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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牀落月蛩声切,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分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右(上)《残菊》,少琏。
题毕,篇终。各各看一诗,赞一诗,彼此称扬不绝。
祭酒笑道:“ 周京兄之『菊影』、『菊梦』,实多警句于最晚,欲得才名,要推为魁了。”丞相笑道:“各诗自有篇内之景,惟我公道评来『忆菊』当置第一。『对菊』为第二,意思清新,立论典雅,韩兄当为魁了。然后『问菊』、『种菊』次之。”韩翰林欠身道:“『访菊』、『画菊』二诗,闲寂淋漓,两尽题意,实是丞相正音宗匠。晚生等何敢相较?”丞相笑道:“韩兄太谦了。”于是饮酒进膳,畅饮半酣,丞相笑道:“今日快乐,不可徒咏残诗。平原秋草,正宜射猎,猎具也有等候的么?”府吏、长班一时告道:“鹰隼炮弓,并有多手待了。”丞相大悦,即令打围起来。登时众多猎夫,炮手一时领命,金鼓动地,鹰隼漫天,炮的炮,射的射。少顷,所获鹿、兔、猪之类,雉、鹅、鸭、雁之属,积如阜坻。丞相大为快活,尽为分赐。¥忽见一双天鹅飞鸣云霄间,丞相道:“恨无弋之驾,以助一时快趣来。”郑太常道:“下生薄有穿杨之技,曾或偶中。近久不试,第可为今日欢娱而试之。”命取弓箭来。伺候的即取彤弓一张、雕简三个进前。太常道:“何用三矢?一的不中,鹅已远去,奚暇再放?”因用手挽一挽彤弓试较,笑道:“力乍太软,虑其不利。”复左手执弓,右手挽弦,恰如满月。挽来,仰面向空,出一声“中”,放送一箭去了。
那枝箭,杳然直入云霄,俄顷带着一只白鹅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座莫不称快,左右一时喝采。太常掷弓大笑,就坐。丞相大喜道:“不知周京兄有此奇艺,恨不与白衣从事于征倭之时。”遂命脍煮所获之兽,进酒啖吃,一座咸称快活。
忽有一双油碧遮车,从大路来至帐下,门座阻挡挥去。丞相道:“第问来历,不须挥却。”但见一双佳娥,一人穿着短后轻装狭袖衣,一人穿着长袖环 锦绣衣,双双来拜于前。一座惊讶,莫知端倪。丞相定睛看时,短后狭袖的便是泰安征倭营中沈袅烟,长袖环佩的宛然是白龙潭梦游之白凌波也。
丞相又喜又惊,发言道:“两娘何以相遇?那里联车来此野外?”沈袅烟站起身,道:“一自丞相破倭奏凯而还朝,妾身方拟随后而来,偶然与白娘子邂逅于洞庭湖上。白娘为幻前身,不可造次,耽搁岁月,今才同来。闻知丞相赏秋于此,敢此前来请安。”白凌波复敛衽前告道:“贱妾厚蒙丞相大恩,救命于乱离奔窜之中,不以鄙陋而遐弃,何日忘恩?而前身变幻,费了岁月。今荷沈娘子联车之厚意,得拜席下。从兹至愿毕矣。”丞相莞尔而谢。
祭酒诸人摸不着头脑。丞相遂将沈娘挟匕入营、舍剑身事之事,白娘变了白龙、潭水清甘之由、做梦破阴兵之颠末,一一备说,道:“两娘俱有大功大恩。今来相投,可不是感叹么。”一座莫不赞叹。
韩翰林道:“吉人天相,自然有神助天佑。其中,丞相梦里破兵之事,实是千古未有之事。”太常道:“此谓神游。唐明皇广陵赏灯,魏征做梦斩龙,俱是此类。丞相命世之姿,立大勋于国家,岂无奇征异兆!”各各称赞。
于是丞相命两娘赐坐,各劝杯酒,复进午膳。用过,茶毕,郑太常道:“沈娘子仗剑飞入于百万军中,诚红线后一人。又是见义识理,明于顺逆,岂非女侠中君子乎!”丞相道:“今日之游,亦云赏心快意。一座皆是知心之友。沈娘虽有行役之劳,能不惮一场剑术,使之助兴么?”沈袅烟欠身对道:“雕虫小技,不敢呈丑于大人之前,既承盛教,敢不从命。”就便解下鸳鸯剑来,先走了个架式,便斜行拗步的舞了起来。只见一片寒光,浑身盘绕。霜雪之色,满于帐中;一天彩虹,隐现空中。大家肃然叫奇。少顷,袅烟收了剑。舞毕,还立于坐侧。诸人称叹不已。
