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川文集 - 第 12 页/共 32 页

盆池   凿破苍苔地,偷他一片天。白云生镜里,明月落阶前。   有寄   云阔烟深树,江澄水浴秋。美人何处在?明月万山头。   樊川文集第五   罪言   国家大事,牧不当官,言之实有罪,故作《罪言》。   生人常病兵,兵祖于山东,胤于天下,不得山东,兵不可死。山东之地,禹画九土,曰冀州野。舜以其分太大,离为幽州,为并州,程其水土,与河南等,常重十一二。故其人沉鸷多材力,重许可,能辛苦。自魏、晋已下,胤浮羡淫,工机纎杂,意态百岀,俗益荡弊,人益脆弱。唯山东敦五种,本兵矢,他不能荡而自若也。复产健马,下者日驰二百里,所以兵常当天下。冀州,以其恃强不循理,冀其必破弱,虽已破,冀其复强大也。并州,力足以并吞也。幽州,幽阴惨杀也。故圣人因其风俗以为之名。   黄帝时,蚩尤为兵阶,【阪帛,在今妫川县。】自后帝王,多居其地,岂尚其俗都之邪?自周劣齐覇,不一世,晋大,常佣役诸侯。至秦萃锐三晋,经六世乃能得韩,遂折天下脊,复得赵,因拾取诸国。秦末韩信聮齐有之,故蒯通知汉、楚轻重在信。光武始于上谷,成于鄗。魏武举官渡,三分天下有其二。晋乱胡作,至宋武号为英雄,得蜀得关中,尽得河南地,十分天下有八,然不能使一人渡河以窥胡。至于髙齐荒荡,宇文取得,隋文因以灭陈,五百年间,天下乃一家。隋文非宋武敌也,是宋不得山东,隋得山东,故隋为王,宋为覇。由此言之,山东,王者不得,不可为王;覇者不得,不可为覇;猾贼得之,是以致天下不安。   国家天寳末,燕盗徐起,出入成皋、函、潼间,若渉无人地,郭、李辈常以兵五十万,不能遇邺。自尔一百余城,天下力尽,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义无有敢窥者。国家因之畦河修障戍,塞其街蹊,齐、鲁、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以里拓表,以表撑里,混澒回转,颠倒横斜,未尝五年间不战,生人日顿委,四夷日猖炽,天子因之幸陜、幸汉中,焦焦然七十余年矣,呜呼!运遭孝武,澣衣一肉,不畋不乐,自卑冗中拔取将相,凡十三年,乃能尽得河南、山西地,洗削更革,罔不顺适,唯山东不服,亦再攻之,皆不利以返。岂天使生人未至于帖泰耶?岂其人谋未至耶?何其艰哉,何其艰哉!   今日天子圣明,超出古昔,志于平理。若欲悉使生人无事,其要在于去兵,不得山东,兵不可去,是兵杀人无有已也。今者上策莫如自治。何者?当贞元时,山东有燕、赵、魏叛,河南有齐、蔡叛,梁、徐、陈、汝、白马津、盟津、襄、邓、安、黄、寿春皆戍厚兵,凡此十余所,纔足自护治所,实不辍一人以他使,遂使我力解势弛,熟视不轨者,无可柰何。阶此蜀亦叛,吴亦叛,其它未叛者,皆迎时上下,不可保信。自元和初至今一十九年间,得蜀得吴,得蔡得齐,凡收郡县二百余城,所未能得,唯山东百城耳。土地人户,财物甲兵,校之往年,岂不绰绰乎?亦足自以为治也。法令制度,品式条章,果自治乎?贤才奸恶,搜选置舍,果自治乎?障戍镇守,干戈车马,果自治乎?井闾阡陌,仓廪财赋,果自治乎?如不果自治,是助虏为虐,环土三千里,植根七十年,复有天下阴为之助,则安可以取。故曰,上策莫如自治。   中策莫如取魏。魏于山东最重,于河南亦最重。何者?魏在山东,以其能遮赵也,既不可越魏以取赵,固不可越赵以取燕,是燕、赵常取重于魏,魏常操燕、赵之性命也。故魏在山东最重。黎阳距白马津三十里,新乡距盟津一百五十里,【黎阳、新乡并属卫州。】陴垒相望,朝驾暮战,是二津虏能溃一,则驰入成皐不数日间,故魏于河南间亦最重。今者愿以近事明之。元和中,纂天下兵,诛蔡诛齐,顿之五年,无山东忧者,以能得魏也。【田弘正来降。】昨日诛沧,顿之三年,无山东忧者,亦以能得魏也。史宪诚来降。长庆初诛赵,一日五诸侯兵四出溃解,以失魏也。【田布死。】昨日诛赵,罢如长庆时,亦以失魏也。【李听反。】故河南、山东之轻重,常悬在魏,明白可知也。非魏强大能致如此,地形使然也。故曰取魏为中策。   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兵多粟多,驱人使战者,便于守;兵少粟少,人不驱自战者,便于战。故我常失于战,虏常困于守。山东之人,叛且三五世矣,今之后生所见,言语举止,无非叛也,以为事理正当如此,沉酣入骨髓,无以为非者。指示顺向,诋侵族脔,语曰叛去,酋酋起矣。至于有围急食尽,餤尸以战,以此为俗,岂可与决一胜一负哉。自十余年来,凡三收赵,食尽且下。尧山败,【郗尚书。】赵复振;下博败,【杜牧良。】赵复振;馆陶败,【李听。】赵复振。故曰,不计地势,不审攻守,为浪战,最下策也。   原十六卫   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将军緫三十员,属官緫一百二十八员,署宇分部,夹峙禁省,厥初历今,未始替削。然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始自贞观中,旣武遂文,内以十六卫畜养戎臣,【褒公、鄂公之徒,并为诸卫将军。】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或有不幸,方二三千里为寇土,数十百万人为寇兵,变夷戎狄,践踏四作,此时戎臣当提兵居外。至如天下平一,暴勃消削,单车一符,将命四走,莫不信顺,此时戎臣当提兵居内。当其居内也,官为将军,绶有朱紫,章有金银,千百骑趋奉朝庙,第观车马,歌儿舞女,念功赏劳,出于曲赐。所部之兵,散舍诸府,上府不越一千二百人,【五百七十四府,凡有四十万人。】三时耕稼,袯【芳味切】襫【音释】耞【音加】耒;一时治武,骑剑兵矢。禆卫以课,父兄相言,不得业他。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师,雅亦不可使为乱耳。及其当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受命于朝,不见妻子,斧钺在前,爵赏在后,以首争首,以力搏力,飘暴交捽,岂暇异略?虽有蚩尤为师,雅亦无能为叛也。自贞观至于开元末,百五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圣人所能柄统轻重,制障表里,圣筭圣术也。   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诏曰:“可。”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抟四夷。”诏曰:“可”。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起辽走蜀,缭络万里,事五强寇,【奚、契丹、吐蕃、云南、犬石国。】