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55 页/共 88 页
操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阵,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毫不与。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音山刈音易群雄,削平海内。三十余年,手不舍书,昼则讲武,夜则思经,登高必赋,对景必诗,深明音乐。善能骑射,曾在南皮一日射雉六十三头。及造宫室器械,无不曲尽其妙。是以遂成大业,开阐洪基也。
晋平阳侯陈寿评曹操曰:
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袁绍虎视四州,强盛莫敌。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音览申、商之法术,讲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为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
宋贤赞曹操功德诗曰:
汉末挺生曹孟德,胸蟠星斗气凌云。智谋超越数员将,才德惟悭万乘君。
虽秉权衡欺弱主,尚存礼义效周文。当时若使无公在,未必山河几处分。
前贤又贬曹操诗曰:
杀人虚堕泪,对客强追欢。遇酒时时饮,兵书夜夜观。
秉圭升玉辇,带剑上金銮。历数奸雄者,谁如曹阿瞒?
唐太宗祭魏武帝曰:
一将之智有余,万乘之才不足。
宋邺郡太守晁尧臣登铜雀台,有诗叹曰:
堪叹当时曹孟德,欺君罔上忌多才。昆吾直上金銮殿,蔓草空余铜雀台。
邺土应难遮丑恶,漳河常是助悲哀。临风感慨还嗟叹,向日奸雄安在哉?
却说曹操身亡,文武百官尽皆举哀;一面报与魏太子曹丕,一面报与鄢陵侯曹彰,一面报与临淄音之侯曹植,一面报与萧怀侯曹熊。各处皆遣使去讫,多官用金棺银椁将操入殓,星夜举灵榇赴邺郡而来。
却说曹丕闻知父丧,放声痛哭,众将再三解劝方息,遂率大小官僚出城三十里,伏道迎榇入城,停于偏殿。官僚挂孝拜祭,哀声大震。忽一人挺身而出曰:“请太子哀息,百官暂止,何不且议大事?”众视之,乃司马孚也,见为太子中庶子。孚厉声而言曰:“王已晏驾,天下震动,当早立嗣君,以镇万国,何但哭泣也?”群臣曰:“太子宜登宝位,但未得天子诏命,岂敢造次而行之?”忽班部中又一人出曰:“迟已!迟已!”丕视之,乃广陵东阳人也,姓陈,名矫,字季弼,见为兵部尚书。矫曰:“王上已薨,太子在侧,若等诏命而分彼此,则社稷危矣!”遂拔剑在手,指官僚怒曰:“敢乱言者,割袍为例!”言讫,一剑割下袍袖。百官悚惧,拥丕至殿。正欲册立,忽报华歆自许昌飞马至,众皆大惊,及至问之,歆曰:“今魏王晏驾,天下震动,汝等久食君禄,何不早立太子?”众官应曰:“正欲立之。”歆曰:“吾已于献帝处索了诏命来矣。”众皆踊跃称贺。歆于怀中取出诏命开读,令百官跪听。制曰:
魏太子丕:昔皇天授乃显考以翼我皇家,遂攘除群凶,拓定九州,弘功茂绩,光于宇宙,朕用垂拱负扆二十有余载。天不慭遗一老,永保予一人,早世潜神,哀悼伤切。丕奕世宣明,宜秉文武,绍熙前绪。今使使持节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丕丞相印绶、魏王玺绂音弗,领冀州牧。方今外有遗虏,遐夷未宾,旗鼓犹在边境,干戈不得韬刃,斯乃播扬洪烈,立功垂名之秋也。岂得修谅闇之礼,究曾、闵之志哉?其敬服朕命,抑弭忧怀,旁袛厥绪,时亮庶功,以称联意。呜呼!可不勉欤!建安二十五年春二月日诏。此是华歆自命之言,以绝天下议论,非献帝之本心也。
