。数日回来,禀覆道:“小人们蒙差遣,仍用寻踪到庵。只见松崖翠壁依然,金亭玉柱如旧。其庵空,其者僧与白尾骡,不知所往。但见石庵柱上,高题一偈,写着留与治水徐公。因此小人们录此偈呈览。”其偈云:
指示汝成堤,从此赖无虞。
日前多朗照,后渐进弥迷。
越五重华曜,于忠实尔为。
南金当有遇,归莫检篇遗。
有贞看毕,不解偈中之意。乃曰:“此真神僧点化,吾得除水怪以成堤功。恨吾归心太急,不曾参问得禅机。若再相恳,必有教益。可惜无缘。”嗟叹一回,留月余,乃治装还朝。朝廷因有贞治水有功,升礼部侍郎,加佥都御史,支二俸住京。其年京师大旱,有贞荐唐段民能祈雨。段民应诏,果祈下甘霖尺余,不致饥歉。不多月,段民得病身故。朝廷遂荫一子入监。
有贞在京一年,因国子监缺祭酒,复浼于公保荐,于公即使保奏。过数日,于公奏事于文华殿。景帝独宣于公至面前,曰:“徐有贞虽有才华,然其心术机险,岂堪为祭酒耶?若用之,岂不坏了后生辈也?”公见谕,惟叩谢辞出。左右见景泰召公当面,遥闻有贞祭酒之旨,传与有贞。有贞只道于公不荐他,又在上前说他过失,甚恨于公。两次不如所愿,遂尔成仇不解。冤祸于此基矣。
于公平日只知辅君匡国,练兵养民。惟直道而行,于心无愧,不知旁忌匿怨者多时。有兵部侍郎王伟,原任职方司郎中,于公见伟有才思,遂保举为本部侍郎,镇守大同诸处。前者于公遗计于伟,致小田儿(贼名)之死。遂召回同理部事。未几,于公以多事匆忙,偶然诖误一事。王伟遂密奏于帝。
一日,景泰召公于便殿,以伟劾疏面授于公。公叩头认罪。帝慰谕曰:“朕自知卿,卿勿为虑。”于公蒙景泰授王伟之疏,感恩叩谢而出。
王伟见于公回部,忙出迎曰:“今日有何圣谕?何事商确回迟?”公曰:“姑进内言之。”既到堂,伟又曰:“圣上何事议论?”于公笑曰:“老夫政事冗繁,稍有不是之处,贤弟当面言之,不佞必然相从,何忍为此。”随出袖中所劾之疏与之。王伟跼蹴无地。公复慰曰:“不佞素无夙憾。自今之后,有不到处,烦贤弟面教,足见雅情,不必介怀。且国家多事之秋,部事非一人可理。得弟辅成,足沾厚意。”王伟此后愈加恭敬于公,公亦厚待王伟,无纤毫芥带于心。有事彼此商议,然后施行。
公一日与伟商确兵政,忽有人报道:“广西总兵武毅上本劾奏思明州士官黄(王厷)弑兄大变事。”公正欲问时,早有武毅揭帖呈上。于公看毕,查访其事。不数日,人报道广西思明州土官黄(王厷)有本奏上。朝廷旨下,着众官会议。未知所议何事。
第二十六传 江渊为亲访智客 景泰立子建东宫
于公当日正与侍郎王伟商确兵务,忽有人报道:“思明州守备黄(王厷)有本奏上,朝廷命各官会议。”于公闻报,忙差人查访其事。且谈黄(王厷)原是广西思明州土宫,初为宣尉司,后因有功,升为都指挥使,守备浔州。(王厷)乃庶出者,有嫡兄黄(王冈),世袭思明州土知府。黄(王冈)年老,止生一子,名曰黄钩,应袭知州之职。黄(王厷)屡欲谋杀侄儿黄钧,夺其职与自己之子。一日假传巡抚军令,征兵思明州。乃令己子纠率心腹骁勇千余人,离府城十余里结寨。待至更深,夤夜破其城,攻进黄(王冈)府中,喊叫道:“黄(王冈)残虐我众,特来报仇!”尽杀黄(王冈)并其子黄钧,将二尸砍为数段,纳于大瓮之中,埋于后园,即领众还寨。
