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斋集 - 第 93 页/共 120 页

臣闻圣人不能为天下求宰相而能为天下受宰相惟能受之是乃能求之欤知所以求之而不知所以受之则虽焦心侧席而相不至搜岩剔薮而相不出梦卜物色而相不真盖亦有出而至者矣其如不真何人主曰贤天下曰否人主曰忠天下曰邪人主曰才天下曰缪夫是之谓相不真是故一言而天下哗之一动而天下折之非天子悟而逐斯人则斯人慙而去之耳且夫一邑不可欺以令一郡不可欺以守而天下独可欺以相哉圣人之求宰相初不求也非不求也不求者所以深求之也是故听天下之自求其人而我无与焉其得之也盖曰尔自求之尔自得之吾为尔用之焉耳其用之也则曰尔遗我以其人吾为尔相之矣其人欲去而天下不究则曰还尔相夫是之谓能为天下受宰相古之圣人惟其受而不求是以求而必得得而必任任而必久久而必成盖得而必任故其人敢于尽任而必久故其功不败于揺敢于尽而不败于揺亦何事之不成哉而古之君子之相其君亦不敢犯天下之所不许天下不许而君许之君子有深藏远遁以自脱天下之机而已昔者汉武帝相车千秋而取讥于匈奴魏文帝以贾诩为太尉而贻笑于孙权张昭荐李涛为宰相而周世宗薄其无大臣体夫能言天下不敢言之事而囘人主不可囘之疑有如千秋之贤乎策袁绍则取袁绍策马超则取马超有如诩之谋乎知张彦泽之必为晋患知周髙祖之必不为汉臣有如涛之先见乎而或以讥笑于敌国或以非薄于其君古者人主之用相如此其难也楚以防子冯为令尹而子冯不食以避之晋以蔡谟为司徒而曰我为司徒后世必哂竟不拜唐李为宦者引为相而耻之竟不就职三君子者皆贤者也夫岂不堪于相而不欲富贵哉古者君子不轻以身相人如此其严也后之君子违天以利其身咈众以欺其君不计其身之所有以侥其分之所无可谓不智乎及得其所无而天下皆责之以所有上以误其国下以误其身皆是也可谓智乎陛下即位之初盖尝谋之国人而得其贤相矣天下方以为贺而陛下以为疑非陛下疑之也奸臣有以啓陛下之疑也使陛下之不坚天下恨之陛下悔之亦无及矣而近歳以来每虚宰席以待其人天下耸而望曰其必有以慰我既而麻制一传则天下悱然非之或曰此无闻之人也或曰此非君子或曰此何人而何以了此事故朝廷轻用之轻视之亦轻罢之其来不为朝廷重其去不为朝廷轻其进不为天下喜其退不为天下戚舜之于臯陶汤之于伊尹武王之于太公齐桓之于管仲蜀先主之于诸葛亮似不如此葢陛下知为天下求宰相而不知为天下受宰相也故老相传祖宗朝尝阙宰相天下之望在于韩富弼故洛之人则曰我丞相三召不起也相之人则曰我侍中屡诏不行也此天下之人自择宰相以遗朝廷今天下岂无其人天下之望岂无所在陛下从其望之所在者而用之择之在天下受之在圣主用而观之效则久之此真天下之相也而独扰扰焉何也   论相下   臣闻天子之相必其人有以自恃而后其人为足恃盖天下大器也有有此器者有负此器者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宰相者负此器者也匹夫有百金之器则必择其负择其负故重其人夫惟重其人而后负之者轻其器盖人可以胜器而器不可以胜人人胜器者全器胜人者颠举天下之大而负之负之而不能堪挈之而不能举事至而乱变起而惊已且无以自恃而天子何恃焉古之大臣居天下之至安而不骄居天下之至危而不慑不劳谈笑不动声色而天下自定此其意非茍为不测之量虚为不折之气以镇服物情而已其必有以自恃也恃在应应在裕夫敌国之相图奸雄之相窥固轻发于吾之所穷而重发于吾之所裕夫惟先事而破其谋有事而出其不意发则应应则不穷天下安得而不定天子者得斯人而相之则天下可以髙枕而无足忧何则有足恃者也后之君子懦者既不足与有为而其勇者又往往得其所恃之似而无以实之盖亦有所谓不劳谈笑而不动声色者矣然可与之居安而不可与之居危可与之守常而不可与之应变此其中无应变之机而其外示镇服之度故无事则若不可测而有事则败矣故夫古之相其君而当天下之变者盖有镇物以破敌者矣有同乎镇物而不同乎破敌者焉有推诚以解纷者矣有同乎推诚而不同乎解纷者焉有示强以止乱者矣有同乎示强而不同乎止乱者焉谢安遨游饮博以当符坚房琯弹琹清谈以当安史此同乎镇物也然淝水大胜而陈涛大败何也人不同也盖安有谢元而琯有刘秩此其所以不同于破敌欤郭子仪单骑以入囘纥张延赏亦使浑瑊彻备以盟吐蕃此同乎推诚也然囘纥拜子仪而唐以安吐蕃几擒瑊而徳宗欲出避何也情不同也盖囘纥之冦子仪知其情之不得已也故变冦以为盟吐蕃之盟延赏不知其情之欲图唐也故变盟而为冦此其所以不同于解纷欤裴度答朱克融以兵近速来之语景延广答契丹以横磨大剑之语此同乎示强也然克融卒不敢动而契丹遂灭晋何也势不同也盖以克融而犯唐则以臣而叛君以晋而怒契丹则背惠而立怨此其所以不同于止乱欤当天下之变而决天下之机不可以一法应也得其一法而不得其不一之法未有不败事者方晋之未防谢安与王衍何以异而陈涛之未败平凉之未变契丹之未动所谓房琯者延赏者景延广者谁不以为谢安子仪裴度复出也哉盖应变之难如此今北敌防有中原之中者四十年矣自金亮之毙其君臣日夜伺吾之隙而求吾之便又五六年此何等时耶然无事则翫而不戚有事则惊而失措不知朝廷所恃以应变者何人耶岂其以天下之大而空无一人之足恃上之人独得而不忧也然则将来谢安郭子仪裴度之才何从而得之夫子曰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人之能不能虽圣人不能逆知之其能知之者以其试之也然才可试而变不可试临变而试才者垂死而试医者也古之圣人惟能择天下甚难之事以试天下之才故一旦有急而不乱则试之者熟而储之者素也尝闻冦凖以小臣言事而为太宗之所知太宗屡以事宻询于凖以知其有宰相之才当是之时天下承平岂有它变其何事于凖哉其后真宗澶渊之役独决亲征之议对敌髙卧天子恃之以为无恐诸将恃之以成大功者乃前日太宗所宻询之人也今宰相之才无事而不求且不试裘而不絺明年何衣稻而不麦明年何食臣实忧之   论将上   臣闻圣人之所以鼓舞天下使之奔走淬砺以争先于为用长治而不乱有急而不可乗者盖圣人不示天下以其可测窥而作天下以其不自止如此而已果不可窥也宜乎天下之不自止也天下之所以作之不起未起而复废者吾之可窥者见而彼之自止者随之今天下之所以患于无才而才尤患于无将其病在此方邉事之兴芒芒然以求将也天下则亦芒芒然以趋之天下趋之而朝廷不求将矣非不求将也邉事息而无所事将也无所事将则天下亦弛然曰无所事我则亦弃而之他刚者柔勇者怯而柔怯者有不胜其柔怯矣髙者趋文科以售其身而下者伏于农商矣其精鋭果敢者有所挟而莫之用则去而为盗矣天下弛矣而邉事又动也而无将也则又芒芒然以求天下莫之趋也夫前日之无所事也所以为今日之莫之趋也欤夫如是焉得将昔者成王周公承文武平定之业诛三监征弗庭而天下服矣于是酌尧舜夏商之礼乐法度补葺成就以至于大备当此之时文物焕于朝颂声被于埜太平之美天下之所甚乐而成王周公之所甚惧非惧夫太平也惧天下之窥吾君臣之乐夫太平而彼亦乐之以至于乱也则有大司马之官日夜选将阅戎如是而为车如是而为徒如是而为鼓铎镯铙如是而为坐作进退后至者诛不用命者斩夫大阅者非真临阵而应敌也而后至者何至于诛不用命者亦何至于斩哉而其法如此葢其所以处暇裕之日与处三监未诛之时无异也则天下何以窥上之无所事我而我不为也哉是故文武并用而莫知其孰先莫知其孰后不见其所甚好不见其所不好才素备而无一旦之忧后之君臣狃于治而谓天下不复乱也则曰汝不逢髙帝时万户侯何足道哉而羽林子弟授经于学校与夫将军不好武而其子皆能文则君臣相庆以为太平之盛观而腐儒曲生又从而谀之曰兵寝者二帝三王之极功也不知二帝三王之不如是也谀説之误时世也谀説盛于下君臣怠于上而天下以兵为讳以武为慙矣棘门霸上之无人而开元天寳之末狼狈大败者无怪也非天下之无人也上之人示之以其可窥而弛之使其自止也今日之事邉警息矣天下将曰朝廷无所事兵矣此可虑之机也臣愿天子増重武士不改于有事之时访求将才不啻如有事之初而宰相大臣亦折节以下才畧武勇之士毋责其鄙埜之状而无怒其桀岸之气时赐之燕闲而延见之探之于中而试之于外以隂求天下之竒杰待之异而养之久此所谓不示天下以其可窥而作天下以其不自止者也则缓急之际亦何至于芒芒以求而求又不得哉   论将下   臣闻今之议者曰选将莫若宿望而新进者未足用也臣窃以为不然选将之与择相相似而大不同是故相不厌旧而将不厌新择相不以旧不足以压天下之望选将不以新不足以激天下之才葢天下之相必道而徳重名节全而才畧髙天下之人晓然服其可以相也或既相而去天下恨其有所不及尽而望其再有所尽也如此者未相而天下愿之既相而天下悦之既去而天下留之是惟无相相之而天下无异论故曰相不厌旧至于将则不然夫所谓宿将者功业就矣名位髙矣富贵极矣腴田甲第金玉寳货充乎其家歌童舞女酣宴沈浸泪乎其心昔之精明之谋者将暗然而勇果之气者将废然矣天下无事则曰朝廷茍有事不使我则不济及其有事也使之舍其所甚乐而任其所甚忧取其甚爱之身而捐之必死之地彼则畏矣以今之畏合前之骄焉往而不败故曰将不厌新葢富人有作室者有楹而未有栋有栋而未有梁则徧国中以求大木三年而后得之于千里之外盖千百年之松槠豫章也室成而富人者疾有愚毉焉见其向之求木之意也则献其百年之天雄乌喙焉曰此可以已病也不知夫木者不老则不坚而药者不新则不功今岁之药来岁已陈且槁矣而百年之天雄乌喙则与朽壤何择而尚有伐病之能哉此将新旧之辨也李广之在汉骁雄杰出其君知之天下知之匈奴亦知之广之心翘然以无人视天下自以为汉将非我则不可也然卫青霍去病崛起于戚里之中与单于角胜负深入大幕直捣龙庭而广乃以失期无功死开元之后王忠嗣哥舒翰威名邉功天下第一天下之人以为一日不可无忠嗣与翰也及幽陵盗起庙堂失措忠嗣则不存而使翰则又败复两京平安史者乃一未有功之子仪而忠嗣部曲中之一光弼也当广之盛时忠嗣与翰有大功名之日天下岂知有卫霍李郭哉然则宿将之与新进未易以相轻重也且人之有才者孰无自喜之心而人之于富贵功名孰无愿欲之志自喜其才则必求所以自试志乎富贵功名则必求所以自取此如善书者乐于为人书而嗜酒者可以得酒无不为也不因其自试之心而激之以自取而曰吾必得宿将亦惑矣故臣以为今日之取莫若以儒士之通敏沈雄者行阵之尝有闻者武举之有所蕴而不徒虚文者士卒之有能而自异者卑贱有挟持而不自逹者豪猾有过而其才可赎者君相留意焉不测而识之于稠人之中无故而置之万众之上庶几乎如髙帝之得韩信者又何患天下之无将也哉   