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川文集 - 第 13 页/共 32 页
书处州韩吏部孔子庙碑阴
天不生夫子于中国,中国当何如?曰不夷狄如也。荀卿祖夫子,李斯事荀卿,一日宰天下,尽诱夫子之徒与书坑而焚之,曰:“徒能乱人,不若刑名狱吏治世之贤也。”彼商鞅者,能耕能战,能行其法,基秦为强,曰:“彼仁义虱官也,可以置之。”【置之,言不用也。】自董仲舒、刘向,皆言司马迁良史也,而迁以儒分之为九,曰:“博而寡要,劳而无功,不如道家者流也。”自有天地已来,人无有不死者,海上迂怪之士持出言曰:“黄帝錬丹砂,为黄金以饵之,昼曰乘龙上天,诚得其药,可知黄帝。”以燕昭王之贤,破强齐,几于覇;秦始皇、汉武帝之雄材,灭六强,擗四夷,尽非凡主也。皆甘其说,耗天下、捐骨肉而不辞,至死而不悟。其尊于天地,莫严于宗庙社稷。梁武帝起为梁国者,以笋脯面牲为荐祀之礼,曰:“佛之教,牲不可杀。”以天子尊,舍身为其奴,散髪布地,亲命其徒践之。
有天地日月为之主,阴阳鬼神为之佐,夫子巍然统而辩之,复引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为之助,则其徒不为劣,其治不为僻。彼四君二臣,不为无知,一旦不信,背而之他,仍族灭之。傥不生夫子,纷纭冥昧,百家斗起,是己所是,非己所非,天下随其时而宗之,谁敢非之。纵有非之者,欲何所依拟而为其辞。是杨墨骈愼已降,百家之徒,庙貌而血食,十年一变法,百年一改教,横斜髙下,不知止泊。彼夷狄者,为夷狄之俗,一定而不易,若不生夫子,是知其必不夷狄如也。
韩吏部《夫子庙碑》曰:天下通祀,唯社稷与夫子。社稷坛而不屋,取异代为配,未若夫子巍然当门,用王者礼,以门人为配,自天子至于庶人,亲北面而师之。夫子以德,社稷以功,固有次第。因引孟子曰:“生人已来,未有如夫子者也。”自古称夫子者多矣,称夫子之德,莫如孟子,称夫子之尊,莫如韩吏部,故书其碑阴云。
三子言性辩
孟子言人性善,荀子言人性恶,杨子言人性善恶混。曰喜、曰哀、曰惧、曰恶、曰欲、曰爱、曰怒,夫七者情也,情出于性也。夫七情中,爱、怒二者,生而能自。是二者性之根,恶之端也。乳儿见乳,必拏求,不得即啼,是爱与怒与儿俱生也,夫岂知其五者焉。既壮,而五者随而生焉。或有或亡,或厚或薄,至于爱、怒,曾不须臾与乳儿相离,而至于壮也。君子之性,爱怒淡然,不出于道。中人可以上下者,有爱拘于礼,有怒惧于法。世有礼法,其有踰者,不敢恣其情;世无礼法,亦随而炽焉。至于小人,虽有礼法,而不能制,爱则求之,求不得即怒,怒则乱。故曰爱、怒者,性之本,恶之端,与乳儿俱生,相随而至于壮也。凡言性情之善者,多引舜禹;言不善者,多引丹朱、商均。夫舜禹二君子,生人已来,如二君子者凡有几人?不可引以为喻。丹朱、商均为尧舜子,夫生于尧舜之世,被其化,皆为善人,况生于其室,亲为父子,蒸不能润,灼不能热,是其恶与尧舜之善等耳。天止一日月耳,言光明者,岂可引以为喻。人之品类,可与上下者众,可与上下之性,爱怒居多。爱、怒者,恶之端也。荀言人之性恶,比于二子,荀得多矣。
塞废井文
