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少保萃忠全传 - 第 3 页/共 7 页
不一月旨下,着有司建坊旌表义民于闾里,仍月给米一石,冠带荣身。当时赵老冠带到院拜谢于公。公令免拜,曰:“此是朝廷旌尚义之典,何劳拜谢。”因问赵老:“汝年几何,有儿子?”赵守贤禀曰:“某今年正七十岁,并无子嗣。”于公曰:“吾观汝首能尚义,阴德不小。年虽七旬,体貌健厚,非无后者。”乃劝其纳妾,以生后嗣。公令里老择一贫家女到院,命赵老纳之。赵老领谢而出。后赵守贤将及一年,果生一子。至院中叩谢于公。公心甚喜,以为天之报施善人,如此之速。于公思:吾才出告谕:赵守贤先来损资赈济,亦良民之豪杰也。叹羡久之。仍大张榜文劝示。各处张挂。
第十传 于院示捐资劝谕 众民诵赈济歌谣
于公即令出榜,大书劝示千馀张,悬挂通衢。其略云:
巡抚河南、山西都察院佥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于,为承奉朝命抚济饥荒事。照得河南、山西二省,饥荒为甚。贫民流散,缺食嗷嗷。本院莅任以来,即将前钦赐赈济银两,并各府州县无碍钱粮,及预备仓粮,尽行赈散,以济其急。虽目下少苏民困,将来犹恐不支。昔尧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民无枵腹而啼饥号寒者,其故何也?能预为备耳。
今本院即捐俸资二千五百两,复蒙贤有司王、高、孙、李、刘、杨诸公,各捐俸资五百金,为蓄粟麦之本。然虽有此,尚未充盈。倘遇凶年,将何周济?本院悉访民情,颇知闾阎之事。今特出榜,功谕尔等贤良富家巨室:有能捐二百金以上者,当即与冠带奖励。有能捐四百金以上者,当即奏闻,录为义民官,建坊旌表;或本身原有官职者,即荣封其祖父,或录其子之名,衣巾寄学。有昔年贱价籴粟米,今肯输千百石,仍照昔日贱价卖于民间者,亦同前样旌奖。或收留遗弃子女五、六口乃至十口以上者,或肯减一二钱时价粜卖者,本院已前日面谕众里老,皆照前给赏旌表不谬。有贤士大夫能捐贷者,亦即保奏,不时擢用。本院每思富贵之家,如有三千金家资者,可捐贷百金;有万金者,可捐贷三百金,亦不过三十分中出其一分。况捐一分之资,而活数千人之命,阴功岂浅浅哉!后必有报之者。
本院常见有司官因饥荒之岁,每令州、县官督察里闾勒报大户,其富豪大户,不知捐贷赈济之德甚洪,而反百计夤缘,用钱贿赂,求其脱免,里胥得遂其奸,脱上户而报中户。有司不查其实,又不再三开谕,往往转相扰害,亦何上下之愚哉!假如用夤缘贿赂之费,孰若捐贷以赈饥贫,上舒朝廷之隐忧,下为子孙之积福,中又不致为里甲之科需。本院今谕捐贷赈济,实劝汝等为此好事,汝等反吝财难舍。及一闻僧尼设法化缘,遂能舍大资财,以邀来世福德,岂非妄谬乎!孰若捐数十百金,以济嗷嗷饥苦之民,实有见在无量功德。故西蜀张咏能立法捐资济贫,子孙数世荣贵;浙江蒋氏以平粜贱谷,兄弟三代为神。所谓仁人者,其利甚溥,其报甚隆。生前则万人感戴,死后则百世流芳。多有富豪之家,平昔悭吝,不肯捐资赈济,行此美事,是诚愚而不悟者。嗟乎!(耳少)(耳少)一身在世,食用有限,死又将不去。且终日营营,千谋百计,作牛马不肯少输一二。
为此美事,今本院每县置二仓,一曰尚义仓,一曰平准仓。义仓即贤良捐资输谷之仓。平仓即丰年贱价买进,若遇凶年,照昔贱价平粜者。即于仓前立碑勒名大书某人捐贷若干,某人输粟麦若干,计全活人若干,不但立碑建坊旌奖,亦在在口碑,为人传诵。贤良仁富,见此荒年,岂无恻隐良心?欲捐输济困,又有奸徒,不思本院推诚劝谕,反设言阻塞其尚义良心,且言今捐百金不难,恐他日又有别项大役;又有言捐贷不难,倘又要人去买谷输仓,则人财两为赔累。今本院一心为贫民苏困,功尔贤良,既肯捐贷资谷,又岂复劳汝买输,决无是理,切不可听奸徒惑阻。本院所以立碑勒名留后者,一则旌贤良尚义之功,二则杜后不许再将尚义之家,有别项大役索扰也。本院亦思尔等富家巨室皆辛苦营生,成家立业,必不强致之。但本院推诚待人,谆谆劝示。尔众当以本院之心为心,待后丰熟,必计数给还,安肯欺谬?今出示后,尔众若不体本院之诚,他日府、州、县官详实报名到院,是顽民也,反为不美。
故示。
二省人民见于院榜示开诚劝谕,有富豪良善,莫不欣然乐捐资粟,以尊明示。其最尚义者,河南则赵守贤、高从善、孙祖祐、刘德洪;山西则杨有年、王永、李文科、邵承芳、朱朝卿。至今高、孙、杨、王、朱五宅,皆累世簪缨。赵、李、刘、邵四家,子孙蕃盛。可见济人活命之功,天必阴祐其后也。
公乃着县官每里选忠正耆老二人,协同里中,照旧日册籍,查计人口,给与半年粟谷银两。仍着县官不时稽查,不许里书作弊徇私。如有别省流民饥馁到来,亦令随在地方就食度命,不可赶逐。此法行之,民沾实惠,而得全生。公即每县置二仓立碑,刊诸尚义之名。又给与冠带,奏闻建坊旌表给匾,犒赐其家,免后各色差徭冗役,一一照示与面谕里老之言,一毫不谬。