论兵上   臣闻天下之兵必有所敛有所散有所敛所以集天下有用之士有所散所以去天下无用之人不集其有用则兵不强不去其无用则兵不精明乎敛散之説而兵制无遗策矣臣请言敛之之説古之为敛者处其一今之为敛者处其三何谓一盖三代之兵出于农此所谓一也兵出于一古也然可用之于古而不可用之于今也盖三代之时内守以诸侯外守以四夷无敌国之兼并无匹夫之崛起故其兵以心而不以力以义而不以诈其所以胜者非后世之胜也以吾之仁胜彼不仁以吾之义胜彼不义不待行阵而胜负决矣故所谓一者古可用也何谓三曰召募曰子弟曰盗贼此所谓三也然古虽未用今不可不用也今夫两军相当诈力者胜则夫三者之兵不可以不用也非惟不可以不用也亦不得不用也母以天下观之而以一乡观之今夫一乡之中有所谓良民者有所谓黠民者畊而食织而衣循循以为谨厚黙黙以为忠信犯之有所不敢校而辱之有所不敢怒此良民也不畊而求饱不织而求温平居博弈饮酒以肆其不逞而有急则椎埋剽夺以快其意此黠民也夫良民者诱之以为非固有所不敢而强之以战鬬之事则亦没世而不能黠民者放之则其窃发有所不可制而收之以为兵则其为用亦不少今欲弃其为用而不少者而强其没世而不能者无乃交病也欤且黠民不收之以为兵其肯老死而不动乎抑将猖狂溃冒以至于大乱也夫与其至于大乱孰若收之以为吾用哉何则收之以为吾用则其猖狂者不施之于我而施之于敌其不肯老死者不用之于奸慝而用之于功名此驾驭奸雄之至术也故其所谓三者今不得不用也如是者岂可不择其所以敛之者耶臣请复言散之之説葢散之之説有实未尝散而宜散者有实已散而名不散者实不散而宜散者冗兵也实已散而名不散者虚兵也何谓冗葢以十人而击一人则十者众一者寡矣宜乎十者之胜也然一有时而胜十则老壮之异也以一人而击百人则一者愈寡百者愈众矣宜乎一者之负也然百有时而不当一则勇怯之殊也老壮之相去至于相十而勇怯之相逺至于相百而吾则一之是则一军之士絶多补少而计之食者十而兵者十之三四也无事则蠧国而有事则败事朝廷亦何便于此也此冗兵实不散而宜散者也何谓虚葢其名存其人亡其人亡其食存夫有名而无人无人而有食则其食鬼食之耶则有私之者矣某与某死者也而其籍则生也某与某逃者也而其籍则居也某与某未尝募而至也而其籍则已募也彼执籍以责吾食而吾亦按籍以餽之食一军之士而子虚乌有之徒居其十之三四焉是故县官有实费而无实兵主将无实兵而有实利主将则利也县官利乎哉如是而国不贫民不病者无之此虚兵实散而名不散也如是者盍亦讲其所以散之者耶今朝廷召募之法行故乡里之黠民有所收子弟之军用故营垒之黠者有所泄盗贼非大恶者不杀而贳之以为军故山林之匹夫不至于为乱教而择之将皆卓然可用此敛兵之至计也朝廷既行之矣虽然犹有可散者臣愿朝廷每歳不测遣侍从台谏一人忠而有望者出诸军行视而检押之则虚冗之弊可以少革也盖行视必于教阅之地而检押必于司籍之人何则军之老壮勇怯虽不可以尽见而教阅之地亦可以槩见焉至其死生存亡虽不可以遽知而责之司籍之人则彼莫不知焉从其可槩见者而沙汰焉从其莫不知者而开之以首实待之以赏罚焉则冗者何患于不散而虚者何敢以复存哉去冗去虚而实兵见矣此散兵之至计也典兵在人用兵在术练兵在法臣之所谓敛散者是则练兵之法也   论兵下   臣闻计天下者不可以狃于利亦不可以惩于害狃于利而必为焉害至而不思惩于害而必不为者利必有所遗议者皆曰乡兵之法不可行也民乐于为农而不乐于为兵夺其所乐而强其所不乐时则有扰民之害以农为兵非不习也守则溃战则奔时则有败事之害彼见石晋籍诸州乡兵谓之武定军而民不聊生是以曰扰民见石晋置兵谓之天威军者竟以不可用而罢是以曰败事如此而已矣不知夫有不扰民而安民不败事而成事者也天下未有无害之利也天下而有无害之利则谁不能计之者利于一必害于一越人坐于舟而行之以手燕人见而悦之归而以手行于途未有不匍匐颠仆而可笑者燕人而为越人固害也越人而为燕人岂不害哉议者见燕人颠仆之害矣未见夫越人千里咫尺之利也民不同地地不同利逆其不同而同之使燕人而为越者也因其不同而不同之使燕者为燕越者为越者也今夫民之生有安地有危地生于安地者以危地为惧而生于危地者亦不以安地为慕内地之民仰父而俯子安居而暇食至有老死而不至州县不识官吏而况于兵革乎邉地之民则不然朝而熈春暮而凛秋今日之安集明日之离散自内地之民视之何可顷刻居也而邉地之民冦来则支不支则移冦去则归夫曷不遂徙以避而何乐于归也非乐也势也鱼以渊为归鸟以林为归夫岂以澡湿而相易也哉故夫乡兵者臣以为行于内地则不可行于邉地则何为而不可观其冦来则支此已有乡兵之资不支则移此已为病于无乡兵之助防去则归此已有乐为乡兵之意上之人迎其意乘其资而成其助则乡兵之法有不难行者得其人讲其术而行以渐荆襄淮甸之民皆韩信背水之兵也故田单以掘塜墓激齐人而破强燕周徳威以土兵据险而制契丹祖宗以河北乡兵而备北敌葢以国守邉不若以邉守邉何则人自为守也夫人自为守者守不以城人自为战者战不以兵守不以城者以人为城也战不以兵者以心为兵也彼石晋者欲举乡兵而行之天下则过矣民不临危必不肯违其安民不见死必不肯捐其生以不危不死之民而望之以不安不生之事此石晋之乡兵所以扰民而无用欤虽然惩石晋之扰并与其不扰者废之惩石晋之不得其用并与有其用者弃之又过矣臣尝爱班固山西出将之説以为陇西诸郡迫近羌胡民习战备故风声气俗髙尚武勇此説得之故夫山西出将非天也地也地迫于夷狄而民习于战备则何地不山西也哉或曰淮民之脆非山西比也是不然宋武帝之取闗中非借兵于西也陈庆之之取河南非募众于北也兵岂有常地哉顾所用耳且黥布之兵能使髙帝亦避其锋非淮人耶李陵与竒材劔客蹀血虏庭非楚人耶而可谓其脆也哉昔周世宗之侵唐也淮之民方苦于唐政而小民相与聚山泽立堡壁以农器为兵以楮为甲而周师屡为所败唐地多为所复当时谓之白甲军者是也夫民苦于主而犹能拒敌而况爱其主者耶百人操兵而攻一虎者虎胜一夫荷锄而遇一虎者人胜非百人之弱而一夫之强也鬬而得地者胜不得地者败曷谓地死是也地有所必死则势有所必奋势有所必奋则鬬有所必力一夫者居必死之地此其所以必生也彼百人者既以生地自居矣焉得胜故古之善用兵者以死求生而不以生求生邉地之民亦死而求生者耶虽然行乡兵之法于邉地者决不可自官行之官行之则扰私行之则乐官行之则敌必疑私行之则敌不知其所窥使缘淮郡县不禁土豪之聚众执兵而又隂察其才且强者礼而教之时有以少蠲其征役或因使之除盗而捐一官以报其功庶几邉民之乐于战一旦有急敌人未易南下也   驭吏上   臣闻厥今驭吏之难莫急于禁赃吏葢朝廷亦求所以禁之矣而未得所以禁之之方寛以养其耻则常狃上之寛而不知畏绳之以法则虑其怨而不服抑将何以处也臣以为用寛不若用法用法不若先服其心天下心服而后法可尽行赃可尽禁也夫何故天下之所以服者常生于不偏而其不服也常起于不平孟子曰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已不正而欲正诸人父不能以行于子也欲正天下而不出于已正何以服天下哉且所谓欲正天下而不出于巳正者谁也岂非朝廷之大吏耶大吏而不正不正而法不行也而欲举法以禁小吏宜其怨而不服也欤臣何以知大吏之不正异时臣之所闻见者有二一曰私县官之赃以自入二曰公苞苴之贻以自富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朝之不可名以晡昼之不可名以夕童子知之至于公卿之不可名以皂侯伯之不可名以舆台则公卿之与侯伯有不知焉何也且天下有君子有小人小人非君子则莫之使君子非小人则莫之事莫之使则不养莫之事则不尊是故朝廷之于君子则尊之于小人则养之盖养小人者所以尊君子尊君子者所以责君子之自尊也礼义亷耻岂非君子之所以自尊者耶而异时下自台省僚属上逹于公卿侍从有所谓宣借之廪给焉有所谓白直之餐钱焉夫所谓宣借白直者所以养小人而使为君子之侍御仆从也今也无其人而求其养其大官至月以数百缗计则是公卿不为公卿而以皂自为也侯伯不为侯伯而以舆台自为也名为朝廷之大吏而实为皂舆台之小人不知公卿侍从亦何忍自处其身于此也无它货之所在焉耳此所谓私县官之赃以自入者也都城之有门所以谁何奸者也一夫之异言异服而入者则问持千钱以过者则征而四方之所谓苞苴者虽其篚百金孰有问之者哉不惟百金也千金亦不问也不惟千金也虽万金亦不问也非不问也不敢问也曷为不敢问也视其书箱篚之缄题或曰上之于庙堂某官也或曰省部某官也或曰贵近某官也夫何敢问且夫所谓万金千金者何出哉将帅剥三军之给以固权宠也监司守令攘公盗民以求美迁也此则受之彼安得不剥而攘之天下之箱篚肩相摩于道而其入国门如海水之沃焦公卿曰吾不受苞苴也侍从曰吾不受苞苴也贵近者曰吾不受苞苴也而臣见其入也则将谁受之耶此所谓公苞苴之贻以自富者也昔者汉宣帝之时屡下诏以戒吏贪而不已及于省卒徒以自给者皆禁止之帝之英明亦察见于此则贪吏破胆矣陆贽之秉政至于藩镇之鞭靴亦郤不受虽徳宗谕之而不奉诏以为鞭靴之必至于金玉则今之以卒徒自给者恬不知禁而箱篚之大于鞭靴者亦熟视而不问此何理哉大吏不正而责小吏法畧于上而详于下天下之不服固也是故用法自大吏始而后天下心服天下心服则何法之不可尽行何赃之不可尽禁也哉   