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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旨先宣陈琳,一一奏明;然后又命宣进美人于殿内。陈琳领旨,即跑出外殿,至午朝门外,吩咐众美人下了香车,即要入朝见圣。当下陈琳带领八十位美人,引进长乐殿中,在丹墀下齐齐倒身下跪。陈琳捧册献上,有内侍展于龙案上,天子举目一观,只见头一名美女姓狄名千金,下边注着宦门二字。天子看罢,即传旨宣首名狄千金上殿。陈琳领旨下阶,奉宣千金见驾。言毕,只见中央一位美裙钗,金莲慢步,上了丹墀,正身跪下俯伏,燕语莺声,口称万岁。天子见着这位美人,不啻蕊宫仙女,宛如月殿嫦娥,龙颜倍喜,说:“此女果然美丽不凡。”   八王爷也赞叹道:“不独姿色美丽,而且礼数雍容,出身必非贫贱之辈,但不知是怎样官职人家?”天子说:“待朕细问。”   便朗呼道:“狄千金,你既是山西太原人氏,生长宦门,父居何职?且细细奏与朕知。”狄千金说:“臣妾领旨。”即有七言绝句奏上,诗曰:原籍山西府太原,父为总制狄名元,总兵狄广亲兄长,深沐皇恩世代沾。   真宗天子听奏,喜色扬扬,八王爷道:“不意此美才貌双全。”天子说:“王兄果然眼力不差,且她是世代勋臣之女,朕选此美女,原有个主意在先,想来王嫂去岁登仙,王兄目今尚缺中馈之人,朕今将此女赐与王兄,送至南清宫内,以为内助便了。”当时八王爷一闻天子之言,慌忙离位,欠身打拱,口称:“陛下虽有此美意,但臣该有罪欺天了。狄千金乃奉旨挑选,以充圣上宫中使唤,微臣焉敢领旨作配?举望我主龙意详察。”天子说:“王兄不必推辞,朕已有旨在先,如不合于理,陷王兄于不义,朕岂为之哉?”即传旨着陈琳将狄美人送至南清官,再赠宫娥十六名,陪伴美人,又赐脂粉银十万两。   八王爷只得谢恩而出。   此时陈琳领旨,送狄小姐往南清官去了。天子又看名册上第二名美人,乃是寇承御。天子说声:“好个承御的美名也!”   就将她改作头名。当时天子又命宫娥领了七十九名美人,带引至东宫娘娘处交代,分发在三宫六院,暂且不表。   次日天子命发出库银一万六千两,发往山西应选各家父母,以为保养之资。   是日狄小姐,早有宫娥与她梳洗,换过宫衣服式。八王爷望北阙先拜谢君恩,后坐于正殿当中,早有宫娥扶出贵人,两边音乐齐鸣,铿锵盈耳,来至正殿中,朝见千岁,行了君臣大礼,然后参拜天地。拜毕,有宫女一班扶了美人还宫。当晚王府内排设筵宴,众文武俱来叩贺,在正殿上饮燕庆闹,直至日落西山,众大人才拜辞千岁爷回府而去。陈琳复又进宫,回复圣上不表。   单言是夜王爷回进宫中与贵妃合卺,传情交杯,酒至数巡,方命散去余席。次日梳洗已毕,清晨进朝谢了君恩。退朝还归王府,有狄妃迎接王贺坐下。王爷开言说:“贤妃,你匹配孤家,实乃圣上龙恩美意。但有一言,前日陈琳奉旨往选时,将你名姓报入皇册内,充作宫娥,以供使唤,今日身作王妃贵人,你的令堂兄远隔数千里外,未必知之。明日圣上差官往山西赏赐银两与众秀女父母,以补养育之资,你何不修书一封,待孤家命差官付你母兄,以免他切望之心,不知你意如何?”狄妃闻命,离位下拜谢恩。八王爷命左右宫娥扶起。即取过文房四宝,放于桌上。宫女浓研龙煤,轻拂玉笺,狄妃提起笔来一挥而就。书中大意不过请安问候,不用多述。八王爷见狄妃下笔敏捷,将书笺一看,言言锦绣,字字珠玑,心中暗喜。赞道:“贤妃真乃才貌两兼!”此刻妃子将家书封固,八王爷接转,即起位离后宫,到正殿上坐下。命掌府官,宣往山西的钦差来见。掌府官领旨,去不多时,将钦差宣到王府,一见王爷,登时俯伏朝见,八王爷即命平身。原来这钦差乃一个奸臣,由知府贿赂上司,拜大奸臣冯拯太尉为门下。庞太师是他岳丈,数进财帛于众权奸,是以由知府升任巡道,以至知谏院。此人姓孙名秀。当日躬身立着,八王爷唤道:“孙钦差,你今奉旨往山西给赏,孤家狄妃有家书一封,劳你顺便带去,投于狄总戎府中,回朝之日,孤家自有重赏。”孙秀听了,诺诺连声,双手接过书来,叩谢出了王府,扶鞍上马,数名家丁随后。心下暗想:“这狄总兵名狄广,乃是狄元之子。想当初狄元为两粤总制时,吾父在他麾下奉命解粮,只因违误了限期,被他按军法枭首,死得好不惨伤。我与狄门有不共戴天之恨,如今八王选这狄妃,此女是他亲生,此书不过是报喜的吉信,不若我将此书埋没不与,再与他报个凶信,暂解心头之忿,岂不快哉!”   主意已定,即将原书藏过。   次晨,孙秀领了王库中一万八千两白金,押着车辆,离却汴京城,一路登程,水陆并进,已至山西。城中大小官员,早知钦差到来,远远恭迎,见礼之间,不能尽述。当日孙钦差将银子交付布政使司暂存,即命县主传示选女的父母,报名领赏,每一名赏白金二百两,实得一百二十两。此缘孙秀是奸贪之辈,每二百两减克了八十两。赚出六千四百两,饱充私囊,众人哪里得知?   当日狄总爷闻圣上有银两恩赐,故钦差一到,他正要打听妹子信息。次日早晨,具备名帖,邀请孙秀。孙秀吩咐即日打道,向总戎狄府而来。狄爷闻报孙钦差来拜会,又称言有机密事相商,必要到后堂才好相见,连忙出府迎接。两下见礼毕,携手进后堂,再复叙礼坐下,家丁敬递过香茗,狄爷道:“无事不敢邀驾,钦差大人奉旨到来,给赏众秀女父母,内有位狄千金之名,进京之后,不知如何下落?谅大人在朝,必然细悉,故小将特请孙大人到来,求达消息。”孙秀听了,反问:“老总戎,你何以知有狄千金之名,又是同姓,莫非此女是总戎令爱么?”狄爷道:“非也,不瞒大人,此女乃小将舍妹。”孙秀道:“原来乃总戎大人令妹,真是可惜!”