明日,思明州有人报至浔州,黄(王厷)佯为不知,惊哭倒地,随即走到思明州来。一边发丧,一边令人寻黄(王冈)父子尸骸,竟不能得。复大哭写榜出示,假令人缉捕凶身,报此家门大仇。不料黄(王厷)令众杀(王冈)父子之时,有(王冈)之仆福童见(王厷)父子并左右之人,其夜福童脱走,明早竟到军门总兵二处告理,首诉(王厷)父子杀(王冈)一家。人皆知黄(王厷)杀(王冈)父子情真事实。巡抚李棠,总兵武毅,察知黄(王厷)弑兄,劾奏其罪。(王厷)知不可掩饰。心中大惧,即命其子带十万金来京师,求解脱之术。
原来黄(王厷)与学士江渊有亲。(王厷)子潜地来京见江渊,恳其解祸。江渊曰:“汝父子造恶深重,祸不可解。”(王厷)子再三哀求,渊不肯尽计。(王厷)子曰:“久闻京师有称智多星吴矮子,其人可晓?”渊令人访之果有。(王厷)子即造其家,见其人身不满四尺,言语颇雄壮。(王厷)子遂送厚礼,说其来意。智多星道:“吾有一计,此事不但免罪,且有升赏。”(王厷)子闻言,忙拜于地,叩求其计。吴矮子欲言而又忍者数次。(王厷)子复送千金。吴矮子曰:“今上登位多年,屡欲立己子为东宫。每每形于言语之间,无人敢发其事。汝可急回,将此事奏请。即能免害。”(王厷)子闻言大喜。辞回来见江渊,说知其事。渊曰:“计虽好,吾不忍为。”固却之。
(王厷)子乃请人做成本稿,适值黄(王厷)又遣心腹千户袁洪带万金来京。(王厷)子与袁洪说知其事。候三日,遂令袁洪待景泰设朝赍本。廷臣奏有广西都指挥黄(王厷),令千户袁洪赍密疏奏上。其略云:
广西守备浔州都指挥使臣黄(王厷),切念太祖高皇帝,百战艰难而取天下,期传之万世。迩来上皇轻身北狩,文武将吏,十丧八九,几危社稷。不有陛下,臣民何归?今即位三年,皇储未定。臣惧人心易摇,多言难定。争夺一萌,祸乱不息。皇上即循逊让之事,复全天叙之论。恐事机叵测,反覆靡常。语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近日仰观天象,土星逆入太微垣,与诸灾异,皆可畏愕,愿早留意。万一羽翼长成,权势转移,寄空名于大宝,委爱子于他人,阶除之下,尽为仇寇,肘腋之间,自相残蹙,此时悔之晚矣!乞与诸大臣密定大计,以一中外之心,以绝凯觎之望。臣不胜瞻□天仰圣,急切屏营之至!
景泰览疏毕,大喜曰:“万里外有此忠臣!”遂下诏,令毁武毅、李棠等劾黄(王厷)弑兄大恶之本,不许留藏副本。急降旨着廷臣会议释黄(王厷)罪,加升(王厷)为广西都督,佩征西将军印,居武毅之上。
是月乙酉日。礼部尚书胡潆、侍郎薛琦,集文武群臣廷议,皆相顾莫敢发一言。迟疑久之,当有司礼监太监兴安厉声对众曰:“此事可行即行,不可即已。无得鼠首持两端耳。”群臣闻言,皆唯唯欲退。此见兴安不忍易上皇储君之忠心也。当时阁下陈循等见众欲退,乃即署名。后都御史王文等,驸马众侯伯薛垣、李瑾等,尚书何文渊等,侍郎项文耀等,学士商辂等,御史王震等,以次署名。惟尚书王直、于谦,给事林聪,御史左鼎数公,甚有难色,不肯署名。陈循自执笔劳之,强署名。亦无人敢写复疏之语。各默然不肯下笔。时有何文渊对众曰:“诸公不肯落笔,某有属对,为诸公首作。”乃即提笔曰:“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众官皆唯唯而服。陈循乃率廷臣面奏曰:“陛下膺天明命,中兴邦家。统绪之传,宜归圣子。黄(王厷)奏是。”
