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交婚小传 - 第 6 页/共 9 页
到晚娶时,竟僭坐了父亲的八人大轿。一路花灯夹道,照耀得就如白日一股。笙箫细奏,金鼓齐鸣。知府乌纱吉服为媒,先去通言。其余二府三府四府并知县,又并合营有职将士,俱骑马跟随在后面陪娶。不多时,到了辛衙。辛祭酒也是乌纱吉服,儿子是儒巾蓝衫,迎到门前,请新郎待茶。再三苦请,新郎只不下轿。
新郎虽不下轿,然请新郎的家人已明明窥见新郎是前日的管家矣。早暗暗报知辛小姐。辛小姐闻知,又细细叮嘱了绿绮许多说话。辛祭酒见请新郎不肯下轿,便请陪娶各官待茶。各官见暴公子不下轿,恐误了良时,便也不下马了。喜乐在门前不住的吹打,火药不住的在门前频放,掌礼人又不住禀催。又延挨了半晌,方听得后厅隐隐一派哭声。
新人已上轿,抬将出来。众执事见新人已上轿,便分排逐队而行,中间拥护着新郎的轿在前,新人的轿在后,路旁观看的,无不赞羡繁华。
不多时娶到,同抬至大厅上,就有伴婆搀扶出来,同拜了天地,又同拜了公公,又夫妻交拜了,然后拥入洞房,共饮合卺。此时房中已备了两席酒筵,东西对坐。
二人坐定,伴婆就请揭去盖头的锦帕。暴公子见揭盖头,心下小鹿一撞,恐怕看见,要变颜色理论。不期盖头的锦帕才揭起,假小姐一眼看见了暴公子,便忍不住失声一笑,忽回头对着从嫁来的两个丫环低低耳语。
暴公子看见假小姐笑而不怒,心先放了一半,因大着胆问道:“小姐为何见我失笑,莫非疑我不是真公子么?”假小姐但只笑而不答,却又回头与从嫁丫环耳语。那丫环乃走到公子身边,低低说道:“前日公子假装家人来考诗那一日,小姐早已看定公子是真公子,那假充公子的不是公子。恐公子笑小姐没眼力,不识人,故于和诗中先暗暗说破,随即通知家老爷。家老爷道:‘为何如此?’小姐道:‘白龙鱼服,从来真人不肯露相,故若此耳。’老爷尚不深信。今小姐见公子原是真公子,自信有眼力能识人,故不觉失笑,非有他也。”
暴公子听见小姐说真人不露相,到替他将一场丑俱遮瞒过了,不胜之喜道:“这等说起来,小姐不独丰姿美丽是仙人,而明眼高识竟又是神人了。但更有一说,前日充我的假公子,人物也还清俊,小姐为何看不中意?”丫环道:“小姐一见话,就对家老爷说,那人虽外皮清俊,却骨肉寒薄,是个贱相。因赞公子是个有福之人,故和诗第二首末句云:‘便指捉刀如捉笔,胜于优孟美人妆。’”,暴公子道:“捉刀怎是赞我?”丫环道:“小姐说,昔三国时,外国遣使臣来朝见魏公曹操。曹操恐貌不扬,因选一丰伟者代之。而自捉刀,立于其旁。那使臣见后,曹操因叫人问魏公人品如何,那使臣道:‘魏公虽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真英雄也。’曹操听了大惊,服其识人。今小姐见公子假充家人。故以捉刀相赞。”公子道:“优孟又是何说?”丫环道:“小姐疑那假公子像个戏子,故曰优孟。”
暴公子听了这些话,直觉得满身痒毛都被她抓到,哪得不喜?因说道:“小姐眼睛怎如此精明?那假充我的果然是个梨园。”随叫侍妾奉酒道:“我暴文自惭粗俗,恐难亲近玉人,不料转蒙小姐错爱如此,真前缘也。誓结发齐眉,断无二心。”假小姐到此时,方自答道:“若能仰望终身,方不负贱妾一番择婿。”二人说得投机。饮罢,便同入鸳帏,受用那颠鸾倒凤之乐。正是;
少年得意是新婚,况复多情又有恩。
今日相逢鸳帐里,交欢哪得不消魂。
二人风流得意,不能尽言。到了次日,暴公子来见父亲,称赞辛小姐才美不尽。暴雷见儿子得意,也自欢喜。到了日中,又打发儿子到辛衙谢亲。
暴公子这番来见辛祭酒,又请拜见辛夫人便认为门婿,十分亲热,不住口地称赞辛小姐的才美。辛祭酒治酒款待。他便尽兴而饮,毫不装腔。
在扬州住过了几日,暴雷因要起身,便拨了驿递的船只人夫,先送公子夫妻起身回京。辛祭酒与夫人,只得假作悲啼,与“女儿”泣别送行。又留恋了两三日,留恋不住,只得任她去了。暴公子去后,暴雷住不得数日,因军机紧急,也就去了。正是:
恶人空使千般势,淑女佯为三不知。
娶得夫人称婢子,欢然犹道是便宜。