狄爷听了,连忙问道:“孙大人为何说起可惜二字,莫非有甚差池么?”孙秀故意左右一瞧,呼声:“总戎大人,凡入侍家丁,可是内堂家人,还是外班散役?”狄爷回言,都是内堂服役。孙秀道:“下官言来,不要传扬出外方妙,倘走漏风声,恐有不测之祸,连下官也有累及了。初时令妹进到王宫,略闻她思念家乡,怀忆父母,日夜悲啼,天天怒吵,三宫六院个个憎嫌不悦。岂知令妹性急,抑或忧忿过多,竟是悬梁而死。圣上闻知大怒,说污渎了宫闱,罪不容诛,已将尸首抛弃荒郊之外。下官奉旨之日,圣旨命我密访她父母问罪,幸得陈公公一力为大人遮瞒,不说是大人嫡妹。在下官想来,大人还是趁早寻条出路,以免罗网之灾,下官但据事直言,只恐冲渎,休得见怪。”狄爷听了,神色惨变,只得满口称谢。孙秀登时告别,狄爷当时亦无心款留。   待钦差去了,回到内堂,早有岳氏太太在堂后听得明白,一见狄爷进来,她便一把扯住问道:“我儿,方才钦差之言,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为娘性命断难留于人世了。”狄爷听了,忙道:“母亲何用惊慌?早间钦差不过谈论国家事情,未有什么言辞,母亲为甚如此着忙?”太太呼道:“我的儿呵!   方才钦差与你说的一番话,我已听得明白,你还要瞒我么?”   狄爷听了,不觉垂泪,说:“母亲,这是祸福无常,如今亦不必追究真假,母亲既然听得钦差之言,便是如此了。”老太太说:“你的妹子到底怎生光景,须速速说来。”狄爷道:“母亲呵,今日圣上昆调孙钦差到来,恩赏众秀女父母,不论官民,一概俱有给赏,惟我家无名,想起来妹子定然吉少凶多了,这钦差之言,岂不是真的么?”岳氏老太太听了,早已吓得三魂失去,七魄飞腾,大呼一声道:“我的女儿呵,你死得好惨伤也!”往后一交,跌倒地中,气息顿时绝了。狄爷夫妇齐步赶上,慌忙扶起,哭呼母亲、婆婆。众丫环使女齐集,看见老太太面如金纸,一息俱无,已是死了。狄爷含泪道:“手足已冰冷了。”夫妇对看,放声大哭,狄爷道:“今日妹死母亡,如此惨伤,何天之不祚,弄得如此收场呵!”孟氏夫人纷纷下泪说:“不意狄门不幸,祸从天降,有此灾殃。可怜姑娘年少惨死,又受此暴露尸骸之罪,老婆婆又因此而亡,数月之间,人亡家散,言之痛心不已!”狄爷闻言,更觉凄惶,夫妻对着尸骸只是痛哭。当时众家丁丫环仆妇,一同下跪禀道:“老爷、夫人,不可过恸,老太太既已归天,打点料理后事要紧。况天气炎热异常,诚恐老太太玉躯不得久停。”狄爷夫妇听得家人禀告,只得收泪,即于堂中安放。狄爷又进内取出白金百两,命得力家丁去备办棺木,不一会将材料等抬到,即命匠人登时赶造一棺一椁,又命人赶办衣衾等类。官家使用,自然不比民间,一一实难尽述。到了次日入殓,夫妇又复痛哭一番。其时大小姐金鸾,年及十岁,已知人事,亦不免伤感,忆着婆婆。   只有公子年幼,不知人事。   当日收殓老太太之后,少不得僧道追荐,狄爷忙乱数天,方得安静,一日夫妻商议,狄爷道:“如今妹子在朝自尽,母亲又因妹子气忿身亡,且孙钦差又通知皇上大怒,只因妹子自缢,污秽了宫闱,还言要访拿父母。幸得此机未泄,我今不如趁母亲亡故,预上一本,辞退官职,一来省却祸患,二来归回祖居,以葬母亲,夫人以为何如?”孟氏夫人听了道:“此言亦是,只是孙钦差之言,未知真假,岂可因此一言,便灰了壮志?老爷还该细细酌议,或命人回朝打听明白,再作计议。”   狄爷道:“据孙秀之言如此,想必不差,况他从京都来,事关重大,必无讹传之理。若要回朝打听,往返又要数十日,倘圣上当真追究起来,那时逃遁不及了。况吾年已四旬,在朝为官十余年,后来奉旨回乡剿寇,不觉将近十载,如今看得仕宦之途,甚是无味。不若趁早退归林下,乐得逍遥自在,省得担忧吃惊,受制于人。如今亦不必管孙秀之言是真是假,总是辞官归里为妥。”   不知狄爷如何辞官,究竟允准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寇公劝驾幸澶州 刘后阴谋换太子   却说狄广夫妻商议已定。是夜狄爷于灯下写了一道辞官殡母本章,次日打道来至节度使衙中,恳求代为转呈,节度使只得顺情收了。狄爷辞别回府,登时打点行装,天天等候圣旨慢表。   先说孙钦差颁给完了回朝。彼乃奸贪之辈,所有各府司道送来财礼,一概收领,并不推辞。是日文武官员纷纷送别,刻日登程,月余方到汴京城中。次日上朝缴旨,后到南清宫复命,对八王爷道:“狄总兵出外巡边,未曾讨得回书,且臣难以久候,今日还朝,特来复拿。”当下八王爷信以为确,倒厚赏了孙秀数色礼物,孙秀拜谢回府。所有私克秀女银两及各官送礼,共得银三万余两,他即派作三股,与冯拯、庞洪共分,两个奸臣大悦。次日上朝,冯太尉、庞枢密启奏圣上,言孙秀奉旨往山西,一路风霜,未得赏劳,且力荐他才可大用,请圣上升他为通政司,专理各路本章。孙秀不胜喜悦,感激冯、庞二人,侍奉甚恭,三人十分相得。   闲话休提,忽一日,山西节度使有本回朝奏圣,并附着狄万花楼··广辞官告假本章一道,一同投达通政司。孙秀见了此本犹恐八王爷得知,泄露机关,就不妙了,竟将狄广本章私于隐没,止将节度使本章呈达,又阴与冯、庞二相酌量,假行圣旨,准了狄广辞官归林,此事果然被三奸隐瞒了。   狄爷接得旨意,欣然大喜,与孟夫人连日收拾细软物件,打点起程。是日带领家眷人口车辆,驾着老太太灵柩,一直回到西河县小杨村故居宅子。住了数天,选择良辰吉日,将老太太灵枢安葬已毕,狄爷又在坟前起造一间茅屋,守墓三年,方回故居,这也是狄爷天性纯孝,不忍离亲之意。   且说狄青原是武曲星君降世,为大宋撑持社稷之臣。