驭吏中   臣既言用法自大吏始然则小吏之法可以遂行哉曰未也不有以与不可以夺不有以利不可以害千金之子岂其一身能运千金之赀也哉必有为之谋画者有为之奔走者有司其管钥者有司其舟车者无是数人则千金子一日不能以理其家虽然乐于人之为用而不乐于人之为费已则膏梁而忘其人之饥已则绮缯而不防其人之寒至其欺而盗焉则从而笞之此其势非弃而去则必不为之尽力今夫人主之于百官下至一命之贱而上极宰相之贵此用天下之名也约之为米粟丰之为万钟此用天下之实也实与名偕则实轻而名重天下斯舍轻以就其重名俭于实则实重而名轻天下斯就实而去其名理固然也人惟伯夷也而后能首阳之节然伯夷之后未见伯夷也而天下又安能人人而伯夷哉故虽圣人居人之国饥而不能出户亦不辞其君之餽粟以为亷而欲天下之士不食而独清可乎今天下之吏禄二浙之簿尉月给至于逾百缗而二广之县令不及其半至于江淮荆湖则又往往州异而县不同盖有丰不胜其丰而约不胜其约者矣士之贫者扶老擕防千里而就一官禄既薄矣而又州县之充足者上官之见知者则月有得焉其或州县之匮乏者上官之私怒而不悦者有终歳而不得一金且夫假责以往也而饥寒以居也狼狈以归也非大贤君子谁能忍此而曰尔无贪吾有法岂理也哉是故莫若均天下之吏禄使其至逺者如其近者増其寡者如其丰者如此而犹不改则吾之法一用而天下大服然则用法当如之何臣闻天下之君子以礼耻之而有余至于小人以刑威之而不足威之而不足则必有不测甚大之威而后可盖尝见士大夫为臣言有士尝提舶于海邦者而以贿闻鞫之得实覆奏于朝有命笞其背而黥焉其同列者念其非所以示所临之吏民也则谕之使自裁而其人曰免死幸矣笞而黥不足怍也小人之不畏刑如此顷者圣天子临御之初盖尝笞一郡守之赃者矣而天下至今赃吏愈多也则不测甚大之威不可不用也恭闻太祖皇帝初平岭表有守英州而赃七十万者特诏弃市又有知衡州而赃得实者令伏法于衡州臣愿天子奋不测甚大之威不问吏之小大取其败而尤者一二人杀之则天下之人震栗而莫敢为矣夫赃者千而败者一幸而败矣又曰不忍杀也夫固不畏刑而畏死也不惩以甚畏而投之以所不畏天下何惮而不为赃吏乎臣故曰天下心服而后法可尽行赃可尽禁也   驭吏下   臣闻尧舜在上亦不能使天下必不为恶夫欲使天下必不为恶者止于严刑而已矣过是则无术焉而严刑者又不可以常用时用则王常用则亡葢刑者圣人不得已之具而严刑者又天下所甚不乐之政以吾之不得已而行天下之所甚不乐虽尧舜能不穷耶故夫流放窜殛者尧舜之刑也此非不严也然使尧舜朝行之又暮行之臣恐有如武王数纣之虐者议其后矣是故尧舜亦不能使天下必不为恶何者严刑不可以常用也然而尧舜杀一二人而天下治此独何术也盖尧舜之所以治有所不杀而甚于杀有所不刑而甚于刑忠肃恭懿者尧舜既相之明允笃诚者尧舜又相之则夫不忠不肃不笃不诚者何必尽杀而尽刑也哉屏而弃之足矣夫人之情岂愿于永弃今弃于尧舜之世则是不如刑杀者之速死何则身虽不死而望于世者已絶求齿于士君子而不可复也此其心必有以自悔而迁于善也必有以自力则是不使天下之必不为恶者乃所以必之欤臣前之二策其一説曰治赃吏自大吏始其一説曰先之以均吏禄后之以不测甚大之威此其为术足以使天下之惧于贪而未足以使天下之乐于亷盖威之狎则必习而为不威惧之怠则必反而为不惧何则不胜其贪则不胜其刑不胜其刑则不胜其穷夫惟使之乐于亷则谁能夺其乐者臣闻天不能为无春之秋圣人不能行无赏之刑葢生而后杀则杀者不怨刑而不赏则生者不劝今夫某贪吏某非贪吏天子曰尔曷为贪吾杀尔至非贪者则不杀焉贪者死而非贪者生则吏之为贪者将曰贪不可为也于是相率而不为贪今夫某亷吏某非亷吏天子曰尔非亷吏吾不用尔至于亷吏则亦不用焉非亷吏者不用而亷吏亦同乎不用则吏之非亷者将曰彼矫而亷以异我也竟何以异于我于是相戒而不为亷天下之俗生于胜胜生于众众生于尚上之人不尚亷吏则亷吏寡矣以至寡之亷而欲胜至众之贪难哉臣愿朝廷内委宰相侍从台諌外委监司太守歳举亷吏一人而天子亲择其尤者不测擢之为台省之职虽未至如唐之相杨绾亦几乎亷吏之俗胜贪吏之俗衰俗所尚而乐趋之不过数年赃吏之刑亦不必用矣   诚斋集巻八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诚斋集巻九十   宋 杨万里 撰   千虑防   选法上   臣闻选法之其在于信吏而不信官信吏而不信官是故吏部之权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适足以为吏辈取富之源而不足以为朝廷为官择人之具所谓尚书侍郎郎官者据案执笔闭目以书纸尾而已且夫吏之犯法者必治而受赇者必不赦朝廷之意岂真信吏而不信官者耶非朝廷之意也法也意则信官也法则未尝信官也非惟不信官也朝廷亦不自信也朝廷不自信则法之可否孰决之决之吏而已矣夫朝廷之立法本以防吏之为奸而其用法也则取于吏而为决则是吏之言胜于法而朝廷之权轻于吏也其言至于胜法而其权至重于朝廷则吏部长贰安得而不奉吏之防哉长贰非曰奉吏也曰吾奉法也然而法不决于官而决于吏非奉吏而何夫是之谓信吏而不信官葢世之家主有以家政听于子弟而其权卒归于臧获者彼其心非疑子弟而信臧获也葢子弟之于家政也务知其大而不务知其细臧获则不然其大者不知也至其细者则徃徃知之他日主人者偶举其细以问焉于子弟子弟未对也而臧获者奋而前曰我知之于是有以中其主人而取其信也其始信其细其终将不复疑其大矣于是子弟为备位而臧获为腹心今之吏部何以异此法曰如是而可如是而不可士大夫之有求于吏部者持牒而请曰我应夫法之所可而吏部之长贰亦曰可宜其为可无疑也退而吏部出寸纸以告之曰不可既曰不可矣宜其为不可无改也未几而又出寸纸以告之曰可且夫可不可者有一定之法而用可不可之法者无一定之论何为其然也吏也士大夫之始至也恃法之所可亦恃吏部长贰之贤而不谒之吏故长贰面可之退而问之吏吏曰法不可也长贰无以诘则亦曰然士大夫于是不叩之法不请之长贰而以市于吏吏曰可也而勿亟也伺长贰之遗忘而画取其诺昨夺而今与朝然而夕不然长贰不知也朝廷不诃也吏部之权不归之吏而谁归夫其所以至此者其发也有端其积也有渐而其成也植根固而流波漫矣然则曷为端其罪在于忽大体谨小法而已矣吏者从其所谨者而中之并与其所忽者而窃之此其为不可破也且朝廷何不思之曰吾之铨选果止于谨小法而已则一吏执笔而有余也又焉用择天下之贤者以为尚书侍郎也哉则吾之所以任尚书侍郎者殆不止于谨小法而已是故莫若略小法而责大体使夫小法之有所可否而无系于大体之利害则吏部长贰得以出意而自决之要以不失夫铨选之大体而不害夫法之大意天之春温而秋凛也春岂无一日之寒而秋岂无一日之热哉亦不失四时之大体而已责大体而略小法则不决于吏而吏之权渐轻吏权渐轻然后长贰之贤者得以有为而选法之可以渐革也   选法下   臣闻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亦不异于一吏夫宰相之与一吏不待智者而知其逺也既曰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又曰亦不异于一吏者何也今夫进退朝廷之百官贤者得以用而不肖者得以黜此宰相之权也注拟州县之百官下至于簿尉而上至于守贰此吏部之权也朝廷之百官自非大科异等与夫进士科甲之首者不由于吏部他未有不由于吏部而官者今日之簿尉未必非他日之宰相而况今日宰相之所进退者台阁之所布列者皆前日之升阶而揖侍郎者也故曰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虽然吏部之所谓注拟者何也始入官者则得簿尉自簿尉来者则得令丞推而上之至于幕职由是法也又上之至于守贰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则曰应格其不宜得者则曰不应格曰应格矣虽贪阘者疲懦者老耄者乳臭者愚无知者庸无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媿与者不之难也曰不应格矣虽真贤实能亷洁才智之士皆不得也不得者莫之怨不与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媿不怨吾事毕矣如募役焉书其产之高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久近而劳逸之呼一吏而阅之簿尽矣此县令之所以止小民之争也吏部注拟百官而寄之以天下之民命乃亦止于止争而已乎故曰亦不异于一吏今吏部亦有所谓铨量者矣揖之使书以观其能书与否也召医而视之以探其有疾与否也赞之使拜以试其视听之明暗筋力之老壮也曰铨量者如是而已矣而贤不肖智愚何别焉昔晋用山涛为吏部尚书而中外品员多所啓授宋以蔡廓为吏部尚书郎先使人谓宰相徐羡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职则拜不然则否羡之答云黄散已下悉委廓犹以为失职遂不拜葢古之吏部虽黄门散骑皆由吏部之选授则当时之为吏部者岂亦止取夫若今之所谓应格者而为黄散耶抑将止取夫今之所谓铨量者而为黄散耶臣愿朝廷稍增重尚书之权使之得以察百官之能否而与夺之如丞簿以下官小而任轻者固未能人人而察之也至于县宰之寄以百里之民者守贰之寄以一郡之民者岂不重哉且天下几州一州几县一嵗之中居者待者之外到部而注拟县宰者几人守贰又几人则亦不过三数百而已以一嵗三数百之守贰县宰而散之于三百六旬之日月则一日之注拟者絶多补寡亦无几尔一日之间而不能察三数人之能否则其为尚书者亦偶人而已矣日计之而粗嵗计之而精则其州县之得人岂不十而五六哉虽不五六岂不十而三四哉以此校彼不犹愈乎或曰尚书之权重则将得以行其私奈何是不然昔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而徳宗疑诸司所举皆有情故或受赂者防谏之曰陛下择相亦不出台省长官之中岂有为长官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则可择千百具寮其要在于精择长吏贽之説尽矣今朝廷百官孰非宰相进拟者而不疑也至于吏部尚书之注拟而独疑其私乎精择尚书而假之以与夺之权使得以精择守贰县宰而无专拘之以文法庶乎天下不才之吏可以汰而天下之治犹可以复起也欤   