太常向白娘道:“娘子亦有妙艺而助欢么?”白凌波对道:“妾幼而失学,文武上却俱不能,无以应大人之命。惟妾家近湘水之上,即娥皇、女英所游之处,有时风清月白,宝瑟之声,起在云霄之间,妾儿时略仿其音声,有不足仰尘于大人之垂听呢。”太常越发欢喜道:“如此更好了。”只见白凌波手提宝瑟,弹奏一阕。其音哀怨清切,殆于水落三峡,雁号长天。四座凄然变色,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然相赏。听的两盏茶时,方才停手,大家称赞不已。丞相笑道:“弹的好,声韵铿锵,调格清高。可惜世人难得以学传的。”因复畅饮尽乐。
于焉,山日西斜,韩翰林道:“今天陪诲丈席,诸益团圆,快乐无穷,但不胜怀爵,敢自告退。明天早自请安。”丞相道:“夕阳在山,禽声上下,聊卜他日,有何不可?”于是各自命驾。
丞相命府吏护了两娘轿车在后,还府。
未知沈、白两娘如何进了魏公府?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杜蘅院丞相梦八仙 凝晖阁英阳诞双男
再说魏公与郑太常诸人,尽日赏玩于乐游园,以至日色西沉,席散各归。沈、白两姬又随后还府。
此时少卿适在内堂,魏公先请两堂午安毕,俱白沈袅烟、白凌波于南征时邂逅之事,今日同车来归之由,一一备告。少卿道:“也是有功之人,又已衽席之荐,今无容他说,只可一同收蓄罢。”丞相即命二姬拜于地下见谒。两姬方才拜见,庾夫人道:“既是蟾、鸿同列,白娘况又龙王之女,何可在庭下拜礼?”少卿道:“夫人之教很是。”即令上堂礼见。两人惶惑上堂,双双插烛也似拜了八拜,又向两公主八拜。兰阳道:“只可常礼罢。”二姬感激不尽,拜了四拜。两公主举袖,答以半礼。
又向秦、贾两人相拜叙礼。将向桂、狄两娘欲拜,蟾月忙就把手道:“等是同列,何用拜为?”仍与接风,慰劳风霜远程之劳。庾夫人随命赐坐,看他一般是花月之貌,珠玉之姿。袅烟飘逸秀爽,一切洗尽闺阁脂粉之气。凌波窈窕丰丽,宛然是宫中绮纨之像。两公主不胜奇喜,秦、贾诸人俱为爱敬,又是爱慕。丞相定以沁芳亭为沈袅烟所居,蓼花溆为白凌波所居。一室和和乐乐,有时设膳同桌,有时相寻话情。
乌兔迅速,居然已到腊月,离年日近。两公主同秦、贾诸人,治办年事祭酒。丞相着人打扫,收拾供器,开了宗祀,又打扫上屋,以备悬供。此时驸马宫中,内外上下,皆为忙忙碌碌。又打点送献太太这边的针线礼物。又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里头成色不少,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七宝联春的。庾夫人欢喜,收拾过了。
又于门上告道:“光禄寺领了礼赐关书到来。”丞相起身,出外迎接。光禄寺官员跟前拜上礼,丞相答礼。光禄寺官呈上一个黄布口袋,上有封条,就是“皇恩礼赐”四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一行小字,道是:“魏国公、驸马都尉、丞相杨少游,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丞相换了靴帽,恭敬领受。
是年除日,又是腊日,复钦赐单子一件。忙展开双手看时,上面写着:“大鹿十只,獐子二十只,狍子二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猎二十个,青羊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蝗鱼一百个,各色杂鱼一百斤,活鸡、鹅、鸭各一百只,风鸡、鸭一百只,野鸡一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三十斤,鹿舌二十条。牛舌三十条,榛、松、桃、杏瓤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一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柴炭三千斤,御田胭脂米二担,碧糯五十斛,下用常米五百担,各色干菜二十担。外有顽意儿:活鹿两对,白兔两对,黑兔两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丞相命主管伙计们一一收过了。
原来皇子、公主宫中,有年例内赐,腊日、离年,俱有定例。今年腊日同除夕,又是英阳、兰阳两公主同赐、比常倍数的。