辛祭酒打发了暴雷与暴文起身去了,一块石头方才放落地下。因与辛小姐商量道:“一场大祸,幸亏你识巧心灵,偷躲过了。但只愁风声树影,瞒不得许多,一朝走漏消息,便是非不小,却也不可不虑。”辛小姐道:“孩儿开此诗社,原非博名,意在择偶。今兄弟之婚亦巳聘矣。孩儿之姻已蒙父亲属意,谅无他说。孩儿何必又播虚名,以招实祸?从此之后,请谨闭闺阁,不复见一人矣。”辛祭酒道:“必得如此方妙。且过些时,再作区处。”因分付家人道:“有人问及小姐,只说已嫁暴公子去了。”正是:
只要牢牢自口瞒,他人耳目又何干。
争传仙子乘鸾去,谁认嫦娥在广寒。
扬州尽传辛小姐嫁暴公子去了不题。却说甘颐,自别了黎青回蜀,因见辛祭酒已有允从之意,心下十分欢喜。一路上,虽未免牵挂踌躇,然想到其间,以为还有指望,又心下一宽。思思想想,忽到了家中。拜见母亲,又与妹子相见,彼此无恙,大家不胜之喜。
母亲就要对甘颐说知刁直赖亲,及妹子做诗之事。甘颐忙说道:“此事孩儿在扬州细细都知道了。”母亲惊讶道:“你在扬州如何得知?”甘颐遂说:“扬州有个辛祭酒。辛祭酒有个女儿,叫做辛古钗,才美过人。辛古钗有个兄弟,叫做辛解愠,少年才美,不减姐姐。因自有才,定要娶个才美之妇。故他姐姐辛古钗,特持为他开了一个红药大社,招扬州城中,并天下女子入社做诗。指望选择一位佳人,与他为配。孩儿闻知这辛古钗才美,欲要见她一面而无由,只得假装女子去入社做诗。因写自家名字不便,只得从权写了妹子名字,到社中做了十首《子夜歌》,两首赋体律诗。不期她兄弟辛解愠见了,认真是妹子所做,十分爱慕。遂叫父亲辛祭酒,向孩儿求亲。孩儿因见辛解愠少年秀美,而又多才,自是科甲中人,故一口就许了。孩儿虽许了,他父母还以未见妹子为疑,故久未行聘。不期我这巴县的王父母,就是辛祭酒受恩的门生。知老师要为儿子求一才美媳妇,因见妹子公堂做诗出类,看明才美,故差人将妹子的四首诗,不惮数千里而送与辛祭酒看。就劝他速速行聘,不可失此才美之妇。辛祭酒看见名字,恰正是孩儿的妹子,喜不自胜,故再三求孩儿归来受聘。孩儿又因乡试在迩,也要归来。故妹子之事,一一皆知。”
田氏听了大喜道:“这王知县真是个好人,方不愧为民父母。前日在公堂上,就许替妹子作伐,不期又恰是你看中意的,真奇事也。如此说来,妹子到好了。只是你去游学一场,既遇了辛古钗这样才美女子,又改妆见过了她,何不说出真情,求她为妇。”甘颐道:“辛古钗才美之名,播于一郡。凡扬州大乡绅子侄,谁不求婚?俱不肯从。孩儿一个远方的孤身寒士,若轻易开口,殊觉不情,故每每隐忍住了。只到前日,辛祭酒求我归来受妹子之聘,孩儿乘机,方透得一句。辛祭酒虽未明言,已隐隐有相从之意在言外矣,但嘱付孩儿努力功名。孩儿因思他们宦家门楣,功名不成,自然无分。故归来乡试,亦为此也。”田氏道:“既是这等说,且待过秋闱,再作区处。”
甘颐与母亲说完了正事,随即将扬州所做的诗文一一取出,与妹子看。甘梦也将别后做的新诗,与哥哥看。彼此互相称赞。甘颐因叹说道:“人生世间,才华是万不可少的。妹妹若非这四首新诗,使上官起敬,则受刁直之累不浅。只因这四诗之妙,又结成此一段良姻。虽姻缘天定,然细察其成就之机,实则才华之所致也。就是愚兄,入香社而邀美人之盼睐,游朱门而蒙显达之交欢,亦惟此一枝笔为之招致名誉耳。设或不然,落落书生,何以得扬眉吐气。”甘梦道:“才之所以动人者,以多才者少也。若据哥哥说起这辛古钗的才来,诗句惊人,香名满郡,则妹子村僻株守之才,不足数矣。”甘颐道:“才必有对,名难独擅。无青莲谁知子美,有义山方显乐天。使扬州无辛古钗才美擅名,人竟不知闺秀中有香奁之妙矣。惟辛古钗特开大社,故震起闺阁诗风,虽出类拔萃如古钗者少,而辛解愠由此知求才妇矣。惟辛解愠知求才妇,故王知县见了妹子之才,遂欣然作伐。惟王知县欣然作伐,故辛解愠欣然愿纳聘,而吾妹之才色播满广陵矣。设无古钗之才,焉能显吾妹之才?故愚兄谓既生吾妹,而古钗之生,为不可少。何也?惟才知才,惟才怜才也。”甘梦听了,连连点头道:“蒙哥哥指教,妹妹之茅塞开而鄙吝消矣。”兄妹谈到入微,彼此欢畅。
过了两日,母亲田氏道:“这王县尊,既断明图赖,又出示禁止强婚,虽说爱才,而用情可谓至矣。我儿既归家,不可不一往谢。”甘颐道:“孩儿正有此念。”因写一个名帖的手本,叫人拿了头巾蓝衫跟到县前,穿戴起来,将手本投入。