井废輙不塞,于古无所据。今之州府厅事有井,废不塞;居第在堂上有井,废亦不塞,或匣而护之,或横木土覆之,至有岁久木朽,陷人以至于死,世俗终不塞之,不知何典故而井不可塞?井虽列在五礼,在都邑中物之小者也。若盘庚五迁其都者,社稷宗庙,尚毁其旧,而独井岂不塞邪!古者井田,九顷八家,环而居之,一夫食一顷,中一顷树蔬凿井,而八家共汲之,所以籍齐民而重泄地气。以小喻大,人身有疮,不医即死,木有疮,久不封即亦死。地有千万疮,于地何如哉?古者八家共一井,今家有一井,或至大家至于四五井,十倍多于古。地气漏泄,则所产脆薄,人生于地内,今之人不若古之人浑刚坚一,寜不由地气泄漏哉?《易》曰“改邑不改井”,此取象言安也,非井不可塞也。天下每州,春秋二时,天子许抽当所上赋锡宴,其刺史及州吏必廓其地为大宇,以张其事。黄州当是地,有古井不塞,故为文投实以土。
题荀文若传后
荀文若为操画策取兖州,比之髙、光不弃关中、河内;官渡不令还许,比楚、汉成皋。凡为筹计比拟,无不以帝王许之,海内付之。事就功毕,欲邀名于汉代,委身之道,可以为忠乎?世皆曰曹、马。且东汉崩裂纷披,都迁主播,天下大乱,操起兵东都,提献帝于徒歩困饿之中,南征北伐,仅三十年,始定三分之业。司马懿安完之代,窃发肘下,夺偷权柄,残虐狡谲,岂可与操比哉。若使操不杀伏后,不诛孔融,不囚杨彪,从容于揖譲之间,虽惭于三代,天下非操而谁可以得之者?纣杀一比干,武王断首烧尸,而灭其国。桓、灵四十年间,杀千百比干,毒流其社稷,可以血食乎?可以坛墠父天拜郊乎?假使当时无操,献帝复能正其国乎?假使操不挟献帝以令,天下英雄能与操争乎?若使无操,复何人为苍生请命乎?教盗穴墙发柜,多得金玉,已复不与同挈,得不为盗乎?何况非盗也。文若之死,宜然耶。
樊川文集第七
唐故江西观察使武阳公韦公遗爱碑
皇帝召丞相延英便殿讲议政事,及于循吏,且称元和中兴之盛,言理人者谁居第一?丞相墀言:“臣甞守土江西,目覩观察使韦丹有大功德被于八州,殁四十年,稚老歌思,如丹尚存。”丞相敏中、丞相植皆曰:“臣知丹之为理,所至人思,江西之政,熟于听闻。”乃命首臣纥干众上丹之功状,聮大中三年正月二十日诏书,授史臣尚书司勲员外郎杜牧,曰:“汝为丹序而铭之,以美大其事。”
臣某伏念天寳、建中艰难之余,根于河北,枝蔓于齐、鲁、梁、蔡。辟为章句书生以蜀叛,锜为宗室老以吴叛。其它髙下其目,跂而欲飞者,往往皆是。宪宗皇帝髙听古议,广谏益圣,任贤使能,考校法度,号令未出,威先雷霆。十有四年,擒殛凶狠,方行四海,罔不率伏。当是时,凡五征兵,解而复合,仅八周岁,天下晏然,不告劳苦,实以守土多循良吏,而丹居第一。周召伯治人于陜西,召穆公有武功于宣王时,仲尼采《甘棠》《江汉》之诗,弦而歌之,列于《风》《雅》。班固叙汉宣帝中兴名臣,言治人者亦首述黄覇、龚遂,次将相下。今下明诏刻丹治效,令得与元和功臣,彰中兴得人之盛,悬于无穷,用古道也。
谨案韦氏自汉丞相贤已降,代有逹官,寛有大功于后周,封郧国公。郧公曾孙幼平,为岐州参军;生抱贞,为梓州刺史;生政,为汉州雒县丞,赠右谏议大夫;雒县生武阳公。公字文明,以明《五经》登科,授校书郎、咸阳尉,以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佐张献甫于邠宁府。征为太子舍人,迁起居郎,检校吏部员外郎,侍御史,河阳行军司马。未行,改驾部员外郎。会新罗国以丧来告,且称立君,拜司封郎中、兼御史中丞,章服金紫,吊册其嗣。新罗再以丧告,不果行,改容州经略使,筑州城环十三里。因悉城管内十三州,敎种茶麦,多开屯田,黄贼畏服,诏加太中大夫。贞元末,拜河南少尹,连拜检校秘书监,兼御史中丞、郑滑行军司马,皆未至。拜右谏议大夫。