刑法上   臣闻圣人之仁必有所止仁而无止则将以仁天下适以残天下仁而至于残非仁之罪也仁而无止之罪也事固有所极有所反仁而无止则其极不得不反而为残残非出于仁之外也而生于仁之中然则与其无止以残吾仁孰若有止以全吾仁也哉是故圣人之心忧天下则无止而其仁则与天下为有止溥之以无止之心而约之以有止之仁故仁则有止矣而所以仁则无止也古者司寇当狱之成也以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至于将刑也王曰宥之司寇曰不可王又曰宥之司寇又曰不可宥至于三而司寇卒不从于是焉而杀之王则为之彻膳为之不举乐且夫以天子之尊而三拒于司寇天子欲活一夫而卒坐视其死三宥不从何不四宥之也四宥不从何不屡宥不一宥也不一宥而犹不从何不自宥之而必听于司寇也且彼罪人者吾君不能活其死而徒彻膳以致无益之怜则亦几于不仁矣然三代行之未之有改何也葢宥之者圣人之仁也宥之于三者固有所止也今夫天地之之仁万物也春而万物欣欣焉夏而万物油油焉夫欣欣油油万物之至愿也天地既仁夫万物矣则何不与万物旦旦而春旦旦而夏也而必摧之以风霜毒之以冰雪使夫欣欣者悲油油者瘁何夺其所愿而与其所不愿也闻之曰冬闭之不固则春生之不茂使天地而与物旦旦春夏也则无来嵗可也有来嵗则何以继也仁而无止天地不能不穷也而圣人能之欤国朝之法狱成而罪人以寃告者则改命他郡之有司而鞫焉鞫止于三而同焉而罪人犹以寃告也亦不听此得古者三宥之意也而议者以为圣人之仁当尽天下之情而勿限以三鞫其説听之可乐也然自朝廷行之十有余年狱讼日滋蠧日积奸民得策而无辜者代之死则议者之説之为害也臣请言其害杀人者一夫也而连逮者十之焉不惟十也有再其十有三其十者焉捕同捕也系同系也讯同讯也狱吏岂曰彼有罪汝无罪也哉幸而狱成矣连逮者得释矣而杀人者临刑不伏则又鞫也则连逮者释未毕也而捕又继之又伏而又不伏则又鞫也而连逮者复与焉鞫至于三至于五至于十而连逮者皆与焉连逮者家破矣瘐死矣而狱未竟也大扺一狱有十年不决者焉狱决矣不杀人者俱死而杀人者独生焉其势连逮者死不尽则狱不决何其仁于一罪人而不仁于十百平民也其害一也罪人之不伏也其为扰也至于百郡有浮费而数路无宁居外路之官吏被命而徃鞫者所居则有给所过则有给所至则有给不则居者行者交病于饥寒给则县官不胜其费其鞫之一其里之所费钱万者亡虑三数十焉其鞫之十其里之所费钱万者亡虑三数百焉此其费何名者耶犹曰推仁不计费也而官吏之行者若江淮之间道里之逺饥寒之恤犹忍言也至于二广则风土之恶瘴疠之祸不忍言也父母妻子哭其去又哭其归去则人也其哭犹忍闻也归则丧也其哭不忍闻也大抵去而人者十焉归而鬼者七八焉而人者二三焉二三人者虽不死而死矣何也病也病而全者又十而一二焉外路之官吏何辜而使之至于此也其害二也夫议者之初则曰鞫不限于三者仁也而仁之害一至于此岂非仁而无止则仁反而为残哉然则古之圣人仁止于三宥其所虑详也臣愿朝廷深诏有司少增三鞫之旧法而止于五使天下之无罪而死者还其生而有罪以生者还其死此不亦三代之至仁也哉   刑法下   臣闻古之立法不惟惩天下之已犯亦以折天下之未犯葢已犯之必惩未犯之所以必折也是故惩之者法之义折之者法之仁义行故仁不穷仁行故义不数仁义相有而不相无此法之利也后之法非无仁义也利未见而害先焉者义数仁穷而已义不可数数则民怨仁不可穷穷则民狎狎则犯者众众则刑者数然则刑至于数者不生于刑之数而生于仁之穷民至于怨者不生于怨其刑而生于狎其法今夫民之情固喜温而恶寒欲凉而畏热也然冬不寒夏不热则民病而死矣人知夫法之仁也不知夫狎之而死也是故爱极者惠之所从销寛甚者猛之所自起古之圣人其法初不及后世之备也惟不使仁之穷而民之狎也是以法立而刑不试后之法葢详且密矣然文详而举之也略网密而漏之也踈天下之民窥其略也则知其详必至于不举习其踈也则知其密必至于甚漏知其不举则犯之也易知其甚漏则犯之也频刑安得不数而民安得不怨哉嗟乎求用刑之踈者必至于用刑之数求天下之喜者必反以得天下之怨理固然也然则所谓举之略而漏之疎者何也一曰法不执而多为之歧二曰法徒设而自废其禁罪莫大于杀人罪至于杀人何以议为也则亦杀之而已汉高帝如此其寛仁也入闗之初欲结天下之心如此其亟也欲除秦法之苛如此其鋭也而其与民约法亦曰杀人者死帝不以为疑民亦不以为请何则上下皆便其当然也杀人而法不死孰不相杀以至于大乱哉此岂所谓当然而天下何便于此也故虽高帝欲取天下之速而不敢宥杀人之罪以谄天下之心虽秦民之苦于秦而不以高帝之不宥杀人为帝之虐然则古之立法之意可知已矣而今之法不然杀人一也则有曰盗曰鬬之目焉则有曰故曰误之别焉曰盗曰谋曰故者法之所必死也曰鬬则死生之间也曰误则生矣果误也而杀人也又况所谓误者未必误而所谓非谋非故者未必非谋非故也何则法不执则吏可卖吏可卖则民可遁有司取具狱而读之曰此真误杀也不知夫吏之窃笑也此之谓法不执而多为之歧夫民之所以畏法者何也非畏法也畏刑也法不用则为法法用之则为刑民不犯则为法民犯之则为刑是以畏之也有法而不用不如无法何则无法则民未测其罪之所当有法而不用则民知其法之不足忌有法而民不忌是故布之号令不曰号令而曰空言垂之简书不曰简书而曰文具法至于为空言文具是无法贤于有法也古之法始乎必用而终乎无所用今之法始乎不用而终乎不胜用夫法不求民之入而拒民之入者也古之法民不入也不招以入而民之入也不纵以出夫惟不出是以不入故始乎必用而终于无所用今之法有曰诬人以罪而不实者罪之以其罪自大辟以降皆是物也而用法者不然以一夫之片纸而兴大狱鞫大罪也卒之所谓大狱者初无狱之可兴所谓大罪者亦无罪之可鞫上之人则俱释之而已矣受诬者至于破家亡身而诬人者其极不过杖而遣之则奸民何惮于不屡诬善良以求利也哉狱讼何时而可清也故始乎法不用而终乎法不胜用此之谓法徒设而自废其禁葢人有野于宅而盗于防者其始峻其墙而止出于一门又从而卫之以兵非以制其出者也以制其入者也夫是以盗不敢过未几而虑夫樵牧者出入之迂也则凿其东而门焉又凿其西而门焉门多其径而不能皆卫也则至于有门而不扃焉门多其径则盗从其径者而入之矣有门不扃则羣盗掉臂而入矣法不执而多为之歧孰不从其径而入哉法徒设而自废其禁孰不掉臂而入哉臣愿朝廷详虑而审处之如杀人者不死此法可以更议而诬诉者罪以其罪此法可以必行议其所当议而行其所必行则成康不试之事虽未易致也而汉文几措之风其犹可及也欤   冗官上   臣闻圣人之为天下必与天下难其初难其初犹病于末而况易其初者乎易其初则天下孰不曰圣人之于我易也则我之求也何难于是贫求富贱求贵不获者求与而圣人亦曰来吾富尔吾贵尔吾与尔天下皆欣然曰圣人之于我果易也则求者纷然以来来者不胜其众则应者不胜其费使费而有以费也则与天下尽费而何惜然求者无穷与者有极与者既竭求者方来以有极塞无穷则上不堪其烦以方来副既竭则下不厌其冀下不厌而上不堪则上之人闭户以却其下其初惟恐天下之不来也而不虑其来而无以受惟恐天下之不悦也而不虑其悦而无以继其始不虑其终无及于虑则安得而不闭户也与其闭之也孰若其初之不开也开以召之独得闭而却之哉舟人之操舟也有万斛之舟焉有一苇之舟焉以一苇之力载一苇则一苇小而大以万斛之力载万斛则万斛重而轻不善操舟者不计其舟之能而惟其人之悦百人而登一苇不知拒也百万之粟而委于万斛之舟不知辞也中流而不遇风也中流而遇风何如哉则人浮于舟也天下非舟乎尧舜之时民之善而可封也比屋焉士之可用而愿为臣者万邦黎献焉为尧舜者将尽封而官之乎官不过百而国不过万则尽天下之地有不足于封而尽朝廷之官有不足于仕者矣纳以言以探诸其中明以功以试诸其外可者取否者黜天下之悦不悦尧舜不恤也则人不浮于舟也官何自而冗哉朝廷自天子龙飞之初固天下之大庆也固不可以无天下之大赉也然潜藩之州出节之镇士之泛恩而官焉进士之以年得官而未应于格者皆以横恩而官焉者以千计焉何其多也任子之法议臣请因多故而痛省之可省而不省也郊焉而任者又以数千计何其愈多也此而不惜至于吏部洒墨而不去官簿汗牛而日增人不加少而官不加多则减馆职罢寺簿于内而省监司之僚属于外也而官冗自若也不难其初而难其后其有及乎为今之计龙飞之恩无所于咎矣而任子犹可议否也任子之法借未能限其入官之门盍亦严其试吏之涂耶勿限其门名也严其涂实也寛与严并名与实偕则有不省之省不减之减者夫子之射也观者如墙夫子不拒也至使子路出而令焉则去者半矣此之谓不拒之拒勿限其门如墙者也严其涂半去者也吾非去之也吾之法行而彼自去也仕进之路之盛者进士任子而已士之举于太学举于州郡三嵗而一诣太常者亡虑数千而南宫之以名闻得官者俭于三百焉累举特恩而得官者俭于二百焉则是大比者再而进士之官者仅及于千也至于任子公卿侍从每郊而任焉庶官再郊而任焉校于进士则郊者再而任子之官者五六其千也进士之修身积学有老死而不一第得之难如此而取之不胜其寡任子者至未胜衣而命焉得之易如此而取之不胜其多则官冗之源在进士乎在任子乎故臣以为借未能限其入盍亦严其试试何为而严也任子之铨其嵗视进士之大比而非大比则不铨取人之法其数视进士之多寡而以初铨为定额其场屋之日昔以五今以三则繁焉者简矣其中程之艺昔以一今以三则易焉者难矣如是而中者乃得补州县之吏而其中不中者然后特与之补吏焉自宰相子弟下至于庶官之子弟必均焉则一举而三利得矣贵防子弟脱绮襦之习而厉寒素之业以成其才一也得之不轻则爱之也重孰不自奋于功名而国与民不受其厉二也进士任子其进也均则两无怨其来者徐则应者不迫初难而末甚易不过十年官曹清矣三也又何官冗之足病也哉   