公又差人于成熟处收买粟麦,如湖广、四川等处,皆起本院勘合公文,备书救灾恤邻,无遏籴等语,“仰体朝廷德意,皆吾赤子。若分彼此,大非仁人君子之心。若有人到贵省籴买米麦,及贵省之人搬运米麦前来者,俱不许恃强之徒,遏闭拦截。若贵省有此之徒,系是刁恶害民之蠹,希重治之。若州县官有遏闭者,当为推情毋阻。”其差人输买之处,是以无人敢遏。其买籴来上仓粟谷,公算其盘费,点折虚耗,皆公自蠲资,赔补其数,置之仓廒。若遇凶年,乃分次贫、极贫,谅人计口给与。
后两年之间,时岁成熟。公即查计先年捐贷资谷之家,各各照数算明给还。有尚义音,感公大德,不愿领者,仍贮库贮仓。又有几处仓廒,如先年贱价买谷者,资本三钱加利五分,六七钱者,加利八分,给还原籴之家。故富家巨室,并小户贫家,无不感德思恩。
公又访得鳏寡孤独者,皆查养于卑田院,亦月给米粟,二季与布匹,并无遗失。仍令各处设医药局,以疗疫疾。盖大荒之后,必有饥伤之病。公乃究轩岐之奥旨,拯斯民于寿域。又设社学于里邑之中,令教孤寒子弟,使教读者,令其自洒扫应对,出恭入敬之礼,循循导之。其教读生儒,每月给米一石、银一两,作为教育子民之仪。自此数年,全活万万,教育万万。百姓深感公恩。有歌谣一篇,以见当时公之德政云:
凶年饥岁贫无粟,处处人民皆枵腹。
儿女卖与富家翁,少男止换六斗谷。
春来只有四斗粮,兼粞夹糠煮薄粥。
夫妻共食一月余,面渐尪羸皮搭骨。
引邻看看作饿莩,精液耗干无泪哭。
忽闻巡抚至此邦,开仓赈济饥与荒。
示民出粟自捐俸,谆谆复谕富贤良。
幸蒙尚义诸耆俊,贷资输谷到官仓。
大家小户皆得食,顷然面色生容光。
鳏寡孤独俱有养,医药调理救灾伤。
赵父杜母今复见,天遣恩官拯二方。
歌谣至今诵之。
于公每巡视,目见河南地方逼近黄河,水势极汹,每留心计画。待百姓农事完毕少暇之时,乃亲自令民采取青柴芦草等物,堆积近水之处,以备卷扫之用。仍筑数处大堤,以遏水势。堤旁种树,以固根基。每五里立一铺,专人看守。少有坍损,即时修补,至今保全水患之功甚大。公每见河南、山西大路遥远,当暑热炎天之时,商贾往来,又无遮阴少息之处,多有喘渴中暑而死者。公甚怜之,乃使人夹道两旁,排种柳树极多,不三五年间,柳树渐长成阴。公又于大路中筑高埠数十处,旁边多开濠堑,亦种柳树万株。或三里、五里,浚开一井于路,连开数百余井,一则透泄黄河水势,一则住民与行人得水以济其渴。又于井畔通造一亭,与往来之人憩息。至今柳树合围成阴,行人得水以舒吻渴。古迹犹存,实万代之绩也。
公又见大同、山西行都司十三卫俱在大同,地方窎远。巡按御史不能一一遍历军卫并有司,事多不法,以致老弱充当,冗食者众。及闻警报,不能时刻猝至,为害不小。公乃上本,奏请专差监察御史一员,于大同雁门等处,控压边境,庶不致边政废弛,军皆精练,至今遵守。
公又见山东、陕西亦连岁凶后,多有逃移到山西、河南二省者,恐日后贻患地方,即令住居相近者,编成里甲,另立乡都;若住居星散者,就于各乡都附近处安插。亦各立里长管束,仍复拨与荒田退滩余地,开计亩数,令其耕种耘锄生业。又奏河南、怀庆、陕州等处余粮有见在仓五、七年之上者,奏闻量减时价,粜与陕西、山西饥民并直隶、潼关军,余与河南安插逃民等众,全活亿万民命。于公处置饥流之民,皆得其所,地方果然宁静,家家乐业,皆公抚动之绩也!
公一日出巡过城南,忽见旋风骤起,吹得随役之人眼目难开。少刻,卷起一堆冬青树叶,只在公马导前卷来卷去。公暗想曰:“此时当盛夏之际,万物正茂,为何有此败叶成堆卷来,此必有异事。”遂令人拾取叶来看时,其叶颇大,因问左右何处有此大冬青树叶。道言未了,旁边闪出一人。此人不知所禀何事。
第十一传 戮淫僧救全少妇 矜老媪规谏贤王
于公因出巡过城南,偶见旋风吹卷冬青叶甚异,遂问左右曰:“此叶甚大,其树必大。何处有此大树?”言未毕,旁边一皂隶禀曰:“城西南有静果寺,寺前有一株大冬青树,必是此树叶吹来。”公闻此言,遂问离此有多少路。皂隶禀曰:“离此有二里路。”公即命人役一齐摆道,径往寺来。果见巍巍一大树,即将此叶比之,相同。公曰:“此处必有冤枉。”
早见两个僧人出来迎接。公细观二僧,俱带恶形,即伪问之曰:“前日有人告汝二僧谋害人命,埋此树下。”二僧闻言,面如土色,口中虽然抵赖,言语先自謇塞。公虽见僧如此,无有见证,难于动刑。乃即命人在树下四边开掘。掘不二尺,果有一尸,带血喉伤,颈皆勒断,乃僵尸也。公见之,曰:“冤哉!冤哉!盛夏而尸不朽坏,岂非冤乎!”心中大怒,喝令将二僧拷掠。二僧不待加刑,即招道:“半月之前,晚间见一后生,领着一妇人,在此经过。僧等三、四人在此乘凉,偶见妇人生得好,遂起谋心,用绳勒死后生,埋此树下。”