此时知县正审完事要退堂,忽看见甘颐的名帖手本。此时差去见辛祭酒的差人已回了,辛祭酒央他纳聘的回书已见了。正要差人打听甘颐可曾还家,忽见来拜,忙教请在迎宾馆坐。随即到馆中来相见。一见了,看见甘颐青年秀美,满心欢喜,因笑嘻嘻说道:“甘兄回来了,本县甚是渴想。”甘颐道:“生员昨日才回,今日特来进谒。求老父母大人台坐,容生员叩谢。”王知县道:“这也不消了。”甘颐道:“本县生员,进谒父母,礼应叩首。况老父母大人又不独父母之尊,而保全培植,又生员之恩人也,敢不叩首?”因铺下红毡,大拜了四拜。王知县也答了四拜。拜毕,师生坐下。甘颐因先谢说道:“生员浪游于扬,老母弱妹孤处于家,不意遭舍亲之祸。若非老父母大人,垂明镜之霜,沛阳春之泽,不几堕于陷阱乎?今得保全,皆老父母大人之厚德鸿恩也。且不独保全,而又系红丝于千里外之荀香,此恩此德更当何如?”王知县道:“申冤理枉,乃本县职守之常,何足言谢。至于千里联姻,是为敝座师令公子求佳妇。恐其不知蛾眉三峡有令妹之美才也,实非为令妹作过情之誉。此事敝座师已有书来,道及先有许多作合,天意成全,不待言矣。但本县尚有一言,不知有当于甘兄否?”甘颐听下连连打恭道:“愿闻佳教。”王知县因细细而说。只因这一说,有分教:言才耳畔,喜早心窝。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占高魁准拟快乘龙 寻旧约倒期惊去凤
词曰:
偶尔占三巴,便想扬州第一花。况是色香都长就,根芽。不怕夭桃不破瓜。
谁道事还差,凤去楼空啼暮鸦。惊得断魂无一语,嗟呀,锦片前程浪滚沙。 —右调《南乡子》
话说王知县看见甘颐,青年貌美,举止风流,又动了一片怜才之心。欲要说起,因先问道:“甘兄既在扬州与敝座师,诗酒往还,则他令爱荆燕小姐才美之名,再没个不闻之理了。”甘颐见问,不觉怅然道:“生员不但闻,而色香嗅味亦已浅浅深深,领略一二矣。”王知县道:“既是如此,何不求为佳偶,庶不负上天生才之心。”甘颐道:“岂不反侧愿求!但每一自反,而孤寒远人,又无贵重良媒,何以启齿?”说到此处,因对着王知县深深打一恭道:“惟蒙老父母大人,垂天地之心,书中微露一斑。故生员方得借此陈情,而邀贵座师隐然之许可。又明命努力功名。故生员遄归,一为受聘,一为秋闱也。今乃又蒙老父母大人殷殷念及,深恩厚德,直不啻天地父母矣。”王知县道:“天地生才甚难,而才之遇才又不容易,故本县每恐失之。今以令妹之才,得配辛解愠之才,再以甘兄之才,得配了辛荆燕之才,便妹妹哥哥,姐姐弟弟,一双两好。今日之交婚,可成千秋之佳话矣。既敝座师与甘兄有了成言,容本县再写书去撮合,自如所愿矣。甘兄只须拾两闱之青紫,以为婚姻光,便万全矣。”甘颐道:“蒙老父母大人,事外尚如此垂怜,生员切己,敢不努力。”王知县又定了行聘之期,甘颐方才辞谢而出。正是:
天地生才原有伦,最堆得者爱才人。
若有爱才人撮合,何愁秦晋不朱陈。
甘颐别了县尊来家,与母亲妹子说知县尊已定了行聘之日,并许与辛小姐做媒之事,田氏甚是欢喜。
到了行聘这日,县尊果代辛祭酒,行了千金厚聘过来,鼓乐吹打,十分丰盛。知县又吉服亲自到门,甘颐迎接到堂,盛筵款待。因是父母官,又是前番审讼恩人,田氏率领着女儿甘梦,也亲自出来拜谢。
县尊看见甘梦,金镶玉饰,比前青衣装束,大不相同,更加欢喜。因对田氏说道:“令爱才美,固是出类惊人,而令婿才华,亦自不凡。今秋明春,定然同令郎高发,方知本县不是孟浪。”田氏因谢道:“父母老爷的天恩,举家也陈说不尽,也感激不了,惟有顶戴祝赞而已。”王知县听了大喜,略吃得几杯,恐路远,就起身去了。
甘颐见秋闱渐近,因闭门读书。到了宗师科考,又是一名入场。到了入场之时,只得别了母亲、妹子,到成都省中去赴试。论起来,甘颐还是初次入场,不期场中,只论文,不论老少。过了三场,候到揭晓这日挂出榜来,这甘颐竟高高中了第一名解元。
报到巴县,先是王知县喜个不了。再报到横黛村来,田氏与甘梦又喜个不了。
甘颐在省中吃鹿鸣宴,谢座师,谢房师,会同年,又谢宗师,直忙了二十余日,方得脱身回家。一到家,拜见过母亲,又见过妹子,即到县中来拜谢王县尊。王县尊接着,以为鉴赏不差,彼此欢喜异常。随命送匾立旗杆,凡事过于加厚。