冗官下   臣闻任官者宁以事胜人无以人胜事宁以恩弃人无以人弃恩先王之时一事一官也不惟一事一官也葢有数事而一官也以一官而任数事是之谓事胜人事胜人故居官者日无余暇而身无余力心无余思无余思则明无余力则精无余暇则不懈精明而不懈则一人无余也而治百事有余矣况数事乎今则不然一官而数人居之一事而数人治之数人而居一官则不竞其公而竞其私数人而治一事则任其功而不任其责甲则曰吾之官正也彼则增也乙则曰官无异官事无异事也我何增尔何正焉至于事之缺而不理民之不悦而有辞上以责之则皆曰非我也责将谁执哉此以人胜事之病也先王之时官者不于材未论之先而禄者必于位既定之后以材诏官则非材不官矣以位诏禄则禄不及于无位矣非材不官则天下愿官者不侥于官而趋于材禄不及于无位则天下干禄者不冒于禄而求有所立以得位葢昔有有材而不官有所立而不位者矣未有不材而官无立而位者也则禄之为禄谁得窃取而素餐之是之谓宁以恩弃人今则不然人有余而官不足于是有无官而增官官有余而位不足于是有无位而制禄夫有是人有是官有是位而禄之葢曰子大夫之勤也不可以不食也今也临无民也治无事也而创为空虚之名以为之位而赋之禄不曰禄之弃耶此以人弃恩之病也昔者尧舜在上禹臯防龙在下何其事之多而人之寡也一日万几事不多耶而臯陶一人也明刑则斯人焉弼教则斯人焉制蛮夷则斯人焉治防贼则斯人焉刑也教也蛮夷也防贼也是得为细事耶举数大事而一士师之官兼之而数事如一事也大事如细事也则天下之官有下于士师而天下之事有小于此数者其有以人胜事者乎三代之士葢有贫而禄仕者矣疾而食于上者矣抱闗击柝也乘田委吏也此贫而禄仕者也然仕则禄也而非抱闗击柝非乘田委吏则禄亦有及之者乎无也则必有职而且功也瞽者食于乐跛者食于门此疾而食于上也然人则食也而非能乐非能门则禄亦有及之者乎无也则必有事而且劳也则当时之禄其有以人弃恩者乎古今之官葢未有冗于今日者也祖宗之制每路监司提转而已今则提转之外又有提鹾茗常平者焉郡有常赋赋有常入一吏运牙筹足矣不可以无官长也临之以一转运足矣今则有使有副又有判焉小郡兵马之官至于五六人而同一职小邑征税之官至于二三人而共一事以人胜事莫甚于此老氏之宫岳灵之祠率建官以领焉自宰执侍从之斥者归者老者与夫庶官之一命而上而贫者惰者客者高之为置使为提领卑之为主管为监此何职哉此职何事哉国之安危民之休戚政之利害不知也而一日不廪之则怨问之则曰我奉祠也如是者千百焉国得而不贫民得而不病耶以人弃恩莫甚于此楚人有拙于耕者患于践其所种而莫之生也则以数人肩其舆而已坐于上以种焉自以为策之得矣既而邻田之稻生矣而已之稻不生夫楚人者非不知爱稻也而爱非其爱也以已之不践为不践而忘其数人之践为践之大也设官以为民也恐一官一人之不治而以数人治一官得无践吾民者多耶人有毁瓦画墁而得食则食人与食于人者交受其笑制禄以食功也以士大夫之无位而创为奉祠空虚之位以禄之得无与毁瓦画墁者类也臣愿朝廷痛革其毎路之监司止设提转之一职而转运止于一员折鹾茗以于刑举常平以归于漕则监司之冗员省矣大郡之兵官不逾于二而小郡则止于一大邑之征税设官者一而小邑则兼以令丞至于幕职有签书而又有判官者簿尉之可以并省者则存其一而废其一则郡邑之冗员省矣庶乎人不胜事也先严任子试吏之法三嵗一试而补吏者不过五百则来者徐而官曹渐清然后乘其清而去其浮食所谓祠禄者一切罢之庶乎不以人弃恩也嗟乎不制其来勿病其众不散其众勿病其冗前之説行所以制其来而散其众也制之散之而后去其冗则尽去天下之冗官而天下有不觉者矣觉且不觉也怨且得而怨也耶   民政上   臣闻民者国之命而吏之仇也吏者君之喜而国之忧也天下之所以存亡国祚之所以长短出于此而已矣且吏何恶于民而仇之也非仇民也不仇民则大者无功而其次有罪罪驱之于后功啗之于前虽欲不与民为仇不可得也是故一政之出上有意而未决则吏赞之上有命而未行则吏先之吏所以赞上之决而先上之行者非赞其便民者也赞其不便于民者尔曷为不赞其便民而赞其不便于民者耶赞其便民者无功而赞其不便于民者则有功也是故政之不便于民者未必皆上之过也朝廷将额外而取一金以问于某土之守臣必曰可也民曰不可不以闻矣不惟不以闻也从而欺其上曰民皆乐输又从而矜其功曰不扰而集上赋其民以一则吏因以赋其十上赋其民以十则吏因以赋其百朝廷喜其办而不知有破家鬻子之民赏其功而不知有愿食吏肉之民吏之肉不足食也功归于臣怨归于君利于国者小害于国者大此可悼尔古之人君所以至于民散国亡而不悟者皆吏误之葢夫赋重而民怨此奸雄敌国之资也可不惧哉唐赵赞为一切聚敛之防徳宗尽用之及泾卒之变都民散走而贼大呼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陌钱矣徳宗亦闻此也乎奉天之围危于一髪而犹庇赵赞若爱子然夫爱一赵赞而不爱社稷之重忍于围逼之辱而不忍于诛一聚敛之臣其入人之深如此至于反国可以戒矣然赵光竒诉之以和籴害民则不信苏弁欺之以宫布利民则信焉且夫朝廷之政虽圣人岂能尽善惟其思以出之询以审之见不可而更之斯圣人而已矣何徳宗之难悟也国家军旅再动葢有不得已而取之于民者然譬之张琴动则急之静则缓之葢动必有静静之则其动必调急必有缓缓之则其急不絶以动继动以急增急则虽以黄帝五十之瑟亦无全矣闻之道路徃嵗郴冦之作亦守臣和籴行之不善之所致也尝有以告陛下者乎天下皆知朝廷有意罢此等之役矣虽然臣犹有闻焉江西之郡葢有甲郡以绢非土产而言于朝乞市之于乙郡者此何谓也民所最病者与官为市也始乎为市终乎抑配是以圣人谨其始也今乙郡之诸邑有论税之高下而科之者矣无一钱偿民也民之不愿者官且治之名为督责于正租实为邻郡之横敛且有所谓和买者已例为正租矣又有所谓准衣者亦例为正租矣今又求邻郡之绢是三者之绢与正租之绢为四倍而取之矣民何以堪而吏不以闻惟朝廷亟罢之庶不为斯民不防之疽根也且无使民言曰此绢自陛下始若曰其如甲郡军士之寒何然则前乎此者士皆冬而不裘耶且甲郡欲市乙郡之绢何不遣吏和市之何必假朝命而官市之哉此必有奸焉甲郡则出大农之钱且书之曰某日出某钱以市某郡之绢也然某钱不及乙郡之民也此必有私之者矣民何从而诉哉葢民诉于朝廷朝廷下之于州县州县执诉者笞之以诬其服又呼其民强使之书于纸曰官有钱偿我矣州县以诉者之所服与民之所书而复于朝廷无以诘也罚一惩百谁敢复言者民有饮恨而已矣晋女叔齐曰何必瘠鲁以肥杞圣天子在上而有司不平如此   民政中   臣闻圣人之于天下惟其有所甚疑是故有所不疑天下几路一路几州一州几邑而圣人以一身临乎其上以百吏分乎其下夫所谓守令者岂郡龚黄而县卓鲁者耶圣人者将遂以为吏皆能爱吾赤子而吾民皆无疾苦愁叹者耶欲不疑而不得也圣人则有所不疑者矣葢人不可以尽信亦不可以尽不信尽信则天下之奸有所蔽尽不信则天下之人皆无可寄者圣人者择天下之有所寄以察天下之有所蔽是故深居九重而见民之肥瘠于四海之外优防岩廊而闻民之歌哭于大山长谷之间唐虞之牧西京之郡刺史唐之十道使今之提转刺举之监司皆天子之所寄以不疑者虽然今之监司疑则不疑矣无乃太不疑耶臣闻之先儒苏轼曰飬猫以去防不可以无防而飬不捕之猫飬犬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飬不吠之犬夫不捕不吠之猫犬不过无功而己未有大害也然已在所不飬今则不然猫与防同乳而犬与盗摇尾矣欲望其止于不捕不吠而不可得也朝廷亦尝留意乎葢监司之于州县有所不敢问有所不暇问有所不复问某郡之守尝为侍从也则监司幸其复为侍从而有所求某郡之守尝为台谏也则监司惧其复为台谏而有所击至于县令之与在朝某官有姻有旧者皆不敢问民诉某守则执其人封其辞以送某守民诉某令则下其牒以与某令是为守令报雠也守令从而甘心焉后有寃者夫谁敢自言此之谓不敢问朝廷旧嵗免和籴而江西之州有因秋租而毎斛敷和籴十之二者朝廷罢兵再嵗而旧嵗江西之县有督马谷如星火者大旱不粒而不知减饥民流徙而不知恤监司视之亦如秦越也此之谓不暇问郡县之胥凭守令之宠以吾民民诉之者若防山然葢监司既庇其守令则并庇其胥此之谓不复问朝廷以监司为可信安知其不可信圣人之为天下不使民有所怒而不泄则其怒有当之者怒而不泄者惟无发也一发则必极于大乱而不可止君相之于监司盍亦如唐开元之精择采访使而又专责台谏以督察之嵗取其功罪之尤者明着之以示天下而不次陞黜一二人焉以耸其懦台谏急则监司警监司警则郡县肃庶几民怒之少泄不至于一且如溃洪河决蚁壤也   民政下   