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 - 第 4 页/共 14 页
待本藩试他一试,便知分晓。便呼道:“狄青,你言孙兵部与你并无仇怨,奈他一心要计害于你,莫非与你祖父有宿仇,也万花楼··未可知。”狄青道:“小人也如此思量,足见千岁英明。纵然祖父之仇,小人全然不得而知。”王爷道:“你前日多亏郑千岁搭救,方免一刀之苦。乃孙兵部的威权厉害,如虎似狼,又言死罪既免,活罪难饶,打你二十无情棍。此位大和尚,说这奸臣制造药棍,曾经伤害过军民几命,如今原要绝你性命,是以又用此药棍打你。若非这隐修大和尚与你调治,便凭你英雄好汉总是死,铁石将军命也亡。”狄青道:“小人原知老师父大恩。”王爷道:“狄青你虽然两次死中得活,只忧孙秀终难饶你,又生别的计较谋害于你,也未可知。”隐修在旁笑道:“千岁虑得不差。”王爷道:“你既然武艺精通,明日去了结孙秀,免你终身之患,出了怨气,你意下如何?”狄青道:“千岁啊,吾若手得持三尺龙泉剑,不斩奸臣誓不休!”静山王道:“本藩赠你军器,敢放胆往除奸贼么?”狄青道:“千岁爷若有军哭赐付,小人立刻便取奸臣孙秀首级,以复千岁尊命。”王爷道:“倘画虎不成,反类了犬,你便怎么的好??”
狄青道:“如弄不倒此人,小人殒残一命,有何相碍,何须畏惧!”王爷听了笑道:“果见高怀,是个英雄胆量,且随本藩回到府中。”狄青应诺,王爷又问:“这玉鸳鸯是你送与和尚的么?”狄青道:“小人沾大和尚活命深恩,故将此物相送。”
王爷道:“此鸳鸯是雄的,再还有雌的成双么?”狄青正要开言,忽记忆着前次老人教我,逢人且说三分话之训,即转口道:“禀知千岁爷,鸳鸯原有一对,只因雌的日久遗失,如今只有雄的。”王爷道:“此物既然是你三代家传之宝,不当轻易送归别人。”狄青道:“小人见受了和尚大恩,无可报效,故将此物相送,略表寸心。”王爷听了点头道:“和尚,本藩做主,你且将此物还了狄青,如若你少什么玩物,本藩送你几款便了。”隐修道:“贫僧本来不领他的,况千岁爷的钧旨,岂万花楼··敢不遵!”当日幸得呼延千岁爱惜小英雄之心,隐修即取出玉鸳鸯送还,狄青无奈,只得收回,装入囊中。王爷取出黄金二小锭道:“和尚,此微资权作狄青医药之费,你且收下。”隐修道:“贫僧不敢受领千岁厚赐。”狄青道:“千岁,如此且待小人有寸进之日,再行报答深恩便了。”王爷道:“既如此,金子且留下作香烛之费便了。”
隐修只得领谢过,王爷吩咐狄青出外伺候,他二人仍要下棋,一僧一俗,同比高低,一连着了七盘,王爷赢了三局。小和尚连进香茶,二人随用,言语之间,无非论着狄青气概不凡,必非久于人下的。言谈之际,不觉日落西山,静山王别了隐修,带了狄青及家将,一路随行,回到府中。到次日早起,王爷传呼家人,请过先王金钻定唐刀。家人领命,即时两人扛到,王爷一见,俯伏叩礼毕起来,叫道:“狄青,今付你先王金刀一口,着你立斩孙秀首级,你今敢有胆量去么?”狄青一闻此言,接刀答应道:“谨遵千岁钧旨!”勇气抖抖,别了王爷,一路跑出王府。王爷又着家丁刘文、李进二人,远远随后。
原来这柄金刀,乃是宋太祖遗留下的,只恐后日国家出着奸佞之臣,不肖子孙,败紊朝纲纪律者,人人可拿出此刀,不论王亲国戚,也能割下首级,并不执罪凶手。此刀现贮在潞花王、汝南王、静山王、东平王、勇平王五位王爷府中,一日一轮,谨敬供奉。若问金刀轻重,上镌刻一百斤。
此日静山王大喜,思量狄青真乃英雄烈汉,倘然此去斩却孙秀,实乃初出场的第一功,除孙贼不啻收除狼虎,还去命他灭却庞洪,真足清除朝野。
却说狄青提起大刀,高高擎起,一路跑来踱去。有官署里人认得此金刀乃先王遗下的,又见此位小英雄拿起跑走,吓得万花楼·惊慌躲避,认得金刀的,人人害怕。当日狄公子初到汴京,哪里得知何处是孙兵部府中,一路逢人便问,细细思量着孙秀暗害,心中忿怒,一心要找寻他了决冤家。王爷先已打发刘文、李进远远跟随在后,以为照应。狄青一程先走,并不知有人随后。好容易来到孙府,偏偏孙兵部这日不在家,往庞国丈府中去了。狄青问明缘故,只得转回。孙府中众家人甚觉惊骇,想道:这壮士拿了先帝金刀,一胸忿气而来,寻问老爷,幸而老爷往庞府去了,若在府中,只怕性命难保。到底为着何由,要杀我家老爷。内中有一家人名孙龙说道:“吾认得此人名唤狄青,在教场中被老爷打了二十棍,结下冤家的。”众家人道:“如此快速去报知老爷才好,不然老爷不知其故,一路回来,逢着此人就不妙了。”当下孙龙上马加鞭,急忙忙而去。
却说庞洪、孙秀翁婿二人,正在书斋中吃酒,到巳牌时,忽报:“孙龙要见孙老爷。”当即传进孙龙,翁婿二人动问何故,孙龙道:“禀上太师爷,大老爷,不好了!今有狄青手持先帝金刀,来到府门,要寻找大老爷,有门上回说不在衙中,他又往别处去找寻了。小人只恐大老爷不知情由,回府恐有不测,特来禀知。”庞洪听了骇然,说:“有这等事!”孙秀更觉一惊,唤孙龙且在外厢伺候,庞洪吩咐赏了他酒膳。当下孙秀急忙忙呼道:“岳丈,我想狄青被药棍伤得深重,是个必死之徒,已达知胡兄,欢欣不荆不知今日哪人与他医调好,叫他弄起此事来,若非孙龙来报知,则小婿几乎遭他毒手。”庞洪道:“贤婿,据吾算将起来,今日乃呼延显值管金刀,这老匹夫与你并非冤仇,如何干起大事来?”孙秀道:“岳丈,如今教我怎生回去?”庞洪道:“你且留宿在此,这小畜生等候得不耐烦,自然去了。”孙秀道:“呼延显,平日间吾不来算计你,你反来欺我么?况且狄青何等样人,擅把先帝金刀,胡万花楼··乱与他。”庞洪道:“贤婿,呼延显这老匹夫,少不得慢慢和他算帐。”
却说小英雄气昂昂提刀,到了天汉桥,乃是来往经由的要道。心想:奸贼必经此桥,不免在此等候,一刀结果他的性命,岂不胜于往来跑走。当时坐下桥栏,吓得经由之人,尽是惊慌,不知何故。还有胆小者,犹恐退后不及。只有刘文、李进,远远立开闲谈,只愿得壮士一刀,了却这孙贼,免得纵容下人,强买民间什物,乘机诈取民财,多端扰害。
不表二人之论,且说狄青坐于桥栏,等了半天,已交午刻,不觉腹中饥饿了。只见桥左旁边,有一间面饼店,他就提刀放开大步,跑进店来,呼道:“店主,快些取面来食。”早已将大刀放在店里,坐上桌位,有众食面客人,不明此壮士的原由,能提持此大刀,更有店主甚觉骇异不明,只得煮了一盆香料三仙焦面,送至桌上。狄青见众客人,慌慌忙忙的算结了钱钞帐,一刻间走跑去尽,狄青问道:“店主,众人因何如此慌忙?且不用惊慌,吾的金刀,不是胡乱杀人的。”店主道:“壮士如此英雄,能提百斤金刀,想必事有来因,方才动起先帝金刀,求言其故。”狄青道:“此刀不杀别人,只斩孙秀奸贼。”店主道:“可就是孙兵部么?”狄青道:“不差!”店主道:“他是害民贼,正该杀的,时常纵容家丁,强买民间之物,借端如狼似虎,人人忿怨,不意这奸恶人也有今日。”这狄青正食得爽快,忽闻桥面一片喊呼,人声嘈杂,顷刻许多人飞跑上桥。