又过了些时,南场的乡试报到县中。王知县看见辛发,也中了南场第八名亚魁,愈加欢喜。随叫报人,写了报条,报到横黛村甘解元家来。
甘颐此时,正贺客盈门,忽又见一伙报人,拥进来报喜,俱惊讶不知是哪里来的。不多时,众报人将报条高贴在堂中报解元的报条一带。大家争看,只见上写着:
捷报贵府令坦辛讳发高中南场乡试第八名亚魁。
报人张才、李福。
甘颐看过,喜之不胜。忙入内报知母亲与妹子,大家俱欢喜不尽。因问报人,何以得知?报人道:“是大爷差来的。”甘颐听了,一面赏了报人,一面就来拜谢知县。起先是一番贺客,如今又添了一番贺客,终日忙个不了。
却说刁直,自从讨了一场没趣,便不好上门。后闻甘颐回家,就要上门修好。只因自家又加纳了个三考外郎,见人也称相公。见甘颐不过是一个秀才,也差不甚远,故忍耐住了。不期到了秋闱,甘颐忽中了解元,十分动火。又见报人久知他与甘家是表亲,报条都报将来。又不好回说不是亲,却暗暗的出赏银,自家却不好上门,心下甚是急躁。欲要老着脸,竟上门贺,又恐怕甘颐倚着举人发作他。再三思量,并无计策。忽想到:“且待我在路上试他一试,讨个消息,再作区处。”
因打探他进城的日子,竟立在街旁,候甘颐的轿子,将抬到面前,便走到街心拦住轿子,深深打一恭道:“愚表兄罪人刁直,恳求一面,不知大贵人还认得么?”
甘颐在轿中突然看见,因想起他是母亲同胞姊妹生的儿子,在轿前打恭,过不得意去。忙喝住轿,走了出来,用手搀住道:“原来是刁表兄,为何不着人先通报一声,使小弟得罪。”因与作揖。揖罢,刁直就说道:“罪人下情,苦未上达。欲求至舍一诉其由,不知贵履可肯下临?”甘颐道:“此处到府不远,何不同步而去。”刁直道:“怎敢劳尊。”甘颐道:“书生步履之常,何劳之有。”遂同到刁家,叫家人送上一个表弟的名帖,又重新施礼。
刁直一面叫人治酒,一面就诉说道:“向因一时痴妄,得罪姨娘、表妹,故至今无颜,不敢登门。就是表弟大喜,日思走贺,恐遭斥辱,故不敢耳。”甘颐道:“母姨至亲,怎说此话。就是金钗求亲,止不过爱舍妹也,原非恶意。事又不成,彼此又无伤,往来何碍。”刁直听了大喜道:“表弟之心,天也;表弟之量,海也。既蒙赦过,感戴不胜。”一面席完,送上酒来;一面又邀了几个亲邻来陪。甘颐绝不装腔,放量而饮,直饮到日暮酣然,方才谢别回去。
刁直到次日,又备了许多礼物来称贺。甘颐与母亲、妹子说知,嘱咐前事休提,以礼相待。刁直又见招的女婿,也中了亚魁,回想前事,十分惭愧。又请姨娘、表妹相见。田氏偏领了甘梦出来见他。刁直看见甘梦,花嫣柳媚,绰约如仙,拖逗的心目中青黄无主,一句话也说不出,只作了两个揖,就出来了。甘颐留他饮酒,直饮到午后,方放他进城。正是:
至亲原好又何修,若要修时便带羞。
何不往来无话说,欢欢喜喜更绸缪。
甘颐因人事缠扰,直挨到十月尽,方得动身进京去会试。因与母亲约道:“孩儿此去,若是不中,自然就回来事奉甘旨。倘托母亲福庇,侥幸中了,便恐要在京中耽搁。母亲、妹子,远远悬隔,实为不便。便要差人来迎请,或是上京,或是赴任。况妹子婚姻已在扬州,到蜀远接,亦殊费力。”田氏道:“这个自然,且候你的捷音再处。”
甘颐又到县中,求了王县尊一封书,与辛祭酒求亲,方才起身长行。一路上暗想道:“我幸已中了解元,又有王父母的书信,便开口去求,也不为非分了,况辛祭酒已有成言。”又想道:“求虽不妨去求,只怕成还未必便成。必须中了进士,方得遂心。然就情理揣度,辛小姐这等才华,再无个不嫁我,而又嫁他人之理。但黎青曾说,恐有意外之变。我想意外二字,尚属虚虑,未必当得意中实事。”遂欢欢喜喜,催赶舟马,晓夜前行。
不几时到了扬州,船一泊岸,也等不得寻下处,也等不得见黎青,早先袖了王知县的书,带了王芸,一径到辛衙来,指望相见欢然留饮。不期走到门前,竟静悄悄不见一人。再走进大门里去看,只见门旁贴着一张告示,上写着:
光禄寺少卿辛为禁约事。
照得本寺,蒙恩超升卿贰,钦召进京。新中秋元,又进京会试。所有住宅,着家人小心看守,不许地方棍
徒侵损扰害。如有此等情弊,随即具禀府县究治。看守家人,亦不得因而生事取罪。特示。
