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15 页/共 88 页
操遂得濮阳,恕免田氏旧日之罪。刘晔曰:“吕布乃猛虎也,今日困乏,不可少容。”操令刘晔等守濮阳,遂引军赶至定陶。时吕布与张邈、张超尽在城中,高顺、张辽、臧霸、侯成巡海打粮未回。时济郡才麦熟,操军至定陶,连日不战,引军退四十里下寨,令军割麦为食。细作报吕布。吕布引军赶来,将近操寨,见左边一望林木茂盛,恐有伏兵而回。操知布军回去,乃谓诸将曰:“布疑林木中有伏兵耳,可将旗数面缚于林中。寨门西边一带长堤无水,可尽伏精兵。明日布必来烧林,堤中军断其后,布可擒矣。”于是操寨中,止留鼓手五十人擂鼓,将村中掳来男女在寨呐喊。布心疑,不敢进也。
却说吕布回告陈宫,陈宫曰:“操多诡计,不可轻敌。”布曰:“吾用火攻,可破伏兵也。”留陈宫、高顺守城。布次日引大军来,遥见林木中有旗,驱兵大进,四面放火,却无一人;欲投寨中,鼓声大震,疑惑不定,寨后一彪军出。吕布赶来,炮响处,堤内伏兵尽出,夏侯惇、夏侯渊、许褚、典韦、李典、乐进骤马杀来。吕布急回,见此六将,料敌不过,落荒而走。健将成廉被乐进一箭射死。布军三停去二,败卒回报陈宫。陈宫曰:“空城难守,吾与高顺保着老小,弃定陶而走。”曹操将得胜之兵,连夜杀入城中,势如劈竹。张超自刎,三族尽灭。张邈去投袁术。山东一境尽被曹操所得。安民修城,不在话下。
却说吕布正走,路逢诸将皆回。陈宫亦已寻着。布曰:“吾军虽少,尚可破曹。”再引军来。不知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李傕郭汜乱长安
话说兴平二年夏四月,曹操大破吕布于定陶,布乃收集败残军马于海滨,众将皆来会集,却再与曹操决雌雄。陈宫曰:“今操势大,未可与争。先寻取安身之地,那时再来不迟。”布曰:“今当何往?”宫曰:“近闻刘玄德新领徐州,可往投之,养成气力,别有良图。”布信其言,径投徐州来。
过界首,有人报知玄德。玄德曰:“布乃当今英雄之士,可出廓迎接。”糜竺曰:“吕布乃虎豹之徒,不可收留,收则伤人矣。”玄德曰:“前者非布袭兖州,怎解此郡之祸?吾得徐州,亦布之力。他若要徐州,吾当相让。何况布无此心!”张飞曰:“哥哥心肠忒好。虽然如此,也当准备。”
玄德领军兵数千,出城三十里,接着吕布,并马入城。都到州衙厅上,讲礼毕,坐下。布曰:“自从招讨杀董卓之后,又遭傕、汜之变,飘零关东,诸侯并不相容。昨蒙使君力救徐州,布因此袭兖州,以分其势。不料反遭曹操之机,累及关、张。布今投使君,共扶社稷,再安汉室,未审尊意如何?”玄德曰:“陶府君新近归天,无人管领徐州,因此令备权摄州事。今幸得将军至此,无德合让有德,备情愿将牌印请将军受之。”吕布却待接,见玄德背后关、张各有拔剑之意。布佯笑曰:“量布一勇之夫,何能作州牧乎?”玄德又让。陈宫告曰:“强兵安敢压主乎?请使君勿得疑焉。”玄德方止。遂设大宴相待,收拾宅院安下。