宪宗即位,刘辟以蜀叛,议者欲行贞元故事,请释不诛。公再上疏曰:“今不诛辟,则朝廷可以指臂而使者,唯两京耳,此外而谁不为叛?因拜剑南东川节度使、兼御史大夫。时刘辟急攻梓州,公至汉中,表言攻急守坚,不可易帅,髙崇文客军远闘,无所资,若与梓州,缀其士心,必能有功。遂召拜晋、慈、隰三州观察使。
不半岁,元和二年二月,拜洪州观察使。洪操章江,上控百越,为一都会。屋居以茅竹为俗,人火之余,烈日久风,竹戞自焚,小至百家,大至荡空。霖必江溢,燥必火作,火水夹攻,人无固志,倾摇懈怠,不为旬月生产计。公始至任,计口取俸,除去冗事,取公私钱,教人陶瓦,伐山取材,堆栈亿计。人能为屋,取官材瓦,免其半赋,徐责其直,自载酒食,以勉其劳。初若艰勤,日成月就,不二周岁,凡为瓦屋万四千间,楼四千二百间,县市营厩,名为栋宇,无不创为。派湖入江,节以斗门,以走暴涨。辟开广衢,南北七里,荡渫污壅,筑堤三尺,长十二里。堤成明年,江与堤平。凿六百陂塘,灌田一万顷,益劝桑苎,机织广狭,俗所未习,教劝成之。凡三周年,成就生遂,手为目覩,无不如志。
公之为政,去害兴利,机决势去,如孙、吴乘敌,不可当向。辅以经术,仁抚智诱,慈母之心,赤子之欲,求必得之,故人自尽力,所指必就。子产治郑,未及三年,国人尚谤。黄覇治颖川,前后八年,始曰愈治。考二古人行事,与公相次第,不知如何。元和五年薨,年五十八。其铭曰:
章武皇帝,披攘经营。凡十四年,五大征兵。人不告病,肩于太寜。将相是矣,岂无循良。考第理行,谁髙武阳?武阳所至,为人父母。于洪之功,洞无前古。洪始有居,水火是苦。二者夹攻,死无处所。曰天所然,不嗟不诉。武阳始至,材瓦是聚。公钱不足,以俸为助。能为居宇,贳贷付与。日载酒肴,如无稚乳。不督不程,诱以美语。未二周星,创数万堵。几半重楼,如《诗》翚羽。錭以长堤,缭四千歩。明年水平,人始歌舞。灾久事巨,一日除去。灌田万顷,益种桑苎。俗所未有,罔不完具。寂寥千年,谁守兹土?大中圣人,元和是师。图赞功劳,武阳岂遗。乃命史臣,刻序碑辞。宠假武阳,为人慰思。训劝守吏,勉于为治。
唐故太子少师奇章郡开国公赠太尉牛公墓志铭【并序】
唐佐四帝十九年宰相牛公讳某,字某。八代祖弘,以德行儒学相隋氏,封奇章郡公,赠文安侯。文安后四世讳鳯及,仕唐为中书门下侍郎、修国史,于公为髙祖。文安后五世集州刺史、赠给事中讳休充,于公为曾祖。集州生太常博士、赠太尉绍,太尉生华州郑县尉、赠太保讳幼闻,太保生公,孤始七歳。长安南下杜樊乡东,文安有隋氏赐由数顷,书千卷尚存。公年十五,依以为学,不出一室,数年业就,名声入都中。故丞相韦公执谊,以聦明气势,急于褒拔,如柳宗元、刘禹锡辈,以文学秀少,皆在门下。韦公亟命柳、刘于樊乡访公,曰愿一得相见。公乘驴至门,韦公曰:”是矣。东京李元礼为后进师,隋奇章公仁德禄位,二者包而有之。”
登进士上第。元和四年,应贤良直谏制,数强臣不奉法,忧天子炽于武功,诏下第一,授伊阙尉。以直被毁,周歳凡十府奏取不下。伊阙满歳,郗公士美以昭义军书记辟,凡三上请,诏除河南尉,拜监察御史。丁母夫人忧,制终复拜监察御史,转殿中侍御史,迁礼部员外郎、都官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改考功员外郎、集贤殿学士、库部郎中、知制诰,赐五品命服。