又有两个太监,驰马到了大门外下马,进内呈上诸宫娥孝敬两公主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帖子;又有秦淑人、贾孺人,俱有金安帖子,百福千喜、子孙荣禄,各各分呈。两公主,秦、贾二人,各自领受,多多赏赐太监还了。
如此,过了离年又迎春。元日以后,天天会年伯、亲戚,吃过年酒,看戏,热热闹闹,忙乱了几日,不必细述。
荏苒已到仲春,园内万花争发,柳色如织。魏公独坐于梨花亭,郑太常、韩翰林俱来。魏公欣然起迎,道:“两兄来得正好。”茶罢,鼎坐,谈到佳境,杨祭酒又来,魏公起身道:“哥哥,那里得闲工夫临过么?”祭酒道:“今天适才告暇赏春来了。”魏公大喜,命进杯盘。自然是兰陵美酒,山珍海味。
遂与开怀畅饮,剧谈兴浓。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直到花日西沉方散。
魏公此时酒醺颇恼,随至杜蘅院,与英阳同坐,依靠背被困。忽然自外报道:“饮中八仙诸老爷临过。”魏公惊喜,整衣出迎。但见八个仙人,俱是一般的仙风鹤骨,威仪俨然。相迎坐定,各各施礼。魏公定晴看时,也有锦袍玉带的,也有衮冕牙笏、似王者威仪的,也有皂衣云履的,也有葛巾野服、气宇飘爽的。
个中一人开言道:“咱们是唐朝天宝时人。这皂衣云履、为首坐的,便是贺学士,自号四明狂客,以集贤学士乞归田里为道士,诏赐镜湖一曲。这东坐衮冕的,便是汝阳王,单讳 ,常醉于上前,不能下殿,皇爷遣人扶出之焉。这西边玉带的,便是左丞相李公,为李林甫所恶,咏诗自叹云:『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这锦袍南向的,便是翰林学士李谪仙,一斗诗百篇,高力士以脱靴为耻,潜于杨妃,遂浮游四方,诗酒寓情焉。这葛巾东面的三人:一是苏户部之子,名晋,年数岁,知为文,作八卦编,王绍宗称以后来之王粲,学浮屠,尝与胡僧慧澄绣弥勒佛;一是世号张颠尉,字伯高,善草书,挥毫落纸如云烟;一是焦公,名遂,口吃,对客不出一言,醉后应答如流,高谈雄辩惊四筵。在下便是姓崔,双名宗之,尝以侍御史谪金陵,与李谪仙诗洒唱和,杜子美为诗嘲之『举觞白眼望青天』者,即是我了。咱们闻知丞相诗酒自娱,有出世之姿,特来相访,谋与一醉。丞相肯许么?”丞相大喜,欠身答道:“谨当惟命。”即令进酒。登时酒海殽山,水陆咸备。八仙大喜,轮流把杯。汝阳之三斗始朝天,焦公之五斗方桌然,正是为今道也。八仙各说心曲。崔御史复道:“丞相建不世之勋,为国尽忠,怀爱日之诚,为亲尽孝,福禄无量。今咱们欲托身高门而来,公其识之。”丞相感激不尽,欲起拜谢。跌足而觉,便是南柯一梦。
丞相不胜诧异。适才贾孺人入来,丞相起坐,时日已昏黑,屋里已掌灯起来,丞相对英阳说起梦事,八仙托身而来,未知此梦应在何处?春娘喜的笑容可掬,道:“正是娘娘有喜兆。”英阳道:“何须独谓我呢?丞相有八个麟儿之兆。”丞相道:“何可望之,总是喜征,且看来后罢。”仍为就寝。
朝起入朝,朝退归家,先省少卿夜安,来侍庾夫人于群芳院。时两公主与六娘子俱侍太太膝下,丞相遂以昨日梦事告于太太。庾夫人道“多是吉兆,如得八个儿孙,八仙之后身,吾家之庆,惟愿如八仙之言。”兰阳诸人,无不欢喜,俱望有喜事。因说些家常闲话,各自散归。
自此,英阳公主首先怀孕。又过月余,贾孺人、秦淑人、桂蟾月次第有娠。又觉又到了至月一日,英阳娘娘有些腹中不便。杨氏家法,解娩别有产室。杜蘅院之产室是凝辉阁。英阳移居凝浑阁,未及坐草,已诞下一个男儿。
先是庾夫人已经寻收生稳婆及几个奶娘。太后娘娘别的择求于宫娥亲戚中年纪壮少、头产好奶的娘儿数人,预送等候。
婴儿才下地,隐婆双手奉来,安卧绒上。英阳气喘肚疼,稳婆方闷胎衣不下,气不舒,服从草上。忽然又出婴儿声,又诞下一男。稳婆知是一胞双男,安安稳稳的奉出分胎,安措襁褓上,告于太太、丞相双男之由。此时,瘐夫人、丞相、兰阳诸娘俱在窗外审候,俱为大喜。两个乳娘一时分领收育。
又安安到了三朝,郑司徒、郑太常、谢吏部、李都尉、杨祭酒诸公,一时来会,纷纷贺喜,大开喜筵。少卿不胜欢喜,命家人使奶娘抱出新生两儿来,诸公喜爱看玩,方口大耳,一样的俊俏岐嶷,各各赞喜不已。