狄门三代忠良,卫民保国,是以武曲降生其家,先苦后甘,以磨砺其志。另有江南省庐州府内包门,三代行孝,初时玉帝,原命武曲星下界,降生包门。文曲星得知,亦向玉帝求请下凡,先到包氏家降生了,故玉旨敕命武曲往狄府临凡。还有许多凶星私自下凡。原因大宋讼狱兵戈不少,文武二星应运下凡,除寇攘奸。故在仁宗之世,文包武狄,都能安邦定国。   按下闲言少表,且说景德甲辰元年,皇太后李氏崩,文武百官挂孝,旨下遍告四方,不用多述。至仲秋八月,毕士安、寇准二位忠贤,并进相位。至闰九月,契丹主忽兴兵五十万,杀奔至北直保定府,逢州夺州,遇县劫县,四面攻击,兵势甚锐。定州老将王超,拒守唐河,契丹几次攻打,王将军百般保守,城上准备弓箭火炮,亲冒矢石,日夜巡查,契丹攻打不利,只得驻师于阳城。王老将军即日告急于朝,又有保定府四路边书告警,一夕五至,中外震骇,文官武将,个个惊惶。   真宗天子心头烦闷,惶惶无主,问计于左相寇准。寇准道:“契丹虽然深入内境,无足惧也!向所失败,皆由他众我寡,人心不定,以至失去数城,倘我主奋起一时,御驾亲征,虏寇何难却逐!”时天子心疑略定,适值内宫报道:“刘皇后、李宸妃两宫娘娘,同时产下太子。”当日帝心闷乱,忧喜交半,闻奏正欲退回内宫,有寇公谏道:“今日澶州有泰山压卵之危,人心未定,若陛下疑难不决,不往进征,则北直势难保守。   北省既陷,大名府亦危,况大名府与汴梁交界,若此则中外徬徨,大事去矣!恳乞陛下深思,请勿回宫,俯知微臣所请,宗社幸甚,天下幸甚!”当时毕士安函相亦劝帝听寇准之言。真宗于是准奏,中止回宫,酌议进征之策。传旨两宫皇后,好生保护二位太子。   是日真宗召集群臣,问以征伐方略,有资政学士王钦若,乃南京临江人,深恐圣上亲征,累及自己要随驾同往征伐。暗思契丹兵精将勇,抵敌不过就难逃遁了。故奏请圣上驾幸金陵,以避契丹锋锐,然后调各路勤王师征剿,无有不克。又有陈尧叟附和,奏请帝走成都,因他是四川保宁府人。二人都是各怀私见,便于家乡之意。其时天子尚未准奏,即以二臣奏请出幸之言,问于寇公,寇公心中明启二人奸谋,乃大言道:“谁为陛下设画此谋者,其罪可诛也!此人劝驾出幸,不过为一身一家之计,岂以陛下之江山为重乎?况今陛下英明神武,君臣协和,文武共济,倘御驾亲征,敌当远遁,不难出奇以挠其谋,坚守以老其师,兵法所谓以逸等劳,以主待客,无往而不胜者,正今日之谓也。奈何陛下弃社稷而远幸楚蜀乎?万一人心散溃,敌人乘势深入,岂不危哉!”于是帝意乃决,准于即日兴师,将陈尧叟罚俸。寇公又惧王钦若诡谋多端,沮误军国大事,奏他出镇大名府。却有冯拯太尉,见圣上依寇准之谋,御驾亲征,又罚去陈尧叟俸,贬出王钦若,心中忿恨不平,即奏道:“寇准之言,未可深恃,望陛下详察,切勿轻举。谚云:‘凤不离窠,龙不离窝。’今陛下离廊庙而履疆场险地,岂不危乎!   不若命将出师,以伐契丹,何必定请圣上亲征,伏乞我主勿用寇准之言,则社稷幸甚!”圣上未及开言,寇公怒道:“谗言误国,妒妇乱家,自古如斯!冯拯不过以文章耀世,军国大事,非你所知也。如再沮疑君心,所误非浅,不念君恩,不顾生民,只图身家计者,岂是作人臣的道理?”冯拯亦怒,正要开言,恼了一位世袭老元勋,官居太尉,姓高,他乃高怀德之子高琼,即出班大声奏道:“寇丞相之谋深远,真安社稷良谋,奈何沮惑于奸臣之论。今日澶州危在旦夕,百姓徬徨,将士离心,目击澶州全境将陷,陛下再迟疑不往亲征,则北直失守,中州四面受敌,社稷非吾有矣。陛下不免为失国之君!”冯拯在旁大喝道:“辱骂圣上,罪当斩首,还敢多言么!”高太尉厉声喝道:“老匹夫!无非仗着区区笔墨,以文字位至两府,不思报答君恩,只图私己以病天下生民,人面兽心,还敢多言沮惑!   如众文武中有忠义同心者,当共斩你头,以谢天下,然后请圣上兴兵;况你既以文章得贵,今日大敌当前,你何不赋一诗以退寇虏乎?”冯拯被他骂得羞惭满面,不敢复言。当时天子决意亲征,不许再多议论。即日点精兵三十万,偏将百余员,命高千岁挂帅,寇丞相为参谋,大小三军,皆听高寇二人调度。   即日祭旗兴师,旌幡招展,一直出了汴京。水陆并进,非止一日。自是一连相持十余年,契丹方得平服。按下不提。   却说宫中刘皇后当日闻知李妃产下太子,至晚自己产下公主,心头不悦,却命内监奏报,也说是生的太子。但刘后思量,今日圣上虽然出征,不知何日回朝,倘班师回来,吾生下公主,谎报太子,因一时之忿,岂不惹下欺君之罪,怎生是好?忽想内监郭槐,是吾得用之人,且喜他智谋面出,不免召他来商议有何良策便了。想罢,即命宫女寇承御召郭槐到来。郭槐叩见刘娘娘,问道:“呼唤奴婢,有何吩咐?”当下刘娘娘将一时心急差见,报产太子之事说了一遍。犹恐圣上回朝诘责,既防见罪,又恼着碧云宫李宸妃产下太子,将来圣上倍宠于她,故今日特召你来商量,怎生了结。郭槐听了,想了一计,呼道:“娘娘勿忧,只须如此如此,包管谋陷得太子了。”刘后听了大悦,说:“好妙计!”即要依计而行。   忽一日,李氏娘娘正在宫中闲坐,思量圣上为国辛劳,不见亲生太子一面,刻日兴兵去了。但愿早早得胜回朝。如今太子生下数月,且喜精神焕发,相貌翘秀,倒可放怀。李娘娘正在思量间,忽见宫女报说刘娘娘进宫。李娘娘听了,出宫相迎,二后一同见礼坐下,细细谈论。刘后装成和颜悦色,故意说为了公主乏乳,要太子的乳娘喂乳,当时李娘娘接抱了公主,刘娘娘抱着太子,耍弄一番。刘后十分喜悦,说:“今日圣上亲征北夷,闲坐宫中,甚是寂寥,贤妹不若到吾宫中一游,以尽姊妹之乐,不知贤妹意下如何?”李后不知是计,不好过却,只说:“蒙贤姐娘娘美意,但吾往游,只恐太子无人照管,怎生是好?”