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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则无味,直则无情。宛转有态,则容冶而不雅;沉着可思,则神伤而易弱。欲浅不得,欲深不得。拘于律则为律所制,是诗奴也,其失也卑,而五音不克谐;不受律则不成律,是诗魔也,其失也亢,而五音相夺伦。不克谐则无色,相夺伦则无声,盖声色之来,发于情性,由乎自然,是可以牵合矫强而致乎?故自然发于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礼义可止也。惟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之为美耳,又非于情性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故性格清彻者音调自然宣畅,性格舒徐者音调自然疏缓,旷达者自然浩荡,雄迈者自然壮烈,沉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绝。有是格,便有是调,皆情性自然之谓也。莫不有情,莫不有性,而可以一律求之哉!然则所谓自然者,非有意为自然而遂以谓自然也。若有意为自然,则与矫强何异。故自然之道,未易言也。   卷四杂述   解经题   《大佛顶》者,至大而无外,故曰大;至高而莫能上,故曰顶。至大至高,唯佛为然,故曰《大佛顶》也。夫自古自今,谁不从是《大佛顶》如如而来乎?但鲜有知其因者耳。能知其因,如是至大,如是至高,则佛顶在我矣。然何以谓之至大?以无大之可见,故曰至大也。何以谓之至高,以无高之可象,故曰至高也。不可见,不可象,非密而何?人唯不知其因甚密,故不能以密修,不能以密证,而欲其决了难矣。岂知此经为了义之密经,此修为证明之密修,此佛为至大至高,不可见,不可象,密密之佛乎?此密密也,诸菩萨万行悉从此中流出,无不可见,无不可象,非顽空无用之比也。是以谓之《首楞严》。《首楞严》者,唐言究竟坚固也。究竟坚固不坏,则无死无生,无了不了之人矣。   书决疑论前   经可解,不可解。解则通于意表,解则落于言诠。解则不执一定,不执一定即是无定,无定则如走盘之珠,何所不可。解则执定一说,执定一说即是死语,死语则如印印泥,欲以何用也?   此书千言万语,只解得《心经》中“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两句经耳。经中又不曰“是故空中无色”乎?是故无色者众色之母,众色者无色之色,谓众色即是无色则可,谓众色之外别无无色岂可哉!由此观之,真空者众苦之母,众苦者真空之苦,谓真空能生众苦则可,谓真空不能除灭众苦又岂可哉!盖既能生众苦,则必定能除灭众苦无疑也。众苦炽然生,而真空未尝生,众苦卒然灭,而真空未尝灭。是以谓之极乐法界,证人此者,谓之自在菩萨耳。   今以厌苦求乐者谓之三乘,则《心经》所云“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又云“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者,皆诳语矣。   十法界以佛界与九界并称,岂可即以裟婆世界为佛界,离此裟婆世界遂无佛界耶?故谓裟婆世界即佛世界可也,谓佛世界不即此裟婆世界亦可也。盖厌苦,谁肯发心求乐?非喜于得乐,又谁肯发心以求极乐乎?极乐则自无乐,无乐则自无苦,无挂碍,无恐怖,无颠倒梦想。盖有苦,有挂碍,有恐怖,有颠倒,而见以为无也。盖有智有得,而见以为无得也。盖有因有缘,有苦有集,有灭有道,而强以为无苦、集、灭、道也。盖有空有色,有眼耳鼻舌身意,而强以为空中无色,无眼耳鼻舌身意也。故曰:“但有言说,皆无实义。”   夫经,言教也。圣人不得已而有言,故随言随扫,亦恐人执之耳。苟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则愿力慈悲尤相之大者,生死之甚者,而可藉之以为安,执之以为成佛之根本乎?凡有佛,即便有愿,即便有慈悲。今但恐其不见佛耳,不患其无佛愿,无慈悲心也。有佛而无慈悲大愿者,我未之见也。故有佛,即便有菩萨。佛是体,菩萨是用,佛是主人翁,菩萨是管家人;佛,是圣天子,菩萨是百执事。谁能离得?若未见佛而徒兴假慈悲,殆矣!   解经文   晦昧者,不明也。不明即无明。世间有一种不明自己心地者,以为吾之真心如太虚空,无相可得,祗缘色想交杂,昏扰不宁,是以不空耳。