杨少卿请郑司徒命名。郑太常对丞相道:“我闻丞相有异梦于怀孕时,何不以是命名?”司徒道:“有甚异兆?老夫愿闻焉。”丞相遂将饮中八仙齐来饮酒,自言托身梦事,一一告说。
郑司徒一面欢欣,一面诧异道:“真真是吉兆。亟相必有八个儿子。宜以八仙名命名罢。”丞相道:“亦有是思。《八仙歌》中,贺知章为首,李 又其次。今既得二子,一以章儿命名,因用其字为季真;一以 儿命名,字以汝阳。则何如?”司徒诸公俱为称善。
司徒复次第抱来两儿在膝上,道:“好一对宁馨儿!”欢喜的很,看了半日,递与乳媪,以黄金二锭为新儿见面之礼,分与奶娘。席上诸公俱有赏赐。奶娘接儿,抱在怀里还内。此时,太后娘娘赏赐缎绢三十端,为孩儿襁褓之资。诸公饮到日斜方散。
居然瞬目之间,又到了新年,春序过半,清明佳节。秦淑人、贾孺人、桂娘子各避产室,次第解娩,俱是得男。秦淑人先一日产下,贾、桂两娘便是一日后先娩下。丞相深喜,赐名适儿,字乐圣;一赐名宗儿,字望天;一赐名苏儿,字子晋。
盖以八仙中苏晋与汝阳王 避同音,以其姓为名,以名锡字。
各就乳娘收育。
太后娘娘还欠兰阳怀孕之尚迟。光阴倏忽,容易又到夏秋之交。兰阳公主忽然身体乏懒,饮食厌酸。英阳知兰阳喜兆,尤觉欢欣。一月之间,狄娘又有娠,各自保护。及至满月,兰阳先诞一个玉貌麟儿,狄娘后二日娩得一女。太后娘娘自兰阳怀孕之后,日日使宫娥烧香礼佛,极尽祈福之方,另择奶娘等候多时,今得麟儿,不胜大喜。兰阳安安到了三朝,太后娘娘、万岁皇爷各为钦赐奶娘金银彩帛,非同小可。
丞相发贴,邀请诸姻亲、宗族,大开宴筵于缀锦楼,便是少卿所居。天子命朝臣老成人陪筵。此时,郑鄤、虞喜南、王世爵、李世迪、狄弼琦、叶向高、张居正、杨琏诸年伯承旨来会。杨少琏又于含芳亭迎郑云镐、韩浩吉、赵应度诸僚,一时娱乐。真是满堂珠履,一天需〔霞〕云。丞相念起征倭时战伐同劳之事,复特请李尚好、廖钢、万世业、孟国辉诸武班参座。
各各献茶毕,驸马都尉李世迪命招乳娘,抱来新生儿出外。
郑司徒又使章儿、 儿出来。谢吏部诸人向少卿贺福禄无量,少卿一头谦让,一头高兴,随命家人走入里面,六男一女一同抱来。此时,章儿、 儿业已三岁,也能解言,能走;适儿等三人又是过初度有月。也有呼爷娘的,也有解脚步的,个个馨香,人人珠玉,一座耀目。郑司徒诸公轮流抱在膝上,抚顶挽手,疼爱喝采。
丞相向李都尉说:“新儿名白儿,字诗仙。”众宾称善道:“尚余张旭、焦遂两仙了”丞相微笑,又赐女儿名绣蕙。李都尉赐赏白儿奶娘缎绫三端,白银二锭。郑司徒又赏诸奶娘白金各一锭。众宾客无不将彩帛厚赏,以助欢乐。又各说怕风戒冷,俱令还内。章儿二人,尚在郑司徒座下,索果子争吃。司徒奇喜,手拣柔软的拍瓢桃、杏仁给喂,抱还。大家摆进大宴畅饮,到夕方散。丞相下阶,至二门前送了。
次日,天子别命夏太监,特赐黄金百镒,彩缎三十度,有旨道:“魏国公六子,俱是玉琢金雕,系是皇家戚联,不徒魏公家之洪福,实国之祯祥。朕甚嘉悦。”少卿下庭九拜,叫头谢恩。丞相朝见,颂祷圣恩,退还,遂将恩赐金帛分与亲戚,一为皇爷恩颁,二来为孩儿惜福。诸族莫不欢喜感叹。此是慢话,按下不题。
且说光阴如梭,又过了两度寒暑。英阳公主、贾孺人、桂蟾月、秦淑人、狄惊鸿各产一女。先是英阳一夜梦见一位仙娥,绣袂瓢摇,环佩锵锵,自天而下,手持绣锦六片赠与道:“王母娘娘所遗,贵主随意取之。”英阳接来看时,便是细绣芝兰诸草,文采灿烂,间架精密,十分可爱。英阳喜爱,自取绣兰一片,欲为分与诸娘。兰阳在傍道:“妹妹不用这绣,为诸娘自分罢。”白、沈两娘又不愿取,惟狄娘独取二绣,翻然起搅,心甚诧异,也说梦事于丞相。丞相笑道:“多是弄瓦之兆。第看不敢者,与取二者,牢记着。以俟来后如何验也不验也罢。”至是,英阳及诸娘子一时诞下女孩儿,好似英阳梦绣光景一般。丞相尤为诧异,遂以绣字定名:英阳诞儿以验,英阳自取绣兰;贾孺人生女,名为绣芸;桂娘生女,名为绣芝;秦淑人产女,名绣蘅;狄娘产女,名绣莲。自然各各奶娘领收抱育。
此后秦淑人、沈袅烟又各生一子。命名旭儿,字伯高,沈氏所诞也。名遂儿,字卓然,秦氏所诞也。总是八男六女。于是丞相八仙之梦,英阳六绣之兆,一毫不爽。各说往事,尤感神明之先示。
话休絮烦。且说魏国公五日一朝之外,日与郑太常,韩、赵两翰林,同杨祭酒饮酒谈情,赋事探景,或至夜深方散。客散,则陪话少卿夫妻,日三承安。又与两公主随意往紫菱州、梦友馆诸娘之所,有时登楼赏花,临池弄鱼,极尽安闲之乐。