次日,吕布回席,请玄德。关、张谏曰:“前日吕布有夺徐州之意。”玄德曰:“吾以善心待人,人不肯负我。”遂与关、张同行。布饮酒半酣,请玄德入后堂卧房床上坐,令妻女拜。玄德再三谦让。布扶玄德曰:“贤弟受礼。”关、张瞋目。张飞拔剑大叱曰:“我哥哥是金枝玉叶,你是人家奴婢,怎敢叫我哥哥做贤弟!你来,我和你斗三百合!”玄德急喝,关公拖出飞去。玄德与吕布陪笑:“劣弟酒后狂言,兄勿见责。”布默然无语。须臾席散,布送玄德出门。张飞跃马横枪而来,叫:“吕布,我和你拼三百合!”玄德上马,拖张飞去了。
次日,吕布来辞玄德要行。玄德叫拖将张飞来,与布陪话,飞那里肯。玄德曰:“此间有一小沛,是刘备昔日屯扎之处。将军不嫌此处浅狭,权且歇马如何?粮食尽有,军需缺欠,刘备当应付。”吕布谢玄德,自引军投小沛安身去了。玄德深责张飞。
却说曹操平了颍、汝、山东,功奏朝廷,加操为建德将军、费亭侯。其时李傕自为了大司马,郭汜自为了大将军,横行天下,朝廷无人敢言。太尉杨彪、大司农朱隽暗奏献帝云:“今曹操屯马步军兵四十余万,谋臣武将数百员,若得此人扶持社稷,剿除奸党,天下幸甚。”献帝泣曰:“朕被汜、傕二贼欺凌久矣!观其行事,甚于董卓。朕行坐不安,无计可除之。”言讫,恸哭。杨彪奏曰:“臣有一计,先令二贼自相残害,然后诏曹操引兵杀之,扫清贼党,以安万姓。”献帝曰:“如何令二贼自相残害?”彪曰:“臣令老妻到于郭汜府中,于汜妻处献反间计,二贼自害也。”亲书密诏付杨彪。
彪等二大臣出,暗使夫人入郭汜府,告其妻曰:“郭将军与李司马夫人有染,其情甚密。”汜妻曰:“怪见经宿不归!正有此事!”数日后,郭汜却往李傕府中筵席。其妻曰:“傕性莫测,今二雄不并立,倘酒后有毒,妾将奈何?”汜未信。至晚间,傕府送物至,汜妻先令婢妾置毒于内,方始献入。汜便欲食之。其妻曰:“食自外而来,岂可便食?”与犬试之,犬死。自此疑之。傕一日于朝堂邀汜还家饮酒,醉而归,半夜肚腹搅疼。妻曰:“必中其毒矣!”急令将粪汁灌之,一吐方定。汜大怒:“吾与汝共图大事,你今荣贵,却害我!我不先发,必遭毒手!”遂整本部甲兵,意欲杀傕。
又有心腹人知,飞报消息。傕大怒曰:“郭阿多安敢如此!”阿多,汜小名也。点本部甲兵来杀郭汜。两处合兵数万,就于长安城下乱杀,乘势掳掠居民。傕兄子李暹引数千兵,围住宫院,用车三乘:一乘载天子;一乘载伏皇后;一乘载贾诩、左灵,令就监车驾。其余官人内侍,并皆步走。出后宰门,郭汜兵到,两边射死不知其数。李傕随后掩杀,郭汜兵退,车驾冒突烟火出城,只到李傕营中。郭汜领兵入内,抢掳宫嫔采女,放火烧殿宇,库藏一空。
次日,郭汜已知李傕劫了天子,领军来营前厮杀。李傕杀郭汜大败,当夜移车驾到郿坞。帝闻弓箭之声,战栗不已。伏皇后泪湿衣襟。李傕杀退郭汜,移车驾至郿坞,使校尉李暹监住天子在坞内,断绝内使。侍臣皆有饥色。帝令人问傕取米五斛,牛骨五具,以赐左右。傕怒曰:“朝夕上饭,何用米粮!”傕乃与肉腐牛骨,皆臭不可食。帝骂曰:“直如此相欺之甚也!”内侍中杨琦急奏曰:“傕乃边鄙之人,习于夷风。今日自知所犯悖逆,常有怏怏之色,欲辅驾幸黄白城,以舒其愤怨。陛下忍之,岂可显其罪也。”帝乃低头无语,泪盈袍袖。左右报曰:“有一路军马,枪刀映日,金鼓震天,前来救驾。”帝教打听是谁,乃郭汜也。帝心转忧。