臣闻天下之事不可名之以无故之大也名之以无故之大则将待之以甚难之举名之以大而待之以难则上之人徬徨睥睨而不敢决下之士畏慑沮丧而不敢议始乎不敢议卒乎废其议始乎不敢决卒乎寝其决事之难行古之难复而天下之难治皆出乎此而今之所尤纷纷者屯田之议是也且事异职而职异力从其职而力之则力之为有功非其职而力之则力之为无用夫屯田者一有司之事耳何至于烦天子之宵旰而累庙堂之讲明哉臣闻禹之治水非躬于疏凿周公之作洛非手于营筑夫固有治之者孔子曰出纳之吝谓之有司曾子曰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是故先零之田充国不以累宣帝许下之田枣只不以累曹公而汉宣曹公亦未尝下取二臣屯田之事而代之忧今特待区区之屯田以甚难之事则天下之事又有难者将何以待之此非名之以无故之大之过欤臣请得而小之且屯田之事其实甚小而其名甚大者执屯田之名也屯田之名不去则屯田之实终不可行田以屯名岂非以屯兵而名耶古者兵农一人汉之良家子唐之府兵犹有先王之典刑也自张説之募刘守光之刺而兵农始为二人矣故自唐以前乡井无不能战之农而营垒无不能畊之兵非农之可强以战而兵之可教以畊也彼固世于畊而习于战也以其习焉者而离乡井故其战不栗以其世焉者而居营垒故其畊不怍今则不然兵人者靡衣侈食蒱博而饮酒傲岸踞肆视农民以奴而尚肯为农民之事哉今欲屯田而犹执其名以责其人是驾虎豹以耒耜而鞭之使垦田也其不可明矣且又有不可者两淮之屯田臣不得而知也臣独见江西之屯田大抵其田多沃而荒其畊者常困其利则官与私皆不获夫田之沃者耕之招也而何至于荒利不归于上则归于下而官与私何至于两不获租重故也租重故一年而负二年而困三年而逃不逃则囚于官不瘐死不破家则不止前之畊者去矣后之畊者复如是焉官之遗利可胜惜耶又有大不可者古之屯田皆有谓也行于内地则为济饥许下之役是也行之边地则或为备敌或为谋人李泌之议充国之议是也用兵之日则两淮显行之可也非用兵也而骤焉兵以屯田焉鸷鸟将击必匿其形何至于彰彰如是哉是故莫若去屯田之名举两淮之屯田不授之兵而授之民田以口授业以世守如唐太宗之授田使兵与民分农以食兵故战者逸兵以防农故耕者安农安而兵逸守则坚战则强其利一也君子之举事不言不可言之名不行不可行之言欲行屯田而惮于明言之则名之者非也今天子曷不诏两淮之漕司与守臣于兵火之后招集流民其民存者以其田复之其亡者许他人承之其为田之在官者曰屯者曰营者曰没入者举而一之为世业以授民之无田者且不间于江湖闽浙之民则行之可言言之可名矣夫吾自有田吾自有民以吾之田授吾之民此何惊于敌而何疑于逼哉其利二也其事既行则又诏于内地诸路之守臣有民稠地狭而愿迁则迁之淮有水旱饥民之就食则就于淮使民得自言而听其来官随所过而为之给何患无能耕之民哉检校经界之旧籍以为均税之额尽鬻内地之屯田以为牛种之资其熟户则蠲其几年之租其新民则蠲其防年之租何患无乐畊之人哉且使人必有道因其所利而利之之谓也今使两淮之地民戸增而垦田多者必以韩重华之赏而赏漕臣以王成之赏而赏守令则吏之所利也民之来者优而恤之如前之説则民之所利也是三人者各利其利各力其职而又纠之以谏官御史以察其扰且伪则不出十年而淮无余田而有余谷朝廷有兵食而无兵费邉上之粟如山而内地之饷渐可省矣其利三也辞屯田之名以享屯田之实不在此耶或曰田之在官者不卖之而直授焉官其费民其幸矣葢为政者必视其所争而为之制夫以民争地则地重以地争民则地轻地重者卖之可也地轻者授之可也今两淮之地所谓地争民者也授之犹未必来而况卖之耶役民以筑而卖之木驱民以战而卖之箭臣不知其説也惟朝廷择其中而已   诚斋集巻九十   钦定四库全书   诚斋集巻九十一   宋 杨万里 撰   程试论   汉文帝有圣贤之风论   论曰有徳之主非以功能胜而以风味胜三代既往圣贤之君亦与三代而俱往与三代异其世而不与三代异其徳汉文其庶几乎世主以功业闻而帝之功业无一之可称世主以才智显而帝之才智无一之可见君子乃以圣贤许之者以其风味而得之也风味隐而功能兴则无以见孝文矣魏文帝曰汉文帝有圣贤之风有才之主与有徳之主二者同日而论之未可也论有徳之主当如玉人之论玉圣人之论学市之庸工屑石而链之毁瓦而药之既成而谓之玉视之良玉也其光莹然其声冷然玉则玉矣至于玉人之所蔵初无如是之声光也然辉不足而润有余无暂美而有逺器不惟玉也惟学亦然圣门诸子俊辩如赐人以为仲尼不及也英气如由人以为诸子不及也然是二子者圣人皆不与之盖辩之俊也气之英也非所施于圣人之门也故圣人之所与不在于二子之英与俊乃在于顔之如愚曾之咏而归耳不惟学也惟君亦然是故论玉者不以辉彩而以器质论学者不以术业而以气象论君徳者不以功能而以风味文帝之为文帝也强不如秦武不如世宗功不如唐文皇不如则信不如矣不争似弱有容似懦过俭似褊似则信乎其似矣而帝之所以圣所以贤者何也盖尝闻之快其忿以残天下之生先王不忍也帝独得辞其弱哉矜其察以穷天下之欺先王不乐也帝独得辞其懦哉厚其奉以虚天下之蔵先王不屑也帝独得辞其褊哉以帝之用心求帝之风味温乎其有所不可激也旷乎其有所不可隔也淡乎其有所不可诱也帝之不如后世之君固也而其风味则三代圣贤中人也不如后世之君而有三代圣贤之风味帝亦足矣帝何求哉或谓肉刑之除其文帝瑜中之瑕也欤嗟乎是亦见其末而莫原其初者也随其声而莫睹其形者也肉刑何从而作乎其作于圣人之不得已乎洪荒之世人与禽之未别则夫所谓人者其能如今之世礼可以绳而法可以纠哉其必有所大乱而不可止者也由是肉刑生焉圣人非欲作也欲不作而不得也非欲存也欲除之而未可也汉文之世其民醇且厚矣可以除之矣而弗除也则帝亦不仁矣夫尧舜复生必除之矣文帝除之而有过则尧舜除之亦有过乎谨论   大人格君心之非论   论曰忠于身而后可以言忠于君葢忠于身者其正先身而后君忠于君者其正先君而后身先身而后君故其忠无形先君而后身故其忠有名恕其身之不正而责其君之必正名则有矣大人不为也大人者无所责于君也无所言于君也非不责也无可责也非不言也无可言也自吾君得我而与之居吾身之自正既暴之天下而无所媿吾君之不正亦潜消于心而不自知吾君且不自知也吾何知焉吾且不知也吾何言焉此正君之妙也孟子曰大人格君心之非岂非以大人者正已而物正故其正君也为最易欤君子之事君有以言谏有以身谏君有过言力为之绳此言谏也非身谏也君有过行痛为之纠此言谏也非身谏也吾闻以身谏者从以言谏者凶盖吾君之过与其回之孰与消之与其救之孰与先之言过而后绳君子以为不若无过之可绳行过而后纠君子以为不若无过之可纠非私吾君之过以为谄也消之于先其为力不难也非掩吾君之有过以为讳也救之使回其为力不易也古之君子以身谏者也后之君子以言谏者也此其为从与凶之异也古之君子何脩而能以身谏也岂以其积于已者素厚而服于人者素着欤名为天下之正人而心传圣贤之正学身履天下之正道其在山林吾君恨其不能致也其在朝廷吾君忘其已之为尊也恨其不能致则必深自咎其君徳之不足与有为也忘己之为尊则必深自忧其贤者不可得而亲也自咎其不足与有为其非心邪意十已去四五矣自忧其贤者不可得而亲其非心邪意十已去其六七矣则其立人之朝吾君与之居处与之笑语与之谋议与之注措未几何吾君忽乎其为圣君矣天下见吾君之圣也不知其所从来也见吾君动罔不圣也不知其何为而至此也谓大臣之力欤吾未尝有言也谓非大臣之力欤自吾君有意乎吾而君徳已进也夫能使吾君有意乎其人而君徳已进而况与之居也欤非孟子之所谓大人谁与领此魏郑公之在唐吾尝敬之吾尝爱之吾今且犹敬爱之而况于其君乎太宗袖鸷禽而毙之惟恐公之或见也太宗欲幸东都而中辍惟恐公之或闻也非恐公之闻且见也愧也非愧也敬也夫为人臣而能使其君敬之能使其君愧之无谏之言有谏之功盖公之仁义之学固有不言而心化者欤孟子所谓大人公未尽也而格君心之非公则尽之矣吾是以敬之吾是以爱之谨论   魏郑公劝行仁义论   论曰人君之于道资有所近则言有所入盖道无难易而君子之言有从违言无从违而人君之资有逺近资之所不逺小人不能却而返资之所不近君子不能劝而进太宗之行仁义人以为魏郑公之劝也帝亦自以为公之劝我也不知夫非公之劝也言之入也非言之入也帝资之近也帝之资不近乎仁义而可劝则封伦亦能劝之矣故太宗曰魏征劝我行仁义君子以为非劝也天下之治乱其发在机其决在人非发之难也决之难也盖天下无一定之説也天下而有一定之説则谁不能决之者是故儒与墨并兴而道与术交攻此有此之説而彼亦有彼之説将从其所谓道则倦于难成将不从其所谓术则乐其有速效难成也者难毁者也速效也者速祸者也世主能作其怠心以胜其乐心见其难毁以破其速祸者希矣治乱之机一言发之百世不得而移之决之者果难矣哉秦堂上之一议甘龙之言不胜商鞅之言胜君子已知秦之短矣汉匈奴之一议王恢之言行韩安国之言不行君子已知汉之灾矣而秦昭王汉武帝不自知其祚之短民之灾由此而生也不惟不知之又从而乐之可悼也乎唐之治不在乎贞观之后而在乎贞观之初贞观之初太宗求治而未有所从郑公尝有言矣封伦亦有言焉公之言仁义之言也伦之言刑名之言也公之言似甘龙似安国似可倦伦之言似商鞅似王恢似可乐方是时言之胜负一代之治乱也君子忧之非忧其遽乱也忧其发也非忧其发也忧其决也使太宗有秦昭王好伯之资有汉武帝喜功之资则伦之言胜而公之言不胜矣公之言所以胜者以帝之资不近二君之资故也帝之资不近二君则乌乎近哉帝资之所近近乎先王仁义之资也资之近故入之也坚入之也坚故决之也果决之也果故发之也成米斗三钱外户不闭四夷来宾非劝也资也非劝而太宗以为劝岂亦太宗之贤乐其言之忠而忘其资之近故耶大抵求治之主莫难于有其天有其天矣莫难于尽其人曷谓天资是也曷谓人学是也乡人之悯孺子入井也齐宣王之不忍于牛也太宗之观明堂图而罢鞭背也禹汤之泣辜祝网也其天者相近也然乡人之不为齐宣齐宣之不为太宗太宗之不为禹汤何也其人者相逺也充其人之学以极其天之资乡人其不为禹汤乎而况太宗之贤也哉君子于此是以为太宗而叹也谨论   陆防不负所学论   