此时,章儿、 儿年为六岁,俱能做对弄笔,念念诗词,往往有夙儒不及之句语,不但才情敏捷,立意清新。适儿等三人为五岁,俱通《孝经》章句,一读便会,毫不费力。女儿六人俱是品貌秀丽,明敏异常,比花稳重,比月聪慧。旭儿二个也能解笑解言,起立学步,走来走去。又是绣兰诸女儿,娇娇娆娆,顽耍弄玩。两公主、六娘子各自追随花朝月夕,或猜谜行令,或呼卢掷戏,一室和和融融。
一日,诸娘侍庾夫人用过早馔,各自散坐。吃茶毕,英阳起身,先还杜蘅院,桂蟾月随后同来。英阳顾谓:“桂娘来得有趣,我正欲起一个法儿,好行一令。”说话之间,已至门首。常侍的老妈婉如迎道:“刚才娘娘去群芳院后,司徒府送来怎么一小小包裹,奴婢不敢擅自受回。等了这半天,尚在二门外了。”英阳道:“有甚包裹?且看取来。”未知所来何物?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英阳主细评柏叶茶 白凌波雅宣牙牌令
话说英阳公主同桂娘子回到杜蘅院,婉如老妈迎告道:“司徒府送的包裹,在二门外等候多时了。”英阳道:“何不受回?”即命跟来展开。婉如出外,手提一个小小包裹跟前解开时,但见一个白腊囊筒,黏付黄笺,上书着:“上用苏州新嫩茶。”英阳笑道:“来得正好。刚才渴思泡茶,正宜新水泡来。”说犹未了,秦淑人、贾孺人、狄、沈两娘俱来,桂娘先迎接坐下,未及开话,兰阳公主开了门帘,见诸人俱在座上,笑道:“诸娘来得团圆,倒也我独来的晚了。”英阳欣迎让坐,秦、贾诸娘立起身。春娘笑道:“刚才的来,桂娘已先来坐,今又娘娘临了。”仍与序次坐下。
说些闲话之际,兰阳但见那老妈、丫鬟们在窗外纷纷忙乱,也有酌水的,也有扇炉的,也有彩茶的,也有涤杯的,不多时将茶泡了上来。
春娘亲自捧了两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着成窑五彩小盖钟,斟上两钟,分头捧上两公主跟前:其余诸人面前,复用几只新鲜杯来。一个傍边有一耳,杯上鎸着“狐□”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识于秘府”一行小字。那一只形如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鎸着“点犀(乔皿)”。又有两只绿玉斗,又有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几个。各人面前斟了海内,分上来。只见其色比嫩葱还绿,异香扑备,甚觉爱人。
兰阳先自诧异,熟视,及至入口,果觉轻浮,真是清香沁脾,与平时所吃迥相不同。个个称赞不绝。兰阳笑道:“姐姐既有如此好茶,为何并不见赐,却要迟到今日自来尝味?岂不令人恨相吃的晚么!”泰淑人道:“适才这茶,不独茶叶清香,水亦极其甘美了。”英阳道:“妹妹有所不知,我平素从不吃茶。这些茶树,都是家父自少种的。家父一生,文墨之外,一无所好,就只喜茶。因近时茶叶每每有假,故不惜重费,于各处购求佳种。如巴川峡山树,亦必费力盘驳而来。谁知茶树不喜移种。纵种千树,从无一活。所以古人结婚有『下茶』之说,盖取其不可移种之义。当日并不留神,后来移一株,死一株,才知是这缘故。如今家里花园中,惟存十余株,还是家父从近于闽、浙、湖州等处觅来上等茶子栽种活的。种类不一,故树有大小不等。又是此树最是迟久生长。茶子落土三年,始为甲坼。出土三年,也有枝叶,一年之长,不满一寸。及至十年之后,始为枝干茂盛,嫩叶密满,倒又分外连干发枝,比他木倍盛。而今十余株,收叶者不过三五,余的尚在出土。十年之内,殃掌不长。是故彩茶取用无多,用之甚惜。刚才的茶,是今年新彩叶,分送若干,今始试泡。家父着有《茶诫》两卷,言之最祥。将来发刻,自然都要奉赠。”秦淑人道:“娘娘记得,六经无『茶』字,外国此物更少,故名目多有不懂。今司徒大人既有著作,娘娘自必深知,何不道其一二,使众人听听,得其大略。”