公大怒,急令人进内搜捉,又拿住两个僧。有一僧跳墙而走,亦被拿住。搜进四房深奥之处,果有两个妇人,一个正是其夫被谋死者。又问此二妇何来,妇人哭诉曰:“妾因夫死七日,同一九岁儿来此山中做碗麦饭。众僧见妇人独行,一齐强搂进寺。三日前,说儿子被虎驮去,不知真假。圣爷爷做主。”公闻言大怒,即审为首僧,置之典刑;为徒僧三人问发充军;一烧火道人并幼徒俱释放。将寺中衣服都给予二妇。审得小儿是僧拐去卖与人家,公自捐俸资赎还,俱着亲人领回去讫。将尸另葬于漏泽园中。自此人人皆称公为于青天,于城隍。
于公明鉴如神,虽妇人女子,亦传诵其德政。公一日正坐堂,见一老妇直入厅前,痛哭不止。公问曰:“老妇何事哭泣?”老妇诉曰:“妇人因儿子为事监禁狱中,只得把十岁孙儿卖与人家,要救出儿子,养妇人的老命。卖得身银三两,赶早进城,要付儿子,救他出来。将身银放在饭篮里,送饭与儿子吃,就与他银子使用。走到路中,妇人忽然肚疼起来,只得去东厕上解手,不敢将饭篮放在坑板上,就挂在横梁之上。妇人心忙要去得紧,忘记拿了饭篮。走到半路猛省起来,急急转去寻时,不知何人拿去。如今银又没了,孙子又卖了,儿子又救不出来,妇人左右是死了。久闻爷爷是青天,活城隍,要与妇人做主,查一查。”
诉毕大哭起来,只把头在地上磕得头破血出,两边皂甲那里喝得住。公曰:“你这妇人,不知人姓名,又不见人踪迹。且旷野之中,又没个见证。东厕之处,又没个邻居。这样没头公事,也来混渎。”那老妇抵死叩头地下,告曰:“爷爷!包龙图曾断七十二件没头公事爷爷这一庄事断不出?”于公被老妇说了此言,一时奋然起来,叫那老妇:“且起来,待吾与你寻获还汝。”老妇见说,即忙起身,朝上拜了数拜,曰:“好个青天爷爷,寻还了我好。”公仍理别事,老妇见公理别事,半晌不与他寻获,又跪下大哭起来。两边皂甲喝不止。公令不可赶他,存思一会,心中转道,反被这村妇激恼。
公欲差人到县取银三两给与老妇,忽见两个喜鹊,从老妇身边一飞,飞到于公案边一回,又飞去了。公仍理别事,老妇又跪下哭起来。皂甲又喝不住。正闹嚷间,只见二鹊又飞下来,到案桌边噪了一回。于公乃顿悟,暗想曰:“吾厅上人役颇多,况平日无燕雀到吾之案下,今二鹊来得甚异。”便问左右曰:“此处有人叫喜二否?”两三皂甲齐声禀覆道:“有个喜二。”公问曰:“这喜二作何营生?”皂甲禀道:“是赶早卖炊饼的。”那老妇听得说卖炊饼的,他就道:“爷爷,妇人转去寻时,路上撞见个卖炊饼的。”公曰:“是也。”即叫两个皂甲,分付曰:“汝可好好唤喜二来见。就令他带炊饼担来,切不可惊吓他。吾在此立等。”
二人唯唯领命,急急来到西门,见了喜二道:“于爷唤你。”喜二见说,吃了一惊。心中慌乱,道:“公差,我一向本分营生,又不为非,于爷唤我做甚?”二人曰:“汝自去见,想必要买你的饼,叫你连担挑来。”喜二见说,愈慌道:“都爷少什么吃,要我的炊饼?公差,我原不叫做喜二。我是姓嵇,排行第二,乡音叫做喜二。想不是我,不要差了。”两个差人见说,焦燥起来道:“老爷叫连炊饼担挑来,不是你,是谁?”一边说,一边拽了担便走,哄动若干人看。
于公正在堂上专等,两个差人带喜二进见,惊得喜二声已出不得。于公见了,便问曰:“喜二,你无甚罪犯。汝早间曾拾得甚物么?”嵇二闻得此言,心中少定,便道:“爷爷,小人早间上东厕,拾得一饭篮,并无别物。”公曰:“正是那饭篮。汝曾动么?”嵇二曰:“小人不曾动。”公曰:“快取来。”老妇人一见嵇二拿这饭篮进来,大喜道:“爷爷,正是,正是。”就令当堂开看,果然有银三两在内。公即给还老妇,因问曰:“汝儿子为何事监禁,要银使用?”老妇诉道:“因欠王府债负,被他嘱县监追完纳。”于公闻言,瞅然不乐,又取自己俸银三两与老妇,差人一同赎还孙儿。一面写牌着该衙门释放老妇之子。用好言发回嵇二,仍给银五钱与嵇二,嵇二叩拜而出。人皆称公神圣。
又一日,公出外,至途中见一伙小民,皆被缠索连串缚着,立于道旁。公即命住轿,问曰:“这干人为何事的?”众人齐跪下诉曰:“是王府较比房钱的。”公曰:“止有朝廷命有司比较钱粮,那有王府比较房钱之理。”公因前日老妇人之子欠王府债负,监禁狱中,有司承奉追比。今又见这许多人受此责限,心中不悦。乃复问众曰:“汝等既赁府中房屋居住,怎不还纳租银,以致如此追比。”众民哭诉曰:“小人安敢少府中房租。但因水旱不均,旱时府中又不肯乘晴修理。若有大雨,家家水满,难以安身。租银若或欠少分文,虽家中鸡鸭之物,亦皆拿去准租。内中总有少一二个月房银,住不得搬了出来,不分多少一概拿去。三日一限追比,实出可怜。望爷爷作主,救拔众人草命。”公闻众言,心甚怜悯,即叫带到院中来。众官校只得带进院来。于公即提笔批云:
丰年谅不少违,歉岁须从权免。晴时收尽众之鸡豚,雨下当不过屋中水满。虽少欠一二月之房金,何必期三五朝而责限。比较尊何国法,搬移任从民便。今宗王若要房钱,等待年丰于谦任满。
于公批毕,即发放众人回去,安心生理;若少欠者,待年熟时完足。众人各各叩谢而出。