论曰君子之学问也真故君子之名节也全士大夫所以名毁而节丧者世以为所行负所学非也其学非真学也其学果真学也则终身之名节已定于平日之学问矣得之真何所失于伪定于初何所负于终陆宣公自谓不负于所学其果不负所学耶曰不负云者公之谦辞云耳学之真故其名节不待守而全守且不待也又何负不负之足为公道哉曰不负云者公之谦辞云耳天下有伪学而无真儒以伪学而废真儒则惑矣昔有学论语而败于佞此张禹氏之贱儒也学儒而败于贪此张涉氏之贱儒也学春秋而败于奸此公孙氏之贱儒也自吾儒之有三子也而吾道或几乎废矣世主见一儒者则必逆疑其人世儒见世主之疑则又曲为之地是二人者皆过也夫何故逆疑其人者曰是其容之颀然是其言之凛然观聴焉而已矣用之且将为佞为贪为奸固无用于学也曲为之地者曰彼三子者过不在学也过在变其学而不守也嗟乎前之説行则天下无可用之儒后之説行则天下有可变之学以学为无用学之有用者犹在也以学为可变学果无用矣天下有无用之学有有用之学训诂者无用之学也学之伪也名节者有用之学也学之真也三子者假训诂以售奸邪非伪而何又焉用曲为之地而谓其负所学哉有真学则无负无不负矣世主之与世儒固未见孔颜之学也亦尝见陆宣公之学乎下罪已之诏以回天下之心説者以此为公之不负所学也专西平之任以复天下之业説者以此为公之不负所学也不知夫此公之计也非学也此公之功也非学也救萧复以扶君子天子有不拔之疑解之者公也击裴延龄以沮小人天子有不测之威犯之者公也着医书以易怨诗天下有不堪之穷安之者公也解天子之疑者难也未若犯天子之威者难也犯天子之威者难也未若安天下之穷者难也举天下之至难而皆公之所至易公儒者也立朝何其勇也公勇者也去国何其安也学之力也公之身与学为出处学之力与公为终始又何负不负之足云哉不负之説吾是以知公之谦也嗟乎国患无真儒耳士患无真学耳洙泗之学陋巷之学浴沂之学退自齐梁之学用之则举天下而措诸尧舜世俗以为儒者之夸也不用则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世俗以为儒者之倨也至于汉之三子者世俗则以为贤也世俗之所贤者固误人之国也世俗之所谓夸与倨者未易得也孔颜则不复生矣得陆宣公而用之其国之安危治乱何如哉当陆宣公之存也小人不以为夸与倨者寡矣嗟夫夸与倨者未易得也谨论   宋璟刚正过姚崇论   论曰与天下以治之福不与其君以治之功此大臣爱君之厚也盖治生于不治不治生于治方其不治人君以一身而忧天下及其既治人君以天下而乐一身大臣成其君之治可也与其君之治不可也与则乐乐则怠矣姚宋之相明皇同于成开元之治也而论者以璟为过于崇何也盖璟以其治与天下崇以其治与其君与天下以治之福君亦享其福与其君以治之功君必丧其功彼宋璟者其刚有可惮其正无可喜将致其君于终身不乐之地者也致其君于不乐乃所以致其君于不忧欤史臣曰宋璟刚正过姚崇亲君子而疎小人人君之心也亲小人而疎君子非人君之心也君子之过也君子之事君不使之乐必使之忧不欲其喜必欲其惮不待小人间之君已病之矣非君子之过乎是不然君子之心必有所不爱而后能有所爱其所爱者君之治也故使之忧不使之乐其所不爱者身之疎也故欲其惮不欲其喜非不使之乐也无乐于初有乐于终有忧之名无忧之实兹其所以有乐于君欤非不使之喜也吾得其喜君得其乱吾得其惮君得其治兹其所以无爱于身欤天下之治乱君子所恤也吾身之亲疎君子遑恤哉呜呼以治与天下而不以治与其君此宋璟之刚正所以过姚崇欤姚崇何人也中兴之贤相也宋璟何人也亦中兴之贤相也成开元之治致中兴之功二公可同也一则权谲一则刚正二公不可同也吾尝观乎姚矣明皇之猎因猎以进皮冠之招无是举也太庙之坏以为偶然夷伯之震无是説也捕蝗之后不曰脩徳蝝生之书无是法也姚之权谲一至此哉吾尝观乎宋矣中使之召不交一言孟子之所以逺王驩也幸臣之饮正色而起盖寛饶之所以忤许伯也无逸之图戒以淫乱周公之所以警成王也宋之刚正一至此哉当是时明皇之见姚也吾意其一言必和焉一政必美焉姚之为人温乎其可喜也明皇之见宋也吾意其一言必规焉一政必刺焉宋之为人凛乎其可惮也见姚而喜明皇以开元之治为极治明皇其不乐乎见宋而惮明皇以开元之治为未治明皇其不忧乎姚宋则皆贤也开元则诚治也明皇乐于开元之功天下不见其祸明皇忧于开元之功天下不见其福不胜其忧明皇于是乎一而逐韩休再而逐九龄不胜其乐明皇于是乎一而相林甫再而相国忠天下之事至此然后知宋璟之可惮乃深可喜欤然则不以治之功与其君真爱君之厚者也大抵天下犹一家也君臣犹父子也昔者秦皇帝有二子焉其长则扶苏也其季则胡亥也扶苏好諌秦皇帝憎焉胡亥不谏秦皇帝昵焉扶苏不在外秦皇帝无一日之乐胡亥不在侧秦皇帝亦无一日之乐扶苏逺矣胡亥近矣秦皇帝之不乐一变而为乐矣秦皇帝之不乐则变而为乐也秦皇帝之秦亦变而为汉也秦皇帝不思扶苏而明皇思九龄唐之所以未亡欤论者欲观唐之君臣观秦之父子则得之矣谨论   李晟以忠义感人论   论曰君子不能回天下之势而能回天下之心心之所回势之所随也天下不幸小人在朝知逆天下之心以顺其君不知离天下之心以去其君天下之心已去于其下而小人之宠犹不去于其上天下之势至此虽使君子为之若之何而为之哉泾原之变天下共疾卢杞之为也李晟欲以孤军而复王室其势亦难矣晟不求于势而求于心盖天下之势可以定不可以倾一倾则难定天下之心易以散亦易以收一收则不散晟以一己忠义之心感天下忠义之心天下之心既回天下之势自定史臣曰李晟以忠义感人人之言曰与死人同病者其病不可医与危国同势者其势不可为医无愚良也其能医者非医之能也必不可死之病也君子无巧拙也其能有为者非君子之能也必不可危之国也嗟夫此庸人之论也非君子之论也庸人之论以天而废人者也君子之论以人而辅天者也能医不死之病庸医亦能之何取乎良医哉能存不危之国庸人亦能之何取乎君子哉惟天下必死之人足以试良医之技惟天下至危之国足以试君子之能夫良医所以能生必死之人君子所以能存至危之国亦必有説矣人之命虽系乎天实系乎人之气国之命虽系乎天实系乎人之心良医者有药以回死者之气是以能生必死之人也君子者有道以回国人之心是以能存至危之国也李晟之存唐也以忠义感人心此其回死之药欤徳宗初不病也唐室初不危也建中之政天下相贺徳宗何病焉虽未能以天下取河北亦未闻以河北而制天下唐室何危焉卢杞一进杀真卿沮怀光士心去矣间架有征陌钱有征民心去矣战者未返戍者复行军心去矣且夫天下之权托于人主也人主之权托于谁哉一曰士二曰民三曰军今也徳宗之托于天下也是三人者其心皆去矣泾原之役奉天之役兴元之役不在于朱泚作难之日也识者知之久矣当是时也以我之寡当贼之众众寡不敌也以我之弱当贼之强强弱不敌也怀光吾大将也则叛于内三镇强藩也则应于外唐室之危何如哉李晟以一己之忠义回天下之心以天下之忠义回天下之势以寡为众以弱为强以孤军复京师医必死之病而存至危之国天也亦人也呜呼无强国有强人有人而有国者吾闻之矣无人而有国者吾未之闻也唐至于徳宗大盗再起天下再定有人焉故也安史之乱李郭以忠义而相勉遂能回天下之心泾卒之乱李晟以忠义感人陆防以训辞感人亦能回天下之心唐之人心其去者再小人离之也其收者再君子回之也大哉人心乎大哉回人心之人乎与其既去而回之孰与未去而留之吾故因李晟之事而备论之有天下者可以戒矣谨论   儒者已试之效如何论   论曰道不难于用而难于信盖道也者用则为帝王之业不用则为儒者之业故夫儒道也者可以不用不可以小用世主之求近功者见儒之不可以小用则以儒为不适于有用也既不信其道乌能用其道乎君子将欲言儒者之可用不必言其可用也盍以古人已试之效而信之乎唐虞三代已试之于一时者也夫子已试之于万世者也试之一时而其用不可掩试之万世而其用不可易然则世主观之可以少信矣能信则能用矣用与不用儒者不计也而信与不信其闗人之得失岂小哉班固志艺文之书于儒家者流所以言其效也请遂言之天下之理贵生于有功贱生于无功此儒者之所以不如百家之説也呜呼孰知夫不如百家之説此其所以为儒者欤百家者曰欲富而富欲强而强问其期则曰朝行之夕见之何其有功欤儒家者曰欲帝而帝欲王而王问其期则曰必世也百年也何其无功欤自百家之有功也而儒始贱矣自儒者之无功也而儒始愈贱矣儒非无功也无近功也儒非可贱也世主贱之也一言出于儒则诽之以为大也一事出于儒则笑之以为迂也大与迂相遭而贱与贵不相敌此儒者之所以不如百家之説也呜呼孰知不如百家之説此其所以为儒者欤尧舜三代与吾夫子盖尝以身试儒者之道矣太和之治何从而来哉元圣素王之业何从而致哉儒道之为也是道也用之则治不用则乱乱而用之则复治天下之有君臣父子也仁义礼乐也谁之力也天下有之故天下忘之也一日而无君臣父子也无仁义礼乐也天下何如哉然则儒者已试之效可观也已秦人盖尝以身试百家之説矣富则富矣君富于上民贫于下犹不富也强则强矣有强于威无强于徳犹不强也得地而失民取人之国而人亦取其国然则百家已试之效可观也已世主观之儒者有功乎百家有功乎儒者可贱乎百家可贱乎能移其所以信百家之心以为信儒者之心则儒者之可用与不可用决矣世主信则用之不信则已之儒者忘言焉可也班固之论儒者言其道之最髙此适所以滋世主之疑也人不吾髙而吾自髙焉谁其信之至其厯陈唐虞商周与仲尼已试之效赖有此尔虽然言之可信者易言之必信者难昔贾生盖尝言儒者之与百家已试之效矣其言于文帝曰今或言礼义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商周秦事以观之乎生之言不为缓矣而文帝若无闻也有黄老以病其心生之言何从而入哉因班固之言感生之言吾故曰言之可信者易言之必信者难谨论   文帝曷不用颇牧论   