且说华歆谄事于魏,故草此诏,威逼献帝降之。帝惧其势,只得听从,故下诏节,封曹丕为魏王、丞相、冀州牧,百官并无敢言其非者。
丕即日登位,受大小官僚拜舞起居。正宴会庆贺之间,忽报鄢陵侯曹彰,自长安领十万大军来到。丕大惊,乃问群臣曰:“孤黄须小弟,平生性刚,深通武艺。今提兵远来,必与孤争王位也。如之奈何?”忽阶下一人应声而出曰:“臣素知鄢陵侯之所行,当以片言折之。”众皆称曰:“非大夫,莫能解此祸也。”不知此人是谁,下回便见。
曹子建七步成章
却说出班奏魏王者,乃河东襄陵人也,姓贾,名逵,字梁道,见为谏议大夫。曹丕大喜,就命贾逵说之。逵出至城下,迎见曹彰。彰问曰:“先王玺绶安在?”逵正色而言曰:“家有长子,国有储君。先王玺绶,非君侯之所有也。问某何意?”彰默然无语。行至宫门前,逵问彰曰:“君侯此来,欲奔丧耶?欲争王位耶?欲为忠孝之人耶?欲为大逆之人耶?”彰曰:“吾来奔丧,并无异心。”逵曰:“既无异心,因何提兵至此,使王上与群臣相疑也?”彰即时叱退左右将士,只身入内,拜见曹丕。兄弟二人相抱哭罢,方始成服。彰将本部军马尽交与曹丕。丕令彰回鄢陵自守,彰拜辞而去。后黄初二年,进爵为公;三年,立为任城王;四年,朝京,殁于旅邸。故后来无事可说,先此说之。
曹丕受了魏王,即传令旨,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封贾诩为太尉,华歆为相国,王朗为御史大夫。大小官僚,尽皆升赏。葬曹操于高陵,谥号武祖。华歆奏曰:“鄢陵侯曹彰交割军马,已赴本国去了。所有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此二人坐视不来奔丧,理当问罪。”丕从之,即传令旨,差二使往二处问罪去讫。忽一使回报:“萧怀侯曹熊惧罪,自缢身死。”丕令厚葬之,追谥萧怀王。不一日,又一使回报,说:“临淄侯曹植常与丁仪、丁廙音异酣饮,并不奔丧。臣传王旨时,植端坐不动。丁仪骂曰:‘且休胡说!昔日先王在时,欲立吾主为太子,被谗臣贼子所阻;今王丧未及旬日,便问罪于骨肉也?’丁廙又曰:‘据吾主聪明冠世,下笔成章,自然有王者之大体,今反不得其位。汝那庙堂之臣,皆是肉眼愚夫,不识圣贤,与禽兽何异也?’植遂大怒,叱武士将臣乱棒打出。”丕闻之大怒,即令许褚领三千虎卫军,火速擒来。
褚领兵飞奔临淄而去。比及到郡,先遇守关偏将,被褚立斩,直入城中,口传令旨,无一人敢当锋锐。径到府堂,只见曹植与丁仪、丁廙等尽皆醉倒,报者不能得见。褚一例缚之,载于车上,仍将大小属官尽行解赴邺郡,入见曹丕。丕大怒,即下令旨,将丁仪、丁廙等皆诛之。丁仪,字正礼;丁廙,字敬礼,沛郡人,乃亲弟兄也,当世文章之士。
却说宣武皇后卞氏听的生擒了曹植,心惊胆战,举止失措,急出救时,已将心腹人杀了。曹丕见母出殿,慌请回后宫。卞氏哭曰:“汝弟曹植平生嗜酒放肆,醉后疏狂,盖因胸中之才故也。汝可念同胞共乳之情,怜此一命。吾至九泉,亦瞑目也。”丕曰:“愚儿深爱其才,安肯造次废之?此欲逆其性也。母亲勿忧。”卞氏泣泪谢之。