又闻有人大呼“要性命的快走呀!”倏忽间排山倒海的一般,多上桥中,口称“赶快逃命”而去。
当下狄青看见许多人疾奔,不知何故如此慌乱。欲知详细,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伏猛驹误入牢笼 救故主脱离罗网
却说狄青看见远远一匹骏马,跑上桥来,想来必然是匹颠狂之马。即跑出店去,走上桥栏,大声喝道:“逆畜,休得猖狂,吾来也!”当下让过众人,迎上前去。店主道:“此人真乃装着狐假虎威,来骗食酒面,趁看狂马而去,不拿出钱钞来,且收藏他这大刀便了。”店主正要呼伙伴来扛抬大刀,有刘文、李进跑至店来,喝声:“奴才,这是先帝金刀,我们呼延王爷府中拿出来的,你敢动么!”店主道:“不敢,王府人来,本当白食的。”刘、李二人,只不管他,且扛回金刀,仍出桥旁。
只见狄青立在桥中,迎面跑来一匹骏马,生得高大雄胖,浑身好像朱砂点染,四蹄生来如铁,光身并无鞍辔,向狄青扑面冲来。
原来此马乃东番进贡朝廷,名曰火骝驹,只因此马凶恶得很,圣上赐与庞国丈,岂知马性顽强,不伏鞍辔拘锁,反伤陷了几名家叮只为钦赐之物,故制囚笼,将它困禁了。这火骝驹不伏拘禁,力势凶狠,天天吵闹。这日却被他挣脱了笼厩,逃走出府外。家人飞报太师,庞洪听了,忙唤能干家人,上前万花楼··追赶,谕令众人如有能降伏得此马,不拘军民,也须请到府中领赏。众家人领命,一程来追赶火骝驹,跑近桥边,只见一位少年,揪住火骝驹,还是纵跳不已,嘶怒如雷。众人看见此人生得堂堂一表,力能挽擒此马,十分惊骇,看不出此人气力有这般大。当下狄公子手挽马鬃,那马挣跳不脱,前蹄掀,后蹄蹂,恼了狄青,喝声:“逆畜,强什么!”狠力一捺,马已按倒尘埃,不能挣跳。
公子性起,连连踹他几脚,痛得极了,滚来滚去,叫跳不出来。又复狠狠踹踏几脚,这火骝驹虽则雄壮,怎经得英雄虎力威狠,登时踹破肚腹,肠多已泻出,横倒于桥边。众人观看的愈多,人人赞叹英雄力大,又有宠府家人走上前拉住小英雄,同声称说:“壮士,我们这狂马乃庞府跑走出来的,伤害于人,无人可制。方才相爷有言,若得有人制伏此马,请到府中领赏。”狄青道:“谁要望他的赏,吾不去的。”众人道:“壮士不来,太师爷必要责备我们。况且壮士踢死此马,乃是一位英雄无敌之人,速往见太师爷,还有重用于你。”当时你也扯,我也拉,狄青也觉可笑。真乃生来心性粗莽,也忘记了拿回店内金刀,只随着相府家人一同而走。后面刘文、李进不住呼叫:“狄壮士!不要随他去,快快回转来。”当日观看的闲人,何下千百,一片喧嚷之声不绝,狄青哪里听得到呼唤,随了众人,迳向相府而去。那刘、李只得扛了金刀回归王府。
却说庞洪、孙秀,在书房吃酒已完,仍谈及狄青之事,只见几个家丁前来说道:“禀上太师爷,火骝驹逃至天汉桥,遇一少年,十分猛勇,揪住马儿,按倒在地。踹踏几脚,此马登时穿腹而死,为此小人等带了小汉子回来,禀知太师爷,可有赏赐否?”太师道:“此人能降伏狂驹,是个英雄之辈,且唤他进来。”家丁领命,出外去唤狄青。庞洪即踱出书斋,在中万花楼··堂坐下。狄青已倒身下拜。若讲到狄青在汴京未及一月,是以不知孙兵部就是庞太师女婿,也不晓得庞洪是个大奸臣,所以到他府中。当时跪倒尘埃道:“太师爷在上,小人叩头。”庞洪说:“英雄少礼,你尊名高姓?”狄青道:“小人姓狄名青。”太师道:“你是狄青么?原籍何方?”狄青道:“世籍山西。”庞洪听了不语,暗思:此人是吾贤婿大仇人,不意他反投入吾府,正如囚进铁网牢笼,待老夫款留在府,断送了这个畜生,方免了贤婿大患。想罢道:“狄壮士,老夫有言在先,如有人能除伏此狂驹,必当重用。难得你如今除却狂驹,是位盖世英雄,天下稀少。目今兵犯边关,杨元帅受困,你如此英雄,岂可埋没。你且在我府中耽搁几天,待老夫奏明圣上,保举你到军前效用,建立功劳,你意下如何?”狄青哪里知他暗算机谋,闻他此言,跪倒连连叩头道:“若得太师爷抬举,小人三生有幸,深沾大恩。只为小人前时有犯孙爷,只忧他不肯容留于我。”国丈道:“不妨,待老夫保举你,岂惧他不收。
——家将,且引壮士往后园楼中少歇,备酒款待。”家人领命而去。
这狄青竟忘记奉命杀孙秀之事,随了庞府家人,到后园丹桂亭中饮酒,真乃是个有头无尾的莽少年。独有庞太师大悦,踱回书房,只见孙秀已睡在醉翁床上,太师喜欣欣叫道:“贤婿,且大放宽心吧!狄青已入我彀中了!”孙秀闻言,忙立起来问其缘故,太师就将他自投到此,一一说知。孙秀大悦,喜扬扬说道:“岳丈,这小畜生听了呼延显使唤,仗着金刀,如此猖獗。今日难得上苍怜悯,使他自投罗网,反自遭殃,实乃快事!”太师道:“贤婿,如今放下愁肠,早些回府吧。”孙秀当下谢过太师,回衙中而去。
且说太师是晚,差唤四名得力家丁,要将狄青弄得大醉,然后待夜深放起火来,将他焚死,明日另有金银赏劳。内有一名家将,名唤李继英,此人生来心雄胆壮,拳艺精通,上前禀道:“太师爷,这贼狄青如此狠恶,不独太师爷动恼,小人等也气忿于他。但思皇城之内,放火惊扰不安,终为不美。”太师道:“依你便怎生打算来?”继英道:“据小人的主见,一些不难。三位不用多劳,且待今夜小人进往苑中,与狄青假作厚款,弄他大醉,何难一刀了决他性命。神不知,鬼不觉,即夜埋了尸首,泄却兵部大人之气,岂不省烦,强如放火惊扬。”太师听了继英之言,点首笑道:“如此更妙。但你虽有些本事,犹恐独力难成,倘然制得他不得,反为不美。”继英道:“太师爷,不是小人夸口,倘若杀不得狄青,愿将小人首级献上抵当;如若杀了狄青,只求太师爷提拔,小人便是感恩。”
太师道:“既如此,着你往取他首级,老夫且提拔你做个美地头七品县官。”继英道:“还求太师爷再赏酒筵一桌,待小人将他劝醉如泥,方好下手。”太师准请,命备酒于园中。
是晚国丈排夜宴于书房,独对银灯自酌,言道:“狄青,你先遭了药棍,又得医治不死,不想今日依从呼延显持刀来杀吾婿,你图杀命官,应该重罪。但此刀乃先帝遗留之物,人人杀却,也无偿罪,幸喜有救星,小畜生,今夜遭我毒手。但呼延显这老狗,我的女婿与你并无仇怨,因何怀此毒念,有日教你一命难逃,方见我老夫手段!”