半岁,迁御史中丞。宿州刺史李直臣以赃数万败,穆宗得偏辞于中,称直臣冤,且言有才,宰相言格不用。公以具狱奏,上曰:“直臣有才可惜。”公曰:“彼不才者,无饱食以足妻子,安足虑。”上设法令,所以缚束有才者,禄山、朱泚,是才过人而乱天下。”上因可奏,曰:“善”。赐章服金紫,迁户部侍郎,掌财赋事。上益亲重,欲相之。
会中书令韩弘男公武谋曰:“大人守大梁二十年,齐、蔡诛后始来朝,今不以财授中外,设有飞一辞者,谁与保白。”公武赍弘书献公钱千万,公笑曰:“此何名为?公亟持去。”明年,弘、公武继卒,主藏奴与吏讼于御史府,上怜弘大臣,父子并死,稚孙将家事,走中使至第,尽取财簿自阅视。凡中外主权多纳弘货,独朱勾细字曰:某年月日,送户部牛侍郎钱千万,不纳。上大喜,以指歴簿徧视旁侧,曰:“果然吾不谬知人。”言讫,殿上皆再拜呼万岁。寻以本官平章事。明年,正位中书侍郎,加银青三品,兼集贤大学士,监修国史。
敬宗即位,与武士畋宴无时,征天下道士言长生事,公亟谏曰:“陛下不读玄元皇帝《五千言》以清静飬生,彼道士皆庸人,徒夸欺虚荒,岂足师法。”未一歳,请退,不许,连四月日间,以疾辞。乃以鄂岳六州建节,号武昌军,命公为礼部尚书、平章事,为节度使。公始至,问民尤苦,皆曰:“城土疏恶,歳输■〈襄〉【音义同壤】竹为苫具,奸吏旁缘,主为侵取,费与税等,歳久,前后政欲昼计策,讫无所施。”公即除去冗长,用公私钱陶砖成城,凡五年乃就。
明年,文宗即位,就加吏部尚书。明年,急征拜兵部尚书、平章事,重拜中书侍郎、弘文大学士。郑注怨宋丞相申锡,造言挟漳王为大逆,状迹牢密,上怒必杀。公曰:“人臣不过宰相,今申锡已宰相,假使如所谋,岂复欲过宰相有他图乎!臣为中丞,爱申锡忠良,奏为御史,申锡心臣敢以死保之。”上意解,由是宋不死。
大和六年,西戎再遣大臣贽寳玉来朝,礼倍前时,尽罢东向守兵,用明臣附。李太尉德裕时殿剑南西川,上言维州降,今若冠生羗三千人,烧十三桥,捣戎腹心,可洗久耻,是韦皐二十年至死恨不能致。事下尚书省百官聚议,皆如剑南奏。公独曰:“西戎四面各万里,来责曰何事失信?养马蔚茹川,【在平凉郡西。】上平凉坂,万骑缀回中,怒气直辞,不三日至咸阳桥。西南逺数千里,虽百维州,此时安可用?弃诚信,有利无害,匹夫不忍为,况天子以诚信见责于夷狄,且有大患。”上曰“然”,遂罢维州议。
大和六年,检校右仆射、平章事、淮南节度使。六年至开成二年,连上章请休官,诏益不许。公曰:“臣惟退罢,可以行心。”夏五月,以兵付监军使,拜疏讫,就道。除检校司空,留守东都。明年拜左仆射。上恐公不起,诏曰:“朕比有疾,良已,思一面叙。”公不得已,至阙下一拜谢,闭门不出。明年,检校司空、平章事、襄州节度使,出都门,赐黄彝樽、龙杓,凡六品,名出《周礼》,诏曰:“精金古器,用以比况君子,非无意也。”襄州七年饶假军人,入赋不一,公至据地造籍,免贫弱四千万,均入豪强,皆曰甘心,不出一怨言。