丕出偏殿不朝。华歆问曰:“适来莫非太后劝王上勿废子建乎?”丕曰:“然。”歆曰:“子建怀才抱智,终非池中之物也;若不早除,必为后患。”丕曰:“已许母矣。”歆曰:“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臣未深信。王上可召入,以才试之,若不能,即杀之;若果能,即贬之,以绝天下文人之口。”丕从之,遂召子建入内。子建惶恐,拜伏请罪。丕曰:“汝倚仗文才,安敢无礼?以家法,则兄弟;以国法,则君臣。昔先君在日,汝常恃文章,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笔也。吾今令汝七步成章,若果能,则免一死;若不能,则二罪俱罚,决不轻恕也!”子建曰:“愿乞题目。”此时殿上悬一水墨画,画着两只牛斗于土墙之下,一牛坠井而亡。丕指而言曰:“以此画为题。诗中不许犯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字样。”植行七步,其诗已成。诗曰:
两肉齐道行,头上带兕骨。相遇块山下,歘起相搪揬。
二敌不俱刚,一肉卧井窟。非是力不如,盛气不得直。块,音归。
曹丕及群臣皆惊。丕又曰:“此七步成章,迟也。汝能应声作一首诗否?”子建曰:“愿闻题目。”丕曰:“吾与汝乃兄弟也,以此为题。”子建听毕,随口占小诗曰:
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丕闻之,潸然泪下。其母卞氏于殿后曰:“兄何逼弟之甚耶?”丕慌忙离座而告曰:“国法不可废也。然则孤于天下无所不容,何况骨肉之亲乎?”于是贬子建为安乡侯。子建拜辞,上马而去。后人有诗曰:
论地谈天口若开,喷珠噀玉绝尘埃。须知子建文章盛,万古传扬七步才。
又诗赞子建七步才以免其祸。诗曰:
五车书记藏心腹,七步才能动鬼神。不是当时能对答,殿前骨肉化为尘!
曹丕自即魏王之后,法令一新,威逼汉帝,甚于其父。
却说细作人入成都,报与汉中王。王大惊,即会文武商议曰:“曹操已死,曹丕僭称王位,威逼献帝,尤甚于操贼。东吴孙权,拱手称臣。孤欲先伐东吴,以雪孤弟之仇;次讨中原,以除群党之凶。”言未毕,廖化出班奏曰:“昨者送了关公父子之命,实乃刘封、孟达之误。乞先讨此二人可也。”王曰:“孤因心事丛杂,几乎忘矣。”便差人召来。孔明谏曰:“不可急召。宜缓图之,急则生变矣。可升此二人为郡守,然后图之,此为上策。”汉中王从之,遂遣使升刘封去守绵竹。有彭羕音样与孟达甚厚,听知此事,急回家作书,遣心腹人报与孟达。其人方出南门外,被马超巡视军捉来见超。超审出此事,即引本部士卒来见彭羕。羕接入,以酒待之。酒至数巡,超以言挑之曰:“昔见汉中王待公甚厚,近日何薄也?”羕乘酒醉指而骂曰:“老革慌悖,岂足道也。”老革者,老兵也。超又探曰:“某怀怨心久矣。”羕曰:“公起本部兵,结连孟达为外合,某引川兵为内应,天下不足定也。”超曰:“先生言当,来日再议。”超辞了彭羕,即将人、书来见汉中王,细言其事。玄德大怒,遂令捉获彭羕入狱,拷问其情。羕在狱中,悔之无及,遂作书一封,令人送与孔明。孔明拆封视之。其书曰:
仆昔有事于诸侯,以为曹操暴虐,孙权无道,振威暗弱,其惟主公有王霸之器,可与兴业致治,故乃翻然有轻举之志。会公来西,仆因法孝直自衒鬻音楦御,庞统斟酌其间,遂得诣公于葭萌,抵掌而谈,论治世之务,讲王霸之义,建取益州之策;公亦相虑明定,即相然賛,遂举事焉。仆于故州不免凡庸,忧于罪罔,得遭风云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显,从布衣之中擢为国士,盗窃茂才。分子之厚,谁复过此?裴松之曰:“分子之厚者,羕言刘主分儿子之厚恩施于己,故其后语曰‘负我慈父,罪有百死’之说也。”羕一朝狂悖,自求葅醢音海,为不忠不义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咽喉,愚夫不为也。