景泰闻奏,心中大喜。乃下制曰:“可。朕启请圣母上圣皇太后。太后曰:‘予老矣,愿社稷安,天下得太平。今人心既如此,不可拂。’朕敬承慈命。乃命礼部具仪注,择日以闻。”制下,礼部尚书胡潆具仪注。景泰即日简选立东宫官僚,以陈懋、胡潆、王直、石亨四人为太子太师,柳溥、陈循、高谷、于谦为太子太傅,张、何文渊、刘深、俞士悦、石璞、陈镒、王文、王翱、张九人为太子太保、江渊、王一宁、蒋磁为太子少师,李锡、萧维贞、刘中敷、罗通为太子少博,商辂、项文曜、彭时、周旋为太子少保,赵荣、徐有贞、李绍、刘定之、吕原、柯潜、李侃、岳正、周洪谟、刘俊、李泰、林聪、赵昂、杨钦、王政等,皆为春坊、谕德、詹事等官。凡东宫官僚,俱加公孤,并支二俸。
景泰三年五月初二甲午日,立见济为皇太子。废皇后汪氏,立见济母杭氏为皇后。封上皇长子为沂王,即成化帝。上皇次子见清为乐王,见淳为许王。汪后令居别宫。乃下诏云:“天佑下民作之君,实遗安于四海;父有天下传之子,斯本固于万年。”于是颁诏遍告中外海内臣民,大赦天下。先一日。礼部排列仪仗,在于奉天门下。忽有男子赤身手执一朱红木棍,直奔进奉天门下,奋力大呼道:“先打东方甲乙木。”复大叫一声,只一击,把排列的香案打碎。众侍卫见之,拿住这男子,待罪于午门外。后有诏下锦衣卫勘问,众官究问其事。此人初被拿之时,似醉梦中,一无所知。及下狱勘问,那人忽然抬头一看,惊讶道:“为何在此把我拷打?”刑官问曰:“汝这男子,又非失心疯,如何自来寻死?”此人诉道:“小人正醉酒睡着,忽见一将官赶来道‘快走’。领小人在亭子边,把小人手拿住,打那亭子。那将官道:‘打得好,感动他的心。’说罢,那人把小人一推不见了。如今许多爷爷在此拷问我为何?”众官见他说得奇异,相顾曰:“不知是何神使为之?”遂不拷问,仍囚狱中。此事甚异。
景泰既立见济为太子,凡文武官吏、军士、太学诸生,无不受赏。时人谣云:“满朝皆太保,一部两尚书。”又加赏陈循、高谷、江渊、王一宁、商辂、王直各赤金五十两。惟尚书王直受赏回家,将金子掷地,叹曰:“此何等大事,乃广西一逆贼擅敢为之!”乃上本辞职。朝廷不允。又李贤先前托疾不署名,今亦托疾不肯受职。朝廷自立见济之后,四方灾异,种种迭见。不期太子见济忽然于十月廿七得疾,至十一月初四日薨。景泰大哭不已,七日不朝。后择日葬于西山,谥曰怀献。
时于公见灾异屡见,上疏辞爵,乞归田里。其略云:
臣谦切见自去岁冬间以及今春,时序乖和,雨雪不降。复于二十二日大风昼晦,日光沉伏,切惟灾沴之来,必有所由。天人感召,其应不虚。伏念臣质本凡庸,性复偏执。时遭明盛,位极人臣。既居师保之官,又兼六卿之职,臣才器不逾于常人,声望弗协于舆诵。报国之心虽切,而济时之术全疏。经济之学蔑闲,而辅导之职莫称。上不能寅亮天工,以为朝廷之助,下不能阜安兆庶,以底太平之休。兼且素乏统驭之能,匆称总戎之任。今四方多故,百姓流离。东南之寇盗虽平,西北之边报常至。综理勘定,困难其人。苟臣蒙耻而冒荣,其奈妨贤而偾事。引咎思退,分所宜然。伏望我皇上宸断,罢臣职务,遣归田里。另选贤良,以代今职。上回天意,下协舆情,以彰我皇上知人之明,以免愚臣固位之责。臣不胜战栗,待罪之至!