英阳道:“茶即古之荼字,就是《尔雅》『荼苦椟』的荼字。《诗经》此字虽多,并非茶类。至『荼』转『茶』音,颜师古汉时已有此音。后人因『荼』有两音,缺一笔为『茶』,多一笔为『荼』,其实一字。据我愚见,直以古音读『荼』,今音读『茶』,最为简截。至于茶之名目,郭璞言早彩为茶。晚彩为茗。《茶经》有一茶、二槚、三□、四茗、五□之称。今都叫做茶,与古不同。彩茶之候,贵及其时。太早则味不全,迟则神散。以谷雨前五日为上,后五日次之,再五日又次之。茶芽紫者为上,皱皮者次,团叶者又次之,如筱者最下。彻夜无云浥露彩者为上,日中彩者次之,阴雨下不宜彩茶。谷中者为上,竹林下者次之,烂石中、黄砂中者并是下品。至若造茶、藏茶、辨茶等法,俱在《茶经》中。又若茶具中,商象、团风、归洁、受污等许多名目,今不可细述。若以茶性而论,除明目、止渴之外,一无好处。《本草》云:常食,去人脂,令人瘦。倘嗜茶太过,莫不百病丛生。家父所著《茶诫》,亦是劝人少饮为贵,并常戒家人:多饮不如少饮,少饮不如无饮。况近来真茶渐少,假茶日多。即使真茶,若贪饮无度,早晚不离,到了后来,未有不元气暗损,精血渐消,造成痰饮,或成□涨,或成痿痹,或成疝瘕,余如成洞泻,成呕逆,以及腹痛、黄瘦种种内伤,皆茶之为害。而人不知,虽病不悔。上古之人多寿,近世寿不长者,皆因茶、酒之类,日日克伐,潜伤暗损,以致寿亦随之消磨。此千古不易之论,指破迷团不小。无如那些喜茶好酒之人,一闻此言,无不强词夺理,百般批评,并且哑然失笑。习俗移人,相沿已久。纵说破舌尖,谁肯轻信?即如家父《茶诫》云:除滞消壅,一时之快虽佳;伤精败血,终身之害斯多。获益则功归茶力,殆害则不为茶灾。岂非福近易知,祸远难见么?总之,除烦支腻,世固不可无茶,若嗜好无忌,暗中损人不少。因而家父又比之毒橄榄。盖橄槛初食,味颇苦,涩,久之方回甘味。茶初食,不觉其害,久后方受其殃。因此谓之毒橄榄。”兰阳道:“此物既与人无益,为何令尊大人却又栽这许多?岂非明知故犯,贻弊后来么?”英阳道:“家父向来以此为命,时不离口,所以种他。近日虽知其害,无知受病已深。业已成癖,稍有间断,其病更凶。自知悔之已晚,补救无及,因此特将其害着成一书,以戒后人。恰好此书去年方才脱稿。腹中忽然呕出一物,状如牛脾,有眼有口,以茶浇之,张口痛饮,饮至五碗,其腹乃满。若勉强再浇,茶即从口流出,恰与家父五碗之数相合。盖家父近年茶量更大,每次必饮五碗。若少饮一碗,以内即觉不宁。少停再饮,仍是五碗,因此身体日见其瘦,饭亦懒吃。去年偶因五碗之后强进一碗,忽将此物吐出。近来身体方觉稍安。”兰阳道:“这是吉人天相。兼之尊大人立言垂训,其功甚大,所以获此善报。方来定然寿享颐期。”英阳道:“家父若像去岁一饮五碗之时,几至朝不保暮。此时较前虽觉略健,奈受病已深,年末六旬,衰老已甚。但愿如妹妹所言,那就是姐姐之福了。”秦淑人道:“适才娘娘言茶叶多假,不知是何物做的?这假茶还是自古已有,还是起于近时呢?”英阳道:“世多假茶,自古已有。即如张华,言饮真茶,令人少睡。既云『真茶』,可见前世也就有假了。况医书所载,不堪入药假茶甚多,何能枚举。目下江、浙等处,以柳叶作茶,好在柳叶无害于人,偶尔吃些,亦属无碍。无如人性狡猾,贪心无厌,近来吴门有数百家,以泡过茶叶晒干,妄加药料,诸般制造,竟与新茶无二,渔利害人,实可痛恨。起初制造时,各处购觅泡过干茶。近日远处贩茶客人至彼买货,未有不带干茶以做交易、至所用药料,乃雌黄、花青、熟石膏、青鱼胆、柏枝汁之类。其用雌黄者,以其性淫,茶叶亦性淫,二淫相命,则晚茶残片,一经制造,即可变为早春。用花青,取其色有青艳。用柏枝汁,取其味带清香。用青鱼胆,漂去腥臭,取其味苦。雌黄性毒,经火甚于砒霜,故用石膏以解其毒,又能使茶起白霜而色美。人常饮之,阴受其毒,为患不浅。若脾胃虚弱之人,未有不忠呕吐、作酸、胀满、腹痛等症。所以为姊的从父命,从不饮茶。素日惟饮菊花、桑叶、柏叶、槐角、金银花、沙苑、蒺藜之类,又或用炒焦的薏苡仁,时常变换,倒也相宜。我家大小,皆是如此。日久吃惯,所以吃茶为苦,竟是习惯成自然了。”兰阳道:“真茶既有损于人,假茶又有害于人,自应饮些菊花之类为是。但何以柏叶,槐角也可当茶呢?”英阳道:“世人只知菊花、桑叶之类可以当茶,那知柏叶、槐角之妙。按《本草》言:柏叶苦平无毒,作汤常服,轻身益气,杀虫补阴,须发不白,令人耐寒暑。盖柏性后凋而耐久,禀坚凝之质,乃多寿之木,故可常服。道家以之点汤当茶,元朝以之浸酒避邪,皆有取于此。麝食之体香,毛女食之而体轻,可为明验。至槐角,按《本草》,乃苦寒无毒之品,煮汤代茗久服,头不白,明目益气,补脑延年。