必尽空诸所有,然后完吾无相之初,是为空也。夫使空而可为,又安得谓之真空哉!纵然为得空来,亦即是掘地出生之空,如今人所共见太虚空耳,与真空总无交涉也。夫其初也,本以晦昧不明之故而为空;其既也,反以为空之故,益晦暗以不明。所谓晦暗,即是晦昧,非有二也。然是真空也,遇明白晓了之人,真空即在此明白之中,而真空未始明白也。苟遇晦暗不明之者,真空亦即在此晦暗之中,而真空未始晦暗也。故曰“空晦暗中。”唯是否心真空,特地结起一朵晦暗不明之色,本欲为空,而反为色,是以空未及为而色已暗结矣。故曰“结暗为色。”于是即以吾晦暗不明之妄色,杂吾特地为空之妄想,而身相宛然遂具,盖吾此身原从色想交杂而后有也。   既以妄色妄想相交杂而为身,于是攀缘摇动之妄心日夕屯聚于身内,望尘奔逸之妄相日夕奔趣于身外,如冲破逐浪,无有停止,其为昏扰扰相,殆不容以言语形状之矣。是谓心相,非真心也,而以相为心可欤!是自迷也。既迷为心,则必决定以为心在色身之内,必须空却诸扰扰相,而为空之念复起矣。复从为空结色杂想以成吾身,展转受生,无有终极,皆成于为空之一念,始于晦昧之无明故耳。夫既迷为心,是一迷也。复迷谬以为吾之本心即在色身之内,必须空却此等心相乃可。嗟嗟!心相其可空乎!是迷而又迷者也。故曰“迷中倍人。”   岂知吾之色身洎外而山河,遍而大地,并所见之太虚空等,皆是吾妙明真心中一点物相耳。   是皆心相自然,谁能空之耶?心相既总是真心中所现物,真心岂果在色身之内耶?夫诸相总是吾真心中一点物,即浮沤总是大海中一点泡也。使大海可以空却一点泡,则真心亦可以空却一点相矣,何自迷乎?   比类以观,则晦昧为空之迷惑,可破也已。且真心既已包却色身,洎一切山河虚空大地诸有为相矣,则以相为心,以心为在色身之内,其迷惑又可破也。   念佛答问   小大相形,是续鹜短鹤之论也。天地与我同根,谁是胜我者;万物与我为一体,又谁是不如我者。我谓念佛即是第一佛,更不容于念佛之外复觅第一义谛也。如谓念佛乃释迦权宜接引之法,则所谓最上一乘者,亦均之为权宜接引之言耳。古人谓佛有悟门,曾奈落在第二义,正仰山小释迦吐心吐胆之语。后来中峰和尚谓学道真有悟门,教人百计搜寻,是误人也。   故知此事在人真实怕死与不耳、念苟真,则悟与不悟皆为戏论,念佛参禅总归大海,无容着唇吻处也。   征途与共后语   弱侯之言,盖为未得谓得者发耳。若方子及犹为勇往之时,岂宜以此言进之哉!然吾闻学者未得谓得真不少也,则即进之以此言亦宜。夫世间功名富贵,最易埋没人。余老矣,死在旦夕,犹不免近名之累,况当热闹之场,擦粉涂额以悦于人,而肯究心生死,视人世繁华极乐以为极苦,不容加乎其身,余又安所求于世也?盖生死念头尚未萌动,故世间参禅学道之夫,亦只如此而止矣。则有鼻孔辽天者,亦足奇也我愿弱侯勿太责之备也∶置勿论,且摘弱侯叙中语,以与侯商何如?   侯谓声音之道可与禅通,似矣。而引伯牙以为证,谓古不必图谱,今不必硕师,傲然遂自信者,适足以为笑,则余实不然之。夫伯牙于成连,可谓得师矣,按图指授,可谓有谱有法,有古有今矣‘牙何以终不得也?且使成连而果以图语硕师为必不可已,则宜穷日夜以教之操,何可移之乎无人之境,寂寞不见之地,直与世之矇者等,则又乌用成连先生为也?此道又何与于海,而必之于海然后可得也?尤足怪矣!盖成连有成连之音,虽成连不能授之于弟子,伯牙有伯牙之音,虽伯牙不能必得之于成连。所谓音在于是,偶触而即得者,不可以学人为也者唯未尝学,故触之即契,伯牙唯学,故至于无所触而后为妙也。设伯牙不至于海,设至壶成连先生犹与之偕,亦终不能得矣。唯至于绝海之滨,空洞之野,渺无人迹,而后向之图谱无存,指授无所,硕师无见,几昔之一切可得而传者,今皆不可复得矣,故乃自得之也。此其道盖出于丝桐之表,指授之外者,而又乌用成连先生为耶?然则学道者可知矣。   明有所不见,一见影而知渠;聪有所不闻,一击竹而成偈:大都皆然,何独矇师之与伯牙耶!   吾愿子及如矇师,弱侯如居海上者,于是焉敬以书其后,而题曰“征途与共”以归之。与共者,与共学也。子及以纯甫为可与,故征途日与之共学。倘真可与共,则愿并以此语与之可。   批下学上达语   “学以求达”,此语甚不当。既说离下学无上达,则即学即达,即下即上,更无有求达之理矣,而复曰“求达”,何耶?然下学自是下学,上达自是上达,若即下学便以为上达,亦不可也。而乃曰“学以求达”,是果即下学以求达耶,抑别有求达之学耶?若即学求达,当如前诘;若别有求达之学,则剜肉作疮,尤为揠苗之甚矣。故程伯子曰:“洒扫应对,便是精义入神。”曰:“便是。”则是即学即达也。然又曰:“人须是识其真心。”