坞外喊声大起,乃李傕来到。两边摆开,李傕出马,鞭指郭汜而骂曰:“我待你不薄,你如何谋害我?”汜曰:“尔乃反贼,如何不杀你!”傕曰:“我保驾在此,何为反贼也?”汜曰:“乱道!见今劫驾在此,何为保驾也?”傕曰:“都不须多言!不用军士,我两个自拼输赢,赢的便把皇帝去了罢。”郭汜挺枪来战李傕,李傕舞刀来迎郭汜。战有十合,不分胜负。太尉杨彪拍马而来,大叫:“司马、将军,且请少歇!老夫邀请众官来与二大人和解。”傕、汜各自还营。
杨彪、朱隽会合朝廷官僚六十余人,先诣郭汜营中劝和,汜将众官僚尽行监下。众官曰:“欲何为也?”汜曰:“李傕劫天子,偏我劫不得公卿?”彪曰:“一人劫天子,一个质公卿,此乃何行也?”汜欲拔剑杀之。中郎将杨密劝住,左右都谏。汜放了杨彪、朱隽,其余都监在营中。彪与隽曰:“为社稷之臣,不能匡君救主,空生于天地间耳!”言讫,与隽相抱而哭,昏绝于地。归家,隽成病而死。自此之后,傕、汜相迎,每日厮杀,五十余日,死者不知其数。
李傕平日喜左道妖邪之术,常使女巫击鼓降神于军中。帝每日啼哭。侍中杨琦密奏曰:“臣观贾诩虽是李傕心腹,未尝忘君也。陛下实告之。”正说之间,贾诩到来,帝乃退其左右,号泣拜诩。诩伏于地曰:“臣不胜诛矣!”帝曰:“卿如此肯怜汉朝,救刘协一命。”诩曰:“臣心未尝不如此也。陛下自勿言,臣自图之。”帝谢贾诩。少顷,李傕入见帝,腰带三刃刀,悬剑于腕,手提铁鞭。帝面如土色。内侍皆带剑立于帝侧。傕曰:“郭汜不仁,欲劫陛下,监禁公卿。非臣,圣上则亦被掳矣。”帝拱手称谢。傕曰:“陛下真贤圣之主!”遂出,问诸将曰:“内侍带剑立于帝侧,莫非有害吾之心么?”贾诩曰:“军中不可不带剑耳。”傕笑,入帐而罢之。
时仆射皇甫郦入见天子。帝知郦能言,令去解和两边。诏先到汜营说汜。汜曰:“如李傕放出天子,我便送出公卿还长安。”郦却来见李傕曰:“今天子以某是西凉人,与公同乡,乃令某来和劝二公。汜已奉诏,公意若何?”傕曰:“吾有败吕布之大功,辅政四年,三辅清静,天下共知。郭阿多盗马虏耳,何敢与吾相等耶?吾必欲诛之!君乃西凉人,观吾方略士众足胜郭阿多否?又劫公卿,所为如是,而君苟欲向郭阿多。李傕有胆量,自知之矣!”郦答曰:“不然。昔有穷、后羿恃其善射,不思患难,以致灭亡。近董太师之强,君所目见矣;吕布受恩而反图之,斯须之间,头悬高竿。此乃勇而无益也。今将军身为上将,持钺仗节,子孙握权,宗族得宠,受国家爵禄,人皆仰之。今郭阿多劫公卿,将军胁至尊,谁为轻重耶?”李傕大怒,拔剑出鞘曰:“天子使你来辱我大臣!先斩你头,后杀天子,此大丈夫之志也!”言讫,来杀皇甫郦。性命如何?
杨奉董承双救驾
李傕欲杀皇甫郦,骑都尉场奉谏曰:“今郭汜未除,而杀天使,则郭汜兴兵有名,诸侯皆以助之。”贾诩亦劝,傕怒少息。诩推皇甫郦出。郦大叫曰:”李傕不奉诏命,欲杀汉君自立!”侍中胡邈急止之曰:”李将军待公不薄,如何出此妄言?恐于身不利。” 郦叱之曰:”胡敬才!你为朝廷辅弼之臣,如何诌佞也?我累世受恩,身在帷幄之中。‘君辱臣死’,当佐国家,吾被李傕所杀,乃命也!”大骂不绝。帝知之,急令皇甫郦回西凉。李傕之军太半是西凉人氏,更有羌番兵。郦言傕不忠不孝,多有西凉勇士各随郦去。贾诩又说羌胡人曰:“今天子知汝等忠孝,故遣汝还郡,后必有重赏。”羌胡皆怨李傕不与官职,亦引兵出。傕知郦去,大怒,差虎贲王昌追之。昌知郦乃忠孝之士,不追,回报傕曰:“郦不知何往。”傕曰:“罢休!”