不表国丈之言,却表李继英一路进园,思量当初随着狄广老爷在边关,多亏先老爷长育加恩,不异亲生儿女。自从恩主归仙之后,又遇水灾,西河一县人民,俱遭水难。我在水中,得逃性命,自奔投相府,已将八载,吾时常在此想念着夫人小主遇水之灾,未知生死。今朝得逢公子于此,力降狂驹,反遭罗网,但吾李继英曾受先老爷恩德,今日小主有难,岂可坐视不救!故特领此差,搭救了小主离灾,方见吾李继英知恩报恩之心。思想未了,不觉已进至花园,只见星光灿灿,月白如银。
当下狄青用过晚膳已久,正站立于桂花亭中,只见寒露霏霏,金风拂拂,此时人静心清,不觉满胸烦闷。思起下山之日,仙师有言说知,教吾至汴京,自得亲人会合,至今还未得一会。
又曾记遭水难时,与母分离,今已八载,不得重逢,谅来骨肉沉于波浪中了。又不知张忠、李义,身在囹圄,何时脱离。只恨孙秀妒嫉,险些将我身首分开,幸亏得众位王爷相救,孙贼用药棍打我二十,几乎丧命,又蒙隐修调理痊愈,恩德如山,使我铭心刻骨。又思到一段念头,不觉顿足,悔恨心粗,拍胸道:“不好了!呼延千岁赐吾全刀,往杀孙贼,为降除狂驹,将金刀抛弃在面店中,我之罪大如天了。若不杀孙秀,也不打紧要,失去金刀,千岁爷岂不动怒。此时夜又深,难以出相府,不免挨至天明,早晨取回金刀,杀了孙秀,千岁爷必然提拔吾,强如在此庞府。”正在思量,又见有人送来酒筵一桌,叫道:“壮士,太师爷敬你是个英雄汉子,方才传言备酒设筵,以待壮士,尽欢赏月,勿要辜负良宵。”狄青道:“方才已领太师爷的赐了,如何一而再乎?”家丁道:“太师爷赏的酒食,有什么希罕,还要狠狠的提拔你呢!”狄青道:“因何用着两副杯箸?”家丁又道:“太师爷只恐壮士寂寞,特命李继英兄来陪你用酒。”狄青道:“你们李继英是何等之人?”家丁道:“此人乃是太师爷得用家将。”
狄青听了,暗自思忖,那李继英之名,十分熟识,但一时想不起来。若问狄青九岁时已遭水难,主仆分离,已经七、八载,故不能记忆。正在自言之际,李继英早已到了,扛酒馔家人已转身而去。继英到亭中,呼声:“壮士。”狄青问:“足下是何人?”继英道:“小人姓李名继英,特奉太师爷之命,着我来奉敬数杯。”狄青道:“哪里敢当!”二人坐下,用酒一番。
时交二鼓,一轮明日当空,四顾无人,继英细观公子,长叹一声,立起身子,把首一遥狄青不解其意,便问:“李兄好好饮酒,因甚登时发此长叹?”李继英离坐,双膝跪下,呼声:“小主人,你可知今夜有大难临身否?”狄青道:“李兄,因何如此相称?未知劣弟有何大难?且请起再说。”正要伸手挽扶,继英起来将手一招,二人跑至登云阁,足踏扶梯,步步而上,秋风阵阵,卷透衣襟。继英道:“公子你不认识小人了。”狄青道:“想继英之名,似甚善熟,奈一时记认不来。”
继英道:“公子,我昔日跟随先老爷,多蒙恩育,故今不改别名。自从老主人归仙之后,小主人长成九岁,忽遇水灾,小人水里逃得性命,流落至汴京,无奈一贫如洗,只得投于相府羁身,时思主母公子逢灾,存亡未卜,今幸公子脱难长成,只可惜不晓得狼虎共同群,难脱此祸。”狄青听罢道:“不错,如今记起你来了。但你言语不明,快些说明吧。”继英道:“公子,你与孙兵部不知结下什么大冤仇?”狄青道:“我与他风马牛不相干,不知他为何生心害我?”继英道:“公子你难道不知孙兵部是庞太师的女婿么?”狄青道:“吾实不知他是翁婿。”继英说:“太师言你要杀他女婿,为此今夜款留你,公子岂不中了奸谋毒害?犹如蝇投蛛网,鱼入纱缯,焉能飞遁?”狄青听了,双眉逆竖,怒目圆睁道:“如此言来,庞贼也要害我了!”继英道:“他是人翁婿相通,要谋害公子,是以小人特讨此差,以搭救公子。”狄青道:“只要你通知消息,我明白了。待我今夜打出庞府去,明日还来报仇。”继英说:“公子,此事不可,你虽则英雄胆壮,但思侯门如海,断断不易逃出。况且他家将人多,狠勇者不少。”狄青道:“纵使他庞府千军万马,我何惧哉!”继英道:“你纵然打出相府去了,太师爷明知小人通风,岂不将小人处治,一命难逃。”狄青道:“倘不打出相府,如何得脱离虎穴?”继英道:“我先已打算好,园门已经封锁,难以私逃,即此一带围墙,如此高耸,也难爬跨。只有对壁盘陀石旁有棵树,高接云霄,公子若爬上树,就可跨得过高墙了。墙外也有大树相接,即是韩琦吏部府第。”狄青道:“韩吏部可是庞贼奸党?”继英说:“非也,韩爷乃赤心保国无私之臣,我太师几次欲除害他,却无办法。
公子权且走过韩府,暂避一宵。”狄青道:“继英,今夜若非你通知消息,我定然遭其奸害,受你大恩,理当拜谢。”言罢,低头便拜,继英也忙跪下,叩首道:“公子不要折杀小人,且请起,事不宜迟,休得耽搁,快些脱离此地为高。”
二人下了登云阁,即至盘陀石,公子扳着大树,继英又恐有人进园,东西四瞧,只见寂寞无声,才略觉放心。当时狄公子爬上古树,又跨过高墙,双手扳过隔墙大树。过得隔墙大树,望下有三丈余,也觉心寒,只得扳枝立而不下。
未知如何逃脱,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脱圈套英雄避难 逢世谊吏部扶危
话说狄公子跨过隔墙,登大树,只见亭楼画阁,正是韩府后园。
却说韩琦官居吏部尚书,年近六旬,为朝廷社稷重臣,忠心耿耿。深疾目前奸佞弄权,朝中五鬼当道。其时相得厚交,不过范仲淹、孙道铺、赵清献、文彦博、包拯、富弼几位忠贤而已。只因西夏兵困三关,韩爷日夕忧心为国,近于月中夜观星象,只见武曲星金光灿灿,该当有名将出现,保邦护国。但不知何方埋没了英雄将士,以至边夷外敌,屡见侵凌,皆由外无良将,内有奸臣之患。此夜韩爷用过晚膳,在庭前少坐片时,其夜乃八月十二,将近中秋,天晴气爽,万籁无声,但见:月射光辉窗透影,庭留芬馥桂生香。
当晚韩爷踱进花园,更觉皎洁无尘,风敲竹韵,月媚花容。