夫真心不可以识识,而可以学求乎?不可以学求,则又是离学而后有达也,故谓学以求达者非也。离学者亦非,即学者亦非,然则夫子何自而上达乎,此颜子所以终身苦孔之达矣。不曰“即学即达”,不曰“离学而达”,亦不曰“学以求达”,而但曰“下学而上达”,何其意圆请圆,令人心领神会而自默识于言意之中也。今观洒扫应对,虽下愚之人亦能之,唯不能达乎其上,是以谓之下学也,是以谓之百姓也,是以谓谓之鄙夫也,是以谓之凡民也,是以谓之但可使由也。  至于精义入神,  则自然上达矣。上达,则为聪明圣智,达天德之人矣。是以谓之曰“形而上”也,谓之曰“可以语上”也,谓之曰“君子上达”也。虽颜子大贤,犹曰“未达一间”,曰“其殆庶几”,况他人哉!则夫子之自谓莫我知,自谓唯天知者,信痛悼之极矣。   盖世之学者,不是日用而不知,则便是见之为仁智,而能上达者其谁也?夫学至上达,虽圣人有所不知,而凡民又可使知之乎?故曰“吾有知乎哉”。虽圣人有所不能,而凡民又可使能之乎?故曰“民鲜能久矣”。民之所以鲜能者,以中庸之不可能也,非弃之也。然则下学者,圣凡之所同。夫凡民既与圣人同其学矣,则谓满街皆是圣人,何不可也?上达者,圣人之所独,则凡见之为仁智,与日用而不知者,总是不达,则总是凡民明矣。然则自颜子而下,皆凡民也。可畏也夫!先圣虽欲不慨叹于由、赐之前可得耶?   书方伯雨册叶   楞严,唐言究竟坚固也。究竟坚固者是何物?此身非究竟不坏也,败则归土矣。此心非究竟不坏也,散则如风矣。声名非究竟不坏也,天地数终,乾坤易位,古圣昔贤,载籍无存矣,名于何有,声于何寄乎?切须记取此一着子:何物是坚固?何年当究竟?究竟坚固不坏是真实语,是虚谬语?是诳人语,是不诳人语?若诳人,是佛自诳也,安能诳人。千万参取!   读若无母寄书   若无母书云:“我一年老一年,八岁守你,你既舍我出家也罢,而今又要远去。你师当日出家,亦待终了父母,才出家去。你今要远去,等我死了还不迟。”若无答云:“近处住一毫也不曾替得母亲。”母云:“三病两痛自是方便,我自不欠挂你,你也安心,亦不久挂我。两不欠挂,彼此俱安。凡处就是静处,如何只要远去以求静耶?况秦苏哥从买寺与你以来,待你亦不薄,你想道情,我想世情。世情过得,就是道情。莫说我年老,就你二小孩子亦当看顾他。你师昔日出家,遇荒年也顾儿子,必是他心打不过,才如此做。设使不顾,使他流落不肖,为人笑耻”此之时,你要修静,果动心耶,不动心耶?若不动心,未有此理;若要动心,又怕人笑,又只隐忍过日。似此不曾而不动心,与今管他而动心,孰真孰假,孰优孰劣?如此看来,今时管他,迹若动心,然中心安安妥妥,却是不动心;若不管他,迹若不动,然中心隐隐痛痛,却是动心。你试密查你心:安得他好,就是常住,就是金刚。如此只听人言?只听人言,不查人心,就是被境转了。不境转了,就是你不会安心处。你到不去住心地,只要去住境地。吾恐龙潭不静,要住金刚;金刚不静,更住何处耶?你终日要讲道,我今日与你讲心。你若不信,又且证之你师,如果在境,当住金刚;如果在心,当不必远去矣。你心不静,莫说到金刚,纵到海外,益不静也。”   卓吾子读而感曰:恭喜家有圣母,膝下有真佛。夙夜有心师,所矢皆罕音,所命皆心髓至言,颠扑不可破。回视我辈傍人隔靴搔痒之言,不中理也。又如说食示人,安能饱人,徒令傍人又笑傍人,而自不知耻也。反思向者与公数纸,皆是虚张声势,恐吓愚人,与真情实意何关乎!乞速投之水火,无令圣母看见,说我平生尽是说道理害人去也。又愿若无张挂尔圣母所示一纸,时时令念佛学道人观看,则人人皆晓然去念真佛,不肯念假佛矣。能念真佛,即是真弥陀,纵然不念一句“弥陀佛”,阿弥陀佛亦必接引。何也?念佛者必修行,孝则百行之先。若念佛名而孝行先缺,岂阿弥陀亦少孝行之佛乎?决无是理也。我以念假佛而求见阿弥陀佛,彼佛当初亦念何佛而成阿弥陀佛乎?必定亦只是寻常孝慈之人而已。言出至情,自然刺心,自然动人,自然令人痛哭,想若无必然与我同也,未有闻母此言而不痛哭者也。   耿楚倥先生传   先生讳定理,字子庸,别号楚倥,诸学士所称八先生是也。诸学士咸知有八先生,先生初不自知也。而此称《楚倥先生传》,何也?夫传者,所以传也。先生初不待传,而此复为传以传之,又何也?盖先生初不待传,而余实不容不为先生传者。按先生有德不耀,是不欲耀其德也;有才无官,是不欲官其才也。不耀德,斯成大德矣;不用才,始称真才矣。人又乌能为先生传乎?且先生始终以学道为事者也。虽学道,人亦不见其有学道之处,故终日口不论道,然目击而道斯存也。所谓虽不湿衣,时时有润者也。   庄纯夫曾告我曰:“八先生云:“吾始事方湛一。湛一本不知学,而好虚名,故去之。   