刘后说:“不妨,这内侍郭槐,为人甚是谨慎不心,太子交他怀抱,一同进宫去,便可放心了。”李后欣然应允。   只带领了八个宫娥,将公主交回刘后,刘后将太子交郭槐怀抱。   一路进到昭阳宫,二后坐定,刘娘娘传命摆宴。不一刻摆上盛筵,二位皇后东西并席,两行宫娥奏乐,欢叙畅饮,刘后殷勤相劝,交酢多时,已至日落西山,方才止宴。李后问及太子时,刘后言太子睡熟,恐惊了他,故命郭槐早送回贤妹宫中去了。   此时李后信以为真,安心在此交谈一番,已是点灯时候,李后谢别,刘后相送回宫去了。   却说刘后回到宫中,唤来郭槐,问及太子放于何所。郭槐道:“禀上娘娘,已用此物顶冒,并将太子藏过了。但奴婢想来,此事瞒不得众人,况娘娘生的是公主,人人尽知,倘圣上回朝被他查明,便祸关不测,不特奴婢罪该万死,即娘娘亦危矣。”刘后听了大惊,说:“此事弄坏了,怎生是好?”郭槐一想,说:“娘娘,如今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只须用如此如此计谋,方免后患。”刘后说:“事不宜迟,即晚可为。”   时交三鼓,二人定下计谋,刘娘娘命寇宫娥将太子抱往金水池抛下去。寇宫娥大惊,只得领命,抱着太子到得金水池。是时已将天亮,寇宫娥珠泪汪汪,不忍将太子抛溺。但无计可出得宫去,救得太子,只深恨郭槐奸谋,刘后听从毒计,此事秘密,只有我一人得知,如何是好?   不表寇承御之言,却说碧云宫李后回至宫来,问及众宫娥,太子在哪里。宫娥言:“郭槐方才将太子抱回,放下龙床,又用绫罗袱盖了,说太子睡熟,不可惊醒他,故我们不敢少动,特候娘娘回宫。李后说:“如此,你们去睡吧。”众宫娥退出,其时李后卸去宫妆,正要安睡,将罗帐揭开,绫袱揭去,要抱起儿子。一见吓得魂魄俱无,一跌倒仆于尘埃,顷刻悠悠复苏,慢慢挨起,说:“不好了!中了刘后郭槐毒计,将我儿子换去,拿一只死狸猫在此,如何是好!”不觉纷纷下泪,况且圣上不在朝,何人代我做主,刘后凶狠,外与奸臣交通,党羽强盛,泄出来圣上未得详明,反为不美。不若且待圣上班师回朝,密密奏明,方为妥当。”   不表李后怨忿,却说寇宫娥抱持太子在金水池边,下泪暗哭。时天色已亮。有陈琳奉了八王爷之命,到御花园来采摘鲜花,一见寇宫娥抱持一位小小王子,在金水池边落泪。大惊,即问其缘由,寇宫娥即将刘后与郭槐计害李后母子缘故,一一说明。陈琳惊怕说:“事急矣!且不采花了,你将太子交吾藏于花盒之内,脱离了此地才好。”当时寇宫娥将太子交与陈琳,叮嘱他:“须要小心,露出风声,奴命休矣!”陈琳应允。急忙忙将太子藏于盒中,幸喜太子在盒中,不独不哭泣,而且沉沉睡熟,故陈琳捧着花盒,一路出宫,并无一人知觉。   寇宫娥回宫复禀刘后不提。且说是晚刘后与郭槐定计,又要了结李娘娘。至三更时候,待众宫娥睡去,然后下手。有寇宫娥早知其谋,急忙奔至碧云宫,报知李娘娘,李后闻言大惊。   寇宫娥说:“娘娘不可迟缓了。倘若多延一刻,脱逃不及了!   幸太子得陈公公救去,脱离虎口,今奴婢偷盗得金牌一面,娘娘可速扮为内监,但往南清官狄娘娘处权避一时,待圣上回朝以后,再伸奏冤情。”当下李后十分感激,说:“吾李氏受你大恩,既救了吾儿,又来通知奸人焚宫,今日无可报答,且受吾全礼,待来生衔环结草,以酬大恩。但今一别,未卜死生,你如此高情侠义,令我难忍分离。”言罢,倒身下拜。寇宫娥慌忙跪下道:“娘娘不要折杀奴婢,且请起,作速改妆,逃离此难,待圣上还朝,自有会期。但须保重玉体,不可日久愁烦。”说完,李后急忙忙改妆,黑夜中逃出内宫,一时不知去向,后文自有交待。是晚火焚碧云宫,半夜中宫娥太监,三宫六院,惊慌无措,及至天明,方才救灭。众人只言可惜李娘娘遭这火难,哪里知是奸人计谋。   却说有宫人报知刘后:寇宫娥投水死于金水池中。刘后与郭槐闻知大惊,说:“不好了!此事必定是他通知李后逃出去。   他既通知李后,太子必不曾溺死。”但此时又无踪迹可追,只得罢了,命人掩埋了寇宫娥。   却说狄广自从埋葬了母亲,守墓三年,不觉又过几载,狄爷年已四十八,狄青公子年方七岁,小姐金鸾年已十六。此时狄爷对夫人言道:“女儿年已长成,前时已许字张参将之子,吾年将五十,来日无多,意欲送女儿完了婚,也了却心头大事。   孟夫人说:“老爷之言不差。男大须婚,女大须嫁,一定不移之理。所恨者前时姑娘年长,尚未许字,可怜她青年惨死。现在我的女儿,不可再误。”于是具柬通知张家。这张参将名张虎,原做本省官,为人正直,与人寡合。数年前夫妇前后逝世,遗下一子张文,他自父母弃世,得荫袭守备武职官,年方二十岁。这日接得狄爷书信,他思量父母去世,又无弟兄叔伯,不免承命完娶了,好代内助,维持家业。是以一诺允承,择了良辰吉日,娶了狄小姐,忙乱数天,不用烦言。他二人年少夫妻,小姐又贤慧和顺,夫妻自是恩爱。这张文家与狄府同县,时常来探望岳家,时狄公子年已八岁,郎舅相得,言谈极尽其欢。   张文见小舅虽然年少,生得堂堂一表,气概与众不同,必不在于人下,甚是喜欢。   话休烦絮。一天狄爷早起,打个寒噤,觉得身子欠安,染了一玻母子惊慌,延医调治,皆云不治。这日,张文夫妇同到狄府,看见狄爷奄奄一息,料想此病不起,母子四人暗暗垂泪,不敢高声哭泣。小姐暗对狄公子含泪道:“兄弟呵,你今年幼,倘爹爹有甚差池,倚靠何人?”公子含泪道:“姐姐,这是小弟命该吃苦。”姐弟相对谈论,愈加悲切。   不表姐弟伤心,忽一天狄爷命人与他穿着冠带朝服,众家人不知其故,孟夫人早会其意。又见狄爷两目一睁,也知辞世之苦,泪丝一滚,呼道:“贤妻子女,就此永别了。”说完,瞑目而逝。