公即亲到府中见周王,极言时荒民贫之苦。周王一一听从,自后府中一应债负房钱等项,俱皆蠲免,一以见周王大德,一以见于公惠爱。周王自后常请公赴宴往还,遂出百花园浼公赋诗。公迅笔立就百花诗赋,每花题咏一首,文词华丽,脍炙人口。王极尊重,至今珍之。常时开筵畅饮,王亦能赋诗。每相赓和,亦是一代之盛事也。
于公省巡二省,必经太行山过。一日晚间,公过此山,只见前面一伙人,各执枪刀器械。火炬齐明,一齐拥上山来。不知何为。
第十二传 化盗辨冤真盛德 判疑拔吏见无私
于公每巡历二省,从河南抵山西,必由太行山经过。此山连亘数百里,时常有盗贼出入于中。当日公巡历夜行过此山,只见前面火炬齐明,枪刀器械无数,呐喊而来。手下人役,远远看见,相顾惊骇,不敢向前。于公见了,大声曰:“吾何惧哉!”喝令左右上前。手下人役只得耽着惊恐,聚在一处,缓缓前进。那伙盗贼渐渐将近,公乃大声叱曰:“汝众何为者耶?知吾巡抚二省于侍郎否?昔在凶荒,今来稔熟。汝尚敢如此横行,将欲来劫吾耶?将欲自寻死地耶?汝众且听着:吾自莅任以来,莫非有偏私乎?莫非有剥削重敛乎?莫非有贪婪污行乎?莫非有暴虐酷刻乎?莫非有坐视民饥贫而不赈济乎?莫非有鳏寡孤独而失于所养乎?莫非有大兴工作,而役汝劳力乎?莫非有抚驭乖方而激汝为盗乎?数者之中有一于此,汝众当明言吾过,甘受尔等之侮。若其无有,可速散去,即宜改过,学为良民,上不污祖宗之名,下免自己分身之惨,中不留盗贼之名,遗臭于后。若仍不悛,苍天不佑,国法难容!”群盗见公威风凛凛,声若洪钟,言词有理,皆感激相顾曰:“果是于爷。我等不敢为非矣。”言讫,尽皆奔散。自后盗贼绝少,亦于公威德服人之一验也。
于公自叱退群凶,从山西巡历到河南省下。多日,有布政司左参议刘孔宗,自持廉洁,一毫不染,与人平素寡合。虽于同僚之中,少有不合,动辄面叱其过,驭手下人役书吏甚严,在任多年,遂为众所排挤。当时有妻兄,不远千里而来,欲图姐夫济助。刘孔宗少少与些盘费,令人逐出境外。其人怀恨,乃佯对众曰:“刘参政是我姐夫,凡事皆重托我,特差人远远接我到此。”谣诱月余,赚得一事,得银百两。假言进内说了,刘姐夫尽允诺矣。事无不谐,其人同中骗银到手,竟自潜逃。刘孔宗不知其事,依律问放为事之人。其人见事不谐,即央亲人前往,半路拿着骗银之人,遂各处讦告。有平日怪孔宗者,又从而排挤之。其诓银之人,又恨孔宗逐他。事连孔宗夫人,众官交章劾论,于公察知其冤,乃上疏力陈孔宗之冤,孔宗方得无罪。孔宗深感于公之德,其夫人立像,日奉三餐把公。后孔宗立官为工部侍郎,亦公之疏雪而致之也。
于公一日坐堂,见一后生,告姐夫谋占家产事。公差人拘其姐夫,审问其故。姐夫诉道:“小人怎敢谋占他人家产。岳丈在日,自谓此子非岳丈亲生,有遗嘱令某管其家产,非敢谋占。”公曰:“既有遗嘱,取来吾看。”
其人即呈上。公看毕,笑语其人曰:“汝岳翁,有智人也。他当日写遗嘱付汝时,正恐汝害他性命。他的遗嘱写说‘非吾子也’,一句。‘家私田产尽付与女夫’一句。‘外人并不得争论’。观汝岳丈取此子之名为‘非’,就有主见久矣。岂有自生之子,说非亲生而辱名败门乎!岂有父取子之名为‘非’,是美名乎!吾今为汝岳翁点明遗嘱之字句云:“非’,一句。‘吾子也’,一句。‘家私田产尽付与’,一句。‘女夫外人,并不得争论。’”
公断句读毕,遂判七分与其子,三分与女夫,作为抚长管业之事。公复谓其小子曰:“汝父在日,取汝之名为‘非’,乃一时之权词耳。吾今与汝判明家产,‘非’之名不美,吾就与汝改名曰‘衍’。‘衍’者,为世世相承之意。”小子闻言拜谢曰:“以公祖改父之名,敢不终身佩德!”遂叩谢而出。
此子因公之德,后来读书领贡,荐授凤阳府教官。后于公被诬死,衍上疏明公冤与功,乞加建祠祭祀以报之。此子即储衍也。
于公因院中堂鼓旧损,声音不远,乃令一老吏写牌取鼓。吏持笔半晌,写牌呈上,看之,不中公意。公旁立一小吏,公命写牌,小吏承命。即提笔写云:
巡抚二省都察院于,仰造鼓铺户,速办堂鼓一面。务要紧绷密钉,轻击远闻。置之军中,三挝令敢勇之士先登。悬之省下,一鸣使聚敛之官警退。今欲革故鼎新,尔当用心整饬。送院验中,随给价银。如制不堪,定行究治。
小吏写毕呈上。于公览讫甚喜,遂问小吏何名。禀曰:“贾瑀,乃是府中拨来伏侍老爷。”于公见他敏捷,心中有意抬举他。
一日,于公出巡未回。贾瑀见院中屏风上有一幅唐人韩干所画《五马归厩图》甚妙,高处露着一条斗方白纸在上。贾瑀看见笔力甚健,一时乘兴,援笔遂写一诗于上,云:
一日行千里,曾施汗血劳。
不知天厩外,犹有九方皋。
贾瑀题写毕,既而恐惧,欲涂洗又不可。
不数日,于公回院,贾瑀伏地请罪。公问其故,贾瑀禀诉其事。公观诗毕,喜曰:“汝无罪。不过一时乘兴而作,非有意为之,何罪之有?吾前日见汝能文,今又能诗,可为小有才者。自后伏侍上司,当小心谨慎,不可造次。”正分付间,适值公案桌歪欹。公遂命贾瑀取一木片衬垫平正,其案桌遂不歪欹。公因谓贾瑀曰:“汝既能诗,可将衬桌之事为题,作诗一首。”瑀不索纸笔,即口占一诗云:
寸木原因斧削成,每于卑处建功名。
一朝衬进台端下,能与人间定不平。
公闻贾瑀所吟之诗,极口称赞曰:“观汝才华若此,不宜久处于下。”遂即收为本院巡吏。后考满进京考中,除官经历。后累官至工部员外,寻升江西参政,与苏州府知府况钟同登三品之职。况钟亦吏员出身,累升至苏州知府。在任十九年,食参政俸。苏州土民仰戴,称为况青天。若贾瑀与况钟,亦可为吏员中杰出者。贾瑀若不遇于公,亦不能甄拔到此。
于公在任年久,遇天旱时,公即诚心祷雨,雨随至。遇年潦久雨,公即虔心祈晴,指日见旭。所以二省人民安阜,盗贼潜消,家家乐业也。不期公之父彦昭病故,公闻报,即日斩衰就道而行。百姓闻之,涕泣固留。公谓百姓曰:“为人在世,忠孝为先,安有父丧而不奔回守制者?汝众不必苦留,决不可少住也。”公遂换马单骑,急急奔回守制。百姓随路泣从者千余人,有赴京保留者万余人。朝廷见百姓等苦保,旨下夺情起复。公再三哀祈乞终父丧,诏方许之。二省士庶军民等,合建生祠侍奉,报公之恩。
其时入京官员,俱用在任土宜人事馈送当道。惟于公巡抚十余年,未尝有分毫土宜人事馈送当道并相知者。公丁父忧才阕,不期母夫人刘氏又卒。公复丁母忧。朝廷遣行人汪琰来,钦赐谕祭营葬毕。行人奉旨,迫公还朝复任。公再三乞终丧制,朝廷不允。公复五上表章,恳乞终制,后朝廷方允。不谈于公守制终丧。且谈今日朝廷新命一太监掌理监事。未知此人行事如何,试阅后卷可知。
第十三传 王振恃权诛谏职 太后盛怒暂徇情
宣德十年驾崩。后正统登极,时正统帝年方八岁。群臣合章祈请命张太后临朝,垂帘听政。朝中有三杨阁老辅佐邦家。一位是江西泰和县人,姓杨名遇,字士奇,号东里,时人称为西杨宰相;第二位乃是湖广石首县人,姓杨名溥,字弘济,号澹庵,居湖广之东,故人称为东杨宰相;第三位乃是福建建安县人,姓杨名荣,字勉仁,号默庵,居闽南,敌人称为南杨宰相。总三人而共称之,故曰三杨。三杨阁老秉政,果然国家宁谧。更兼上有张太后仁圣懿明,兼临天下,果皆民安物阜,正舜日尧天之时也。
正统年幼,独喜任一中贵人。这中贵人乃是山西大同人氏,姓王名振。自幼奉上旨,拣选进宫。翰林官练习经史,颇通六艺;擅作聪明,能吹弹歌舞;兼有才思机巧,人皆不及。自幼伏侍正统帝。及今帝登位,凡王振所奉皆从,因命掌司礼监事。王振既掌监事,遂作起威福,要人趋附奉承。廷臣少不如意,即传上旨,或谪,或拿问,或调远方,或革职。自此以后,人皆畏惧王振。而振见人附己,所行无不遵依,乃立意发兵收复安南(即交趾也)。永乐年间,三征交南,俱皆臣服,又屡叛屡伏。至于宣德年间又叛,盖朝廷因久劳人民而征远国,遂舍之不伐。
此时王振欲立威外国,乃发兵十五万,命定西伯蒋贵充总兵官,兵部尚书王骥提督军务,征安南、木麓、川思、任发(奚名)。连岁兴兵,遂使中国之民困于锋镝。兵连祸结,所费辎粮万万。时有翰林侍读刘球,素怀忠耿。见王振专权,妄起兵端,国家耗费,百姓怨嗟,乃上疏奏劾振。时正统帝年幼,凡奏本皆由王振之手。振见此疏,大怒曰:“叵耐这厮无理!汝又非言官,干汝甚事!”遂蓄恨在心,思欲害之。偶值编修董璘自陈愿为太常卿,得以祀神,专主祭祀。王振看见此本,复怒曰:“翰林官反越职僭言,朝廷官爵,擅自邀求。轻造诽谤,渎神祈福。”前月刘球本上有“选礼臣以隆祀典”等语,振乘此机会,即矫上旨拿董璘、刘球二人,俱下锦衣狱中。振复与心腹锦衣指挥马顺言曰:“董璘之事,尚可恕他。叵耐刘球这厮,劾我妄起兵端,独专大权,要我万岁爷爷杀我。汝为我决不可轻放他。”马顺领命,遂重加拷掠。逼令刘球招董璘之事是他主谋。刘球抵死不肯承认。忽一日,王振令人持一纸与马顺,顺即到狱中使捽刘球到一僻静之处,布置刘球。刘公见了恶刑,惊得魂不附体,口中只叫曰:“吾今为国去奸,反遭汝等奸邪毒害。吾死之后,旦夕诉于我太祖暨太宗之灵,伸吾冤抑被害之事明吾忠义报国之心。先擒汝子,后诛汝身!”马顺闻言,遂掤扒其身而死,甚是酷烈。可怜忠义学士刘球,为国除奸,反遭马顺毒害而死。此后人人畏惧,无人敢劾王振。
这刘学士遭马顺之害,一点忠魂不散,径附体在马顺儿子身上,历数马顺之恶。马顺见其附体于子,多请僧道禳解求释。只见其子口中说道:“马顺,汝害吾甚酷,吾今已诉知上天。不过七年之间,汝之死日,比吾尤惨酷也。汝今解禳何益,祸不旋踵矣。”言讫。其子口鼻流血,面目皆青肿而死。马顺见儿子被刘公忠魂附体,活捉而死,心中甚惧,悔之莫及。王振闻知,心亦惊恐,遂票旨即放出董璘,赦归田里。王振正令人释放董璘,忽宫中内相到来,传出张太后旨:召王振。振闻召,惊得面如土色,默想曰:“此事只我与马顺密为之,张太后安能得知?”正慌惧间,又有内相催促。王振只得忙至宫来,朝见张太皇太后。