却说贾诩来见帝曰:“陛下可重加李傕官。”帝封李傕大司马。傕心中大喜,言曰:“此乃是女巫神鬼之力也!”遂重赏女巫,却不赏军士。骑军都尉杨奉大怒,与宋果曰:“吾等入生出死,身冒矢石,反不及女巫耶?”宋果曰:“何不杀此贼,以救天子?”奉曰:“你于中军放火为号,吾当引兵外应。”二人约定此夜二更下手。不料不密其事,此夜事泄,有人报知李傕。傕大怒,令人捉住宋果,先已杀之。杨奉在外不见号火,李傕自将兵出,就寨中杀到四更。奉因不胜,引一彪军去了。李傕自此军势渐衰。更兼郭汜常来攻击,杀死者尸积如山。
忽有人来报曰:“有张济统领大军,自陕西来到李傕、郭汜处,各自差人来两处和释,如不从者引兵击之。”傕、汜皆依允了。张济上表,请天子驾幸弘农。天子大喜曰:“朕躬思东都久矣。今乘此得还,乃万幸也!”诏封张济为骠骑将军开府。济进粮食酒肉,供给百官。汜放公卿出营。傕收拾车驾东行,遣旧有御林军数百,各持长戈护送銮舆。
夜过新丰,晚至霸陵桥,时值秋天,金风骤起。喊声大作,数百军兵来至桥上,拦住车驾,厉声问曰:“此何人也?”侍中杨琦拍马上桥曰:“此乃大汉天子车驾,甚人不得无礼!”有二将出曰:“吾等奉郭将军命,守住此桥,以防奸细。既言有天子,难以准信,须亲见之。”杨琦高揭珠帘。帝曰:“朕躬在此,卿何不退?”众将皆呼“万岁”,分于两边,驾乃得过。二将回报郭汜曰:“天子驾已去矣。”汜曰:“我正欲劫车驾,再入郿坞,以图大事,你如何放了过去?”二将曰:“不知将军本意。”汜曰:“吾瞒住张济之心,要谋此事,你如何放了过去?”速命斩其二将,起军赶来。
天子正到华阴县,背后喊声大震,军马赶来,大叫:“车驾休动!”献帝闻后军至,告大臣曰:“恰离狼窝,又逢虎口!”侍臣皆大哭。军至将近,只听的一派鼓声,山背后闪出一将,当先一面大旗,书着“大汉杨奉”四字,背后一千余军。原来离李傕,屯兵于终南山中,特来保架,正遇帝。令退后军,两边摆开。汜将崔勇出马,大骂:“杨奉反贼,无仁无义!”奉大怒,回顾阵中曰:“公明何在?”公明,晃字。一将手执大斧,飞骤骅骝,直取崔勇。两马相交,只一合,斩崔勇于马下,杀入军中,砍死无数。汜军大败,退走二十余里。杨奉收军,来见天子。帝下车执奉手,曰:“卿救朕躬,当刻铭肺腑。”奉顿首拜谢。帝曰:“斩贼将者何人也?”奉乃引此将拜于车下。奉曰:“此人河东杨郡人也,姓徐,名晃,字公明。”帝慰劳之。杨奉保驾至华阴宁辑,将军段煨具衣服饮膳,供给天子。是夜,天子宿于杨奉营中。
郭汜败了一阵,次日点军又杀至营前来。徐晃当先出马。郭汜大军八面围来,将天子、杨奉困在垓心。帝与百官曰:“朕今番休也!”正在危急之中,忽然东南上喊声大震,贼众奔溃。徐晃乘势杀出,内外攻击,大杀郭汜一阵。汜兵败走。此人来见天子,乃是刘朝国戚、汉室忠臣,身着锦衣临玉殿,腰横玉带上金阶,乃是国舅董承,引千余骑特来救架。帝哭诉前事。承曰:“陛下免忧。臣与杨将军誓斩二贼,以靖天下。”帝命早赴东都,连夜驾起,前幸弘农。
却说郭汜败军回,撞见李傕,言:“杨奉、董承救驾往弘农去了。若到山东,立脚得牢,必然布告天下,令诸侯共伐我等,三族不能保守矣!”傕曰:“如今张济兵据长安,未敢动兵。我和你合兵一处,至弘农杀了汉君,平分天下,有何不可!”汜曰:“若兄长肯带携小弟,一同共夺地面。”二人合兵,于路劫掠,所过一空。杨奉、董承知贼势远来,遂勒兵回,与贼大战于东涧地名。傕、汜二人商议:“只不可斗将,只是混战,我众彼寡,安得不胜。”