甘颐看了告示,方知辛祭酒升了光禄少卿,带着儿子进京去会试了,心下早吃了一磴道:“他父子俱进京去了,这亲事却问谁求?”又想道:“他父子虽然进京去了,小姐自然在家,且进去问个消息。”因又走了入来,直走到厅门口,方看见老家人王禄,在那里坐着晒日色。看见了甘颐,是认得的,因走起身来叫道:“甘相公几时来的?”甘颐答道:“方才到,尚未曾起船。”王禄就说道:“老爷与相公俱进京去了。”甘颐道:“我看见告示,方才得知。但不知小姐还是在家,还是也随老爷进京去了。”王禄听了,白瞪了眼看着甘颐愕然道:“原来甘相公还不知道。”甘颐道:“不知道甚么?”王禄道:“我家小姐已嫁与人去了。”
甘颐忽然听见,就像闻了霹雳一般,竟将魂魄都震痴了。呆了半晌,方才又问道:“果是真么?”王禄道:“嫁也嫁去了,怎么不真。”甘颐道:“且问你嫁与甚么人?”王禄道:“嫁与暴元帅的暴六公子去了。”甘颐道:“这等说是武官的公子了。小姐这等选择人才,为何就肯嫁他?”王禄道:“说来也奇怪。那暴公子来考诗时,人人尽道决不中意。不期那暴公子止写得三首旧唐诗,小姐竟看中了意,就和诗三首,许嫁与他。叫家老爷一时转不过口来。那暴元帅又势焰赫赫,叫本府太爷为媒,见小姐诗已许下,便立逼着娶去了。”
甘颐见王禄姓名、事迹俱说得凿凿有据,便气得软瘫做一团,走也走不动,只坐了半晌,没瞅没睬方才走了出来。思叹道:果不出黎青所料。今去见她,必为她所笑。然一肚皮气闷,除了她别无人可说,只得勉强走到砖街上来。
刚到得门前,恰好黎青出门撞着,便笑吟吟迎了进房去道:“还凑巧,再迟一步,便要错过了。”甘颐虽也勉强支持了几句说话,只觉精神暗淡,颜色惨然。黎青看见因笑嘻嘻说道:“闻郎君已高占鳌头,今又千里远来,自应欢颜道喜,笑面言情。为何凄凄不乐?想定为闻了辛小姐嫁暴公子之信故耳。”
甘颐见黎青说着他的心事,不禁感触,竟落下泪来道:“正为此也。这段心事,他人不知,须瞒芳卿不得。我为辛小姐,也不知费了多少心机,守了多少岁月,陪了多少小心,担了多少惊怕,刚刚求得王父母一封书来,以为金屋可期,蓝桥有望。不料盼到而今,而金屋早已无人,蓝桥又忽淹断,纵使心如铁石,亦难为情。”黎青笑道:“此事若是确然,便怪郎君不得。今此事,以妾看来,不过移云掩月,以骗聋聩之人耳。大有可疑,郎君何便深信?”甘颐道:“卿为此言者,宽慰弟也。岂有事已确然,尚有可疑之理。”黎青道:“郎君何以知其确然?”甘颐道:“暴六公子为婿,人已确然矣。知府作伐,媒又确然矣。笙箫鼓乐,万耳万目,嫁娶又确然矣。若疑辛小姐不愿,而和诗三首,又已确然矣。有甚不确?”黎青道:“和诗郎君曾见否?”甘颐道:“这却未见。”黎青道:“此事大有可疑。郎君初闻信,心志慌张,未及细察。妾为郎君察之久矣。且少饮一杯,待郎君神情稍定,然后容妾细道其详,以拨郎君之闷。”
甘颐听了,终只认做宽解之言,因谢说道:“多谢芳卿美意。只怕香醪纵美,不能解愁;快论甚奇,安能拨闷?然而卿卿高雅已铭五内矣。”
须臾酒至,不但黎青苦劝,而甘颐亦借此稍宽。只恨神情不畅,饮不得四五分酒力早已有七八分醉意。黎青因说道:“贱妾说此事可疑,郎君以为贱妾宽慰,故置之若罔闻。然此事实有可疑,故妾敢为郎君一剖也。”甘颐道:“芳卿既有所疑,请试言之。”黎青道:“且请问,郎君视辛小姐为何如人?”甘颐道:“辛小姐乃当今灵心慧性之才美女子也。又何待言?”黎青道:“郎君请忖度一忖度,这暴元帅的第六公子为何如人。”甘颐道:“人固不易知,然就事论人,他一个武官的儿子,纵有才学恐亦有限。”黎青道:“却又来。况闻这暴公子去考诗时,又止写得李太白《清平调》三章,并未曾自有一句。况又闻这暴公子,考诗时是一人,亲迎时却又是一人,则其无才诡谲可知矣。如此无才诡谲之人,而辛小姐灵心慧性之才美女子,选才几许,阅人几许,历时几许,略无一入目之人,而竟为暴公子三首唐诗,遂输心服意,不顾父母,竟随之而天南地北,不问所之,岂有是埋哉?即使辛小姐果爱其人,寓意于诗,而才人下笔,亦不过一字半字中微露其情。岂肯直书曰:‘何幸仙郎意外逢’,又直书曰:‘倘得吹箫乘凤去’,又直赞其美道:‘五陵公子姓名香。’为此者,不过别有权移,假此以快其心,使之喜而无察也。使辛小姐果然真为此诗以自媒,果真仰望斯人以终身,则是一不孝不智,无廉无识之妇人矣。郎君又何取焉?”