太后屡闻得王振弄权,因此亲临别殿。先召大臣杨士奇、张辅、杨溥、夏元吉、蹇义、杨荣、胡潆等,朝见张太后。太后正中端坐,左右女官,皆杂佩刀剑侍立,拥卫东首。时正统帝端立西首直下。英国公张辅同诸大臣皆恭立。张太皇太后——动问,皆有奖励之词。及问至杨溥,乃叹曰:“昔先帝尝称卿忠诚,不意今日得见也。”你道张太皇太后为何出此言?当时洪熙为太子在南京监国时,永乐因汉庶人出征有功,心中甚喜。庶人因其喜,每进谗言,毁谤那洪熙,有夺嫡谋太子位之心。那时杨溥做学士时,苦苦泣谏永乐帝。永乐大怒,遂下溥于狱中十年。溥虽在狱,手不释卷,人讥诮之。溥笑而答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后来到洪熙登极,即放溥出狱,遂升大学士,兼文渊阁。当日张太皇太后见溥,故有此言称及。张太后顾谓正统曰:“此六、七臣,皆先朝所简拔,以贻与皇帝者,凡有事必与之议。若非此七臣所赞画者,不可行也。”正统帝唯唯受命。
少顷,宣王振至,俯伏阶下。太皇太后一见,颜色顿异,曰:“汝伏侍皇帝起居,闻汝行事多不律,今赐汝死。”侍卫女官闻旨,即掣剑欲斩王振。那正统帝忙跪下求免,诸大臣皆而三叩恳。张太皇太后曰:“今皇帝年幼,未能周知事务,若留渠用事,日后必误家国矣。我今暂听依皇帝暨先生之言赦振,自后不得与渠干国家大事。”言毕张太皇太后即命驾回内,仍命上赐英国公并诸臣等酒饭。诸公饭毕,乃辞拜上而出。
后宣德崩,张太皇太后将宫中一应玩好之物,不急之务,悉皆罢去。又禁不许差中官出外办事。若差出外,恐其生事。凡有大政事,必先启奏皇太后,太后令付阁下议定施行。每隔数日,必遣中官至阁中查问,连日曾有何事来商确。辅臣即以帖开某日有某中官以几事来议,如此施行。皇太后乃以所事验之相同,则不究问。设若王振自断,不行阁下议者,必以诏切责之。由是王振不敢为非,终张太皇太后之世也。
且不谈张太皇太后之事。且谈于公丁父母之忧,服满起复。当时山西、河南二省士民人等,有千余人,上京恳公复任,旨未下。公朝罢,乃拜访众官。众官俱来拜贺,公一一回拜。于公亦拜谒王振,适值少卿薛瑄亦到振所。各相见礼毕,王振不逊二公之位,乃遽然上坐。于、薛二公即曰:“此非礼也。论遵朝廷之礼叙爵,则吾等职品相同;论今日相见之礼,吾等是客,公是主。岂有主坐客位之理乎?”言毕,二公亦高坐于上,不谈言语,茶罢而别。自此王振与于、薛二公不睦。
过十余日后,于公早朝回归,忽见前面大喝四声:“行人回避。”于公只道是那郕王谒陵回朝,忙下马回避。随从人说道:“非是那郕王驾来,乃是内相王振。”于公闻言,跨马前行观看,果是王振乘着四明车辇,随从人役颇多,犹如驾到一般。于公看见,已是心中忿怒,不期王振跟随人役,倚振之势,大声叱曰:“兀那甚官儿!不避俺家王爷。”于公见喝,指着从人叱曰:“汝仗谁之势,欲人回避。”正论口之间,王振乘着车辇到来。于公曰:“汝有何德能,妄肆尊大,擅敢乘此四明车辇!”两下遂争竞起来,路中过往官员看见,齐来解劝。于公对众曰:“昔虞舜曾制此车辇,巡游天下,采访民间利病。恐不能悉知颠连幽隐民情,故制此辇,名曰‘四明’。即大典所谓明四目,达四聪之旨。招求四方贤才,采取四方言路,洞烛四方民情。他今妄自尊大,擅乘此车,僭越无礼。汝谓朝中无人乎!谁不识汝妄为之制度乎!吾因汝是皇上宠异之人,不与汝较论。前者拜望,礼也,汝又高坐无礼。今又使从役叱吾下马,汝视人如无物耳!吾岂惧汝哉!”言毕,即将王振车前横轼乱击。众官见于公言词有理,心服其能。遂劝开,各各散讫。
王振心中怀忿,欲寻事中伤于公。又思得于谦是前宣德爷爷简任之臣,又惧那太皇太后在上,恐其知道,因此不敢伤害于公。公明日遂上疏劾王振。正统帝览之,欲将于公发锦衣卫责杖,又省曰:“此臣乃先帝简拔之臣,若发下去,倘有差失,使朕有杀谏臣之名。”遂留中不发。于公见奏不下,又因父母之变过哀,遂染成一疾,乞休养病,愿以孙元贞、王来二人代巡二省。候明旨不下。原有千余人在京乞公复任的,闻得公乞休养病,众遂往通政司、都察院等衙门,告乞公复任。又晋、周二王,亦各有本保留于谦复任。
王振接着二本,遂与心腹王、毛二人计议。王振曰:“叵耐前者于谦当众言吾之过,吾决欲设一计以害之。”王、毛二人忙摇首曰:“难害渠。日前于谦因劾汝之过,那万岁爷欲发于谦到锦衣卫责罚,又沉吟半晌,曰:“于谦是个好官,况又是我先皇帝简用之臣。朕若一时发他下去,倘有差失,坏朕的名德。’后来因见于谦病本乞休,要以孙元贞、王来替代,故此着吏部知道。此事惟我二人知之。且张太皇太后素知其能,难以害他。况今二省与周、晋二王,并官民人等,俱有保复之本。依我愚见,莫若乘此机会,仍着他前去巡抚二省,免得留在京师,见他动气。若差他前去,众官倒说汝有容人之量。那万岁爷又见你不念旧恶,愈加信任。”王振见二人说得有理,随即依议而行。遂票出旨着吏部降于谦二级,为大理寺少卿,仍差巡抚二省。公闻有旨下,只得带病辞朝而行,时正统十一年三月廿一日也。公辞朝到任后,未知若何。