商议已定,李傕在左,郭汜在右,漫山遍野拥来。杨奉、董承两边死战,刚保天子皇后车出;百官宫人、符策典籍,一应御用之物,尽皆抛弃,俱被傕、汜兵卒抢去,死者不知其数。郭汜军尽入弘农劫掠。承、奉保驾走陕北,傕、汜分兵赶来。承、奉一面差人与傕、汜陪话;一面暗暗差人去传旨往河东,急召故白波帅李乐、韩暹、胡才三处军兵,前来救应。
李乐亦是啸聚山林反贼,不得已而召之。三处军闻天子诏命,赦罪赐官,如何不来;并拔本营军士,来与董承约会,一齐再取弘农。其时李傕、敦汜但到之处,劫掠百姓,老弱杀之,强壮者充军。临敌之处,驱民兵在前,名曰“敢死军”。贼势浩大。李乐等军亦是啸聚贪掠之辈,郭汜令军士将衣服等件抛弃于道。李乐军到,会于渭阳。李乐等军见衣服满路,争往取之,失于队伍。汜、傕军四面赶来混战,李乐军大败,杀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杨奉、董承撑拦不住,保驾北走,背后傕、汜军赶来。李乐曰:“事急矣!请天子上马先行!”帝曰:“朕不可舍百官而去。众何辜哉!”兵追不绝,满天火红。胡才被乱军所杀,喊声震地,相连百余里。承、奉见贼追急,请天子弃车驾,步行到黄河岸边。李乐等寻得一只小舟作渡船。时值天冷严寒,帝与后强扶到岸边,岸又高,不得下去。后面有火鼓相攻,甲兵骤至。杨奉曰:“可解马缰绳,接连拴缚帝腰,放下船内。”人丛中,皇后兄伏德挟绢数十疋至,曰:“我于乱军中拾得此绢,可接连拽辇。”行军校尉尚弘用绢包帝共后,令众人往下放之,乃得下舡。李乐仗剑立于舡头上,后兄伏德负后下舡中。岸上有不得下舡者,争扯傍舡,李乐尽推于水中。渡过帝后,再放舡过渡。岸上者哭声不止。其争渡者尽皆扯住舡,皆被砍下手指者,不知其数。舡中急渡北岸,杨奉寻得牛车一辆,载帝至大阳地名绝食,晚宿于瓦屋中。野老进粟饭,上与后共食,粗粝不能下咽喉。次日,封李乐为征北将军,韩暹征东将军,帝上牛车行。二大臣寻至,拜于前,乃太尉杨彪、太仆韩融。帝后痛哭。近侍等止有二十余人,无不下泪。太仆韩融曰:“傕、汜二贼颇信臣言,舍一命去说二贼罢兵。陛下善保龙体。”韩融去了。李乐请帝入奉营暂歇。数日,杨彪请天子都安邑县今解州即是也。上御车马至安邑,又无高房,帝后所居于茅屋中,又无门关闭,四边旋插荆棘篱落。帝与大臣议事于茅屋中。李乐、韩暹进兵于篱外观望,互相镇压,以为欢喜。诸将专权,尚书、百官、公卿稍有触死,于帝前殴骂将士;故令奴卑送浊酒粗食与天子,帝勉强纳之。李乐、韩暹连名保无徒、部曲、巫医、走卒二百余名,并为校尉御史。刻印不及,以锥画之,如此苟且而已。韩融说傕、汜二贼,方始放百官及宫人归。
是岁大饥荒,百姓皆食枣菜,饿死者遍地。河内太守张杨送米贡与天子,河东太守王邑送绢帛以衣之。如此,帝得活。董承、杨奉商议,一面差人修洛阳宫院,欲奉车驾还东都。李乐不从。董承对李乐曰:“洛阳乃天子建都之地,安邑乃小可地面,如何容得车驾?今奉驾还洛阳,正理。”李乐曰:“汝等奉驾去,吾只在此处居住。”承、奉收拾驾起程。李乐暗令人结连李傕、郭汜,一同劫驾。董承、杨奉、韩暹知李乐意,乃连夜摆布军士,护送车驾起,前奔箕关。李乐尽拔本寨军马前来追赶。四更左侧,赶到箕山下,大叫:“车驾休行!李傕、郭汜在此!”天子知之,心惊胆战,山上火光竞起。汉天子怎离此难,毕竟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迁銮舆曹操秉政