黎青一席话,说得甘颐恍然有省,豁然大悟道:“芳卿之论,深为有理。但恐辛小姐才美绝伦,谁无耳目?岂易挪移!”黎青道:“若论美,北人见惯肥痴,若睹南妆,袅袅娜娜,自易生怜。况辛小姐盛名之下,惟有夸张,谁敢道个不字。若论才,只要拿得笔动,便是大才子了。谁能识其中深浅,一发易于耸动。况辛小姐所遣之人,不是许飞琼,定是董双成,谅非等闲,安能与人识破。辛小姐不深藏金屋,即暂隐桃源,相会自有期也。郎君但当安心待之,不可作无益之悲。”
甘颐听了,渐渐想出意味来,心下一喜,不觉连酒都醒了。因说道:“若据芳卿如此剖来,只恐辛小姐还藏在家里,芳卿何不试往一探。”黎青笑道:“郎君何看得事情儿戏。辛小姐此事,乃偷天换日,干系不小。就藏在家里,安肯见人?就是贱妾所言,只好你知我知,外人面前一字也露不得。走了消息,便要遗祸于她,断断不可。”
甘颐听了,又惊讶起来道:“是呀,是呀。但只是凤去台空,已无踪影,而又畏首畏尾,不敢寻消问息。纵使相公有期,而天长地久,等到何日?岂不令人闷杀!”黎青道:“妾闻赫赫之势,从来不能耐久。再加以骄矜强横,其败可立而待。况兵凶战危,不出周期,定有变故。郎君幸努力春闱,夺了会状二元,完了功名大事,妾包管美满婚姻,欢然到手。”甘颐道:“得如卿言,则是弟已死而复生也。”甘颐被黎青说得愁心变喜,闷臆生欢,又不知吃了许多酒。因分付王芸先回船去,自己留在黎家宿了。正是:
入情妙论应须信,达理微言自可听。
听到一天忧散后,几回醉了又重醒。
甘颐次日起来,因对黎青说道:“卿之料事,吾所不及。又肯尽心竭虑,佐予之不逮,弟之感铭久矣,不在今日。此去倘侥幸成名,玉人尚在,果能遂愿变男儿之志,则卿之美意,决不敢忘。三星在天,定当留一星之座以报卿。卿幸勿视我为虚言。”黎青听了,不胜欢喜道:“妾一见郎君,即怀此志,然而自揣青楼贱质,又不敢作非分之想。后蒙郎君错爱,得荐枕衾,又不忍自央蒹葭之倚。虽未敢明言于郎君,而一片眷恋之诚,想郎君亦已鉴察久矣。郎君若有虚言诳妾,不待今日,然而绝不蒙许可。今忽怜而见许,此必有感妾仰望之诚,念妾于归之切而不忍辜负者,故慨许而不疑也。郎君一段真诚,可格禽鱼。妾非禽鱼,安敢复以为虚?葑菲有托,已不胜庆幸矣。”说罢,甘颐吃过饭,就要别黎青进京道:“辛小姐既不可问,我在此也无用。况岁云暮矣,春闱之期渐近,只得要勉强行矣。”黎青道:“春闱期近,妾不敢强羁留郎君。但郎君此行,妾还有一言奉嘱。”甘颐道:“尚有何言,愿乞见教。”黎青道:“郎君到京,少不得要见辛公子。他父子少不得要对你说他小姐嫁公子之事。郎君听了,千万不可惊慌悲戚,信以为真。若信以为真,他便道郎君无识,不知他女儿之为人,非知己也。又千万不可微言嘻笑,道破其假。若道破其假,他又虑郎君口舌不稳,打破他盘中之谜,又生疑忌。凡有所言,郎君只宜唯唯诺诺而已。倘有求婚之书,竟自达上。倘有别议婚之事,竟以有聘辞之。使辛小姐闻之,自服郎君之有识,而又感郎君之有情有义也。”
甘颐听了,大喜道:“何卿之论事,尽合机宜,真可谓女中之陈平矣,感谢感谢。”黎青道:“还有一言。”甘颐道:“更有何言?”黎青道:“郎君至京,倘辛公接郎君同寓,万万不可住在一处。”甘颐道:“得能亲近,亦是好机,为何转不可同住?”黎青道:“郎君不知。那暴公子住在京师,如今做了辛公女婿,自时时来往。郎君若住在一处,与他认熟了,后来做亲,未免又多一番议论。莫若远远的生疏些,好做手脚。”
甘颐听了,更加欢喜道:“卿怎么就算到这个田地也。可谓心细于发,异日得朝夕相依,使我心腹中,又添许多智慧,真快事也。”说罢,黎青又取酒与甘颐送行。二人绸缪婉转,只饮到痛醉,方才分手而别。只因这一别,有分教:功名得意,婚姻遂心。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辛光禄事忧差再暗订前盟 甘探花心不变偏硬辞贵聘