孟夫人母子哀恸悲切,一家大小,哭声凄惨,张文含泪劝解岳母道:“不必过哀,且料理丧事要紧。”当日公子年幼,未懂事情,丧事均由张文代为料理,忙了数天,方才殡葬了狄爷。   这狄爷在日,身为武职,并非文员有财帛的。况他为人正直,私毫不苟,焉有重资遗后,无非借些旧日田园度日。是以身后,一贫如洗,小公子只得倚靠园中蔬菜之类,与母苦度。   亏得张文时常来往照管。公子年幼,真是伶仃孤苦。   转眼又是一阳复始,家家户户庆贺新年,独有那公子母子寂寥过岁。忽一日天正中午,狂风大作,呼呼响振,乌云满天,又闻平空水浪汹涌之声,一乡中人高声喧叫:“不好了!如何有此大水滔滔涌进,想必地陷天崩了!”母子听了大惊,正要赶出街中,不想水势奔腾,已涌进内堂,平地忽高三尺,一阵狂风,白浪滔天,母子漂流,各分一处。原来此地向有洪水之患,这次竟将西河一县变成海洋,不分大小屋宇,登时冲成白地,数十万生灵,俱葬鱼腹。当日公子年方九岁,母子在波浪中分离。   按下孟夫人不表,单言公子被浪一冲,早已吓得昏迷不醒,哪里顾得娘亲,耳边忽闻狂风一卷,早已吹起空中;又开不得双目,只听得风声呼呼作响,不久身已定了。慌忙定睛四面一看,只见山岩寂静,左边青松古树,右边鹤鹿仙禽,茅屋内石台石椅,幽雅无尘,看来乃仙家之地。心中不明其故。见此光景,心下只自惊疑,发觉洞里有一位老道人,生得童颜鹤发,三绺长须,身穿道衣,方巾草履,浩然仙气不凡。公子一见,慌忙拜跪,口称:“仙长,想来搭救弟子危途也。”老道人听了,呵呵笑道:“公子,若非贫道救你,早已丧身水府了。你今水难虽离,但休想回转故乡了。”   不知公子有何话说,何日回归故土,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遭洪水狄青遇救 犯中原西夏兴兵   当下狄公子言道:“仙师,弟子如此苦命,自纪年失怙,与母苦度安贫。不意洪水为灾,母亲谅来已死于波涛之内。今弟子虽蒙仙师救起,但想母亲已亡,又是举目无亲,一身孤苦,实不愿偷活人间,伏望仙师仍将弟子送回波涛之内,以毕此生,免受风尘苦楚,实感恩德。”道人听了微笑道:“公子不用心烦,吾非别人,道号王禅老祖,此地是峨嵋山,贫道在此山修道有年,久脱尘凡,颇明天意。目今你虽然困苦多灾,日后实乃国家的栋梁,即你母亲虽然被水漂流,尚还未死,已经得救了,日后母子还有重逢之日。你且坚心在吾山中守候几年,待贫道传授你兵机武艺,灾退之后,再归故土,自有一番惊天动地扬名后世之举,方合吾救你上山一番遇合之缘。”公子听了,即连连叩首不已,愿拜仙长为师。自此狄公子在洞中,安心肄业武艺,王禅又授他六韬三略奇门,以待天时。公子虽听仙师劝勉,但思亲之念,未尝或忘,又时时想到姊丈夫妻生死未卜,心中甚为愁闷。这且按下不表。   却说南清官八王爷,自从陈琳救得小太子回宫,只因圣上起兵征讨未回,故未奏明奸后奸监陷害太子情由,只将太子认作亲生,由狄妃抚育。至次年狄妃产下一子,八王爷大喜,一同抚养。又过了数年,圣上仍未回朝,时真宗亲征已有九载,太子已有九岁,狄妃子已八岁。其年八王爷年五十八。一日王爷得病不起,薨于庚申四月,圣上未回,满朝文武百官开丧挂孝。只因八王爷乃太祖匡胤嫡裔,其威名素著外夷,萧后也闻其贤,即当今皇帝亦敬重他,故意薨逝,不异帝崩,大小文武挂孝,禁止音乐。   闲言休絮,却说真宗天子一连进征十一载,方解了澶州之围,败逐契丹,遣使讲和,每岁纳币二十万。天子准旨,命寇丞相、高元帅即日班师。涉水登山,非止一日,大兵一路唱奏凯歌。王者之师,秋毫无犯,百姓安宁。一日回至汴梁,各文武大臣齐集,远远出城接驾。天子只因得胜还朝,文武大臣各各加升,随征文武,论功升赏,不能尽述。帝回朝后,方知八王去世,不胜伤感,赐谥为忠孝王。其子长的原是太子,真宗哪里得知,八王去世,狄妃又不敢奏明,故圣上只痛恨火毁碧云宫,李后母子遭难而已。只言不幸,不得太子接嗣江山,自思年将花甲,精力已衰,即有孕嗣,恐己不久于世,冲子亦难接嗣位,不如册立八王长子,以嗣江山便了。主意已定,次早降旨,册立受益为王太子,改名曰桢,是年十四岁。又敕旨加封狄妃为王后,八王次子封潞花王,年方十三,袭父职。于是群臣朝贺,大赦天下。次年壬戌乾兴元年春二月,真宗疾渐重,御医诊治无效,不一月崩于延庆殿,享年五十五,在位二十五载,谥曰文明武定,葬于永定陵。是时百官举哀,遍颁天下,不用多述。太子桢即位,是为仁宗。刘、狄二太后并尊为皇太后,其时未有太子,故未册立,癸亥天圣元年,立正宫郭氏为皇后,美人张氏为贵妃。后来听吕夷简唆言,郭后被废,再立万花楼··曹彬孙女曹氏为皇后,后话不提。至秋闰九月,故相寇准卒于雷州。自真宗得胜回朝,王钦若、丁谓、钱惟演、冯拯、陈尧叟、内侍雷允恭等一班奸贼,谗毁寇准。丁谓内结刘太后,假传圣旨,降贬寇准为雷州司户。帝尚年幼,人畏太后、丁谓,无人敢奏明此事,终至卒于雷州,归葬西京。丧至荆州公安县,民感其德,皆设祭于路,因立庙祠之,号竹林寇公祠。公三居相位,忘身报国,守正嫉邪,终被奸臣陷害,深为可叹。后追赠为中书令,敕封莱国公,谥曰忠愍,从优赐恤不表。   更考大宋真宗之世,常有契丹人寇之患,至仁宗即位之后,增岁币为四十万,契丹侵扰之患方息。然当日虽无契丹北扰,而西夏日见强盛,屡思夺占宋室江山,幸亏杨延昭拒敌,屡次兴师,未见得利。延昭既没,子杨宗保镇守三关,屡挫其锋,多年不见侵扰。不意西夏自被杨宗保败回之后,日事训练,养精蓄锐,以图报复,是年秋间,竟发动大兵四十万,战将数十员,赞天王为领兵主帅,子牙钗为副元帅,大孟洋、小孟洋为左右先锋,伍须丰为中军,五员猛将,乃西戎头等英雄。