韩爷命童子炷上炉香,跪于月下,祷告上苍,悯恤生命,早降安邦定国之彦,以攘外敌侵凌。告祝一番,起来仰观星斗,正应武曲星显现,缘何不见将士名闻于朝?韩爷正在思量,四下观望。却缘何不见狄青在树中?其夜虽然月色光明,但树大枝丛,是以看不见树上有人。但狄青在树上,听得韩爷上告苍天之语,都是为君忧民之心,果乃中流砥柱之臣,下去见他,必无妨碍。想罢,飞身而下,反吓得韩爷一惊。定睛一看,乃一位少年汉子,穿着长袍短裙,韩爷连忙喝道:“你是何人?好生大胆!更深夜静,从空而下。”狄青忙即跪下,呼道:“大人在上,小人姓狄名青,山西人氏。只因庞太师要将小人谋害,园门已封闭了,小人无奈,只得越垣而过。久闻大人爱民忠君,清廉刚正,望乞宽容,渡延蚁命,世代沾恩!”韩爷听了,暗想:“庞洪奸贼,今夜又要陷害人了。今天早晨,闻老管门言,有位小英雄名狄青,持了定唐金刀,要杀孙秀,莫非反给他们拿下?”想毕,即呼道:“狄青,你与庞、孙有何怨仇,以至他们生心要谋害?”狄青当将七月内至汴京,得林千总收用,入为步兵等情说起,又说至领令持刀刺杀孙兵部,后至降除火骝驹。韩爷听了打死火骝驹,即拦止道:“今日降伏狂驹者,即是你么?”狄青道:“正是小人。”韩爷道:“妙,妙,看你文雅之姿,不像个很有力气之士,不道却能收除狂驹,乃是个英雄无敌之汉了。前月番邦贡来此驹,殿前侍卫四人,降他不伏,后得石玉小将,方得拿下,拘于马厩。你既降伏狂驹,以后又如何?”狄青道:“小人降伏狂驹,早有许多家丁,要小人至相府领赏。小人不允,家丁都说,太师爷还要重用,不由的扯的扯,拖的拖。我闻要重用我,心下亦有思图机会之意,当时见了庞太师,他大赞赏我之英雄技艺,殷勤款留在后园楼中,暗图杀害。”韩爷道:“你难道不知孙秀乃庞太师的女婿?”狄青道:“小人果也不知,幸有他家将李继英,通知消息,教我逃到此园。”韩爷道:“此人为何有此好意?”狄青万花楼··道:“李继英本乃我父旧日家丁,只因身遇水灾,分散以后,投归相府。承他不负先人之德,故来搭救通知。”韩爷听了道:“你父何等之人?”狄青说开了,便忘却逢人且说三分话之意,答道:“先君狄广,在故土身为总兵武职。”韩爷道:“你祖何名?”狄青道:“先祖考狄元,先帝时,官居两粤总制。”韩爷听了,不胜大喜道:“原来你是一位贵公子,世交谊侄。吾中年时,与你令先君在朝,十分相得,曾有八拜之交,不啻同胞谊切。后来山西地方,盗贼猖狂,本处官不能禁制,故先王命狄广哥哥,出镇山西,已 将三十载,后也一音不闻,谅是登仙,亦未知他后裔几人。前七、八载,山西警报山水灌注,伤坏了数万生民,只道狄门灭尽了。喜得今日叔侄相逢,且生来气宇非凡,更具此英雄武略,今宵一会,令老夫喜得心花大开。但愿你大展谋猷,光大先人伟业,老夫之深望也。”
狄青听了道:“小人身已落魄,怎敢妄想?”韩爷双手扶起道:“如今不必如此相呼,竟是叔侄相称便了。”
狄青领命,即称:“叔父请上,待侄儿拜见。”韩爷道:“不消了。”即手挽狄青,一路回进书房。只见桌上银灯,尚还光亮。狄青立着不敢坐,韩爷再三命坐,二人方对坐交椅中。
问及:“贤侄,如今不知令堂还在否?”狄青道:“叔父听禀,自吾父归天,小侄年方七岁,与娘苦挨清贫两载。九岁时身遇水灾,西河一且,万民遭殃,母子被水分离,至今七载,母亲还未知生死。”韩爷道:“你曩者在何方耽搁?”狄青道:“侄儿被水时,幸得王禅老祖救至峨嵋山上,收为门徒,传授武艺及将略兵机,在仙山七载。思亲念切,日夕愁怀,奉师命下山之日,又不许我回归故土,言一至汴京,自得亲人相会,不料至今仍未见娘亲一面。”韩爷听了,更觉喜形于色,因道:“怪不得贤侄有此英雄伎俩,原来是王禅老祖门徒。”是晚便万花楼··又吩咐家丁,备设酒筵,二人把盏畅饮,款叙中韩爷询道:“你武艺精通,须要寻个进身之地。待有机会,老夫自然替你荐拔。”狄青道:“叔父,小侄虽略有些武技,奈无提拔之人,只是守株待兔而已。”韩爷道:“你言差矣!说什么守株待兔?
大丈夫立身处世,须要扬名显亲,虽有千难万苦,何须计较?
遍观出类拔萃之人,多出身微贱,你今正当少年发奋之期,岂可灰心。你无非碍着庞、孙翁婿,但众奸恶贯满盈,何能远遁长存。贤侄可想得来?”狄青道:“叔父,小侄非是夸能,我学得满身武艺,亦时思为国效力,奈何机会不就,倘能一日风云相助,小臣亦不让于旁人。”韩爷听了,不觉抚掌欣然,连称:‘妙,妙!贤侄,你有此大鹏奋翮之志,何虑云龙风虎之会无期,果然志量高大,非老夫所能限量。”狄青道:“此乃小侄妄言枉想,岂敢当叔夫谬赞。”当夜你一言我一语,更觉投机,叔侄情深谊切。
按下韩府长谈,却说庞府内家丁李继英,见狄青跨过了高垣,心头放下,转身步进书房,只见庞太师独对银灯,持杯自饮。李继英上前禀道:“太师爷,小人已将狄青弄得大醉如泥睡了。请太师爷赏口龙泉与小人,好待下手。”太师笑道:“狄青果然弄醉了。如此与你宝剑一口,速速割他首级来回话。
但此人能力打狂驹,乃英雄猛汉,你往除他,须要小心!”继英道:“太师爷不必费心,狄青已醉得懵懂了,何难一刀结果了他。”当时李继英怒气顿生,恨不得一刀挥去这老奸贼脑袋,还防一身独力难逃,只得忍耐住了。早已将私积百余两白金,束系腰间,再持相府灯笼,挂了宝剑,哄骗出七重府门。
此时已交三鼓,庞府众家人有睡的,有未睡的,府门尚未下锁。李继英只言奉太师爷之命,差往孙兵部府中有话,慌忙走出七重府门去了。列位,为何七重府门可瞒?只为平日庞太师,也有夜差家人往兵部府,况李继英平时行为,光明正大,是以人人信服,并无拦阻盘诘。继英出了府门,犹如鸟出牢笼,鱼脱金钩,骗出城关,如飞而去。
当夜庞太师独持酒杯,不觉沉沉大醉,和衣睡在沉香榻中,内外家丁也各自睡去。庞太师酒醒后,已是五鼓初交,自然先去上朝。朝罢回来,早有管园官禀报,逃走了狄青。庞太师一听此语,大惊失色,即查问李继英。内有家丁几人禀上:“昨夜三更将近,李继英出府,称言奉太师差往孙大人府中,但昨夜一去未回。”太师道:“他一人出府门,抑或与狄青同去?”