词曰:
萝菟美相牵,我爱他怜,谁家野草忽胡缠。纵使根栽金屋里,也是徒然。
恐怕失前缘,后约重宣,谁知金玉自心坚。一任侯门丝幕好,绝不轻联。 —右调《浪淘沙》
话说甘颐别了黎青,回到舟中,又加添船银,叫他送进京去。水程尽了,又催车马早行。在路耽耽搁搁,直到新正,才到得京中。因忆黎青之言,便另寻了寓处住下。安定了行李,又到礼部去投过文书,报过名,将春闱之事,打点停当,方寻到辛光禄的私寓来拜见。
这光禄寺,虽是个卿贰衙门,却系冷曹,无甚大政。正闲在家里,忽传报甘相公到来,忙叫辛解愠出到门前,迎了进去,自却立在大厅上等候。三人一见,便彼此互相称喜,交相拜贺,拜毕、坐定、茶罢,辛光禄就先叹说道:“天下事,荣辱得丧最不可期。我学生自甘放弃久矣,乃蒙圣恩怜念,又命待罪于此。小儿童年,又侥幸一第,得附骥尾,皆可谓叨圣世之荣矣。只可恨小女缘悭,一时匆匆草草,误乘凤去,甚为不惬意耳。”
甘颐听了全不惊讶,只打一恭道:“是。”竞不细问缘由,辛光禄见甘颐不问,也不好复说,只说道:“甘兄如今是至戚了。为何不来此同寓,明日也好挈带小儿入场,却又另寻下处。”甘颐道:“晚生初至京师,不识道路。入城时,车马倥偬,不能久待,只得就随便住下,方来进谒。虽未附居,却幸相去也还不远,朝夕尚可趋侍。”辛光禄因命留饮。饮酒中间,只说些科场中的事务,并不提起辛小姐之事。饮到抵暮,方才别去。正是:
虽然关至戚,各自有深情。
只为深情定,闻惊故不惊。
两下别去不题。
却说这暴六公子,娶了绿绮来家,认真是荆燕小姐,欢喜之心,也形容不尽。今见丈人辛祭酒又升了光禄少卿,阿舅辛解愠又中了举人,同到京中。自以为是嫡亲爱女的娇婿,至亲骨肉,便朝夕往来,百般加厚。请了酒,又请酒,送了礼,又送礼,没三两日不自来问候。辛光禄见他这般优礼,怎好说出不是亲女儿?只得将绿绮认做亲生的一般,时常去看视。
不期这暴六公子,有个同胞的妹子,叫做窈娘。今年才十七岁,模样儿虽也生得红似花,白似玉,然是北人,终没那些妩媚的丰姿,嫣然的体态。父亲暴雷爱之过于至宝,因要选择个佳婿,故耽搁下来。不期自又忙忙出征去了,无暇及此。这窈娘在家中,见哥哥暴文在南边娶了个才美的女子来为妻,十分美丽,便也动了个念头,要选择个南边的才美女婿。自不好开口,只得悄悄与母亲说了。
母亲因与儿子暴文说了。暴文因回复母亲道:“孩儿因送父亲,身到南边,故凑巧娶了这个才美媳妇来。今孩儿坐在家里,纵有才美女婿,叫孩儿哪里去选?”母亲道:“也不在一时,你但留心选择便了。”暴文因有此言在心,忽辛解愠中了举,进京来会试。前番看见他年又轻,人物又美;今又见他中了举了,自然有才,便思量要为妹子攀他。因请辛光禄父子吃酒之时,暗暗叫母亲与窈娘窥看。窈娘看见,十分中意,与哥哥说知。
暴文过了几日,遂央了两个有势力的大臣,来与辛光禄说亲。辛光禄因回说,已纳过聘了。问是谁家。辛光禄因说是蜀中甘氏。又问为何结亲直到蜀中。辛光禄道:“因门生王荫在蜀中做知县,看见这甘氏才美,故撮合联姻。”辞便辞去了,暴文还有三分不信。辛光禄因辩说道:“贤婿不必多疑,我与你至亲怎肯说谎。况这甘氏的令兄甘颐,已中了四川解元,少不得要进京来会试。来时,少不得要会亲。相会时,便自然明白了。”故甘颐一到,辛光禄就接他同住,以便时时相见以证其言。不期甘颐受了黎青之戒,竟另自住了。