奉了西夏主命,径往巩昌府进发。巩昌府在陕西边界,一连凤翔、平凉、延安几府,俱被攻陷,直抵绥德府与山西省偏头关交界。   守三关口主将杨宗保,几次开兵,未分胜负,只得差官驰驿上本告急。当时差官不分昼夜,赶程来京。是日正在设朝,众文武趋跄朝贺毕,有值殿官传旨:“有事出班启奏,无事退朝。”   旨意宣罢,只见武班中有兵部尚书孙秀出班奏道:“雄关杨元帅有本上奏。”当有殿前侍卫接本,展开在御案上,仁宗看时,上写着:雄关总领、兼理军兵粮务事、军国大臣杨宗保奏:臣奉守三关二十余年,向借圣朝威德,陛下深仁,宁谧多年,兵无锋镝之忧,将无甲胄之苦。不意西夏国赵元昊贼心不改,称帝于西羌,于七月某日,兴兵四十万,水陆并进,寇陷陕西。全省震动,数府沦陷,直抵绥德,将近三关,臣几次开兵,未得其利。臣年逾花甲,精力已衰,恐难胜任,恳乞陛下速筒良将,统领锐师,以解旦暮之危;缓则兵力单薄,雄州之地,恐非吾有矣。并虑隆冬天气,军士苦寒,伏望陛下早赐军衣三十万。   得以均沾挟纩,不至兴嗟无衣,以致军士离心,兵民幸甚!天下幸甚!臣冒死谨陈,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当下仁宗看毕,开言问道:“既然元昊作叛,寇陷陕西,众卿有何良策?”一言未了,只见文班中吏部天官文彦博,执笏步至金阶奏道:“臣思偏头关与绥德府交界,三关重地,若非杨元帅镇守,不独陕西失守,即邻省山西亦危矣。今他飞章告急,军情之危,不言可知,遣师往援,固有不可终日之势。   但北有契丹,朝中谋臣良将,如曹伟、韩琦、种世衡等,皆分守要镇,此外更无可遣之将,可调之师。惟有一面出榜求贤,或令内外大臣各举贤能,如有武艺超群,才略出众,堪膺将帅之任者,不次超擢,即令彼统兵往援。一面招兵募勇,挑选健卒,练成劲旅,听候统兵大臣调拨,并赶办征衣,即令解送,未知陛下以为何如?”仁宗点头道:“依卿所奏。”即降旨着内外大臣,各举所知材能之士,听候录用。并降旨命孙兵部招集兵勇,往御教场操演十万军马,以备登程。是日孙秀领旨,天子退朝,文武各散回衙不表。   却说当日仁宗即位之后,选了庞洪之女为西宫昭仪,因命庞洪人相。庞洪之婿孙秀,因由通政司进为兵部尚书。二人权势,显耀中外,更兼西夏用兵,丈人参军机,女婿掌兵符,愈加威赫。按西夏姓拓跋,自赤眉归唐,太宗赐姓李氏,后又讨黄巢有功,虽未称国而已称王。历五代至宋太祖,加封彝兴太尉,赐德明姓赵,臣事宋室,至子元昊始僭称帝,兴兵寇宋。   用兵几二十年,被狄青降服,乃以父事宋,凡传二百五十八年,后为蒙古所灭不提。   却说狄青公子,自遭水难之后,母子分离,幸得王禅仙师,救上峨嵋山,收纳为徒,传授诸般武艺。屈指光阴迅速,已有七载,一日独自思量道:我生不辰,父亲身居武职,祖父亦是名将,不料父亲亡后,与母藉些薄产,苦挨清贫,命途多舛,九岁时洪水为灾,室庐淹没,母亲被水漂去,存亡示卜。吾虽蒙王禅老祖救到山上,收纳为徒,但母子分离,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实是伤心。日前师父说吾母命不该终,定有人拯救,自得重逢。但师父虽如此说,此刻心中如何安放得下。几次要拜辞师父下山,寻访母亲,无奈师父不允,我亦不明其意。今在山中七载,蒙师父传授韬略,俱已娴熟,他日果能安邦定国,建功立业,恢复先人之绪,方遂我愿。想我年已十六,正是少年英雄,应该与国家出力,师父教我待时而动,下山扶助宋君,但不知待到何时。   正在胡思乱想,只见童子呼道:“师兄,师父有话等你。”   狄青闻唤,即同童子前来拜见师父。说道:“蒙师尊呼唤,不知有何嘱咐?”老祖道:“贤徒,我推算阴阳,喜得你灾难已满。今日命你往汴京去,一则你到汴京,该有亲人相会;二则你不该在山修道,理应扶佐宋室。现在西夏猖獗,须你平定。   趁此机会,作速下山吧!”公子闻言,不觉垂泪道:“师父,既然弟子灾难已满,可以离山,但蒙师父拯救教育七年,一日分离,实觉不忍;二者弟子思亲念切,意欲先回山西故土,找着母亲,然后到汴梁,未知可否?”老祖听了微笑道:“贤徒,我许你到汴梁,自有亲人相会,岂有误你的,何必定转故乡?   至于不忍分离,虽是师徒至情,但国事要紧,断不能久留。”   公子思想道:师父命我速回汴梁,许有亲人相见,想必是我母亲了。只得诺诺应允,但盘费毫无,哪里走得?不免要求师父指示。老祖却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盘费小事,何须挂虑,我今与你子母钱一个,须当谨慎收藏,便是盘费日用了。只要到汴河桥地面,就没了这金钱也无妨碍了。”公子听了大喜,双手接了金钱,拜谢师尊,收入囊中,微笑道:“上启师尊,再有什么神通法术传些与弟子,以作防身之用。”老祖道:“贤徒,你的随身武艺,尽可护身,何必再求仙术?趁此天气晴朗,下山去吧!”公子称:“是,弟子就此拜别了。”   说完,肩负行囊,迈开大步而去。老祖微笑道:“好个少年英雄也。实乃国家栋梁之臣,西羌虽有猛将雄师,有何虑哉!   但狄青此去,尚有微灾,但趁赶机会应该如此,虽然先历些苦楚,后来自然显贵非常。”因唤童子道:“你可于七月十五日,在河南开封府汴河桥,将狄青子母金钱收取回来,不得有误。”   童子奉命去了不提。   却说狄公子出洞下山,独自行走,忽然耳边呼呼响亮,开不得双目,身不由主,起在空中。不久腾腾而下,双眼睁开来一看,不是仙山,乃平街大道,日已归西,一见旅店,即进内安身。但思量不知此处是何地名,正值店主拿到酒饭,便问他此地何名。