最后得一切平实之旨于太湖,复能收视返听,得黑漆无人无门之旨于心隐,乃始充然自足,深信而不复疑也。唯世人莫可告语者,故遂终身不谈,唯与吾兄天台先生讲论于家庭之间而已。’故亦遂以天台为师,天台亦自谓吾之间学虽有所契,然赖吾八弟之力为多。子庸曾问天台云:“《学》《庸》、《语》、《孟》,虽同是论学之书,未审何语最切?’天台云:‘圣人人伦之至一语最切。’子庸谓终不若未发之中之一言也。”余当时闻之,似若两件然者。夫人伦之至,即未发之中,苟不知未发之中,则又安能至乎?盖道至于中,斯至矣。故曰:“中庸其至矣乎。”又曰:“无声无臭至矣。”   岁壬申,楚倥游白下,余时懵然无知,而好谈说。先生默默无言,但问余曰:“学贵自信,故曰‘吾斯之未能信。’又怕自是,故又曰‘自以为是,不可与入尧、舜之道。’试看自信与自是有何分别?”余时骤应之曰:“自以为是,故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不自以为是,亦不可与人尧舜之道。”楚倥遂大笑而别,盖深喜余之终可入道也。余自是而后,思念楚倥不置,又以未得见天台为恨  丑入滇,道经团风,遂舍舟登岸,直抵黄安见楚倥,并睹天台,便有弃官留住之意。二倥见余萧然,劝余复入,余乃留吾女并吾婿庄纯夫于黄安,而因与之约曰:“待吾三年满,收拾得正四品禄俸归来为居食计,即与先生同登斯岸矣。”楚倥牢记吾言,教戒纯夫学道甚紧;吾女吾婿,天台先生亦一以己女己婿视之矣。   嗟嗟!余敢一日而忘天台之恩乎!既三年,余果来归,奈之何聚首未数载,天台即有内召,楚倥亦遂终天也!既已戚戚无欢,而天台先生亦终守定“人伦之至”一语在心,时时恐余有遗弃之病。余亦守定“未发之中”一言,恐天台或未窥物始,未察伦物之原。故往来论辩,未有休时,遂成捍格,直至今日耳。今幸天诱我衷,使余舍会“未发之中”,而天台亦遂顿忘“人伦之至”。乃知学问之道,两相舍则两相从,两相守则两相病,势固然也。两舍则两忘,两忘则浑然一体,无复事矣。于是以不避老,不畏寒,直走黄安会天台于山中。天台闻余至,亦遂喜之若狂。志同道合,岂偶然耶!然使楚倥先生而在,则片言可以折狱,一言可以回天,又何至苦余十有余年,彼此不化而后乃觉耶!设使未十年而余遂死,余终可以不化耶,余终可以不与天台合耶!故至次日,遂同其子汝念往拜先生之墓,而先生之墓木拱矣。余既痛九原之不可作,故特为此传,而连书三纸以贻之:第一纸以呈天台,志余喜也。   第二纸付汝念、汝思,使告而焚之先生之坟,志余恨也。第三纸特寄子健于京,志余喜而且恨,恨而又喜也,盖子健推爱兄之心以及我,可谓无所不至矣。故为传,传余意以告先生云。   敬少时多病,贪生无术,藉楚倥兄介绍,得受业于耿天台先生之门。先生虽知余学沉于二氏,然爱余犹子也。继因往来耿宅,得与李卓吾先生游,心切师事之。两先生以论道相左,今十余年矣。敬居其间,不能赞一辞,口含黄药,能以气向人乎?唯恨楚倥兄早逝耳。三日前,得楚倥长郎汝念书。汝念以送庄纯夫到九江,专人驰书白下,报喜于余云:“两先生已聚首,语甚欢契。”越三日,则为十二月二十九,余初度辰也,得卓吾先生寄所著《楚倥先生传》,述两先生契合本末且悉。余读之,不觉泪下曰:“两先生大而化矣,乃适以今日至,岂非余更生辰耶,抑楚倥先生复作也!”因手书而梓之板成,以付汝念及余婿汝思,周思敬跋。   附周友山为僧明玉书法语周思敬   万寿寺僧明玉,事温陵李长者日久矣。长者本为出世故来此,然世人方履人间世,月夜整顿人世事尚无休时,而暇求出世之旨以事出世之人乎?虽出家儿犹然,何况在家者。且长者性方行独,身世孤单,生平不爱见俗人,闻俗语,以故身世亦孤。唯爱读书。读书每见古忠烈士,辄自感慨流涕,故亦时时喜闻人世忠义事。不但以出世故来见长者,长者方喜之;若或有以真正的实忠义事来告,长者亦无不喜也。是故明玉和尚喜以兴福寺开山第一祖无用事告长者云:”兴福寺,古刹也。无用,方僧也。无用游方来至其寺,悯寺憎之衰残,忿居民之侵害,持竹枪连结果一十七条性命,然后走县自明,诣狱请死。县令怜之,欲为出脱,无用不从,遂即自刎。寺憎感其至性,能以身护法,以死卫众,遂以此僧为开山第一祖。至今直寺者守其规程,不敢少犯。”长者闻之,欢喜无量,叫明玉而言曰:“尔莫轻易说此僧也。此僧若在家,即真孝子矣,若在国,则真忠臣矣;若在朋友,则真义士矣;若肯学道参禅,则真出世丈夫,为天人师佛矣,可轻易也耶!盖天地间只有此一副真骨头耳。不问在世出世,但有此,百事无不成办也。”   明玉之告长者,并长者之语明玉如此。今年春,明玉为兴福寺直岁僧来求法语于余,余因以得问长者之语,遂语明玉曰:“即此是法语矣,又何求乎?