盖槐为虚星之精,角禀纯阴之质故扁鹊有明目乌发之方,葛洪有益气延年之剂。当日庾肩吾常服愧角,年近八旬,须发皆黑,夜看细字,即其明效。可惜这两宗美品,世人不知,视为弃物,反用无益之苦茗,听其克伐,岂不可叹!”兰阳道:“妹妹正在茶性勃勃,听得这番谈论,心中不觉冰冷,就是再有金茶、玉茶也不吃了。明日也去找些柏叶、槐角,作为茶饮,又不损人,又能明目,岂不是好?但姐姐既知茶弊,这般明白,今也刚才的泡茶,胡为府中送来?又何登时泡斟来,有若益年乌发的好良剂?倘是柏叶槐角么?”英阳道:“妹妹说的是。这非柏叶、槐角,便是家里花园中真茶。今天新彩,适才送来,味甚清冽,又无假茶克伐之患,正与桂娘尝尝新味。幸喜妹妹诸人齐到,偶尔评说平常茶品了。”秦淑人道:“娘娘评茶,虽然正论。这茶总言能吃多少?每日至多不过五七杯,何必拘束戒他呢?”英阳道:“误尽苍生,就是淑人这句话。你要得今日是一个五七杯,明日就是两个五七杯,后日便是三个五七杯。日积月累,到了四五十岁,便是几百、几千、几万五七杯呢!”合座共是大笑。
贾孺人道:“娘娘与其劳神算这帐,不若另到好处疏畅疏畅。”大家道妙,一同起身,出了杜蘅院,过了两层庭院,到了蓼花溆,又携白凌波偕行几步。兰阳道:“我久未见过稻香斋,今我们一齐进了,见他乡舍光景,倒有趣味了。”大家称善,都走至稻香斋。
时正季春天气,但见下边畦亩,佳蔬菜花,一望无际,桑柘绿阴新涨。青篱傍边,山坡之下,土井之上,鸡鸭将雏成群,呀呀喔喔,叽叽啾啾,不觉可爱。英阳道:“这般乡舍趣味,桂娘独享清福。”乃进了厅房,各自坐下。丫鬟们自然是各人面前斟上茶来。春娘笑道:“岂不是四五十岁几千、几万五七杯么?”兰阳道:“我不吃过了。”众人都大笑起来。白娘子知是话有来历,不便问好,只自无言。
少顷,又端上小膳,摆在桌上,也是燕窝汤、柏子粥、杏子汤,各人面前各一器,又有果品珍菜几碟。兰阳先把柏子粥吃了一口,道:“这又是柏叶里中结成的,可不胜他珍味白吃了么?”大家又笑了一回,各自用过,说些闲话。
英阳道:“我们又自都前往梦友馆,看他修竹新笋千百枝,仍坐,今治上晚饭来,倒也有趣。”大家又道好,一同起身跟出。到门那里,春娘已令摆设齐整。及来看时,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每一榻前,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菱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一个个上头放着一分炉瓶,一个攒盒。上面二塌四几,攒盒式样亦随几之式样。每人一把乌银洋嵌自斟壶,一个十锦法琅杯。大家坐定。
兰阳道:“我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个令,才有意思。”英阳笑说道:“妹妹自然有好酒令。我安心醉了,都多吃两杯,就有了。”兰阳笑道:“姐姐今儿也过谦起来,想是厌我□了?”英阳笑道:“不是谦,只怕行不上来,倒是笑话了。”贾孺人忙笑道:“便说不上来,只多吃了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还有谁笑话咱们不成?”英阳点头笑道:“依令。妹妹到底吃一杯令酒才是。”兰阳笑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吃了一杯。
沈袅烟忙走至当地,笑道:“既行令,还叫白娘子来行水府好酒令才妙呢。”众人都说道:“好的很。”沈娘便拉着白凌波过来。兰阳道:“王家酒令,自然是非同小可。”白娘笑道:“王家令何如是帝家令。”大家又笑一回。英阳道:“既在行令,不宜散坐。理应命小丫头移来白娘子坐椅,放在当中席上。”白娘子也半推半就谢了,居中便坐下,也吃了一钟酒,笑道:“水府中有个骨牌副儿令。从上位顺颔下去,至末席。如我说一副儿,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再说第二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语,合上一句,都要合韵。错了的罚杯,这可使得么?”众人都笑道:“这个令好,就说出来。”白娘子又道:“酒令大如军令。不令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两公主齐声道:“一定如此。快些说来。”白娘道:“有了一副了。左边是长天。”英阳道:“头上有青天。”众人道:“好。”白娘道:“当中是个亚合六。”英阳道:“六桥梅花香彻骨。”白娘道:“剩了张六合么。”英阳道:“一轮红日出云霄。”白娘道:“凑成却是个蓬头鬼。”英阳道:“这鬼抱住钟馗腿。”说完,大家笑着喝采。英阳饮了一杯。