店主言河南省近开封府。狄青闻言大悦道:“不料师父一阵风送我到汴京。不用跋涉程途,妙呵!”不觉放开大量饮嚼。只因在山上素食七年,如今见了三牲鱼肉,觉得甘美异常,吃个不休。这狄青生来堂堂一表,身躯不长不短,肥瘦合宜。面如傅粉,唇似丹朱,口方鼻直,目秀眉清,看来不甚像个有勇力有武艺之辈。岂知他乃一员虎将,食量自然广大,店主多送酒馔,一概吃个净尽,反吓得店主惊讶不已。老夫妻两口儿说:“不料这人生来如此清秀,又不是猛汉粗豪,吃酒馔却如此大量,真是奇哉!”   且不提店主两夫妻言语,却说小英雄吃酒半酣半饱之际,偶然想起没有盘费给店主酒馔钱,心中筹思,说声:“罢了,且将囊内金钱与店主婉商,暂做抵押,且另寻机会便了。”用饭已毕,即向囊袋中一摸,不觉大喜,说道:“奇了!吾别师父动身之时,只得一个金钱,为何此时有了许多!”摸将出来数了一数,却有一百个铜钱,再摸没有了。原来老祖的子母金钱,乃是仙家宝物,产出一百个铜钱,待他作一天用途,多也不得,少也不得。狄青深感师父大恩,一铜钱反化出一百个来。   但愿天天如此,路中盘费可不用顾虑了。当日歇宿一宵,次日又用了早膳,店主算帐:用了酒饭铜钱九十三文。公子交付完毕,又问明开封府城路途,据云:还有四五天,方得进城。问毕,别了店主,一路而去。这子母钱日日产出一百个来。公子一连走了数天,夜宿晓行,单身遄征,不觉到了皇城。但见六街三市,人烟稠密,到了一处,名曰汴河桥。公子就住足于桥栏上,想道:“师父有言吩咐,倘我进了汴京,自得亲人相会。   我今已进了皇城,未知亲人在于何方?教我哪里去找寻?况且我年交九岁,就上了仙山,至今七载,纵使亲人在目前,日久生疏,也难识认。料想必非别的亲人,想必是我生身母亲,但不知究竟在于何方?”一路感叹,腹中饿了,伸手向袋中一摸,不觉大惊说:“不好了,因何子母钱今天只得一个,连余剩的一文也没了。”不信又摸一回,果然只剩下金钱一个,此时小英雄心中烦恼,紧敛双眉。   不知狄青此后如何度日寻亲,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小英雄受困求签 两好汉怜贫结义   当下狄公子道:“金钱呵,我一路而来,天天亏得你以作用度。为什么你今天产不出百十个来?倘你化不出来,就没了盘费,教我哪里去觅食。”当肘公子自言自语的踌躇,取出金钱,反反复复的摸弄,不觉失手落到桥栏上,咕碌碌滚将下去。   公子说声:“不好。”两手抢抓不及,跌于桥下波澜中。公子心中大恼,眼睁睁只看着桥下水似箭流,对着波澜说出痴话来,叫声:“水呵,你好作孽!此子母钱,乃师父赠我度日的,你因何夺去!真好狠心也!如今失去金钱,将何物觅食,又无亲戚可依,如何是好?”心中气闷,长叹—声道:“罢了!我狄青真是苦命之人,该受困乏的,奉师之命到此,只望得会亲人,岂知到此失去子母钱,弄得我难以度日。想我是顶天立地之汉,断不能在街头求乞的,不如身投水府,以了此生,岂不是千干净净!”当时放下衣裳,在桥边低头下拜。叹声:“水呵,我九岁时便遭大难,因命未该终,得师拯救。今朝没了子母钱,难以度日。又不愿沿途求乞,累辱我亲,不如仍入波涛之内。”   说罢,正在倒身下拜,有些来往之人,立着观看,多说他痴呆,交头接耳,纷纷谈论。忽然来了一位年老公公,扯着小公子问道:“你这小小年纪,是何方来此,缘何在此望空叩拜?且说与老汉得知。”公子抬头一看,说道:“老公公,你有所不知,吾不是你贵省人,我乃山西省来的,只为遭了水难,得仙师救上仙山收录为徒,习武七年。”老公公说:“你既上仙山,为何又来此处?”公子道:“只因奉师父之命,到此访亲,得师赠我金钱度日,方才堕下水中,没有盘费,又不愿乞食偷生,特地拜谢师父之德,父母之恩,愿溺于波涛之中。”   老公公听了,微笑道:“你这小官人好痴呆,万物皆惜生,为人岂不惜命!你为失此金钱小事,就寻此短见么?”公子道:“老公公,非我看得生死轻微,只因没了金钱,乏了盘费,乞食道中,岂不羞煞先人?不如速死为愈。”老人听罢,说:“小汉子,你是远方外省人,不晓得我们本省事。待老汉指点你一个所在,离此地不远,有一座相国寺,当日周朝郑国贤大夫子产,为官爱民清正,死后人感其德,立庙祀之,十分灵感。   人若虔诚祈祷,十有九验。你不如去求问神圣,倘若神圣许你得会亲人,自然会相见了。如神圣说你难会亲人,那时候再死,亦不为晚。”   在旁观看之人,也来相劝。狄公子听罢,只得依从,说道:“既蒙老公公和众位指教,我前往求祷神明便了。”老人又呼小汉子道:“还有一言,你可晓得?古语云:‘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师命你下山,必有用意,言语之间,须要敛迹些。在老汉跟前,言既出口便罢了,倘别人询你真情,断断不可透露。”公子应允,当时拿回包囊,踩开大步而去。   列位须知这子母钱,虽是狄青失落水中,实是老祖手下童子收去。老祖因他到得汴京,自然另有机会,故收去此钱。正是助他尽快得会亲人。即方才老公公对他说的那些话,亦是老祖化身来点化他的。   却说当下狄青一路上逢人便问相国寺的去处。一到寺前,果见来往参神之人,十分拥闹。公子等候一回,俟人少些,即忙进内,放下衣囊。只见有僧人在此,便呼道:“和尚,吾要参神,求问灵签。”僧人听了应诺,即引公子到了中殿,炷上名香,跪于蒲团之上,稽首默祷,诉明来意。告罢起来,到神案上签筒里,伸手拾起竹签一枝。公子一看,其签上有绝句诗道:古木连年花未开,至今长出嫩枝来,月缺月圆周复始,原人何必费疑猜。   