李乐令军诈呼李傕、郭汜军到,兵卒皆惊。杨奉曰:“此乃李乐诈呼也!”遂令徐晃出迎之。正逢李乐。两马相交,只一合,被徐晃一斧砍李乐于马下,杀散余党,保护车驾过得箕关。太守张杨将粮食、绢帛迎天子于轵音止道。帝封杨大司马。杨辞帝,屯兵野王地名。
帝入洛阳,见宫室烧尽,街市荒芜,满目皆是嵩草,宫院中只有颓墙坏壁而已。旋盖小宫,与帝后住坐。百官朝贺,皆立于荆棘之中。是岁大荒,敕改兴平为建安元年。洛阳居民仅有数百家,无可为食,尽出城去剥树皮、掘草根食之。尚书、侍郎以下,皆自出城樵采,多有死于墙壁之间。汉末气运衰败,无甚于此。前贤有诗一首,以叹世情。诗曰:
血流硭砀白蛇亡,赤帜纵横游四方。
秦鹿赶翻兴社稷,楚骓推倒立封疆。
子孙懦弱奸邪起,气色雕零盗贼狂。
看到两京遭难处,铁人无泪也恓惶!硭,音芒。砀,音荡。
太尉杨彪奏帝:“前蒙降诏,未曾发遣。今曹操在山东屯兵数十万,可宣入朝,以辅王室佐主。”帝曰:“朕躬既已降诏,卿何必再奏,即便差人前去。”
却说曹操在山东闻知车驾已还洛阳,聚众谋士商议。荀彧进曰:“昔日晋文公纳周襄王,而诸侯义从;汉高为义帝缟素,而天下归正。今天子蒙尘,将军首倡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遑走赴金銮。今车驾旋转,东京荒芜,诚因此时奉主以从人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拔仁义以致英雄,大德也。四方虽有进节之臣,其何能为也?若不早定,使英雄生心,后须为虑,亦无及矣。”曹操乃大喜。正要收拾起兵,忽然有诏书至。操待天使于驿亭,一同起发。
帝在洛阳,百事未备,城廓崩倒,欲修未能。人报李傕、郭汜兵又来到。帝大惊,问杨奉曰:“今投何处躲难?使命往山东末回,不如去投曹操。”杨奉、韩暹曰:“臣愿出战!”董承曰:“城廓不坚,兵甲不多,战如不胜,当复如何?”人报曰:“傕、汜兵近!”
董承保帝后上车,望山东而进。百官无马,步行跟随出洛阳。行无一射之地,但见尘头蔽日,金鼓喧天,无限人马来到。帝后战栗不能言。忽见一骑飞来,到车前便拜,视之,乃山东使命。问来军何人,使命曰:“曹将军尽起山东之兵,前来保驾。听知李傕、郭汜犯洛阳,先差夏侯惇为先锋,引上将十员,精兵五万,前来保驾。”帝方心安。少顷,夏侯惇引许褚、典韦前来驾前面君。三将一齐喏曰:“甲胄士不能下拜,请以军礼见天子。”皆呼万岁。帝曰:“卿等鞍马驱驰,无可为赐。”惇曰:“主公曹操知傕、汜贼犯帝阙,故令臣等先来保驾。”都才道罢,待臣又报正东又有一路军到。帝举止失措。惇拍马视之,便速来奏报曰:“陛下放心。乃曹操步军来到也。”须臾,来见天子,声喏。帝问何人,惇奏曰:“乃曹操弟曹洪,副将李典、乐进也。”帝问曰:“卿何来?”洪奏曰:“臣兄听知贼兵至近,恐夏侯惇孤力难为,又差臣倍道而来协助。”帝曰:“曹将军乃寡人社稷之臣也!”傕、汜领大兵长驱而来,帝令夏侯惇分两路迎之。夏侯惇曰:“臣已量度了。”与曹洪分两翼,马军先出,步军后随,尽力一击。傕、汜贼兵大败,斩首万余。请帝还洛阳故宫,夏侯惇屯兵于城外。
次日,曹操引大势人马到来,带三千铁甲军马入城,屯兵列于内前。诸大臣引进朝见帝,拜于殿阶之下。帝赐平身,宣上殿问。慰劳毕,曹操曰:“臣托我王洪福齐天,聚兵山东。昨承恩赐,思报无门。傕、汜无端,罪恶贯盈。臣有精兵四十余万,以顺讨逆,无不克捷。陛下善保龙颜,以社稷为重。”帝封操领司隶校尉、假节钺、录尚书事。操谢恩毕。
