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堂文集 - 第 12 页/共 36 页

瓶花欲放,炉篆未消,卧听瓶笙,悠然幽远。自非雅人,谁能领此?   ○诗意   台湾迎赛,辄装台阁,谓之诗意。而所装者,多取小说:牛鬼蛇神,见之可哂,夫台阁既曰诗意,则当采诗之意,附画之情,表美之术,以成其高尚丽都之致,使观者徘徊而不忍去,而后足以尽其能事。   唐人绝句之可为诗意者,如沉香亭北,如铜雀春深,生香活色,绮腻风流;而豆蔻梢头、珠帘尽卷,尤足以现其盈盈袅袅之态也。   前年稻江迎赛,江山楼主人嘱装一阁,为取小杜秦淮夜泊之诗。阁上以绸造一远山,山下为江,一舟泊于柳下。舟中一人,纱帽蓝衫,状极潇洒,即樊川也。其后立一奚奴,以手持桨。楼中有一丽人,自抱琵琶,且弹且唱。远山之畔,以电灯饰月,光照水上,夜色宛然。而最巧者则楼额亦书「江山楼」三字,一见而知为酒家。是于诗意之中,又寓广告之意,方不虚耗金钱。   先是余居台南,见迎天后,装阁极多,毫无意匠,乃向当事者言之。翌年,绸缎商锦荣发主人石秀峰请余代庖。为装天孙织锦,以示绸缎商之意;博座船头,又置支机石一方,以表主人之姓。而山水楼台花木悉以绸缎造之。复以探照灯为月,月旁七星,则以七色电灯为之,光辉闪烁,状极美丽。计费三百余金。观者十数万人,莫不啧啧称赞,而锦荣发之广告遍遐迩矣。   时药材行合源栈亦请余计划。为装韩康卖药,而阁中之物悉以药材为之。如以肉桂为亭柱,红参为阑干,通草为花,茯苓为石,极其天然,状至幽雅。   自是以来,台南每迎天后,各商家则请余装阁,余亦兴高采烈,细为指点,又各就其生意而搜故事。如香铺之红袖焚香,茶铺之樵青煮茶,银店之唐宫铸凤,饼店之红绫赐宴,莫不发挥本色。当事者复设审查员以品评之,悬其等第,锡以金牌,而台南诗意之崭新,遂冠全土,各地从而效之。   台北之迎城隍,其盛且胜台南,而所装诗意,犹不脱旧套。余既寓稻江,思为改良,当事者亦乐从余意。如水果行老泰胜请余筹划,为装潘安掷果,既获优等;翌年又装一骑红尘,而阁底安置机关,贡使之马且能环走,观者称奇,品评复居第一。   昨年春,东宫殿下临台,稻江人士欲表奉迎之诚,议装诗意,林薇阁先生嘱余为之,且言须用台湾故事,以表纯美之风。余乃拟之如左:   贤王课耕(凤山县志)——米榖商和丰号:明宁靖王朱术桂入台之后,垦田竹沪,亲课佃人耕稼,岁入颇丰,有余则赐诸佃。   淑妃教织(台湾府志)——绸缎商裕源号:延平郡王妃董氏,勤俭恭谨,日率姬妾婢妇勤织,并制甲冑诸物,以佐军用。   侠客射鹿(释华佑游记)——屠户金万成:天启间,普陀山僧释华佑与友萧克来台,躬历番社。克,侠客也,腰弓佩剑,射鹿以食,期年乃出诸罗。   仙人泛舟(彰化县志)——贸易商泰丰号:秀孤峦中多菊花,能结实。海上一屿,皆仙居。岁遣一童子,驾独木舟,沿溪行,入山采之。   东宁贡瓜(台湾县志)——水果商组合:台湾气候温暖,西瓜冬熟。每岁有司采贡,运至天津,以供宫中元日之用。瓜田在府治小东门外。   文山采茶(台湾通史)——茶商公会:台北产茶,近约百年,以乌龙茶为最美,色浓而味芬,配出海外,岁值数百万金;而文山堡之茶尤佳。   遗老锄药(台湾通史)——药材商干元号:明太仆寺卿沈光文隐居罗汉门,教化番童,不足则济以医药。光文著书甚多,台湾文献推为初租。   逸士种梅(台湾府志)——李春生家:龙溪举人李茂春,永历间居台,筑梦蝶园,种梅数百株,悠然物外,日诵佛经,人称李菩萨。   通事成仁(云林采访册)——林本源家:乾隆间,阿里山通事吴凤以番好杀人,止之不听,乃以身被杀;番大惊且悔,尊之为神,遂不复杀人。   节妇训子(台湾县志)——辜显荣:辜汤纯之妻林氏,县治人,夫死无出,抚其妾二子,教之成人。事姑孝。及卒,邑人建庙以祀。   