明年,武宗即位,就加司徒。会昌元年秋七月,汉水溢堤入郭,自汉阳王张柬之一百五十岁后,水为最大。李太尉徳裕挟维州事,曰修利不至,罢为太子少师。未几检校司徒,兼太子少保。明年,以检校官兼太子太傅、留守东都。刘稹以上党叛诛死,时李太尉专柄五年,多逐贤士,天下恨怨,以公徳全畏之,言于武宗曰:“上党轧左京,控山东,刘从谏父死擅之,十年后来朝,加宰相,纵去不留之,致稹叛,竭天下力,乃能取。”此皆公与李公宗闵为宰相时事。从谏以大和六年十二月十七日拜阙下,实以其月十九日节度淮南;明年正月,从谏以宰相东还。河南少尹吕述,公恶其为人,述与李太尉书,言稹破报至,公出声叹恨。上见述书,复闻前纵从谏去,迭二怒,不一参校。自十月至十二月,公凡三贬至循州员外长史,天下人为公挼手咤骂。公走万里瘴海上,二年恬泰若一无事。
今天子即位,移衡州、汝州长史,迁太子少保、少师,凡四年复位。大中二年十月二十七日,薨于东都城南别墅,年六十九。天子恫伤,不朝两日,册赠太尉,天下善人,执手相吊哭。
公忠厚仁恕,庄重敬愼,未尝以此八者自勉,而终身益笃。为宰相,急于铨品,凡名清官,不忍持一资以假非其人。以道徳谟于天子,每指古义为据,有言机利克迫,必釽【音华】■〈各刂〉【力各切】使之攉破。三大邦去苛碎条约,除民大患,其轻巧吏欲贼公爱恶,希向所为,浑然终不能见,故所至必大治。衣冠单穷,出俸钱嫁其子女,月与食,歳与衣,资送其死丧,凡数百家。李太尉志必杀公,后南谪过汝州,公厚供具,哀其穷,为解说海上与中州少异,以勉安之,不出一言及于前事。镇武昌时,军容使仇士良为监军使,公律以礼敬。暑甚,大合军宴,拱手至暮,一不揺扇。益自俭克,平居非公事不出内屏,周三歳,语言举止,率有常度。仇军容开成末首议立武宗,权力震天下,每言至公,必合手加颡曰:“清德可服人,但过恡官财,与人无一毫恩分耳。不肯引誉,不敢怨毁,淡居其中。”
公始自河南荐乡贡士,为郎官考吏部科日选,三开幕府,中丞宰相外,凡取六十余人,上至将相,次布台阁,皆当时名士。每暇日燕语寮吏,必言古人修身行事,旁诱曲指,微警教之,不以己所长人所不及裁量髙下,以生重轻。后进归之,承望声光,得一言许可,必自矜重。
夫人辛氏,以公封张掖郡,赠仆射秘之长女,士林称为“妇师”,凡三十年,前公八年殁。五男六女。长曰蔚,监察御史,次曰藂,浙南府协律郎,皆以文行登进士第,不籍公势;次曰奉倩,河南府洛阳尉;弟二人,皆稚齿。长女嫁户部郎中上党苗愔,次女嫁河中节度副使、检校郎中范阳张洙,次女嫁河南府士曹、集贤校理常山张希复,次女嫁前进士邓叔,次女未笄,一人始数歳。以某年月日,葬少陵南某乡某里。铭曰:
道旣讹衰,必有以扶。厥公之生,以隆其洿。幽以烛明,暵【音汉,干也。底本作“映”,误。】以雨濡。以敎其徒,以佐天子。灭絶霸驳,如有枢柅。摽掲峙倚,巍乎二纪。臣宗德老,巨杰魁礨。孰为忌畏?谮去南海,不校不辩。旋复显大,百行浑圆。邻于及年,以归其全。
唐故东川节度检校右仆射兼御史大夫赠司徒周公墓志铭
周平王次子烈封汝坟侯,秦以汝坟为汝南郡,侯之孙因家焉,遂姓周氏。自烈十八世至西汉周仁,继烈封侯。其后逃西晋乱,南去黄岗。灵起仕梁为桂州刺史,生炅,在陈为车骑将军。炅生法明,年十二,一命为巴州刺史,陈灭臣隋,为赵之真定令。隋乱归黄岗,起兵取蕲、安、沔、黄,武徳中,籍四州地请命,授揔管安十六州军事、光禄大夫,封国于道。太宗命虞世南铭书墓碑。相国为六代孙,曾祖恽,汝州梁县令;祖沛,左拾遗;皇考颋,右骁卫兵曹参军,赠礼部侍郎。
公少孤,奉飬母夫人以孝闻。举进士登第,始试秘书正字、湖南团练巡官。母夫人亡,哭泣无时,里人过公庐,曰:“无惊周孝子。”后自留守府监察眞拜御史、集贤殿学士。李公宗闵以宰相镇汉中,辟公为殿中侍御史、行军司马。