家丁道:“他独自一人去的。”太师道:“好大胆奴才!定是将狄青放走了。”当下心中大怒,步进园中,四围一瞧,园中墙垣高有三丈,园门四路封锁,难道腾云飞遁的不成?行过东,又步至西,偶然看至盘陀大石,与旁边大树紧紧相连,说声:“是了!狄青定然逃往隔壁韩吏部府中而去。”看罢,即踱回中堂,吩咐家丁四十名,两人一路分头去追捕李继英。又发令往兵部府中,取兵三千往围韩府前门后户,但要搜查狄青回话。
当日孙秀闻报,也怒气冲冲,踏穿靴子,骂声:“狗奴才,好生放肆!”又恨韩吏部窝留逃卒,顷刻点起三千铁甲军,一齐来至韩府,重重围困,呐喊喧天,吓得韩府家丁,惊慌无措,不知为着何由,即时禀报道:“大人不好了!今有庞太师点兵数千,将吾府中前门后户团团围困,声言要献出狄青,万事干休,如若大人窝留不放,即打进门来,于大人也有不便之处。”
韩爷道:“有此异事,你等何须大惊小怪,老夫自有道理。”
狄青在旁,听了大怒,道:“叔父且休惧,数千军马,只赐小侄一口兵器出府,可杀他马倒人亡,才箅小侄手段非弱!”韩爷听了摇首道:“贤侄,休得将杀人两字作玩耍,他是命官,你是子民,岂有强民擅杀官兵而无罪律?这老奸好生刁滑,你如杀伤他兵,必来奏劾老夫。吾自有主意,且玩弄得他糊糊涂涂,不敢来查。”
正在言论之际,忽闻一片喧闹之声,韩府家人禀道:“庞太师亲自到府来了。”韩爷道:“这老贼亲自来查正好,贤侄且这里来。”韩爷不慌不忙,引狄青到一所三丈高楼,上书一匾曰“御书楼”。此楼乃先王钦赐韩爷校阅典籍,上有圣旨牌位,除了皇上,不许别人擅进此地,如有人私进,即以侮君论罪。韩爷引狄青进楼,开了重门,着他在内,仍复封锁。然后出来,吩咐家丁大开府门。当有庞太师登时踱进通名,韩爷不免衣冠迎接,施礼分宾主中堂坐下。韩爷开言道:“请问老太师,本官并未干犯国法,因何私差许多军马,围困吾家?”庞太师道:“韩大人,为人倘若欺瞒,自然败露。你将狄青窝藏在哪里?速速放交出来,即不敢唐突吵扰了。”韩爷道:“本官也不明什么狄青,太师既带兵在此,谅来要搜查了。你且查来,我并不阻挡。”太师听了,点头称是,即唤众兵速速搜来。
众兵领命,如狼似虎,内外中堂尽搜,单单剩了御书楼,余外也不见有什么狄青。众兵家人等,只得禀上庞太师,太师狐疑不决,不知他已早放去狄青,抑或留藏在御书楼上。韩爷冷笑道:“老太师,这狄青在着御书楼上,为什么不搜查下来?真乃枉用多军了!”
不知狄青有没有被搜查捕捉,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感义侠同伴离奸 圆奇梦贤王慰母
却说庞太师听了韩吏部讽刺之言,也觉没趣,又收不得场,无奈何,只得传令众家丁三千兵丁,不分日夜,在此守候。狄青必藏在御书楼,如今是韩琦的硬话。老夫岂有不知!又道:“狄青啊,你藏也藏得好,少不得连累及老韩了。”说完,吩咐打道回府而去。当有三千兵卒,日夜轮流看守,日给饮食,往庞府领用。狄青在着御书楼内,十分恼恨,但遵着韩爷之言,只得忍耐。韩爷见庞洪去了,拍手冷笑道:“庞奸贼啊,纵使搜不出狄青,也不消用许多守候之人,劳兵费饷,直比愚夫呆子,乃是自作自弄。”
不表韩爷之言,却说静山王回来已晚,不是他有心不问金刀之事,只因是夜饮酒过多醉了。一觉睡到四更时,朝罢回来,方才记起,即唤刘文、李进至前,二人叩首上禀道:“千岁爷,昨夜狄壮士在天汉桥等候孙兵部未遇,却将庞府中的火骝驹踢死后,被庞府中邀去,至今还未见回来。”千岁道:“金刀放在何处?”二人言道:“狄青弃了金刀,去收除此驹,为此小人将金刀请转回来。”千岁道:“因何不即禀明?”二人道:“只因千岁爷昨夜赴宴,回来已经沉醉了,故未得禀明,小人该当有罪。望乞姑宽。”千岁听了,道:“你们去吧。”又想:可笑狄青有勇无谋,要除狂马,就将金刀抛弃了,倘或失去此刀,怎生是好?本藩一片真情,有心提拔你,岂知你如此卤莽心粗,一事误,诸事也误了,还望你掌什么帅印兵符。你今到了庞府中,犹如困入毒蛇窠里一般,如此不中用的东西,我也难以照顾了。
按下静山王不表,再说庞府中一班狼虎奴才四十名,分为二十队,分路去查捉李继英。追赶出关,加鞭拍马,不敢少懈。
二十路人,你走一路,我跑一方,倘一路之人,拿了李继英,二十路之人,一众有功同赏。有庞喜、庞兴同伙一路,不从官街大道,只向私路盘查。
话分两头,先表李继英一路逃出皇城,他原虑得庞太师差人追赶,是以不从官街而走,却由小路而奔。其时日已过午,腹中觉得饥了,只跑一程,见有酒肆一所,是个僻静之方。当下继英将身直进坐下,呼酒保拿上好酒馔,鲜鱼鲜肉时菜,排开一桌,一人独自举杯,十分悠闲,倒觉开怀。一边饮酒,一边思量,叹道:“吾李继英虽出身贫寒,也是轰轰烈烈之汉。
自幼身进狄门,先主归天之后,还指望小主长成,早日袭荫为官。岂知主人突遭水难,一家骨肉分散,流落汴京,只得身投相府。难得今日公子脱得水灾,长成了,可恨孙秀、庞洪与他结下深仇。昨晚险些中了他奸谋暗害。我想韩琦老爷,是个忠良之官,昨夜必然将他留救,从此我心略为放下。庞洪啊,你是奸刁万恶之人,势焰滔天,算计多人,我也不问,若要害我小主人,是不得不搭救的。纵弄得我奔投无路,也尽我一点报主之心。但今虽脱离虎口,奈无家可走,不如回转山西,另寻机会便了。”
不表李继英正在思想:再说庞兴、庞喜二人,一路逢人便问,查过东来又过西,不论茶坊酒肆,也要看看,即招商旅店,古庙庵堂,也进去瞧瞧;二人寻得心焦起来,便商量道:“李继英不知去向,人来人往,知道他打从哪路途走的,吾二人定然空奔波了。”又行至一所三岔路的去处,只见一座高耸耸的酒楼,二人也是同行同走,进去查看,只见内厢三进,四围桌椅两边排,却是静悄悄并无一人在此用酒。店主一见,问道:“客官要用酒么?”二人道:“非也,我们要寻一人。”店主笑道:“里面一人也没有的。”庞喜道:“没有就罢了。”正要跑出来,忽听得楼上喊道:“店主取酒来!”店主答应。庞兴道:“楼上还有人吃酒,快些看来!”二人进至楼中,李继英只道是酒家送酒到楼,忽然见了庞喜、庞兴,顿觉呆了。庞兴叫道:“继英,做得好事!为什么放走了狄青,自己脱身而去?
故违主命,该当何罪!我们特奉太师爷之命,前来拿你,快快回府吧!”李继英说:“二位大哥,我是不回去了。”二人道:“你为何不回去?”李继英道:“弟在相府七、八年,多无差处,但狄青是我故旧小主,不忍他死于非命,故特将他放走。
二位大哥啊,我想世间万物尽贪生,为人岂有不惜命?如今放走了狄青,我原该有罪,如若回去,太师爷怎肯轻饶于我?今日好比鳌鱼得脱金钩钓,岂有再回去之理!”庞喜道:“李继英休得多说,快些与我二人回去见太师爷!”李继英道:“二位大哥若要我回去,万万不能了。”又叫酒保,且添两副杯箸来二位饮酒。店主应诺下楼而去。兴、喜二人大呼:“店主不用去拿杯箸,哪个要饮他的酒!”店主下得高楼,兴、喜二人即时变了面目,喝声:“李继英!你当真不肯回去?”继英道:“我是断然不回去的!”庞喜道:“你当真不回去,休怪我们动手了。”他二人一齐跑上,抢过去要拿捉李继英,却被李继英一拳飞去,打倒庞兴,当胸一托,好不厉害,庞喜已仰面跌于楼上。庞兴爬起身来,还不肯干休,一拳飞到面门,又被李继英左手一接,右掌一拍,已打下楼来。庞喜抢来,又被继英飞脚打去,跌地数尺,打得二人满身疼痛,只喊:“好打!”