况仆颇别菽麦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不自度量,苟以为首兴事业,而有投江阳之论,不解主公之意,意卒感激,颇以被酒,侻音脱失“老”语。此仆之下愚薄虑所致,主公实未老也。且夫立业,岂在老少,西伯九十,宁有衰志,负我慈父,罪有百死。至于内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戮力主公,共讨曹操耳,宁敢有他志耶?孟起说之是也,但不分别其间,痛人心耳。昔每与庞统共相誓约,庶托足下未踪,尽心于主公之业,追名古人,载勋竹帛。统不幸而死。仆败以取祸,自我惰之,将复谁怨!足下,当世伊、吕也,宜善与主公计事,济其大猷。天明地察,神祇有灵,复何言哉!实使足下明仆本心耳。行矣努力,自爱,自爱!彭羕顿首拜具。
孔明看毕,抚掌大笑,即入殿前,启奏汉中王。玄德问曰:“此人若何?”孔明曰:“狂士也,久必生祸。”玄德即令狱内将彭羕诛之。
羕死后,有人报与孟达。达大惊,举止失措。忽使命至,调刘封回守绵竹去讫。孟达慌请上庸都尉申耽、申仪商议。耽曰:“某有一计,使汉中王不能加害于公也。”达大喜。未知申耽献出甚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汉中王怒杀刘封
却说孟达问申耽曰:“当用何策,以避其祸?”耽曰:“吾弟兄亦欲投魏,立心久矣。公可作一表,辞了汉中王,投魏王曹丕,丕必重用。续后,吾二人亦去降也。”达猛然省悟,即写表一通,付与来使;当晚引五十余骑,投魏去了。刘封听知,急追不上,自回守上庸。使命持表回成都,来奏汉中王,呈上表章,细言孟达投魏之事。玄德大怒,览其表曰:
臣达伏惟殿下将建伊、吕之业,追桓、文之功,大事草创,假势吴、楚,是以有为之士深睹归趣。臣委质以来,愆戾山积;臣犹在知,况于君乎!今王朝以兴,英俊鳞集,臣内无辅佐之器,外无将领之才,列次功臣,诚自愧也。臣闻范蠡识微,浮于五湖;舅犯谢罪,逡巡于河上。夫际会之间,请命乞身,何则?欲洁去就之分也。况臣卑鄙,无元功巨勋,自系于时,窃慕前贤,早思远耻。昔申生至孝,见疑于亲;子胥至忠,见诛于君;蒙恬拓境,而被大刑;乐毅破齐,而遭谗佞。臣每读其书,未尝不慷慨流涕,而亲当其事,益已伤绝。何者?荆州覆败,大臣失节,百无一还。惟臣寻事,自致房陵、上庸,而复乞身,自放于外。伏想殿下,圣恩感悟,愍臣之心,悼臣之举。臣诚小人,不能始终,知而为之,敢谓非罪!臣每闻“交绝无恶声,去臣无怨辞”。臣过奉教于君子,愿君王勉之。臣不胜惶恐之至。
玄德看毕,大怒曰:“匹夫叛吾,安敢以文辞相戏耶!”遂与孔明曰:“汝即起兵擒此背国贼来!”孔明曰:“未可。但就遣刘封进兵,令二虎相并。刘封或有功,或败迹,必归成都,就而除之,可绝两害。”玄德从之,遂遣使到绵竹,入见刘封。封领父命,奋然率兵来擒孟达不题。
且说曹丕聚众文武议事,忽近臣奏曰:“蜀孟达来降。”丕召入问曰:“汝此来,莫非诈降乎?”达曰:“臣为不救关公之危,汉中王欲杀臣,因此归降,别无他意。”曹丕尚未准信,忽报刘封引五万兵来取襄阳,单搦孟达厮杀。丕曰:“汝既是真心,可去襄阳取刘封首级前来,孤方准信。”达曰:“臣以利害说之,不必动兵,令刘封亦来降也。”丕大喜,遂加孟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平阳亭侯,领新城太守,去守襄阳、樊城。原来夏侯尚、徐晃预先在此,一同收取上庸诸郡。孟达到了襄阳,与二将礼毕,探得刘封离城五十里下寨。达即修书一封,遣舌辩之士赍赴蜀寨,入见刘封。封拆开视之。书曰:
达致书于副军将军麾下:伏闻古之人有言:“疏不间亲,新不加旧。”此谓上明下直,谗慝不行也。若乃权君谲主,贤父慈亲,犹有忠臣蹈功以罹祸,孝子抱仁以陷难,种、商、白起、孝己、伯奇,皆其类也。其所以然,非骨肉好离,亲亲乐患也。或有恩移爱易,亦有谗间其间,虽忠臣不能移之于君,孝子不能变之于父者也。势利所加,改亲为仇,况非亲亲乎?故申生、卫伋、御寇、楚建禀受形之气,当嗣立之正,而犹如此。今足下与汉中王,道路之人耳,亲非骨血而据势权,义非君臣而处上位,征则有偏任之威,居则有副军之号,远近相闻也。自立阿斗为太子以来,有识之人相为寒心。如使申生从子舆之言,必为太伯;卫伋听其弟之谋,无彰父之讥也。且小白出奔,入而为霸;重耳逾垣,足以克复。自古有之,非独今也。夫智贵免祸,明尚夙达,仆察汉中王虑定于内,疑生于外矣。虑定则心固,疑生则心惧,乱祸之兴作,未曾不由废立之间也。私怨人情,不能不见,恐左右必有以间于汉中王矣。然则疑成怨闻,其发若践机耳。今足下在远,尚可假息一时;若大军遂进,足下失据而还,窃相为危之。昔微子去殷,智果别族,违难背祸,犹皆如斯。今足下弃父母而为人后,非礼也;知祸将至而留之,非智也;见正不从而疑之,非义也。自号为大丈夫,为此三者,何所贵乎?以足下之才,弃身来东,继嗣罗侯,不为背亲也;北面事君,以正纲纪,非为弃旧也;怒不致乱,以免危亡,非为徒行也。加陛下新受禅命,虚心侧席,以德怀远,若足下翻然内向,非但与仆为伦,受三百户封,继统罗国而已,当更剖符大邦,为始封之君。陛下大军,金鼓以震,当转都宛、邓;若二敌不平,君无还期。足下因宜此时,早定良计。《易》有“利见大人”,《诗》有“自求多福”矣。足下勉之,无使狐突闭门不出,宜早决焉。达再拜,年月日书。
刘封看毕,大怒曰:“此贼误吾叔侄之义,又间吾父子之亲,使吾为不忠不孝之人也!”遂扯了书,斩其使。
次日,引军前来搦战。孟达知得扯书斩使,勃然大怒,亦领军出迎。两阵对圆,封立马于门旗下,以刀指达而骂曰:“背国反贼,安敢阵前使间谍之计也!”孟达亦骂曰:“汝死已临头上,自执迷不省,与禽兽何异耶?”封大怒,拍马轮刀,直奔孟达。战不三合,达大败而走,封乘势追杀二十余里。忽然一声喊处,伏兵尽起,左边一军冲出,为首大将乃夏侯尚;右边一军冲出,为首大将乃徐晃也。三军夹攻,封大败而走,连夜奔回上庸,背后魏兵不分星夜赶来。及至刘封到城下叫门时,城上乱箭射下,申耽在敌楼上叫曰:“吾已降了魏也!”封大怒,欲要攻城,背后夏侯尚、孟达两军杀来。封立脚不住,只得奔房陵而来,见城上尽插魏旗,申仪在敌楼上将旗一颭,城后一彪军出,旗上书“右将军徐晃”。封抵敌不住,慌奔西川而走。晃乘势追杀。
刘封部下只落百余骑,到了成都,入见汉中王,哭拜于地,细奏前事。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敢见吾也?”封对曰:“叔父之难,非逆儿不救,乃孟达之阻也。”玄德转怒曰:“汝须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之人,安可听谗贼所阻也!”封泣而告曰:“一时被伊以利害说之,致获大罪。”玄德犹豫未决。忽孔明入,玄德问曰:“辱子如此,何法治之?”孔明附耳低言曰:“此子极其刚强,今日不除,后必生祸于子孙耳。”玄德遂令左右推出斩之,又问随封将士。众皆将孟达说封之事,及刘封扯书斩使之事,一一奏称;又将扯毁的书信,呈与玄德。玄德看毕,急回心曰:“吾儿虽然刚强,有此忠义之心也,凛然可爱。”便叫留人之时,早已斩讫,献首级于阶前。玄德恸哭曰:“孤一时造次,废股肱矣!”孔明曰:“若欲嗣主久远之计,杀之何足惜也。作事业者,岂可生儿女之情耶!”玄德曰:“纵使他日杀孤之子,孤不忍今日废忠义之人也。”文武闻之,无不下泪。武士奏曰:“刘封临死,但云‘悔不听孟子度之言,果有此危矣’!”玄德泣曰:“吾儿至九泉之下,必痛恨于孤矣。”汉中王因思想关公,更惜刘封,致染成病,不能兴兵报仇雪恨。时建安二十五年,改延康元年,夏六月也。