后一年,复以殿中书职征归。时大和末,注、训用事。夏六月,始逐丞相宗闵,立朋党语,钩挂名人,凡白日逐朝士三十三辈,天下悼慑以目。受意附凶者,屡以公为言,注、训曰:“如去周殿中,恐人益惊。”竟不敢议。注、训取公为起居舍人。文宗复二史故事,公濡笔立石螭下,丞相退,必召语旁侧,窥帝每数十顾。迁考功员外郎,帝曰:“周某不可不见,宜兼前官。”数月,以考功掌言。谢日,帝曰:“就试翰林。”公辞譲坚恳,帝正色以手三麾之,遂兼学士。迁职方郎中、中书舍人,政事细大,必被顾问,公终身不言,事故不传。
武宗即位,以疾辞,出为工部侍郎、华州刺史,八禁军二十四内司居华下者,籍役等百姓,不敢妄出一辞。李太尉德裕伺公纎失,四年不得,知愈治不可盖抑,迁公江西观察使、兼御史大夫。公旣得八州,施展教令,申明约束,发以虔守陈弇赃,坐弇以法死,吏手胶拳,穷乡逺井,如公在旁。缚出洞寇刘大朴,大朴徒数百人,斸拨根脉,无有遗失。彭蠡东口,戍五百人,上下千里,无一贼迹。迁礼部尚书、郑滑节度使。老将某项领不如教约,公鞭背降为下卒,声北入魏,皆曰:“周尚书文儒,能治百姓,仁爱兵士,而复敢尔,是岂可犯。”九岁,入拜兵部侍郎、度支兼户部吏曹事,积边粮谷九十万石。
今天子即位,二年五月,以本官平章事。后一月,正位中书侍郎、监修国史,就加刑部尚书。因河湟事议不合旨,以检校刑部尚书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明日,入谢,面加检校右仆射。
公自举进士第,非其人不交言,旁睨后进,镌心镂志。及为将相,近取远挽,悉置于位。李太尉徳裕会昌中以恩换元和朝实録四十篇,益美其父吉甫为相事,公上言曰:“人君唯不改史,人臣可改乎?《元和实録》皆当时名士目书事实,今不信,而信徳裕后三十年自名父功,众所不知者而书之。此若垂后,谁信史?”竟废新本。
并帅王宰铲所部财货,承事贵幸,自请来朝,声言我取平章事鎭大梁。公上言曰:“宰破太原,取汴州,不知天下治所凡几得如太原、汴之大者,可饱宰欲?乞宰还镇自补其残。”后二日,还宰诏下。驸马都尉韦让求为京兆尹,公言曰:“尹坐堂上,阶下拜二赤县令,属官将百人,悉可笞辱。非有德者,京兆不可为,岂止取吏事。”让议竟寝。自此非道求进者鼠循自屏。
及镇东蜀一歳,欲归闲洛师,微得风恙。公曰:“我今去是以疾去,疾愈去非晚。”大中五年,歳在辛未,二月十七日,薨于位,享年五十九。讣至,废朝三日,册赠司徒,命谏议大夫卢懿吊恤其家。
公信于朋友,公于为官。事嫠姊,岀告返面,家事不敢自专。同曾祖兄弟入门,呵笞奴婢,衣服饮食无二等。免相位西去,送公还者,虽武将散秩,叹惜咨嗟,曰:“周相公无私,我惜其去,岂有私乎!”夫人义兴蒋氏,先公某年终。生二男一女。长曰寛饶,崇文校书;次曰咸喜,京兆参军,皆孝谨有文学。女嫁起居舍人薛蒙。大中六年,岁次壬申,二月十二日,归葬先茔河南府河南县榖阳乡立行里。铭曰:
姬之支封,国自为姓。以周为氏,入唐不盛。烈后几世,厥生贤孙。当唐中兴,为唐相臣。文思天子,跨古为治。提起王道,以公为倚。迒音刚蹊隙窍,去者鸟驶。谁塞谁棘,劳公碎指。三屏大邦,骏壮武事。哺抚稚老,父母赤子。曰将曰相,公其愧几。指古为比,公其无愧。以公遗去声唐,而后公死。不锡寿考,谁其辩之?