第十四传 权珰蒙蔽劝亲征 王师败绩于土木
王振见于公远去,心中消释其忿。不期张太皇太后升仙,三杨阁老,俱皆老耄,不能理事。病者病,殂者殂,朝中大权,悉归于王振。振遂肆无忌惮,竟差驿使马云、马清、陈友、李让等三百余人,前往北外太师也先处买马三千匹。
使臣领振差使,径到瓦刺地方,来见太师也先。也先见南朝使臣到,心中甚喜。乃杀牛宰马,大宴使臣,甚是恭敬。又着许多妇女,吹笳弄笛,歌唱队舞。马云等吃得大醉,因乘醉中大声言道:“汝这般乱歇、乱舞、乱跳,有甚好看?吾中国有的是美女、美妇,歌舞女乐,笙萧管笛,何等齐整。”也先闻得此言,心中就慕想起来,沉凝半晌。众部长一齐说起中国果有好妇女。其时伯颜与昂克二人,即开口道:“俺闻汉时曾有公主许配俺们这里。如今既是两家和好,何不结为姻亲?”众部长闻言,齐声道好,再三言之。马云初时尚未应允,后来一发吃得大醉,就乱言乱语应承。也先闻允,心中大喜,明日遂选良马二千五百匹,诈称三千匹。又多备宝刀、弓箭、骆驼、貂鼠等物朝贡——一来进贡,二来作聘。其马价银缎,一一皆用别物偿之。
马云等辞别也先,带领众军,一齐到京。那里敢说起婚姻女乐之事,又把也先抵偿马价作聘之物隐过,方敢来见王振。王振即亲自来点视马匹,止有二千五百匹,少了五百匹。虽有骆驼五十匹,不足马数。振乃大怒,遂把这朝贡的人毫无赏赐,又把马价减少,反到四驿馆,大言责备来贡的人。那来人闻言,闷闷不乐,不敢回言,记恨在心,急急回归。
当时也先送马云等同众回南进贡时,即夸示诸多部落,仍禀知脱脱不花可汗道:“南朝自遣使臣,来通和好,又许俺们和亲,不日即有好音来也。”诸部解闻知,俱各前来称贺。谁料这些进贡的回来见也先,将事情说了一遍。也先即问起赏赐并婚姻之事。众人齐答道:“还要说起赏赐婚姻之话!饶得俺们性命回来,十分之好也。”也先闻言,气得昏倒在地。各部劝起也先。也先大怒,遂与各部誓约,点起众部,并诸处外方人等,共有七十余万,诈称一百万,一齐冲拥到边关。时正统己巳十四年七月初五日也,其日钦天监奏荧惑入南斗。
也先统众到边,大肆劫掠,攻打各关。哨马飞报进京,报道北兵围杨洪于花马池,逼朱谦于瓦子关,败顾兴祖于独石,追石亨于雁门关,大同、宣府诸城堡,俱皆失陷。杀掠人畜万余,各处烽烟竞起。王振闻报,不与众官商仪,力劝今上位亲征,正统帝遂下诏亲征。群臣忽见有旨下,即连章进谏,皆被王振阻遏,不行奏闻。此时灾异屡见,王振竟不省,仍协令上位亲征。
明日又发旨下,将欲就往。众群臣即时至五凤楼前,执章侯谏。王振一见众官,即问曰:“众官员至此何为?”众官对曰:“特谏止圣驾,不可亲征。”振曰:“汝众官不闻澶渊之事乎?”众官对曰:“今时与宋时不同。昔契丹无故犯宋兴兵,乃贪兵也。兵法云:“兵贪者败’。且有寇准决其谋,高琼施其勇,故能成功。”振闻众言,反让众曰:“宋独有人,吾国岂无人耶?”遂不听众官之言。接了许多谏章,径往内廷而去。
时正统十四年己巳八月初六日,传旨下:着令弟郕王与太监金英、兴安等,留守内都。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高谷,都御史王文,学士陈循、商辂、江渊等,皆留守北京。擢监察御史韩雍为右佥都,巡抚江西,取回南直隶巡抚侍郎周忱入朝。取回巡抚河南、山西侍郎于谦入朝。遂命英国公张辅(公年八十三岁),成国公朱勇为先锋,平乡伯陈怀,都督井源为左右翼,正统乃命王振同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学士曹鼐、张益等官扈从亲征。当日共点兵五十余万。正出行之际,忽然雷震奉天殿,殿中角梁俱折,栋瓦皆碎。文武百官见此灾异,即合章俟候于午门外谏圣驾。
王振将昨日众官谏章蒙蔽,竟不奏上。今日复见众官列于午门之外,乃一马当先,问曰:“今日圣驾已发,汝众官何得再谏?”众官拥住谏阻。王振曰:“自祖宗以来,每每亲征,非独今上也。汝等不识时势,安晓兵机!”大喝军士,拥圣驾前行。诸文武大臣,只得匆忙随车驾。
出得都门,连日凄风苦雨,军士慌张。行至大同,闻得敌势甚猖獗,王振遂矫上旨,先差都督井源等二万人马冲阵。不两日,报道井都督兵大败,不知所往。王振闻报,又忙矫传上命,差平乡伯陈怀领二万人马接战。平乡伯领命,遂点人马与敌交锋,身遭五箭,尚犹督战,可怜忠勇都督,终于箭射身亡。此时成国公朱勇连胜二阵,怎奈援兵不至,手下军兵,苦战一日一夜,料粒不曾充腹,兵士纷纷乱窜。朱勇见势已去,大叫曰:“吾今为王振所卖,奉命有功,无人应援,乃天数也。今日尽忠报国,死亦无恨。但得人杀出,报知我主上,即速回鸾,庶不有失。”顾谓亲兵指挥伍宣曰:“汝素忠勇,可拼命杀转,报知我圣上;可急往附近关津回进,不可迟也。”嘱咐毕,大叫一声。自刎而死。