余既定题目,复选其人物,考其衣服,布其景色,以成一种艺术,而奉迎诗意,遂为空前所未有。   凡装诗意,不能不取材闺阁,柔情密意,悱恻芬芳,观者神为之移。若从前之所谓小上坟、阴阳河,则识者唾矣。   诗意之中,最须用意者,莫如楼台花木。何也?楼台以指其地,花木以明其时,断不可随便布置。若远近内外,则在装者之点染尔。   ○桃太郎之粉本   日本故说有桃太郎,三尺童子莫不知之;而考其出处,则与王梵志相似。太平广记卷八十二云:王梵志,卫州黎阳人也。黎阳城东十五里有王德祖,当隋文帝时,家有林檎树,生瘿大如斗,经三年朽烂。德祖见之,乃剖其皮,遂见一孩儿抱胎而出。德祖收养之。至七岁,能语曰:『谁人育我?复何姓名』?德祖具以实语之,因名曰「林木梵天」,后改曰「梵志」。曰:『王家育我,可姓王也』。梵志乃作诗示人,甚有义言。桂苑丛谈亦载此事。更以历代法宝记证之,则梵志生于隋文帝之时,而死于唐高宗之代。诗多率白,如云『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是隋、唐间有此神话,诗又流传民间,以为异人。日本当隋、唐之际,聘问往来,沾濡文化,制度典章,诸多仿效,遂造出桃大郎之事,且加润色,而有役兽、讨鬼之怪也。   ○哀祭○   告延平郡王文   台南郑氏家庙安座告文(代作)   祭闲散石虎文   林痴仙哀辞   赖悔之哀辞   陈太孺人诔   黄蕴轩先生诔   ○告延平郡王文   中华光复之年壬子春二月十二日,台湾遗民连横诚惶诚恐,顿首载拜,敢昭告于延平郡王之神曰:于戏!满人猾夏,禹域沦亡,落日荒涛,哭望天末,而王独保正朔于东都,以与满人拮抗,传二十有二年而始灭。灭之后二百二十有八年,而我中华民族乃逐满人而建民国。此虽革命诸士断脰流血,前■〈卜〉后继,克以告成,而我王在天之灵,潜辅默相,故能振天声于大汉也!夫春秋之义,九世犹仇;楚国之残,三户可复。今者,虏酋去位,南北共和,天命维新,发皇蹈厉,维王有灵,其左右之!   ○台南郑氏家庙安座告文(代作)   维年月日,族孙某等敢昭告于开台烈祖大明招讨大将军延平郡王赐国姓之神曰:洪维烈祖,肇造东都,保持明朔,精忠大义,震曜坤舆,而天不祚汉,星陨前原,地可避秦,水遮重澥。嗣主经恭承大命,寅绍丕基,乃建家祠,聿兴祭礼。以唐始祖凤翔节度使晋大司空平章事台文公、宋始祖大司成闳中公合祀。扬祖绩于千秋,贻孙谟于百世,阅今二百七十年矣。   乙未之后,庶事未宁,俎豆缺修,榱楹渐圮。族孙等追思先德,三圭世锡,尚留周代之崇封,一柱天擎,似耸灵光之宝殿。神灵永妥,子姓咸休,饮水知源,闻风起懦。于戏!移孝作忠,拓版图于鹿耳、鲲身之畔;经文纬武,垂勋伐于麟台、凤阁之间。兰椒既奠,黍稷维馨。敢告明神,来格来享。   ○祭闲散石虎文   维丁已春正月乙巳,台南连横谨以芬芳之茗、黄菊之英,祭于闲散石虎之灵曰:乌乎!天地冥冥,人生撄撄,劳神损性,铄虑销形,而君乃以闲散名。君之生也,其为有明;君之死也,其为有清;而君之身世乃飘零。君之主也,其为延平;君之友也,其为正青;而君之行谊略可衡。君不为疆场之将帅,不为廊庙之公卿,翛然尘外,放浪形骸,而为草野之书生。则君胡不左挟琴、右击筑,以歌以哭于燕京?否则挂一瓢、携一杖,西登太华,南下洞庭,北绝居庸,东舍蓬瀛,亦可匿迹而逃名?而君乃忍弃故国之躬耕,投荒海上,身世伶仃,以啸傲于东都之野、赤嵌之城,则君必有万不得已之苦情。当是时,中原板荡,遍地膻腥,民彝既尽,大道莫行,媚骨者反颜事敌,抗志者系缧僇刑,天昏地晦,百鬼狰狞,风悲雨泣,黎庶吞声。与其为亡国之贱隶,何如依海上之田横;与其化蕙荃为萧艾,何如采芳洲之杜蘅?而君乃污泥不滓,抱璞守贞矣。乌乎!梦蝶之园未废,半月之水犹澄,昙花吐紫,蕉叶抽青,左回右抱,郁郁佳城,则此地也,亦足以妥君之精灵。