樊川文集第八
唐故岐阳公主墓志铭
宪宗皇帝即位八年,出嫡女册封岐阳公主,下嫁于今工部尚书、判度支杜公悰。始,宪宗时,宰相权德舆有壻独孤郁,为翰林学士,帝爱其才,因命宰相曰:“我嫡女既笄可嫁,德舆得壻独狐,我岂不得耶?可求其比。”后丞相吉甫进言曰:“前所奉诏,臣谨搜其人。”因名我烈祖司徒岐公曰:“有孙儿悰,年始弱冠,有徳行文学,秀朗严整。臣甞为司徒吏,熟其家事,官族世婚,习尚守治,臣一皆忖度,疑悰可以奉诏。”帝即召尚书见,与语大恱,受殿中少监,服章金紫。以元和八年某月日,主下嫁于杜氏,上御正殿,礼毕,由西朝堂出,节幡鼓铎,仪物毕备,引就昌化里赐第,上御延喜楼,驻止主轮,尚书及宾侍,酒食金帛,奏内乐降嫔御送行。赐第堂有四庑,缋椽藻栌,丹白其壁,派龙首水为沼。主外族因请,愿以尚父汾阳王大通里亭沼为主别馆。当其时,隆贵显荣,莫与为比。
主实宪宗皇帝嫡女,穆宗皇帝母妹,敬宗皇帝、今天子亲姑,尚父汾阳王子仪外曾孙。太皇太后始以正妃事宪宗,以太后、太皇太后爱飬三朝,凡四十年,徳厚慈恕,化充六宫,主以一女之爱,降于杜氏,逮事舅姑。杜氏大族,其它宜为妇礼者,不翅尹试数十人,主卑委怡顺,奉上抚下,终日惕惕,屏息拜起,一同家人礼度,二十余年,人未尝以丝髪间指为贵骄。始与尚书合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上嘉叹许可,因锡其直,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自是闭门落然,不闻人声,尚书读书考今古治乱,主职妇事,承奉夫族。时岁献馈,吉凶赙助,必亲自经手,池塞馆陊,辟球场种树,不数十年,搢绅间杂然称尚书为贤。
尚书旋出为澧州刺史,主后尚书行,郡县闻主且至,杀牛羊大为数百人供具,主至,后不二十人、六七婢,乘驴阘茸,约所至不得肉食,驿吏立门外,舁饭食以返。不数日间,闻于京师,众哗说以为异事。尚书在澧州三年,主始入后出,中闲不识刺史厅屏。尚书治澧州,考治行为天下第一,后为大司徒、京兆尹、鳯翔节度使,朝廷屈指比数,以为凡有中外重难,非尚书不可。主贤益彰,虽至宫闱贵号,亦加尊敬。姑凉国太夫人寝疾,比丧及葬,主奉飬蚤夜不解带,亲自尝药,粥饭不经心手,一不以进。既而哭泣哀号,感动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