苟直岁僧闻此语,则能念祖德也,继继绳绳,山门不坠矣,苟合寺僧闻此语、则毋忘祖功也,岁岁年年,规程一如矣。   况因此得闻长者之风,顿明出世大事乎?明玉可即以此语登之于轴,悬之于直寺方丈之室,庶几合寺僧众,云游道侣,过而读焉。或有真正骨头者,急来报我,我将携以见长者,俾长者不至孤单也。”   题关公小像   古称三杰,吾不曰萧何、韩信、张良,而曰刘备、张飞、关公。古称三友,吾不曰直、谅与多闻,而曰桃源三结义。呜呼!唯义不朽,故天地同久,况公皈依三宝,于金仙氏为护法伽蓝,万亿斯年,作吾辈导师哉!某也四方行游,敢曰以公为逑。唯其义之,是以仪之,唯其尚之,是以像之。   三大士像议   观世音像高一尺四寸,文殊橡高一尺二寸,面俱向南,而意思实时时照观世音。独普贤像高一尺二寸,面正向如观世音然,而呋坐磐石则如文殊。普贤与文殊二大菩萨所坐石崖,比观世音坐,俱稍下三四寸,俱相去一尺九寸。罗汉等像俱高六七寸,有行立起伏不同。观音坐出石崖一尺三寸,文殊普贤坐,出石崖一尺一寸。佛有玲珑山石覆罩其顶,俱出崖三尺四寸,直至横断崖遂止,高处直顶穿山穴,石崖自东来,至正中亦遂止。观世音旁有善财执花奉献。崖又稍断,复起一陡崖,转向正中坐,坐文殊师利。又自西斜向东,连生两崖:一崖建塔,一崖坐普贤。即此三坐。上方,迢递逶迤,或隐或现,或续或绝,俱峻险古怪,则罗汉等往来其间。用心如意塑出,用上好颜料装成,即有赏;不则明告佛菩萨,即汝罚也。   时有众僧共见,曰:“崖上菩萨,法身莫太小么?”和尚曰:“只有山藏人,未有人包山。”后菩萨像出,和尚立视良久,教处士曰:“三大士总名菩萨,用处亦各不同。观音表慈,须面带慈容,有怜悯众生没在苦海之意。文殊表智,凡事以智为先,智最初生,如少男然,面可悦泽丰满,若喜慰无尽者。普贤表行,须有辛勤之色,恰似诸行未能满足其愿。若知此意,则菩萨真身自然出现,可使往来瞻仰者顿发菩提心矣。岂不大有功德哉!不但尔也,即汝平生塑像以来,一切欺天诳人之罪,皆得销陨矣。”时有一僧对曰:“也要他先必有求忏悔之心乃可。”和尚呵之曰:“此等腐话,再不须道!”处士金姓,眇一目,视瞻不甚便,而心实平稳可教。像之面目有些不平整,和尚每见,辄叹以为好,岂非以其人乎,抑所叹在骊黄之外也?众僧实不知故。因和尚归方丈,即指令改正。和尚大叫曰:“叫汝不必改,如何又添改也?”金处士牙颤手摇,即答云:“非某甲意,诸人教戒某也。”林时亦在傍,代启和尚曰:“比如菩萨鼻不对嘴,面不端正,亦可不改正乎?”和尚欣然笑曰:“尔等怎解此个道理,尔试定睛一看:当时未改动时,何等神气,何等精采。公有神则自活动,便是善像佛菩萨者矣,何必添补令好看也。好看是形,世间庸俗人也。活动是神,出世间菩萨乘也。   好看者,致饰于外,务以悦人,今之假名道学是也。活动者,真意实心,自能照物,非可以肉眼取也。”   适居士杨定见携宝石至,和尚呼侍者取水净洗,因置一茎草于净几之上,取石吸草,以辨真不。盖必真,乃可以安佛菩萨面顶肉髻也。乃石竟不吸草。和尚乃觉曰:“宝石不吸腐草,磁石不引曲针,自古记之矣。快取一茎新草来投之!”一投即吸。和尚喜甚,曰:“石果真矣!此非我喜真也,佛是一团真者,故世有真人,然后知有真佛;有真佛,故自然爱此真人也。唯真识真,唯真逼真,唯真念真,宜哉!然则不但佛爱此真石,我亦爱此真石也。   不但我爱此真石,即此一粒真石,亦惓惓欲人知其为真,而不欲人以腐草诬之以为不真也。   使此真石遇腐人投腐草,不知其性,则此石虽真,毕竟死于腐人之手决矣。”   佛像菩萨坯胎已就,处土长跪合掌而言曰:“请和尚看安五脏!”和尚笑曰:“且住!   我且问尔,尔曾留有后门不?若无门,即有腹脏,屎从何出?所以你们愚顽,未达古人立像之意。古人立像,以众生心散乱,欲使之睹佛皈依耳。佛之心肝五脏,非佛罔知,岂是尔等做得出也!且夫世之塑神者,必安五脏,穿七孔,何也?为求其灵而应也,庶几祈该福,祈免祸得免祸也。此世人塑神事神之本意也。若我与诸佛菩萨则不然。若我以诸佛菩萨为心,则吾心灵,众僧若以诸佛菩萨为心,则众僧心灵。借佛菩萨像以时时考验自己心灵不灵而已。   灵则生,不灵则死。是佛菩萨之腹脏常在吾也。”处士又曰:“某日开光,须用活鸡一只刺血点目睛,和尚曰:“我这里佛自解放光,不似世上一等魍魉匠、魑魅僧巧立名色,诳人钱财也←且去用心妆出,令一切人见之无不生渴仰心,顿舍深重恩爱苦海,立地欲求安乐解脱、大光明彼岸,即尔塑事毕矣,我愿亦毕矣。无多言!再无多言!”故至今未安五脏,未开光。   然虽未开光,而佛光重重照耀,众僧见之,无不渴仰。   