这日辛光禄送了甘颐出门,就进内与儿子商量道:“方才甘不朵,我只道他闻了姐姐嫁人之言,必要许多不平之鸣,我便好微露其意。他竟然默默道是,此何意也?”辛解愠道:“他想是在扬州过,打听得嫁信确了,此时为不平之鸣也无益,故默默不言以明高。再不然,今日初到,不便牢骚,故蓄子心以有待。”辛光禄道:“俱非也。我看他竟似看破我们的机关,不欲显言,以坏乃公之事;又不欲深辩,使人笑其呆。故但唯唯诺诺,以明其两不受人愚弄耳。就是不来同住,亦此意也。”辛解愠道:“父亲明察,可谓深得其情。他既胸中了然,又不多口,便听他生生疏疏,以待后之消息,也是妙事。只是许了暴公子会亲,若不一会,惹他又生疑虑,则非算也。”辛光禄道:“会亲容易,只消治酒相请,难道他好不来?他既另有寓处,且去拜过,再作商议。”
到次日清晨,先是辛解愠去拜。傍午,又是辛光禄去拜。拜过,甘颐又叫人送了王知县的书来。辛光禄接了一看,却是两封。一封开看却是报他已经纳聘之事。再看这一封,只见内中千言万语,谆谆恳恳,皆是为甘颐求亲之意。
辛光禄暗想道:“他已知我女儿嫁人,又投这封求亲的书与我何为?由此观之,他已看破我们的圈套明矣。”遂发帖请他来洗尘。甘颐也要回不来,却又怕十分露相,只得许下来。虽说来,只挨到薄暮才来。来便上席饮酒。饮了数巡,辛光禄因说起道:“敝门人书来,谆谆道及尊舅姻事。只可恨事多变更,辜负了他一番美意。”甘颐道:“虽如此说,但正喜事多变更,只求老亲翁大人,存此一片见怜允诺之心,则虽辜负而亦未为辜负也。此时且听之可也。”辛光禄听了,佯为大笑道:“尊舅何高识远见如此?难得难得。”又饮了数巡,辛光禄又说道:“小婿暴雾隐,久闻尊舅大才,渴欲领教,我末亲己许他一会。今尊舅初到,恐不耐劳,稍宽数日,当再奉约。”甘颐道;“暴令坦处,既忝至亲,礼当往谒。但念场期甚迫,心神惕然不宁,往谒恐不快畅。求老亲翁大人代为一言,容场后修候,则感垂谅不尽。”辛光禄道:“这个使得,但会是必要一会的。”
说罢,又谈了些诗文的闲话,又饮了多时,方才谢别而去。一路暗想道:“我方才变更之言,说得他大笑起来,又赞我高识远见,则此中定有隐情,已破黎瑶草参破矣。但黎瑶草苦苦戒我莫见暴公子,辛公又定要我会他,不知又是何意?据我想来,辛小姐若果有隐情,这暴公子见之何益,莫若只是避之为妙。”因有了此意,恐怕撞见,便只推要静养看书,连辛家也来得少了。
倏忽之间,已是二月。场期到了,遂忙忙约会了辛解愠同入场去。倏忽之间,又完了三场。辛光禄就要发帖请会亲,甘颐又推场中辛苦了,身子不自在要养养,再求宽数日。及过了数日,辛光禄又要发帖请时,又因暴公子家有事,只得又挨了几日。早已场中发榜,报人来报,甘颐高高中了第二名,辛发也高高中了第三名。
辛光禄见报,不胜之喜。一时贺客填门,忙忙料理,遂将会亲之事搁起。会亲之事虽然搁起,而中第二名的甘颐,就是中第三名辛发的舅子,郎舅同登,早有人诧为异事,传入暴公子耳朵里。
暴公子见舅子辛发中了,岂有不备礼来贺之理?既贺了舅子,遂因亲及亲,也备了一副厚礼,来拜贺甘颐,甘颐虽要推辞,却因礼仪到门,推辞不得,只得欢然接见。坐定就说道:“末亲一到京,就要进谒尊亲,只因场事系心,故托敝亲家告罪,求缓至场后。不意托庇侥幸,正欲走谒,怎敢反辱先施?又蒙嘉贶,何以克当。”暴公子道:“久慕大才,渴欲识荆。前闻驾至,即欲仰攀,因家岳道及正当养锐之时,故不敢混扰。今恭喜大捷,不胜庆幸,特此申贺。”此时贺客纷纷,说罢,不及再叙,也就出来了。
甘颐见暴公子来拜贺过,只得随来答拜。拜过,暴公子随即下请帖,请丈人、阿舅并甘颐贺喜。辛光禄并辛解愠俱应承赴席,岂容甘颐一人独辞之理。到了正日,只得随着辛光禄与辛解愠同来。
暴公子大吹大擂,迎了入去。迎到大厅上,行礼毕,就定席:东一席请辛光禄太师位坐了;上两席请甘颐与辛发并坐;下一席自陪。坐席定,筵前献酒,阶下奏乐。
侯伯家的筵席十分丰盛,与众不同。怎见得,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