却说魏王曹丕自即王位,将文武官僚尽皆升赏,遂统甲兵三十万,南巡沛国谯县,大飨先茔。乡中父老,扬尘遮道,奉觞进酒,效汉高祖还沛之意。是年七月内,闻大将军夏侯惇病危,丕即还邺郡。时惇已卒,丕挂孝送殡于东门外,以厚礼葬之。
八月间,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黄龙现于邺郡。丕手下百官商议曰:“今上天垂象,乃魏当代汉也。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与魏王。”时有侍中刘廙,字恭嗣,乃南阳安众人也;侍中辛毗,字佐治,乃颍川阳翟人也;侍中刘晔,字子旸,乃淮南成德人也:尚书令桓阶,字伯绪,乃长沙临湘人也;尚书令陈矫,字季弼,乃广陵东阳人也;尚书令陈群,字长文,乃颍川许昌人也,这一班文武官僚,四十余人,皆来见太尉贾诩、相国华歆、御史大夫王朗,共言此事。贾诩笑曰:“公等所见,正合吾机。”当日,华歆引文武多官来奏汉献帝,禅位与魏王曹丕。未知如何?
废献帝曹丕篡汉
却说贾诩、华歆、王朗同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引文武官僚,直入内殿,来见献帝。华歆奏曰:“伏睹魏王自登宝位以来,布德四方,仁及万物,越古超今,虽唐、虞无以过此。群臣会议,言汉祚已终,伏望陛下效尧、舜之道,以山川社稷禅与魏王,上合天心,下合民意,则陛下安闲无忧矣!祖宗幸甚!生灵幸甚!臣等议定,故乃奏知。”帝大惊,半晌无言,觑百官而哭曰:“朕想高祖提三尺剑,平秦灭楚,而创天下,世统相传,四百年矣。朕虽不才,又无过恶,安忍将祖宗大业等闲弃了?汝百官再从公计议。”华歆引李伏、许芝近前奏曰:“陛下若不信,可问此二人。”李伏奏曰:“自魏王即位以来,麒麟降生,凤凰来仪,黄龙出现,嘉禾瑞草,甘露下降。此是上天垂象,魏当代汉也。”许芝又奏曰:“臣等职掌司天,夜观乾象,见炎汉气数已终,陛下帝星隐匿不明;魏国乾象,极天际地,言之难尽。更兼上应图谶,其谶曰:‘鬼在边,委相连;当代汉,无可言。言在东,午在西;两日并光上下移。’以此论之,陛下可早禅位。‘鬼在边,委相连’,乃‘魏’字也;‘言在东,午在西’,乃‘许’字也;‘两日并光上下移’,乃‘昌’字也。此是魏在许昌,应受汉禅也。愿陛下察之。”帝曰:“祥瑞图谶,皆虚谬之事,奈何以虚诞之事,而舍万世不朽之基业乎?”华歆又曰:“陛下差矣。昔日,三皇、五帝以德相让,无德让有德也。三皇次后,各传子孙。至于桀、纣无道,天下伐之。春秋强霸,各相吞并,有福者居之,后并入秦,方归于汉也。‘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非陛下祖公公传继天下,宜早退之,不可久疑,迟则生变矣。”王朗又奏曰:“自古以来,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岂有不亡之道?安有不败之家?陛下汉朝相传四百余年,气运已极,不可自执迷而惹祸也。”帝大哭,入后殿而去。百官哂笑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