至五月五日,和尚闲步廊下,见庄严诸佛菩萨及韦驮尊者像,叹曰:“只这一块泥巴,塑佛成佛,塑菩萨成菩萨,塑尊者成尊者,欲威则威,欲慈则慈,种种变化成就俱可。孰知人为万物之灵,反不如一泥巴土块乎!任尔千言万语,千劝万谕,非聋即哑,不听之矣←然哉,人之不如一土木也!”怀林时侍和尚,请曰:“和尚以人为止,人闻之必怒;以土比人,人闻之必以为太过。今乃反以人为不如土木,则其以和尚为胡说乱道,又当何如也?然其实,真不如也,非太过之论也。记得和尚曾叹人之不如狗矣,谓狗终身不肯背主人也。又读孙坚《义马传》、曾叹人之不如马矣,以马犹知报恩,而人则反面无情,不可信也。今又谓人更土木之不如,则凡有情之禽兽,无情之上木,皆在人上者,然则天亦何故而生人乎?”“噫!   此非尔所知也。人之下者,禽兽土木不若,固也;人之上者,且将咸若禽兽,生长草木,又岂禽兽草木可得同乎?我为下下人说,不为上上人说。”林复请曰:“上下亦何常之有?记得六祖大师有云:“下下人有上上智’,有上智则虽下亦上,‘上上人有没意智’,没意智,则虽上亦下。上下之位,固无定也。”“噫!以此观之,人决不可以不慎矣。一不慎即至此极,顿使上下易位。我与子从今日始,可不时时警惕乎!”沙弥怀林记。   代深有告文时深有游方在外   龙潭湖芝佛院奉佛弟子深有,谨以是年月日,礼拜梁皇经忏以祈赦过宥愆事。念本院诸僧虽居山林旷野,而将就度日,不免懒散苟延,心虽不敢以遂非,性或偏护而祗悔。夫出家修行者,必日乾而夕惕,庶檀越修供者,俱履给有功。早夜恩惟,实成虚度。纵此心凛凛,不敢有犯;而众念纷纷,能无罔知。公一毫放过,即罪同丘山;况万端起灭,便祸在旦夕乎?   深有等为此率其徒若孙,敬告慈严,慈以悯众生之愚,愿弃小过而不录;严以待后日之谴,姑准自改而停威。则万历二十一年十月以前,已蒙湔刷;而从今二十一年十月以后,不敢有违矣。   又告   切以诵经者,所以明心见性,礼忏者,所以革旧鼎新。此僧家遵行久矣。皆以岁之冬十月十五日始,以次年春正月十五日终。自有芝佛院以来,龙潭僧到今,不知凡几诵而凡几忏矣,而心地竟不明,罪过竟不免,何哉?今卓吾和尚为塔屋于兹院之山.以为他年归成之所,又欲安期动众,礼忏诵经。以为非痛加仟悔,则诵念为虚文;非专精念诵,则礼忏为徒说。   故此两事僧所兼修,则此会期僧家常事也。若以两者目为希奇,则是常仪翻成旷典,如何可责以寡过省愆之道,望以明心见性之理乎?谓宜于每岁十月,通以为常。否则每一期会,必先起念;先起念已,然后举事;既举事已,然后募化,既募化已,然后成就。如此艰辛,谓之旷典,不亦宜乎!从今以后,不如先期募化有缘菩萨,随其多寡,以为资粮。公得二时无饥,即可百日聚首。于是有僧常觉,慨然任之。不辞酷烈之暑,时游有道之门;不惮跋涉之勤,日履上圣之室。升合不问,随其愿力,无不顿发菩提妙心;担荷而来,因其斋粮,可使随获菩提妙果。诵经者明心,而施主以安坐自收善报;礼佛者仟罪,而施主以粒米遂广福田。   不唯众僧不致虚度,虽众施主亦免唐捐。觉之功,不既溥乎!但如此岁岁年年,则众僧有福,施主有福,常觉亦有福。恐以我为妄语,故告佛使明知之。   礼诵药师告文   余两年来,病苦甚多,通计人生大数,如我之年,已是死期。既是死期,便与以死,乃为正理,如何不赐我死,反赐我病乎?夫所以赐之病苦者,谓其数未至死,尚欲留之在世,故假病以苦之,使之不得过于自在快活也。若我则该死之人:寿至古稀,一可死也;无益于世,二可死也;凡人在世,或有未了业缘,如我则绝无可了,三可死也。有此三可死,乃不即我死,而更苦我病,何也?闻东方有药师琉璃光王佛发大弘愿,救拔病苦众生,使之疾病涅槃。卓吾和尚于是普告大众,趁此一百二十日期会,讽经拜忏道场,就此十月十五日起,先讽《药师经》一部四十九卷,为我祈求免病。想佛愿弘深,决不虚妄也。夫以佛愿力而我不求,是我罪也。求佛而佛不理,是不慈也;求佛而佛或未必知,是不聪也:非佛也。吾知其决无是事也。愿大众为我诚心念诵,每月以朔望日念此经,共九朔望,念经九部。呜呼!   诵经至九部,不可谓不多矣;大众之殷勤,不可谓不虔矣。如是而不应焉,未之有也。公可死,不可病。苦口丁宁、至三再三,愿佛听之!   移住上院边厦告文   龙湖芝佛院佛殿之后,因山盖屋,以为卓吾藏骨之室。盖是屋时,卓吾和尚往湖广会城,居士杨定见及常住僧常中、常通等告神为之。二和尚归,又告神添盖两厢,及前廊边两厦。   草草成屋,可居矣,和尚但念力出众人,成此大屋,宴然居之,不特心神不安,面貌且有厚颜也。屋成,遂题扁悬其额曰:“阿弥陀佛殿”。中塑西方接引佛一尊,高一丈二尺,以为院僧三时念佛、瞻像皈依之地。南向厢房三间,塑起普陀悬崖,坐观世音菩萨于崖石波涛之上,以显急苦难大慈悲之力,使众僧有所依怙,不生怖畏。