奏上。未知朝廷准否若何。
第二十七传 两忠臣谏诤遭谴 女妖精遇正现形
于公上表固辞。景泰再四勉留,只得仍旧供职。帝因怀献之亡,日夕在宫流涕,不视朝者数月。时有监察御史钟同,素怀忠鲠。因景帝易上皇储宫为沂王,每独坐深思流涕。尝欲上疏谏诤,蓄意而未及。后见怀献身薨,即欲上疏请复。适遇礼部郎中章纶过访,钟同遂问章纶曰:“桐山(纶字)有何事见教?”章公出袖中复后复储之疏。钟同看毕,曰:“弟有此心久矣。”亦出所奏之疏与章公看。纶曰:“可见二人同心。或得天祐,感动上心,复后复储,少舒一念之诚。愿显狄梁公之微忱,甘受殷比干之惨酷。”二公慷慨泣下。钟公遂嘱咐家人曰:“明日可抬棺木在朝门俟候。”二公作别,各呈稿与堂官看。钟公送稿与都御史刘广衡。衡曰:“此本不宜上,上之恐有不测之祸。”二人不听所言。章公亦送稿与礼部尚书胡潆。潆曰:“二位何自处死?”纶曰:“某等已置死生于度外。”
明早,遂共进其疏,云:
礼部郎中臣章纶,监察御史臣钟同,奏为奉养圣躬以敦孝义,恳复后、储事。臣等切见先年太上皇帝拘留北地,皇上抚有万方,屡降诏书,以大兄皇帝銮舆未还,敌仇未报,为上皇之心,即尧亲九族,舜徽五典之心也。赖郊庙神灵,陛下圣算,迎归上皇于南宫,可谓遂至愿也。昔太上皇帝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主,与陛下同气异胞。陛下曾受封册,是上皇之弟,亦上皇之臣也。况上皇天性谦冲,意无被此。伏望皇上于朔望日,或节旦,率群臣朝见上皇于南宫,以敦同气之情,以隆君臣之礼,则天下国家之福,万世帝王之法也。臣等切见北极五星明朗,以臣观之,是复中宫之象,不虚其位也。前诏册妃汪氏为皇后,以厚大伦之原,是已正位中宫,而孝敬勤俭之德,闻于中外矣。又诏册世子母杭氏为皇后,是固母以子贵,而中宫久让而弗居。不意世子薨逝,臣民痛心。皇上当复召汪氏于正宫,则六宫之仪范既正,而国家之本,风化之原,自可表率四方,流传万世矣。至于皇上推念同气之谊,诏沂王复居储位,以候皇子生。如此,则五伦全备,而和气充溢于宫廷;万姓爱戴,而欢声洋溢于四海。殆见天心自回,灾异自弭,而外寇不足平矣。臣等不胜战栗冒死以闻。
疏进,日已坠西矣。景泰看毕,大怒。时宫门俱闭,乃传旨从门隙中出,命锦衣卫官,即刻捕二人入狱。时章、钟二公,从早晨在朝门外,俱抬棺木俟候。候至晚,忽内廷旨出,命捕二臣。二公即往狱中。
第三日,又有旨命刑官勘问,必有与在朝大臣或同南宫通谋者,着严加拷掠。刑官奉旨,遂大肆拷掠,令诬引大臣通谋等事。二公曰:“此事出于吾二人本心,有何通谋者?今日拷死于刑下,吾所甘心。虽斩之西市,慨然就死!”刑官必欲迎合上意,重加拷掠,几死者五、六次,并无一言牵及他人,但曰:“皇天后土,得上复后复储,圣心感悟。吾二人朝闻俯从,夕死得所矣!”果然苍天垂念忠义,忽然风雨交加,黄沙四起。三日,景泰亲见天变,亦有悔心,乃密令锦衣卫官缓其刑梏,令禁锢终身,勿得言事。
一日,于公因景泰召见便殿,公候谕完,乃即面奏曰:“臣切见怀献太子立未逾年,即拘疾而薨。此亦天意有属,非人力所能强也。近章纶、钟同所奏之疏,未为无当,乞陛下容宥。”景泰闻言,怫然不悦曰:“卿亦为此言耶?”即命驾进宫。公悚惧而出。当有内监兴安见公奏语,亦叹曰:“此足见于尚书忠心为国固本也!”后于公被石亨、徐有贞诬迎立外藩,不保奏复立皇储为言。于公曰:“我曾面奏复立沂王与章、钟之奏可宥而优容,行之未为无当。此言景泰近侍内臣皆知之。”时上皇诘问内廷数人,人人畏罪,不敢言有此语,而公之冤不得白。吁!此亦公之数也!
且谈边上巡抚副都御史年富上本劾奏:“总兵石亨蒙蔽冒功。将手下伏役厨子杨增,自小在石亨家做厨子,并无折箭之功,乃冒军功,授千户之职。其父杨海,亦冒授指挥之职。此皆冒军功,擅爵赏,欺朝廷。臣职居总制,不敢隐默。谨此奏闻。”旨下,着兵部知道。于公见了,遂写牌着人戒饬石亨。石亨见牌,心中不悦,深恨于公,反疑公故令年富劾他,不知于公曲庇石亨多矣。先年上皇回国,朝廷骤升石亨为武清侯。亨自思:吾虽有战功,而安邦定国之功,于公之力为多,乃列举于公屡次大功,请官其子。景帝即封于公之子于冕为府军前卫干户。公即上表辞子之官,复曰:“用人之权。在于君父。石亨乌得而主之。”亨闻此语,心中甚恨,曰:“吾之好意,反成恶意。”如今又见公之戒饬愈恨,遂不遵戒,往往冒功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