白娘又道:“又有了一副了。左边是个大长五。”兰阳道:“梅花朵朵风前舞。”白娘道:“右边是个大五长。”兰阳道:“十月梅花岭上香。”白娘道:“当中二五是杂七。”兰阳道:“织女牛郎会七夕。”众人都叫好。白娘又道:“凑成二郎游五岳。”。兰阳道:“世人不及神仙乐。”说完,大家称赏,饮了酒。
白娘道:“又有一副了。左边长么两点明。”秦淑人道:“双悬日月照乾坤。”白娘道:“右边长么两点明。”淑人道:“闲花落地听无声。”白娘道:“中间还得么四来。”淑人道:“日边红杏倚云栽。”白娘道:“凑成一个樱桃九点熟。”淑人道:“御园却被鸟衔出。”说完,饮了一杯。
白娘道:“又有一副了。左边是长三。”贾孺人道:“双双燕子语梁间。”白娘道:“右边是三长。”孺人道:“水荇牵风翠带长。”白娘道:“当中三六九点在。”孺人道:“三山半落青天外。”白娘道:“凑成铁锁练孤舟。”孺人道:“处处风波处处愁。”说完,饮毕。
白娘又道:“左边一个天。”桂蟾月应口道:“良辰美景奈何天。”白娘道:“中间锦屏颜色俏。”桂娘道:“纱窗也没有红娘报。”白娘道:“剩了二六八点齐。”桂娘道:“双蟾御座引朝仪。”白娘道:“凑成篮子好彩花。”桂娘道:“仙仗香桃芍药花。”说完,饮了一口。
白娘道:“左边四五成花九。”狄惊鸿道:“桃花带雨浓。”众人笑道:“该罚,错了韵,而且又不像。”狄娘笑着饮了一口。白娘道:“左边大四是个人。”沈袅烟道:“陶令门前五柳春。”白娘道:“中间三四绿配红。”沈娘道:“柳叶开时任好风。”白娘道:“右边么四真好看。”沈娘道:“玉阶仙仗拥千官。”白娘道:“凑成便是一株花。”沈娘道:“春风先入五侯家。”说完,饮了一杯。令已完了,大家各自喜欢道:“真是好酒令。水府牌名胜似旱地呢。”因与轮流,又饮过一会酒。
丫头、老妈们来请用点心,英阳道:“吃了两杯酒,倒也不饿。”兰阳道:“也罢,就拿了来这里,大家随便吃些罢。”丫头听说便去。春娘又命抬了两张几来,复端上两个小捧盒。
揭开看时,每个盒内两样蒸糕,一样是藕粉桂花糖糕,一样是松瓤鹅油榛、柏子之类。那一盒内是两样炸的一寸五分大的小饺儿,又别的一碗茄鲞。兰阳因问什么馅子,婆子们忙回是螃蟹的,兰阳听了,皱眉说道:“这会子油腻腻的。难吃这个。”又看那一样是奶油炸的各色菱花粉小面果子,也不喜欢,因为各自用过。
兰阳用劲挟来一个茄鲞,吃过道:“这甚清爽,比别的不同,是那样造成的?”贾孺人道:“茄鲞每用猪臊的、鸡肉脯子合用,是故油腻腻太过了,夺了真。故这茄鲞用腊兔肉代那猪臊,鸡脯子又换了野鸡肉,外他香菌、蘑菇、新笋、干果子之类,一依原法,盛在磁罐子里封严,过了三天就是了。”兰阳道:“腊兔、野鸡用代最腻腻的,怎不清新,真是过常白吃了茄鲞。”春娘道:“娘娘如以为可,当别的造成一罐子孝敬孝敬。”兰阳道:“偶尔喜那清淡,何须春娘记挂着。”桂、狄两娘齐声道:“既学其方,我们只可依法造成,又有何难了。”兰阳笑道:“说的虽易,造的不如说的。如能一闻其方,也可移来其法,人家之好好酒法糕方,人人可以誊本仿造,那有谁的法儿最好?某人造成超类,总是手儿惯熟,别有自得的妙方子之外,也没胡涂龃龉,真得其妙呢。”两娘子口虽称然,以内也不服膺。后来贾孺人另造两大盒茄鲞,分送两公主,两公主各各称佳厚赏。桂、狄两娘私自依方造茄鲞,俱为失真,弃了,始服兰阳之话。这并后话。
且说众人吃过一桌膳,又漱口,吃茶,净手,又说了一回闲话。及到日斜,各自出门回去。
及至岔路,兰阳便顾桂娘道:“娘子跟我来。且有一句话与娘子讲讲。”桂娘满口应承跟了,至玉香院上堂陪坐。丫鬟又进茶盘斟来,兰阳道:“我不吃茶,只求柏叶、槐角可吃了。”未知兰阳同桂娘何话?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