当下店主拿上杯箸两双到楼,一见大惊道:“客官不要殴打!”
李继英道:“打死这两个奴才,我抵偿他们的性命!”店主道:“不可!倘若当真打死了!岂不累及我开店之人么?三位且吃酒吧。”二人思量:不料李继英有此本事,实难和他相争,我二人何苦与他结冤,回去只说不见就是了。庞兴呼道:“李兄,不必多言了,既然你不肯回去,我们且回去复禀太师爷便了。”李继英听罢微笑道:“早些如此说,我也不敢得罪,二位且请过来吃酒吧。”庞喜道:“我们没有酒东。”李继英道:“都是我叫的酒肴。”二人道:“如此叨扰了。”李继英道:“哪里话来,同伴弟兄,何烦客套!”店主问道:“客官可是做贼盗的么?不然何以争打一番,又同饮酒?”李继英喝声:“胡说!这二位是我同伴弟兄,我们是庞府中来的,再有上品佳肴美酒,且拿几品来用用。”店主领命,登时取到,三人一同把盏,尽欢畅饮一番。二人问道:“继英兄,我们方才不是了。但今不知你到哪处安身,又缺少盘费,怎生主张?”继英道:“二位哥哥,不必为我担忧,行程川资,我尽足用。”庞喜道:“继英兄方才说转回山西,你却迂了,在庞府太师处,吃的现成茶饭,穿的现成衣冠,仗着太师爷的威权,好不荣耀。
那狄青到底与你有甚相关,你将他放走了,抛却富贵荣华的大门风,只落得孤零飘荡,苦受风霜。纵然你回得山西,一事无成,怎生是好!”继英道:“二位哥哥,人各有心,吾当初跟随狄老爷之日,待我不异儿子一般。今日小主人有难,理当搭救,保全了先主人一脉香烟,吾李继英纵有不测,死在九泉,也是心安了。那庞太师行恶,势如烈火,杀害多少无辜,日后终于无好报应的,我断不欲与巨奸作伴。况男子志在四方,六尺身躯男子汉,何愁度日无依?”庞兴听了道:“继英兄果然言之有理。”便对庞喜道:“我家太师爷作恶多端,后来绝无好处,倘有什么祸事临门,想逃遁也迟了。古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如趁此时另寻机会,与李继英兄作伴同行,你意下如何?”庞喜道:“正该如此!但不知继英兄肯允否?”李继英笑道:“二位老哥,既愿同行甚妙。”庞兴又道:“只是我二人盘川未曾拿得,空空两个光身,如何远遁?不若转去盗他些银两,连日同行,岂不更美。”李继英道:“不消如此,二位倘能决志同行,盘费都是我的。”兴、喜道:“叨扰你的酒钞,怎好又花你的川资,这实不该当。”李继英道:弟兄同志,何分彼此?”当时三人叙谈,甚为亲密,下楼会了酒钞,一齐出了酒肆门,一路而行,迳向山西而去。道经天盖山,有数十强徒,手持利刃,要打劫东西,却被李继英抢了钢刀一口,杀死几人,余外的四散奔逃,亦有逃走回山中去的。原来此座山岗,乃是张忠、李义聚集地方,他二人一去两月多不返,这些小喽罗,天天在此打劫,今被李继英点夺此山,三人在此,暂且羁身落草,小喽罗伏其使唤。此话暂停,后文自有交代。
再表汴京潞花王讳赵璧,乃是赵太祖嫡元孙,当时年方十五,生来相貌堂堂,与当今嘉祐皇手足之称。不幸父王早已归天十余载,他父排行第八,即八大王赵德昭,上文选狄妃已有叙明。如今他子袭父职,封为潞花王,先帝已敕赐南清官居住,仍授着打王金鞭。宫中建造一座嵌宝龙亭,供奉着太祖龙牌。
有一天,潞花王在宫中,夫妻朝参母后毕,坐于两旁,宫娥送上参汤用罢。潞花王一看,说道:“王儿上启母后,为什么愁眉双锁,带着忧容,未知有何不悦?伏望母后说与儿媳们知之。”狄后闻儿动问,便道:“儿媳啊,只因昨夜三更,得了一梦,未知主何吉兆,想起来,甚觉烦闷不悦。”小王爷道:“不知母后有何梦兆,怎生梦来?”狄后说:“儿媳,为娘的梦见饮燕之间,取一肉馅,方入口中,咬个两开,内中有肉骨一块。不料那骨将牙齿撞得疼痛,滤出血莱:将骨肉染遍了,其馅即圆合了。想来牙损见血,滤于骨肉,其梦兆谅必凶多吉少,是以纳闷不安。”小王爷听了,便道:“母后休得心烦,待臣儿去召请详梦官到来详解,便知其兆凶吉了。”当时潞花王辞过母后出堂,想来包拯、韩琦,乃是博学之臣,即差内监往召二臣。
包拯先来,韩琦后到,上银銮殿,参见千岁。王爷道:“二位卿家,休得拘礼。”即命赐坐。内侍献茶毕,潞花王即将母后之梦说明,早有包爷道:“微臣粗知浅见,只知判断民情。圆梦幻事,从来不懂。”王爷道:“包卿不明详解么?”包爷道:“臣详解不来。”王爷又道:“如此,韩卿可详解否?”