十余年中,亡百万人,尾大中干,成燕偏重。【去声。】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燃,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钤键哉!然为国者不能无也。居外则叛,【韩、黥、七国,近者禄山、仆、固是也。】居内则篡,【卓、莽、曹、马已下是也。】使外不叛,内不篡,兵不离伍,无自焚之患,将保颈领,无烹狗之谕,古今已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   近代已来,于其将也,弊复为甚。人嚣曰廷诏命将矣,名出,视之率市儿辈,盖多赂金玉,负倚幽阴,折劵交货所能也,絶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槩之气。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己,斩族忠良,不使违己,力壹势便,罔不为寇。其阴泥【去声】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于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戞割生人,略匝天下。是以天下每每兵乱涌溢,齐人干耗,乡党风俗,淫窳衰薄,教化恩泽,壅抑不下,召来灾沴,被及牛马。嗟乎!自愚而知之,人其尽知之乎?   且武者任诛,如天时有秋;文者任治,如天时有春。是天不能倒春秋,是豪杰不能总文武。是此辈受钺诛暴乎?曰于是乎在。某人行教乎?曰于是乎在。欲祸蠧不作者,未之有也。伏惟文皇帝十六卫之旨,谁复而原,其实天下之大命也,故作《原十六卫》。   战论【并序】   兵非脆也,榖非殚也,而战必挫北,是曰不循其道也,故作《战论》焉。   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珠玑苟无,岂不活身;四支苟去,吾不知其为人。何以言之?夫河北者,俗俭风浑,淫巧不生,朴毅坚强,果于战耕。名城坚垒,峉【音额】嶭【五结切】相贯;髙山大河,盘互交锁。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天下无河北则不可,河北既虏,则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无有也。卒【蔟忽反】然夷狄惊四边,摩封疆,出表里,吾何以御之?是天下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是六郡之师,严饰护疆,不可他使,是天下二支兵去矣。六郡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经数千里,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天下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吓呼膻臊,彻于帝居,周秦单师,不能排辟,于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兵戍,是天下四支财去矣。乃使吾用度不周,征徭不常,无以膏齐民,无以接四夷。礼乐刑政,不暇修治;品式条章,不能备具。是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而已。焉有人解四支,其自以能久为安乎?   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寄大臣,偷处荣逸,为家治具,战士离落,兵甲钝弊,车马刓弱,而未尝为之简帖整饰,天下杂然盗发,则疾驱疾战。此宿败之师也,何为而不北乎!是不搜练之过者,其败一也。夫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禆,操其余羸,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娯,是执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筑垒未干,公嚢已虚。此不责实科食之过,其败二也。夫战辄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官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外死,勤于我矣。此赏厚之过,其败三也。夫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菜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夫大将将兵,柄不得专,恩臣诘责,第来挥之,至如堂然将阵,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佯,愰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   元和时,天子急太平,严约以律下,常团兵数十万以诛蔡,天下干耗,四岁然后能取,此盖五败不去也。长庆初,盗据子孙,悉来走命,是内地无事,天子寛禁厚恩,与人休息。未几而燕、赵甚乱,引师起将,五败益甚,登坛注意之臣,死窜且不暇,复焉能加威于反虏哉。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扫垢汗,以为万世安,而乃踵前非,踵前非是不可为也。   古之政有不善,士传言,庶人谤。发是论者,亦且将书于谤木,传于士大夫,非偶言而已。   守论【并序】   往年两河盗起,屠囚大臣,劫戮二千石,国家不议诛洗,束兵自守,反条大暦、贞元故事,而行姑息之政,是使逆辈益横【去声】,终唱患祸,故作《守论》焉。   厥今天下何如哉?干戈朽,鈇钺钝,含引混贷,煦育逆孽,而殆为故常。而执事大人,曾不歴筭周思,以为宿谋,方且嵬岸抑扬,自以为广大繁昌莫己若也,呜呼!其不知乎?其俟蹇顿颠倾而后为之支计乎?且天下几里,列郡几所,而自河已北,蟠城数百,金坚蔓织,角奔为寇,伺吾人之顦顇,天时之不利,则将与其朋伍,罗络郡国,将骇乱吾民于掌股之上。耳今者及吾之壮,不图擒取,而乃偷处恬逸,第第相付,以为后世子孙背胁疽根,此复何也?   