乃为招曰:灵之来兮山之埛,灵之去兮帝之庭,归兮归兮汝无形。   ○林痴仙哀辞   维大正乙卯十月七日,台中诗人林痴仙卒。讣至,其友连横哭之曰:呜呼!痴仙竟死矣!吾固知君之必死,而不虞其速也。吾又不虞瑞轩一别,于今四年,而不获再见也!当吾侨中时,君辄过从,文酒之燕,旬日必会。及吾将远游,君又来祖道,订后期。吾以为数月归尔,而飘摇万里,时以尺素询起居。闻君酒兴较前豪也,吾深以为念。然尘世秽浊,侧身无地,青山白云,人一醉而死,吾以为有托而逃,而不虞君之以此而损其生也!客冬吾归自大陆,匆匆南下,未得途次台中,与君把晤。然相距甚迩,吾又以为相见之日久,而今竟无期矣!痛哉!呜呼!君病吾不能一存问,没不能视含殓,北望愁云,抚膺涕泣。吾其何以对君耶!然君入地之时,吾虽少暇,亦当亲临窀穸,拊棺一哭,以与君作永世之别也。   君生于簪缨之家,长于书礼之府,全台诗界推为泰斗。吾固知君虽死,而精神不死。何也?以君之诗足以永留天壤也。然君不以吾为不文,而笃爱之,且语吾曰,吾辈论交当为生死之友,次为道义之友,又次为文字之友,最下乃势利尔。嗟乎!吾虽无似,幸得齿于文字之列,吾当伸纸吮毫,刺述平生,以昭来许。然吾文虽佳,而君已死,复何从拍案称奇哉?   呜呼!吾别台中未四年尔,而旭东死、颂臣死,吾之次女亦葬于大墩之丽,吾尚未往一哭。今君又相继死。吾此后一至台中,其何能已于悲伤哉!临风凄怆,不知所云。   ○赖悔之哀辞   维大正六年秋九月三十日,栎社社长赖悔之先生疾终正寝。越五日,将殡于吉阡,同社友连横不能远道执绋,布奠陈辞,乃为文以吊曰:乌乎!天道果有知耶?胡为乎颜子不寿,盗跖期颐?天道果无知耶?胡为乎达人随化,烈士骑箕?其生也有自,其死也有之,则生何足乐而死何足悲?然而横不能自知也。夫以羊左之友,庄惠之师,文章相絜,道义相维,意气相与,患难相持,则当此生死之际,能不涕泣而涟漪哉?乌乎悔之;以子之学,上窥轩羲;以子之文,猛如熊罢;以子之豪,斗酒不□;以子之醉,大放厥辞;横固知子之有托而逃,而不忍为民之蚩蚩也,而子竟长揖而与世遗矣!   始横居中之时,策名社末,昔昔追随,春花瀹茗,秋雨哦诗,联床夜话,达旦不疲。横以为人生之乐无过于斯,而不图死丧之戚竟至于斯耶!乌乎悔之:自横去大陆,走天涯,归故里,狎群儿,六载之间,仅得两儿,见亦无几时,而子已形神蕉萃,郁郁不怡矣。盖自痴仙逝后,琴断焚丝,重以高堂终养,陟岵兴悲;疾病中于中,而忧患罹于外,人非金石,孰能与之相厉相劘哉?乌乎悔之:生,寄也;死,归也;子固知之。苍苍者其云之垂耶,凄凄者其风之吹耶,峨峨者其山之巍耶,淼淼者其水之澌耶,冥冥者其月之亏耶,斑斑者其花之萎耶,一往一复,一俞一咨,生何足乐,死何足悲;则子固知之,横又何疑?乌乎!噫嘻!   ○陈太孺人诔   维大正四年秋八月十有七日,黄母陈太孺人卒于里第。呜呼哀哉!乡人士追维壸范,欲表徽音,命横作诔,以垂诸不朽。嗟乎!以横不文,何足以光彤管?顾念史书所载,母教是则,若邹之孟子、汉之王陵、晋之陶侃、宋之欧阳修,道德文章,卓越千古,而得于母教者大。以横所闻,陈太孺人之德可以风矣。   按状,太孺人吾乡硕士粲三先生之第四女,年二十来归我殷洲先生。克谐克顺,恭淑爱人,上奉姑嫜,旁协妯娌,一家莫不称贤。当是时,中法构兵,北鄙告警。先生知文事之不足以救亡也,弃而习武,恒往来南北。太孺人主持家政,克尽妇职,以无内顾忧。越二十有一年,先生捐馆,而诸子幼,虑不足以承先业,旦夕授经,孜孜以立身扬名为训。今令子茂笙学成而归,英才勃发,饶有奇气。而次子溪荃亦已授室,熙熙膝下,含饴弄孙。方足以慰老景,而天不假年。呜呼痛哉!横等与令子游,交莫逆,笃知其出于母教。乃托素旗,以彰圣善,而为诔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