韩爷道:“臣略能详解此兆。”王爷道:“其意如何?”韩爷道:“其梦肉开见骨,齿血滤于骨肉之间,太后娘娘必主骨肉重逢,乃是吉兆。”王爷道:“应在何时?”韩爷道:“臣思馅缺复圆,该应於十五月圆之日。”包公暗喜道:韩年兄为人学问广博,比老包高明得多了。包公正在自思,潞花王微笑道:“果然如此,实是奇了!”韩爷道:“臣据理而详,该得此兆,但未知验否?”潞花王道:“包卿你职事冗繁,且请先回府,韩卿少留,待孤家禀复母后,再行定夺。”当时包爷别去,韩爷待潞花王进内禀知母后。
不知狄太后如何主见,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因圆梦力荐英雄 奉懿旨勇擒龙马
当日潞花王回进宫内,将韩吏部圆梦之言,一一禀知。狄太后想来,不觉倍加愁闷,追思昔日离别家乡,已将二十年,别却母亲哥嫂,以后音信无闻。后来只因水淹山西太原,狄氏宗枝,无人已久,还有什么骨肉重逢之望!既然韩吏部如此言来,亦真假未分,且待来日月圆之后,准验如何。当命留下韩吏部,倘此事无差,必然厚赏于他,倘详梦不验,然后叫他回衙。当有潞花王领旨,是日款留下韩爷不表。
且说狄太后自思,吾儿虽云玉叶金枝,王家之贵,只可惜至亲骨肉,分散如烟,还有什么亲谊之人相会?可怪韩吏部无凭无据,反惹着吾的心酸。想念未了,不觉泪下不止。
却说韩爷是日被潞花王款留在书斋中,不觉心中气闷起采,反恨方才圆详此梦,或要激恼了狄娘娘。但据梦而圆,依理而详,也该有骨肉相逢之兆,但不知真验否。如若准了便好,倘或不验,太后娘娘怪着,就不妙了。早知如此,方才悔恨把梦来详,不如照着包年兄只推不懂,也就是了。
这且慢表,再说宫中出了一事,当初有一龙马,名九点斑万花楼··豹御骝鬃,乃是一条火龙变化,帮助赵匡胤骑乘,统一江山,后来此马仍归天上为龙,受玉旨恩封。不想数十年间,凡心未了,走下落在山西省,将西河县翻沉了,残害却十数万生民性命。玉帝大恼,要剐此孽龙。后得众星君保奏,目今西夏叛宋,武曲星下凡,平西保国,莫若仍贬他下去作龙马,帮助征战,将功折罪,以彰我主好生之德。玉帝准奏,故今降下此龙,在于南清官王府后花园荷花池内,作浪兴波,好生猖獗。当日吓得管园官魂不附体,认是妖魔作怪,即来银銮殿上禀知。潞花王听了,也觉心惊。当时王府众人,多已害怕,狄太后闻之,心中烦恼,不知哪方妖怪作孽,这样猖狂。便命将园门下锁闭固,众家丁内监,人人惊恐,三言两语,早已惊动书斋韩吏部。
他想:狄青乃王禅老祖之徒,向在峨嵋山学艺七年,况勇力能除狂马,不免待我保荐他去收服了妖魔。如若狄青收除此妖,千岁自然将他重用,便得进身了,又可免了庞、孙之害,有何不美?主意已定,即日对潞花王说道:“今有壮士狄青,本领很强,他是王禅老祖之徒,仙传武艺,非人可及,曾在天汉桥力除狂马,不如召得此人,拿了妖魔,以净宫闱。不知千岁意下如何?”潞花王道:“韩卿,未知人在何处?”韩爷道:“现在微臣之家。”潞花王道:“既在卿府,即速将他召来。”韩爷想:“这狄青踹死了庞家狂马,被他哄到府中,欲图谋害,幸亏得他故旧家人放走,逃入臣家。询起世家,原非微贱,乃臣世交谊侄,年纪青春。气宇轩昂。不想目今庞洪得知在臣处,即差兵围守于臣家,犹如抄没家产一般。”王爷听了道:“可恼此老贼如此无礼!”韩爷道:“臣该当有罪,不得已把狄青藏在御书楼里面。”王爷问:“后来庞贼便怎的?”韩爷道:“当时庞洪就回去了。”王爷道:“怕他不肯回去么?”韩爷道:“庞洪虽则回去,尚有数千军兵,不分日夜看守,将臣衙署前门后户,也都把守了。”王爷怒道:“有这等事么?老奸真真可恼!”即传差官捧了龙牌,立刻将那庞府军兵驱逐。当日差官领旨,一到韩府,将铁甲军尽皆赶散。这些军兵实在守得厌烦了,一闻此旨,一哄而散。
且说庞府打发四十名家丁,前往追赶李继英,先有三十八名回来,禀知李继英杳无踪迹。庞大师闻言,正在着恼,忽闻潞花王降旨,驱散了三千兵丁,更加火上添油,忿怒异常,心想:狄青小奴才,定到南清官里去,教老夫也无可奈何了。即差人往报知孙兵部,按下休提。
却说狄青出了御书楼,身乘银鬃马,离了韩府。一路思量,不知此去,是凶是吉。当时进至藩王府中,千岁降旨召进,狄青双膝跪下,连头也不敢抬,三呼:“臣山野子民狄青,朝参千岁爷。”潞花王道:“平身!孤家召你到来,只为宫中后花园新出一妖魔,十分厉害,其形似龙,峥嵘两角,遍身血结,在那荷花池内作波兴浪,合府忙乱,今已关闭数重园门。今有韩吏部保荐你有降龙伏虎之能,从仙师学技,法力高强,倘能除了娇怪,使母后心安,当今圣上,自然封爵奖赏功劳。”狄青想道:叔父真乃可笑,我虽是老祖之徒,武艺般般都晓,惟有擒拿妖法,不曾学得,如何将我保举起来,这是何解!但叔父已经引荐于我,倘若推辞了,千岁爷岂不见怪?也罢,我想既为男子汉大丈夫,须要做出掀天揭地奇能,方见本领。倘若伤在妖怪之手,连叔父也没趣了。若我命不该亡,得除妖魔,千岁爷自然收用,就是那庞洪算帐也不相碍了。想罢便:“野民果有降魔妙手,千岁爷不须担忧。”潞花王听了大喜,传旨备酒相待。
酒膳已毕,又是红日归西。是晚八月十四之夜,一轮明月东升,秋夜天晴气爽。银銮殿上灯高挂,南清宫内烛辉煌,夜宴方完,又闻殿内喧扰之声。宫人内临,个个惊慌,都说妖怪凶狠,当晚狄青对众人说:“你们只须助我皮鼓铜锣声响,便立擒妖怪了。”众人都说:“全仗英雄大力,不知要用盔甲否?”狄青道:“不消盔甲,只要钢刀一口。”当时内侍急忙忙扛来钢刀,好个心雄胆壮的英雄,挂起宝剑,手提大钢刀,呼人引路。众人不敢先走,内中有胆大些的内侍,引着小英雄敲锣击鼓,好比庆贺元宵佳节,方才开了数重园门,放狄青一人进去,连忙闭锁回转,在门外鸣锣擂鼓,一片响声,无非助兴。当时狄青雄赳赳提起大刀,跑来走去。花园宽大,走过东,跑过南,又走至望月堂,大喝道:“妖魔怪畜,快来纳命!”
狄青一路呼喝,看看走至荷花池前,未到池边,先已水高数丈,跳出一怪,遍休朱红,看来原是一条火赤龙,张牙舞爪,真有翻江倒海之势。大吼一声,好比雷鸣。当下狄青大喝道:“逆畜,来试试钢刀。”说完擎起刃尖,指定火龙,龙立于岸,池中水势定了,波浪不共,但闻耳边狂风大作,呼呼响亮,园内落叶纷飞。此龙咆哮之声不绝,张开大口,摇尾昂头,月光之下,红鳞闪耀,钢刀鲜明。狄青与火龙相斗,已有半个时辰,两下武艺,轩轾不分。狄青手中一松,大刀坠地,急忙回身退后,跑走如飞。却被火龙赶上,张开血盆大口。狄青反吓了一惊,原神出现,火龙方知他是武曲星。只见红光一道,透上青霄,大吼一声,在地滚滚碌碌,红光过后,只闻嘶鸣之声,化成一匹大龙驹,约有五尺高,遍身红绒毛,闪闪生光,双眼与月映射如灯,两耳血红,头上当中一角色青,生来异样无双。
当时狄青立定看着,不觉称奇,笑道:“方才交斗时,明是一条火龙,倏忽之间,变化为马,莫非上天赐赠此奇马与我?”