狄公子看罢,持签对僧人道:“和尚,吾请问你,我要寻访一人,未知可得会晤否?”和尚接着签诗看罢,问道:“你寻访之人,未知是亲戚还是朋友?”公子道:“是亲戚。”和尚道:“据贫僧看来,此位亲人分离日久的了。”公子道:“何以见是久不会的?”和尚道:“首言古木连年,岂不是日久不会之意。”公子说:“不差。”和尚又道:“至今长出这句,是与你至亲至切,同脉而来,他是尊辈,你是幼辈之意。其人必然得以相会,日期不远。”公子想来一脉亲人,必然吾母亲无疑了。又问:“应于何时相会?”和尚道:“月缺月圆,即在此一二天可以相会了。但今日虽是月圆之夜,据贫僧推详起来,即此七月还未得相会。”公子道:“缘何还有一月间隔?”   和尚道:“周复始三字,还要过了此月,待至下月中旬中秋节,定得亲人叙会无疑了。”公子听罢,复又倒身下跪,叩谢神祗,又拱手再谢过僧人。   正要走出,僧人上前与公子讨签资,公子微笑道:“和尚,小子是个初到汴京贫客,实无钱钞,今动劳于你,实不该当,待改日多送双倍香资便了。”岂知出家人最是势利,钱财上岂肯放得分文?听了狄青之言,即上前扯牢,怒道:“万般闲物,可能赊脱得,惟有神明的求神问卜之资,难以拖欠。你这人真是可恶,动劳贫僧一番,分文不与的么?你真不拿出钱钞来,休想拿出此包囊。”说未了,将包囊抢下。当时公子大怒,喝声:“休走!”抢上拉住僧人,一手按祝这僧人十分疼痛,挣扭不脱,高声嚷救。不意当时外边来了两个人,一人是淡红脸,宛如太祖赵匡胤一般,一人生得黑漆脸,好像唐朝尉迟敬德模样。若问两汉来由,乃是天盖山的绿林英雄,结义弟兄。   当日扮为贩卖绸缎客商,实是在山打劫得来的绸缎,来到河南开封府城贩卖。进城将缎子放在行家销售。因尚未销完,是以也来相国寺中参神。参神甫毕,早闻公子僧人争论之言,并见狄公子一表人才,必非等闲之辈,便带笑言道:“你这和尚行为太差,你既为出家之人,原要方便为主。既然他是外省的人,未曾带得钱钞也罢了,不该强抢他包囊。”又呼公子道:“此位仁兄,且看我弟兄面上,不必和他争论!放手饶了他吧。”   当下公子抬头一看,便道:“僧人势利,何足为怪,多蒙二位排解,小弟感谢不荆”僧人见状,虽是心中气闷,只好进内拿出杯茶相奉。三人叙礼坐下,红脸汉道:“请问仁兄尊姓高名,贵省仙乡,乞道其详。”狄公子道:“小弟姓狄,贱名青,乃山西太原府西河人氏,二位尊姓高名,还要请教。”红脸汉微笑道:“原来狄兄与弟有同乡之谊。”公子道:“足下也是西河人么?”他道:“非也,乃同府各县,吾乃榆次县人,姓张名忠。”公子道:“久仰英名,此位是令昆玉么?”张忠道:“不是,他是北直顺天府人,姓李名义。吾二人是结义弟兄。但不知狄兄远居山西,来到汴京何干?”狄青道:“小弟只因贫寒困乏,特到京中寻访亲人下落。二位仁兄到此,未知作何贵干?”二人道:“吾二人只因学些武艺,无人推荐,不得效力之处,在家置办些缎子布匹,来京销售。如今货物尚未销完,偶然来此闲游,不意得逢足下,实是三生有幸。”公子道:“原来二位也是英雄,欲与国家效力,实与弟同心相应。”张忠道:“敢问狄兄,小弟闻西河县有位总戎狄老爷,是位清官,勤政爱民,除凶暴,保善良,为远近人民称感,不知可是狄兄贵族否?”公子道:“是先严也。”二人闻言,笑道:“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多多有罪,乞恕冒昧不恭。原来狄兄是一位贵公子,果然品格非比寻常。”公子道:“二位言重,弟岂敢当。但吾一贫如洗,涸辙之鱼言之惭愧。”二人笑道:“公子休得太谦,既不鄙我弟兄卑贱,且到吾们寓中叙首盘桓,不知尊意如何?”公子道:“既承推爱,受赐多矣。”于是李义又呼唤和尚,且拿去一小锭银子,只作狄公子的香资。这僧人见了五两多一锭银子,好生欢喜,连连称谢,还要留住再款斋茶,三人说不消了,于是—同出庙。   三人一路谈谈说说,进了行店中,店主人姓周名成,当时与狄公子通问了姓名,方知狄青乃官家之子,格外恭敬。当晚周成备了一桌上品酒筵,四人分宾主坐下,一同畅叙,传杯把盏,话得投机,直至更深方始各自睡去。次日张忠李义对狄青言道:“足下乃一位官家贵公子,吾二人出身微贱,原不敢亲近。但我弟兄最敬重英豪,今见公子英雄义气,实欲仰攀,意欲拜为异姓手足之交,不知尊意肯容纳否?”公子听罢,笑道:“我狄青虽然忝叨先人之余光,今已落魄,是个贫寒下汉,二位仁兄是富豪英雄,弟为执鞭,尚虞不足,今辱承过爱,敢万花楼··不如命!”二人听了大悦,张忠又道:“若论年纪,公子最小,应该排在第三,但他英武异常,必成大哭,若称之为弟,到底心上不安,莫若结个少兄长弟之意。”李义笑道:勺口此甚好!”公子闻言道:“二位仁兄说的话,未免于理不合,既为兄弟,原要挨次序才是。年长即为兄,年少即为弟,方合于理。”李义又道:“吾二人主意已定,公子休得异议,即在店中当空叩告神祗便了。”当下又烦店主周成,备办香烛之类,焚香毕,一同祷告。三人祝毕,起来复坐,自此之后,张忠李义不称狄公子,呼为狄哥哥。   是日狄青想道:我自别恩师,来到汴梁,岂料亲人不见,反得邂逅异姓弟兄,算来也是奇遇。他二人一红脸,一黑脸,气概轩昂,定是英雄不凡。他说在家天天操习武艺,未知哪个精通,且待空闲之日,与他比个高低。一日,张忠呼声:“狄大哥,你初到汴京,未曾耍过各地头风欲,且耽搁几天,与你顽耍。待销完货物,再与你一同访亲,未知意下如何?”狄公子未及开言,李义笑着先说。   不知李义有何言语,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