论曰贤者不能使人知而能使人思知与不知贤者初莫之计思与不思有国者竟莫之悟二者常巧于相违而不喜于相遭是可叹也汉文帝闻説者之论而思颇牧之贤谓文帝之思为未善不可也然当颇牧之时或以间而摈或以防而殒孰知其诬孰知其贤哉其生也莫知其往也始思思颇牧而天下无颇牧矣使其复有颇牧其能知颇牧乎浅于知而深于思薄今而厚古岂特一颇牧而已哉扬雄曰文帝曷不用颇牧贤者不求不用亦不求必用吾之所挟不用则泽其身用则泽其国谓贤者求不用贤者有是心乎然其挟在我其用不在我不在我而我求之又从而必之自古圣贤君子未有或是之能也颇牧之在赵也颇牧不负赵而赵实负颇牧负与不负颇牧何心焉可悼者赵之社稷而已矣生灵而已矣使颇不以赵括代牧不以郭开死韩魏不侵匈奴不侵非颇牧之功也二子迟一日而去赵则赵之国迟一日而为秦此谁之功乎虽然二子之功不求其君之不负也求其略知焉而不得也知且不知也而况于思乎汉文帝之思二子亦可为二子贺矣使二子而有知亦少慰矣然天下之事至于思其人而不获其用君子谓之无益汉文之不思二子二子之病不加多汉文之思二子汉文之病不加少且匈奴之冦日迫而帝也乃欲起颇牧于九原不徒匈奴闻之为之一笑而已使颇牧闻之有不笑者耶汉文之于魏尚犹赵之于颇牧也舎今颇牧而思古颇牧善谋国者然乎哉帝能思颇牧吾亦能思魏尚也愿以帝思颇牧之心为帝知魏尚之心帝其许之乎冯唐谓帝有颇牧亦不能用其意则然矣其气无乃犹未平其辞无乃犹未婉乎气平则辞自婉辞婉则君自悟吾于冯唐之论犹有憾焉且帝尝谓李广曰使广在髙帝时万戸侯岂足道哉士患不遇主广之受知于帝尚可诿曰不遇主耶遇主而又云云若尔是髙帝不生广终不用也有李广则舎之于今焉无颇牧则思之于古焉冯唐谓帝虽有颇牧不能用帝则怒唐也怒冯唐之言帝不悔李广之论帝其忘之乎帝不忘之帝当悔之矣悔于广则不怒于唐矣不怒于唐而悔于广则颇牧二子者思之可也不思亦可也谨论   文景务在养民论   论曰必有所不为而后有所力为天下之事将求夫有功则无恤其有劳将病其有劳则无耻其无功二者要难兼也文景之治将有所取不得不有所舎将有所重不得不有所轻是故敌之未柔也国之未强也名之未荣也皆有所不问盖吾方以涵养天下为事一夫之扰一物之病皆足以累吾涵养之全而又遑他事哉班固曰文景务在养民治天下之法二曰静曰动人君出治之法一曰专专则有守有守则无慕无慕则有成羿而慕王良则丧其射伯牙而慕髙渐离之筑则丧其琴技固不可以两能能固不可以两精也尧舜治天下以静者也汤武治天下以动者也成康治天下以静者也宣王治天下以动者也由静而治焉治而专焉是以有垂衣措刑之治由动而治焉治而专焉是以有创业中兴之治曰动曰静虽圣人不能兼举而杂用也择其所当务而吾执之以为专务始之以择继之以不疑终之以不改夫是之谓専务文景之务独在于养民盖以古之静者而自处矣而于天下之功名何务焉平城之仇可报也文景不报也嫚书之悖可耻也文景不耻也火通甘泉之警可忿也文景不忿也文景非能忘情也彼固有所不暇也曷为不暇也文景之所务有不在此也使天下之民安何必报东门之役使天下之民富何必纪燕然之功使天下之民仁且寿何必数入陈之俘得匈奴之辎重孰与吾太仓之腐得单于之朝孰与吾黎民之醇天马蒲萄之利未足以易吾之桑麻满埜也龙荒大漠之取未足以易吾之烟火万里也方文景择此务而固执之智者必忿于心勇者必忿于色矣未几则相与乐之已而忘之矣天下忘文景之仁而文景不忘天下之民文景之不忘専于仁者也天下之忘文景安于仁者也故夫粟帛之赐文景之小惠也征赋之减文景之亷徳也刑罚之几措文景之寛政也非文景养民之务也文景不以有功者易其有劳者是真文景之务也欤千金之家其所以起者动也其所以守者非动也静也其祖父之披荆棘犯霜露不为则不可也夫岂乐于此乎哉子孙守之不知其祖父之初不乐乎动也狂夫悚之褊夫激之以为无动于身则无强于家或鬬焉或讼焉家则强矣无乃适所以为弱乎哉孝武是也孝武以为文景之怯也矫而振之唐防之狂李陵之褊而文景之生产作业始摇矣末年之事使文景见之其心不伤乎哉汤武周宣之动不得已焉者也孝武承文景富庶之全盛而必欲动焉其亦有不得已者耶故治天下之法可喜者动也可笑者静也孝武可喜者也文景可笑者也可笑而可安者也谨论   太宗励精思治论   论曰明主之勤于治其勤不可见而其成不可御盖可见者以勤为勤也不可见者以思为勤也以勤为勤者事常出于勤之外以思为勤者事不遁于思之中纳天下之治于一思出一思之治于天下治之功未具而治之计已具矣太宗之勉励精勤以治天下非费其勤也费其思也思以计乎治治以应乎思故其勤不可见也而其成不可御也勤于思而不勤于迹又何见焉出于心而成于治又谁御焉崔植得其説故曰太宗励精思治天下之治亦难矣勤则不成不勤则成可为长太息也且夫量书者即成汤之昩爽也传食者即文王之日昃也然与汤文同其勤不与汤文同其治何其勤而不成欤师广成者即梁人之斋戒也游岩廊者即晋人之髙简也然与梁晋同其不勤不与梁晋同其不治何其不勤而成欤盖有众人之勤有帝王之勤众人之勤勤以勤也帝王之勤勤以思也以帝王而为众人之勤秦隋以之以帝王而为帝王之勤黄帝尧舜以之太宗之励精不用于是而用于思其以不勤为勤者欤其不以勤为勤而以思为勤者欤田业之法府兵之法租调之法此治之器也非治也米斗三钱之治外户不闭之治蛮夷宿卫之治此治之象也非勤也兼行将相之事亲伐夷狄之事日教卫兵之事此勤之目也非纲也太宗励精之纲其在于一思乎太宗何思也其事事而思乎有所及必有所不及其物物而思乎有所甚密必有所甚疎盖太宗求治之初有劝以刑名者有劝以仁义者太宗之所以忧而思也有言创业之难者有言守成之难者太宗之所以忧而思也当是之时太宗之励精不疲于身不瘁于色朝廷不知天下不知太宗自知之耳何也其思隐于心其勤冺于迹故也葢天下之至劳莫劳于念虑而莫逸于宵旰太宗不疲于身而心已疲不瘁于色而心已瘁勤而思焉思而决焉天下见其治于已决之后不见其勤于未决之先孰知太宗疲其心以置天下于至安忧其心以纳天下于至乐哉然则太宗之勤其以不勤为勤者欤其不以勤为勤而以思为勤者欤嗟夫天下之事有潜之至幽而发之至著者其惟此心乎淮淝之冦方炽而谢安之游宴方酣宦寺之权方横而元载之嬉笑方和孰知游宴之忧甚于蹙頞嬉笑之惨甚于按劒者乎故夫真忧者不忧真怒者不怒真勤者不勤彼夙寤晨兴以为勤者勤则勤矣真则未也太宗之励精不在勤而在思其真勤欤勤可知也思不可知也知且不知也又可见乎哉太宗之勤于一思当时之臣未必知也崔植何从而知之哉何从而言之哉诗不云乎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太宗有焉又不云乎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崔植有焉谨论   诚斋集巻九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诚斋集巻九十二   宋 杨万里 撰   庸言   庸言一   杨子曰七情代兴而异政故喜为怒君乐为哀臣未有发与时并来与日偕者或曰然则欲其发皆中节奚施而臻兹杨子曰圣人以一君君七臣众人以七臣臣一君   杨子曰古之君子道足以淑一身及其足以淑万世而不自知也后之君子言将以信万世及其不足以信一室而不自知也   杨子曰所乐存焉则陋巷在前而顔不见所乐不存焉则黄屋在上而尧不知   杨子曰君子恩及禽兽而周公必驱犀象圣人仁及草木而后稷必薅荼蓼   杨子曰仁者万事之元首正者万事之本榦   或问横渠子谓隂方凝矣而阳在内者不得出则奋击不服而为雷隂方聚矣而阳在外者不得入则周旋不舎而为风何谓也杨子曰伏一健于二顺之下健者安得不怒而为雷闭二健于一顺之外健者安得不环而为风易之有震巽也其知神之所为矣   或问濓溪子谓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何谓也杨子曰元伸而亨非诚之通乎利诎而贞非诚之复乎亨利用也元贞体也体用二也诚一而已   杨子曰以理従心不以心従理故危以动则民不与以心从口不以口从心故惧以语则民不应   杨子曰易之道损而不已必益升而不已必困吾未见处损而喜处升而惧者也   或问程子説易谓五君位也唯旅之六五独不取君义葢君无旅也信乎杨子曰出居于郑在干侯孙于越旅也幸蜀幸奉天亦旅也然则程子谓君无旅何也曰是固作易者与説易者之所讳曰非讳也不忍言也杨子曰性者生之良能心者性之良知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性也火之始然泉之始达心也故不尽其心不知其性   或问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莫之罪而墨对之以君臣无常位其然乎杨子曰诡哉言也君臣天下之大分犹天髙地下不可易也非有桀纣之恶汤武之圣则易之革圣人不作矣意如何人而敢奸之乎且简子之问安知其无季氏之志乎无季氏之志犹不可有此对也有季氏之志而对之以此可乎诗曰无教猱升木   杨子曰易者萧何之律令春秋者汉武之决事也易戒其所当然春秋断其所已然圣人之戒不可违圣人之断不可犯故六经惟易春秋相表里   杨子曰过乐则喜安喜则乐不平于气则怒不制其痛则哀   或问学者之言道或閟已于至幽而堕人于至茫何也杨子曰非强则妄诬所不能之谓强亿所不知之谓妄或问易之革曰汤武顺乎天然则文王违天乎杨子曰皆顺也或顺其命或顺其理   或问君子敬其独何谓独杨子曰作于其心之谓独或问我叩其两端而竭焉道有竭乎杨子曰觌之以宗庙之美而俎豆无象位之以百官之富而表着无列杨子曰君子不安其心之所不安小人安其心之所不安   杨子曰有此之谓理行此之谓道体此之谓德屡迁而不离乎此之谓中   或问夷齐两去其国夫子两许其仁何也杨子曰夷不去无父也齐不去无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