便又呼道:“龙驹,你若肯随我狄青,可将头儿点上三点,如若不肯归我,就摇上三遥”说话未了,马头顷刻连点三点。
当时狄青大喜,即慌忙下拜,望空拜谢上苍,即扳上马角坐上,徐徐走回,连叩园门,却不见开,只为外面敲锣击鼓,喧闹之声不绝,左右园门皆叩不开,一时心中喜悦,在园中往来驰骋。其时约有二更时候,园外众人且住了锣鼓,一同忖度道:“狄青进园,约已有三、四个时辰,他与妖龙相斗,料然胜负已分。狄青收除了妖怪固好,倘怪物吞了狄青,开园门就不好了。”你一言我一语,只得静听了一回,即开了园门,一同涌进,不见有人,又不闻妖物吼叫之声。东西四望,不但不闻妖怪兴波作浪之声,即狄青也不见了。岂知此座花园宽大,周围有四五十里,当下只见远远有一人一骑而来,快如闪电,即时跑至。只见狄青,高与檐齐。又见他在马上呵呵大笑,得意洋洋,往来驰骋,见了众人,连忙下马,呼道:“众位侍官,我已将妖怪收降了!”众人道:“妖怪在哪里?”狄青道:“此龙驹便是了。”众人看来,此马果然生得超群出众,便一同往见千岁爷。当下潞花王闻知,心中在喜,登时传命召来。狄青一手牵着龙驹,一见千岁爷,即下跪禀道:“小民已收服火龙,不料化为此马。”潞花王一见龙驹,连称奇事。又看此马生来过于高大,遍体红毛,中央生了一只独角,果然异于凡马。
狄青道:“启千岁爷,此马乃火龙变化,世所罕有之物。今千岁府上出此宝驹,料是详瑞之兆,必须装成一副鞍辔乃可。”
潞药王道:“你言有理。”即传旨将孤家追风驹鞍辔卸下来,装配此驹之上。当时内侍领旨而去。王爷又传命备排筵宴。当夜王府中人七言八语,都称奇异。早有宫娥一众奏知狄太后去了。
且说韩琦在书斋闻知,连忙跑至内殿,见了此驹,欣然喜悦,便道:“人间罕有罕闻!”看罢,又呼道:“贤侄,算你盖世奇能,所称王禅老祖之徒,庶不愧也。”狄青道:“叔父,此乃千岁爷的洪福齐天,小侄何能之有?”说未完,鞍辔到了,装配起来,更见毫毛光彩。当日潞花王见装配起来,此驹更加出色,即吩咐两旁侍官,扶他上马。哪知龙驹发起狠性,将头一摆,前蹄一曲,后腿一伸,险些儿将潞花王跌将下来。早有侍官把他扶下,便道:“此驹不服孤家,韩卿你且试试,看龙驹服否。”韩爷笑道:“千岁爷,老臣福分浅薄,如何乘坐得此宝驹?”潞花王道:“休得过谦,且试试如何。”韩爷无奈,只得来乘。只为马高人矮,仍要侍官扶上。果然韩爷上得龙驹,又是依然不驯,马背一曲,头一颠一摆,几乎将韩爷跌将下来。
侍官连忙把他扶下驹去。王爷又呼唤狄青道:“此龙驹是你降服它的,它必然伏畏于你,且乘骑上去看看。”当下狄青曲背打躬道:“此驹生来性烈,既然不服千岁爷与韩叔父,焉肯畏服小人?”潞花王喜道:“此驹是你降服的,岂不畏惧于你?”
韩爷道:“千岁有旨,你且试乘何妨?”狄青听了道:“如此小人告罪了。”即扳上当中马角,轻轻一跳,早已跨上金鞍。
哪知此驹全然不动。韩爷一见大喜称奇,潞花王也喜形于色,跑上前呼道:“马啊,你真乃欺善畏恶了,偏会使刁作难的,将本藩欺着!”当时狄青心中暗暗大喜,一刻走下鞍来,上前叩谢过千岁爷,即开言道:“此驹既不伏千岁爷乘坐,且待小人道他几句,待千岁爷再乘上去,看是如何。”潞花王道:“不必了,孤家的宝驹异马甚多,如今连鞍辔一并赏与你吧。”
狄青大悦道:“多谢千岁爷!”
狄青受赐龙驹之后,不知如何去见狄太后娘娘,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感知遇少年诉身世 证鸳鸯太后认亲人
话说狄青听得潞花王将龙驹赏赐与他,心中大喜,拜谢道:“启上千岁爷,既蒙惠赐,还要求赏一个驹名,未知可否?”
潞花王道:“此马乃在月色光圆之下所得,即取名现月龙驹便了。”狄青听罢,欣然下阶,与众侍臣站立,当时天色亮了,王爷吩咐,带龙驹入后槽喂料。内侍领旨,牵驹而去。是日潞花王复诘询小英雄道:“狄青,看你青年俊美,不意有此奇能,家中父母还存否?作何生理度日?几时得到仙山,拜着老祖为师?今朝降服了龙驹,免了园中忙乱,皆你之功力,明天奏知圣上,定有将赏。”狄青见问,即道:“启禀千岁爷,小人祖上,原不是无名之辈,世籍山西太原府西河县小杨村。祖父狄元,曾为两广都堂。父亲狄广,官居总镇。不幸相继而亡。小人九岁便遭水难,母子分离,幸得仙师救至峨嵋山学艺,前后七载。上月七夕间,奉师命下山,一到汴京,自得亲人相遇,岂知亲人不见,反被奸臣谋害。”
当时潞花王还要再盘问他几句,忽闻说太后娘娘请千岁爷进见。他一路走回宫内,喜欣欣的朝见母后娘娘。太后开言道:“王儿,方才宫监报明,已经有一位英雄汉收服了妖魔。”
潞花王道:“臣儿禀知母后,此人年轻,武艺无双,名唤狄青,山西人氏。他家原非下等之人,世代为官,乃一位贵公子。又得仙师带至峨嵋山学艺。这英雄果然收服龙驹,此皆韩吏部所荐。”狄太后听了道:“此人名唤狄青,山西人氏么?”潞花主道:“山西太原府西河县小杨村人。”太后听了,沉吟自语道:“我想小杨村地名,乃是我的家乡,一村中没有别姓,单有狄姓一家。且数年之前,只闻水涨山西,西河一县,全然淹没,料得我狄姓之人,尽遭水难,也未可知。莫非此少年英雄,从水中逃脱了不成?他又名狄青,有些蹊跷。”便道:“孩儿,你可问他祖上父亲名讳否?”潞花王想了一会,道:“儿也曾问过他,他说祖上名狄元,曾为两广都堂。父名狄广,官居山西总兵。”当时狄太后一听此言,连说:“不错!不错!”言未毕,纷纷下泪,愁锁双眉,呼道:“王儿,速传旨,令狄青进见。”潞花王不明其意,忙问:“母后传他进见何事?”狄太后说道:“王儿呀,据他所言家世,乃是为娘的嫡亲侄儿了。
故要询他一个明白。”潞花王听了,反觉惊骇,说道:“既然如此,即宣呼他来,问个明白便了。”即传旨召进狄青。太后娘娘坐于珠帘内面,潞花王坐于外边,狄青膝行而进,跪倒宫前,不敢抬头仰面。便有太监一名,传言道:“狄青,太后娘娘问你,你是山西省人,哪一个府?哪一县?哪一乡?哪一庄?祖宗三代名讳,官居何职?母亲何姓?如今在否?一一奏明上来。若有藏头露尾,不免自取罪戾。”
当下狄青不语,暗想:这太后娘娘,盘问得奇怪,因何盘诘起我的家世来?但其中意思,吾难猜测,且说出真情来,若论是吉是凶,只得听命于天了。于是将祖父母姓氏官职一一奏明。又说并无叔伯弟兄,止有长姐金鸾,早已出阁,次姐银鸾,早已夭亡。太后娘娘听到此处,便问道:“你既无叔伯弟兄,可有姑母否?”狄青答道:“姑母是有的,只幼时闻母亲说,进入皇宫,早已归天了。”太后娘娘闻言,暗暗惨然,泪珠滚滚,嗟叹一声。又暗思道:既说进入皇宫,为何又说早已归天了?于是又问道:“你既知姑母故世,死于何时?得何病症而死?”狄青道:“只为先皇点选秀女,进朝时,小人年幼,不知详细。至稍长时,只闻母亲说,姑母进京之后,即已归天。”
原来此段情由,上书已经叙明,当时被选进宫时,圣上将狄氏赐配八大王,孙秀暗中播弄,狄广中其奸计,认真以为妹子已死,故狄公子长成八、九岁,孟氏夫人也告知他姑母身死于进宫之后。如今狄青见问,即如是而对。狄太后听了,一时也猜摸不出,但其余说话,一一吻合。不觉肝肠欲断,带?目呼道:“狄青,你既是狄广之儿,有何凭据?”狄青一想,便道:“禀上太后娘娘,小人有家传血结玉鸳鸯一只,幼年时,母亲与我佩系于身。曾记鸳鸯原有一对,雄的留下,雌的送与姑母进朝,但不知姑母故后,雌的落于何处。”太后带泪,将身上所佩那只雌的鸳鸯摘下,命狄青将雄的献上来,仔细一看,真是一双无异,一色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