亲兵指挥伍宣见主帅自刎,泣下数行,拼命杀出,果然英勇,当之者死。左冲右突,连杀数十人,身中二十余箭,血污袍铠,死战得脱,奔至皇上营,见王振报曰:“朱爷自刎,全军覆没,吾今拼死杀回,可速请圣驾转往近处关进,不然恐有失误。”王振犹自不悟,尚叱伍宣。伍宣大骂曰:“误国之贼,到此尚蒙蔽耶!”大叫曰:“吾主将尽忠而亡,吾敢不守义报主而死!”连叫数声:“天乎!数乎!”亦自刎而死。营门外众军,遂焚其尸,且箭镞将满一升,诸君皆叹息悲咽。王振犹然蒙蔽不闻。
此时英国公张辅老病卧于军中,闻知此报,身不能起,忙令人代奏,速劝主上急往附近关隘而回,不然恐误大事。王振又阻,竟不报闻。尚书王佐知事不济,只得俯伏于草莽之中,祈请皇上速转。振又矫上旨令退。学士曹鼐等见势急迫,假作书以和为名,速请圣驾转,然后再图别议。振反大言曰:“竖儒不知兵事,阻挠军机。”当有钦天监正彭德清,见王振尚发此言,乃大声斥曰:“象纬示警,决不可复上前去!若有疏虞,致陷乘舆于草莽,谁任其咎。”振尚欲遣将交战。曹鼐曰:“臣子固不足惜,但主上系天下安危,岂可轻进。”振又曰:“倘有此,亦天命也。”会日暮,有黑云如伞,营中人畜皆惊。
次日车驾至土木。王振有辎车千余辆,在后未至,因此稽留等待,遂驻兵于上木。十四日欲行,而敌已四围合拥。见我兵势亦盛,不敢轻进。不料我军屯营之处,水草全无,军士不得食,马驮不得料。众军饥渴,连掘三四十处,皆掘三四丈深,不见一毫水泉。众军见无水泉,尽皆慌乱,遏止不定。
王振忙令移营。敌人见我军乱窜,遂仗铁骑,一齐冲杀过来。我军势不能当,一时大败。但见尸横遍野,血染黄沙。此时将士虽欲奋勇,奈两日饥渴,力不能支。损害雄兵五十余万,皆王振一人所致也。大臣死者,尚书邝埜、王佐,英国公张辅,学士曹鼐、张益等,皆被难,后人只收得衣冠归葬。王振亦被乱兵杀死。正统见文武将官及王振俱已遭害,上有亲随四、五百人,皆非猛将强兵,乃慌忙下辇,坐于高岗大石之上,亲兵俱围绕其下。不多时,只见两员敌将,飞马奔上岗来,杀开亲兵,竟冲到上前。众亲兵俱皆惊散。未知如何。
第十五传 正统蒙尘北地 于谦扶掖朝纲
正统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当时诸文武大臣,只说扈车驾巡边,整饬边务,不料王振强协诸将对敌,故逢此难。时正统亲见百官并王振被害,即忙下辇,坐於高岗大石之上。此时尚有兵绕护,忽见二员敌将奔上岗来,杀散亲兵,一个提刀望上身劈来,上将身一闪,那刀早砍在石高处,只见石上火光冲起丈余。那将吃了一惊,即收住刀,慌问主上遭:“汝是何人?”上不解他问的言语,不慌不忙,反问那两将曰:“汝莫不是也先乎?汝莫不是伯颜乎?汝莫不是赛刊王、大同王乎?”那两将见问,大惊异,即奔下岗来,报与也先。
半路中正遇着伯颜带人马冲来。二将便道:“俺们在前面高岗上,见一人穿的、带的,与众不同。俺用刀砍去,不能伤犯,反砍在石上,那石冲起火光,约有丈余。因此俺就不敢伤犯,特来报与太师知道。”伯颜闻说,心亦骇异,道:“莫不是中国天子么?汝且休去报与太师,俺与汝同去看个实落方报。”伯颜领了众兵,一齐复来。果然见上坐於大石之上,端然不动,亦无惧怯。伯颜见了,惊喜不尽,道:“看此人衣服异常,行动非凡,想必是中国天子也。”内中又有放箭射的,其箭射到上面前时,齐齐倒插在面前地上,如猬毛相似,一箭不能伤犯。伯颜见了此异,大喝道:“不许放箭!”众兵见此神异,亦不敢放箭,因说:“我们前月拿得南朝一个太监喜宁在此,他今顺了俺们,何不带他同去,必然认得。”遂通知也先。
那正统见伯颜与众兵去了。止有校尉袁彬在死尸里逃得性命,一见了上。放声大哭,奏曰:“我万岁爷爷为何亲自到此。”上乃问曰:“汝是何人?”袁彬答曰:“奴婢是校尉袁彬也。”上曰:“汝是校尉,不须啼哭也。汝不可说是校尉,只说是随车驾来的指挥。”言未毕,只见伯颜带领喜宁,一齐拥到。喜宁把脸望上一看,忙对伯颜等道:“此正是俺国天子。”伯颜闻说,一齐罗拜。扶上坐马而行,一径拥到也先营来。
也先一见上到来,与众头目各各合掌朝天数次,道:“中国天子,在云端里坐。今日天赐俺们一会。”当日瓦刺、脱欢、可汗闻知,一齐俱到。不半日之间,四下附近国王将帅,纷纷集至,遮得瞒天黑地,都来观看。也先忙令宰杀牛马,并羊鹿野味数千只,作庆贺筵席,大家畅饮。也先乃制一宽大牛皮宝帐,甚是奇丽,奉与主上为行营。此时内有袁彬、哈铭(上指挥与袁彬同寻到上者)伏侍,外有高盘、蒋信、刘浦光、沙狐狸等护从。也先即将亲妹进与主上,侍奉枕席。主上即用好言对也先曰:“朕承太师厚意,待朕归国,那时多差官将聘取令妹。朕是一朝人主,今若与令妹野合,可不轻了太师,使后人谈太师过失!”也先复进美女六人。主上又曰:“待朕归国取令妹时,即将此六女为腾从,庶不亵了太师令妹。”也先见说,愈加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