次日进兵,离洛阳五十里下寨。傕、汜知操远来,议欲速战。贾诩谏曰:“不可。操有数十万精兵。文官武将不知其数。不如倒戈,卸甲降之,求免本身之罪。”傕怒曰:“尔敢灭吾锐气!”教左右将诩斩之。众将劝免。是夜,贾诩弃李傕,单马走了。
次日,李傕军马来迎操兵。操先令许褚、曹仁、典韦领三百铁骑,于李傕阵中冲突三遭,方才布阵。阵圆处,李傕兄子李暹、李别出阵前立马。操问曰:“此何人也?”尚未有人回答,许褚飞马去,一刀先斩李暹。李别这一惊,出马阵前倒撞下马。褚斩之,双挽人头回于阵前,无人敢迫。曹操拍许褚背曰:“当世之樊哙也!”操令夏侯惇领兵左出,曹仁领兵右出,操自中军冲阵。鼓响一声,操兵齐举。傕、汜军大败。操亲掣宝剑押阵,连夜剿杀,勿停戈戟,星火赶逼傕、汜。傕、汜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军马三停去二。傕、汜望西逃命。此时天下不容,往山中落草去了。
曹操屯兵于洛阳城外。杨奉、韩暹两个商议:“目今曹操成了大功,必掌重权,如何容得我等?不若奏过天子,只做赶傕、汜为名,引本部军屯大梁,看机而变。”因此二人要去。献帝阻当不住。
帝命宣操入宫。操闻使至,请入并坐,见其人眉目清秀,飘飘然有神仙气象。操恶之:“今东都大荒,官僚军民皆有饥色,惟此人面目上精神纯雅。”操问之曰:“公有何能,调理如此?”对曰:“惟食淡三十年矣。”曹操问曰:“君居何职?”对曰:“某举孝廉。原旧随袁绍、张杨作从事,见其人皆非治乱之主。今闻天子还都,特来朝觐,官封正议郎。济阴定陶人也,姓董,名昭,表字公仁。”曹操避席起敬曰:“闻公大名久矣!幸得于此相见。”置酒于帐中相待,令与荀彧相会。忽一人报曰:“一队军往东而去,不知何人。”操急令人追之。董昭曰:“此乃李傕旧将杨奉、白波帅韩暹,观明公之势,引兵往大梁去了。”操曰:“莫非疑操?”昭曰:“此乃无谋鼠辈,明公何足虑之。”操又曰:“傕、汜此去如何?”昭曰:“此去虎无爪,鸟无翼,不久被明公所擒耳,无足介意。”操见昭语言投机,便言曰:“请问朝廷大事若何?”昭曰:“明公兴义兵以诛暴乱,入朝辅佐天子者,此五霸之功也。以下诸将,人殊意异,未必服从。今留匡弼,事势不便,惟有移驾幸许都耳。然朝廷播越,新还京师,远近仰望,以冀一朝获安。今复徒驾,不厌众心。夫行非常之事,乃有非常之功,愿将军算大者行之。”操执昭手而大笑曰:“此乃孤之本志也!”操又曰:“杨奉在大梁,大臣在朝,倘里应外合若何?”昭曰:“易也。以书与奉,且安其心。大臣闻之,则曰京师无粮,欲车驾暂幸许都,近洛阳,转运粮食,稍无欠缺悬隔之忧。大臣闻之,皆忻然也。”操大喜曰:“愿公早晚从之,有不可行者教之,自当厚报!”昭拜谢,自此随顺。
操犹豫迁都之事。时有侍中太史令王立与宗正刘艾曰:“吾仰观天文,以察炎汉气数,自去春太白犯镇于斗、牛,过天津,荧惑又逆行,与太白会于天关。金火交会,必有新天子出。吾观大汉气数终矣,晋、魏之地,必有兴者。”立以是言于献帝前曰:“天命有去就,五行不常盛。代火者土也。承汉天下者必魏也,能安天下者必曹姓也。当委任曹氏而已。”操闻之,使人告立曰:“知公忠于朝廷,然天道深远,幸勿多言。”操以是告彧。彧曰:“汉朝刘氏以火德旺天下,故两都皆兴。今主公乃土命也。许都属土,到彼必兴。火能生土,土能旺木,正合董昭、王立之言。他日必有王者兴矣。”操意遂决。次日,引军入洛阳见帝,奏曰:“东都废弛之地久矣,不可修葺,更兼转运粮食艰辛。臣料许都地近鲁阳,城廓宫室、钱粮民物,足可备矣,可幸銮舆。臣排办已定,便请陛下登辇。”群臣皆惧曹操之势,莫敢言者。即日驾起,操分排车马,尽令百官迁都。