前廊五间,中间塑韦驮尊者金像一区,连座高九尺,专赖其拥护僧众,使精勤者获利益,怠昏者用一杵,故扁其额曰“护法尊者之殿”,而观音则直书“南无观世音菩萨”七字而已。殿之东西,供养达磨、伽蓝二像。   门楼北上,其神在上,南向则为执金刚神,专听护法尊者主使。有此种种慈悲威严佛菩萨真容,则和尚借佛背后半间丈室以藏骨,心亦安矣。今尚未塑佛,未敢入居正室,且亦未敢谢土。何也?土木之功未得止,则动土之事尚有劳也。公欲择日入居边厦,不得不告。   礼诵药师经毕告文   和尚为幸免病喘,结经谢佛事。念今日是正月十五之望日,九朔望至今日是为已足,九部经于今日是为已完。诵经方至两部,我喘病即减九分;再诵未及四部,我忍口便能斋素。   斋素既久,喘病愈痊;喘病既痊,斋素益喜。此非佛力,我安能然?虽讽经众僧虔恪无比,实药王菩萨怜悯重深,和尚不胜礼谢祷告之至。和尚再告:有小僧常通见药师如来即愈我疾,亦便发心,随坛接讽,祈疮口之速合。乃肃躬而致虔,以此月十六之朝,请大众讽经一部。   呜呼!佛乃三界之大父,岂以僧无可取而遂弃之;况我实诸佛之的嗣,又岂忍不以我故而不理也!念此僧虽非克肖,在僧中亦无大愆。钟磐齐臻,鼓钵动响。经声昭彻,佛力随施。两年未愈之疮,药王一旦加被,何幸如之。为此代恳,不胜瞻依!   代常通病僧告文   龙湖僧常通,为因病疮苦恼,礼拜水忏,祈佛慈悲事。重念常通自从出家,即依三宝。   叵耐两年以来,痰瘤作祟,疮疼久缠,医药徒施,岁月靡效。咸谓必有冤业,恐非肉眼能医;倘求一时解除,须对法王忏悔。第顾微未,何缘上达于彼苍,纵出至诚,未必降临于下地。   历观前劫,想不能如悟达师之戒律精勤,重重十世以为高僧;俯念微驱,又不如歌利王之割截身体,节节支解而无嗔恨,举足下足,罔非愆尤;日增月增,无可比喻。因忍痛以追思,或明知而故犯。此已往其奈之何,恐将来当堕无间,所赖众弟兄等:同心一意,顿兴灸艾分痛之真情;因病生怜,遂起借花献佛之妄念。以是吉日,礼拜忏文。仗诸佛为证明,一忏更不再忏;对大众而发誓,此身即非旧身。若已灭罪而更生,何异禽兽;倘再悔罪而复忏,甘受诛夷。伏愿大慈大悲,曲加湔刷;大雄大力,直为洗除,法水暗消,疮口自合。此盖佛菩萨悯念敝之恩,与众弟兄殷勤礼拜之致也。   安期告众文   一常住中所有事务,皆是道场;所作不苟,尽属修行。唯愚人不信,不肖者苟且,须赖师长教督之耳。今师不知教督,其徒又不畏慎,则所有事务令谁为之?必至于废弛荒散而已。   尚赖一二徒子徒孙之贤者自相协力,故龙湖僧院得以维持到今。然中间不无偷情成性,必待呼唤而后作者;或恃顽不理,虽呼唤之而亦不为者。未免有三等僧众在内,则虽欲不荒散,终不可得矣。夫此间僧众约有四十余人,各人又受徒子,徒子又收徒孙,日益月增,渐久遂成大丛林,而皆相看不肯作务,则虽有一二贤者,其奈之何!况今正当一百二十日长期,大众云集,十方檀越,四海龙象,共来瞻礼者乎?   为此,将本院僧众分为二等,开列于后,庶勤惰昭然,务化惰为勤,以成善事,报施主之德,助师长之化,结将来之果,咸在于兹矣。勤者,龙象也。懒者,无志也。若安坐而食十方之食,虽呼唤亦不作者,无耻也,皆赖贤师长委曲劝诱之。故有师长则责师长,若师长亦无之奈何,则责韦驮尊者。尊者轻则一杵,重则三杵毕矣,尊者勿谓我太严也。唯佛至细至严,所以谓之大慈大悲。故经曰《楞严》,又曰《华严》。严者所以成悲也,尔韦驮又不可不知也。勿太酸涩,佛法不是腐烂之物。第一等勤行僧有八。此八众,余所亲见者,其敞作务,不避寒暑劳苦极矣,第二等躲懒僧众三名,第三等奸顽僧众一名。此二等三等之众,据我目见如此耳。若懒而能勤,顽而能顺,即为贤僧矣。公常住徒有人食饭,无人作务,且人数虽多,皆非是作重务之人,则此十余众者,可不加勤哉!努力向前,毋受尊者之杵可也。   告土地文   自庚寅动工以来,无日不动尔土,无岁不劳尔神。唯尔有神,凡百有相,遂使群工竭力,众僧尽心,以致佛殿告成,塔屋亦就。同令趺坐直上,则西方阿弥陀佛一躯也,金碧辉煌,宛有大人贵相矣。瞻仰而来者能无顿兴念佛念法之心乎?卓立在前,则护法韦驮尊者威容也,金甲耀光,已手降魔宝杵矣。专修净业者能无更坚不懈不退之志乎?又况观音、势至咸唱导于吾前,更有文殊、普贤同启迪于吾后。悬崖千丈,友罗汉直抵上方;少室无余,面达磨犹在东壁。谁无缓急,大士即是救苦天尊;孰识平生,云长尤是护法伽蓝。黑海有门,唯法无门,现普陀于眼底;上天有路,唯道无路,睹灵山在目中。十界同虚,判念便分龙虎;六总寂静,一棒打杀猢狲。从兹继继绳绳,咸愿师师济济。务同一念,莫有二心。则卓吾之庐,即是极乐净土;龙湖上院,遍是华严道场矣。此虽仗佛之赐,实亦尔相之能。故特塑尔之神,使与司命并列。虔恭致斋,不酒不肉;殷勤设素,匪荤匪腥。唯茶果是陈,只蔬饭以供。名香必艺,愿与司命齐意;好花用献,当听韦驮指麾。有恶则书,见过速录。细微毕举,毋曰我供汝也而有阿私;小大同登,毋曰众汝敬也而有偏党。幽明协赞,人神同钦。则尔土有力,帝将加升,长守此湖,永相依附矣。   告佛约束偈   龙湖芝佛上院,从新创立道场,上殿阿弥陀佛,下殿韦驮尊者。特地接引众生,不是等闲作伴。观音文殊普贤,悲智行愿交参。从今皈依得地,皆赖信女善男。韦驮尊者何为?宝杵当头立断。毫发分明可畏,尤勿容易等闲!为此与众约束,不紧不严不慢。四时不须起蚤,黎明报钟方好。清早《金刚》一卷,春夏秋冬一样。二鼓念佛一千,冬春二时为然。休夏依时自恣,不是仿古模贤。公记诵经念佛,紧闭门户莫忽!恐若闲人杂沓,致使诵念闲歇。早晨报钟甫毕,便入诸殿上香。上香必须鸣磐,磐动知是行香。失磐定是失香,面佛夫半晌,大众闻钟齐起,急忙整顿衣裳。嗽洗诸事各讫,沙弥如前撞钟。首众即便领众,以次合掌致恭。前后不得参差,先行拜礼韦驮,然后观音上殿,虔恭礼拜一遍。上殿铺设经卷,高声跪诵《金刚》。诵罢斋毕何为?依旧讽读《法华》。每岁三冬无事,日日《华严》一卷。不许安期抄化,扰害菩萨善良。公得二时粥饭,便当吃紧思量。如果粥饮不继,沿门持钵可也。   公知听其自至,便知为僧便宜。为僧不须富贵,富贵不须为僧。为僧为己生死,人死于己何与!何必哀死吊丧,替人庆生喜旺,无故遨游街市,及自上门上户。不许赴请诵经,不许包揽经诵。不许讽诵《玉经》。公夺道人衣钵。不许私习应付,侵占万寿僧饭。不许放债生利,不许买贱卖贵。一切富贵心肠,尽付龙湖流水。须知回头无多,纵使忍饥不久。不闻衣禄分定,非人智力能求。何况一身一口,何必过计私忧!自谓是佛弟子,却学市井下流,自谓禅僧无比,独坐高贵上头。犹然蝇营狗苟,无人替代尔羞。我劝诸人莫错,快急念佛修福。公移此心念佛,便是清凉极乐。   二十分识   有二十分见识,便能成就得十分才,盖有此见识,则虽只有五六分才料,便成十分矣。   有二十分见识,便能使发得十分胆,盖识见既大,虽只有四五分胆,亦成十分去矣。是才与胆皆因识见而后充者也。空有其才而无其胆,则有所怯而不敢;空有其胆而无其才,则不过冥行妄作之人耳。盖才胆实由识而济,故天下唯识为难。有其识,则虽四五分才与胆,皆可建立而成事也。然天下又有因才而生胆者,有因胆而发才者,又未可以一概也。然则识也、才也、胆也,非但学道为然,举凡出世处世,治国治家,以至于平治天下,总不能舍此矣,故曰“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智即识,仁即才,勇即胆。蜀之谯周,以识胜者也。姜伯约以胆胜,而无识,故事不成而身死;费伟以才胜而识次之,故事亦未成而身死,此可以观英杰作用之大略矣。三者俱全,学道则有三教大圣人在,经世则有吕尚、管夷吾、张子房在。空山岑寂,长夜无声,偶论及此,亦一快也。怀林在旁,起而问曰:“和尚于此三者何缺?”余谓我有五分胆,三分才,二十分识,故处世仅仅得免于祸。若在参禅学道之辈,我有二十分胆,十分才,五分识,不敢比于释迦老子明矣。若出词为经,落笔惊人,我有二十分识,二十分才,二十分胆。呜呼!足矣,我安得不快乐!虽无可语者,而林能以是为问,亦是空谷足音也,安得而不快也!   因记往事   向在黄安时,吴少虞大头巾曾戏余曰:“公可识林道乾否?”盖道乾居闽、广之间,故凡戏闽人者,必曰林道乾云。余谓尔此言是骂我耶,是赞我耶?若说是赞,则彼为巨盗,我为清官,我知尔这大头巾决不会如此称赞人矣。若说是骂,则余是何人,敢望道乾之万一乎?   夫道乾横行海上,三十余年矣。自浙江、南直隶以及广东、福建数省近海之处,皆号称财赋之产,人物奥区者,连年遭其荼毒,攻城陷邑,杀戮官吏,朗廷为之旰食↓正刑、都总统诸文武大吏外,其发遣囚系,逮至道路而死者,又不知其几也,而林道乾固横行自若也。   今幸圣明在上,刑访中,倭夷远遁,民人安枕,然林道乾犹然无恙如故矣。称王称霸,众愿归之,不肯背离。其才识过人,胆气压乎群类,不言可知也。设使以林道乾当郡守二千石之任,则虽海上再出一林道乾,亦决不敢肆。设以李卓老权替海上之林道乾,吾知此为郡守林道乾者,可不数日而即擒杀李卓老,不用损一兵费一矢为也。又使卓老为郡守时,正当林道乾横行无当之日,国家能保卓老决能以计诛擒林道乾,以扫清海上数十年之通寇乎?此皆事之可见者,何可不自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