行未数程,前面至高林。忽然喊声大举,杨奉、韩暹领兵拦路。徐晃出马大叫:“欲劫车驾何往?”操出马视之,见徐晃神威纠纠,暗暗称奇。操令许褚出马,与徐晃交锋。刀斧相交,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操鸣金收军。各自下寨。
操召文武议曰:“吾今日在阵上,观徐晃真良将也!不忍以力拼之,思一奇计招谕过来。奉、暹岂足道哉。”一人曰:“主公勿虑。某素与徐晃有一面之交,今晚扮一小卒,偷入晃营,看紧慢使言说之,来降主公,若何?”操视之,乃山阳昌邑人也,姓满,名宠,字伯宁,见为行军从事。操便令行。
却说满宠扮一小卒,杂在队中,偷入晃营中军帐前。晃浑身披甲,于帐下看见宠,宠入长揖曰:“故人安乐否?”徐晃见之,久立,乃曰:“莫非山阳满伯宁乎?”晃年小时在山阳为官,宠为吏被人夺买物告官,因有识。宠曰:“然也。”晃曰:“何故到此?”宠曰:“曹操在兖州请我作从事,今日偶见故人阵上耀武,吾甚惜之,故不避死而来,直谏于公。据公之勇,世之罕有,何故屈身于杨奉、韩暹之徒乎?曹将军之英雄,力扶汉室,拯救生灵。今日阵前,不忍以健将与公决死战,故遣宠来。公何不背暗投明?”晃喟然叹曰:“吾固知奉、暹非立业之人,争奈从之久矣,不忍相舍。”宠曰:“岂不闻‘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丈夫知而不为,非丈夫也。”晃起身而谢曰:“愿听公言。”宠曰:“何不就杀奉、暹而去,以为进见之功。”晃曰:“以臣杀主,大不义也。吾不为之。”宠曰:“公真有德之士!”遂引部下数十骑,同满宠来投曹操。早有人报入中军,杨奉引千百骑来追徐晃,赶上大叫:“休走!”山上山下,火把齐明。曹操大喝:“吾等逆贼多时,休教走脱!”两山伏兵皆起,来捉杨奉。还是如何,下回便见。
吕布夜月夺徐州
曹操号起,伏兵围住杨奉。韩暹急引兵来救解。两边夹攻,杨奉走脱。操趁奉、暹军乱,乘势便击将去。杨奉、韩暹大败,败军多半降曹。奉、暹势孤,引兵去投袁术,以图安身,不在话下。
却说操得徐晃为将大喜,来迎銮驾到许都,旋造宫室殿宇,立宗庙社稷、省台司院衙门,修城廓府库。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赏功罚罪,并听曹操处置。操自封为大将军、武平侯,以荀彧为侍中、尚书令,荀攸为军师,郭嘉为司马祭酒,刘晔为司空曹掾,毛玠、任峻为典农中郎将、催督钱粮使,程昱为东平相,范成、董昭为洛阳令,满宠为许都令,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皆为将军,吕虔、李典、乐进、于禁、徐晃皆为校尉,许褚、典韦皆作都尉。其余将士,各各封官。自此大权皆归于曹操,出入长带铁甲军马数百,朝中大臣有事先禀曹操,然后方奏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