今之议者咸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以为衔策,髙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拂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暦、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愚曰:大暦、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待之,贷以法故,于是乎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飬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録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装缘采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于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西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倡,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余混澒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犯猎哉。   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于家,刑罚于国,征伐于天下,此所以裁其欲而塞其争也。大暦、贞元之间,尽反此道,提区区之有而塞无涯之争,是以首尾指支,几不能相运掉也。今者不知非此,而反用以为经,愚见为盗者非止于河北而已。   鸣呼!大历、贞元守邦之术,永戒之哉。   论相   吕公善相人,言女吕后当大贵,宜以配季。季后为天子,吕后复称制天下,王吕氏子弟,悉以大国。隋文帝相工来和辈数人,亦言当为帝者,后簒窃果得之。诚相法之不谬矣。吕氏自称制通为后凡二十余年间,隋氏自簒至灭凡三十六年间,男女族属,杀灭殆尽。当秦末,吕氏大族也,周末,杨氏为八柱国,公侯相袭久矣,一旦以一女一男子偷窃位号,不三二十年间,壮老婴儿,皆不得其死。不知一女子为吕氏之福邪,为祸邪?一男子为杨氏之祸邪,为福邪?得一时之贵,灭百世之族,彼知相法者,当曰此必为吕氏、杨氏之祸,乃可为善相人矣。今断一指得四海,凡人不欲为,况以一女子一男子易一族哉。余读荀卿《非相》,因感吕氏、杨氏,知卿为大儒矣。   樊川文集第六   燕将録   谭忠者,绛人也。祖瑶,天寳末令内黄,死燕寇。忠豪健喜兵,始去燕,燕牧刘济与二千人,障白狼口。【山名,契丹路。】后将渔阳军,留范阳。   元和五年,中黄门出禁兵伐赵,魏牧田季安令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诚虏,魏亦虏矣,计为之柰何?”其徒有超佐伍而言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季安大呼曰:“壮矣哉!兵决出,格沮者斩。”忠其时为燕使魏,知其谋,乃入谓季安曰:“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往年王师取蜀取吴,筭不失一,是相臣之谋。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禁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今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旣耻且怒,于是任智画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季安曰:“然则若之何?”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则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为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赵乎?’赵人脱不拒君,是魏覇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县名,属冀州。】   忠归燕,谋欲激燕伐赵,会刘济合诸将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伐与不伐孰利?”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刘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赵叛命?”忠系狱。因使人视赵,果不备燕。后一日,诏果来,曰:“燕南有赵,北有胡,胡猛赵孱,不可舍胡而事赵也。燕其为予谨护北疆,勿使予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赵,此亦燕之功也。”刘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忠曰:“潞牧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外絶赵,内实与之。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不必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赵人旣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燕厚怨赵,今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必不备燕。”刘济曰:“今则奈何?”忠曰:“燕孕怨,天下无不知,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将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徳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唯君熟思之。”刘济曰:“吾知之矣。”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济乃自将七万人南伐赵,屠饶阳、束鹿,【二县属深州。】杀万人,暴卒于师。   济子緫袭职,忠复用事。元和十四年春,赵人献城十二,【徳州、管平原、安陵、长河、棣州、管猒、次商、河阳、信蓨、平昌、将陵、满台、渤海。】冬,诛齐,三分其地。忠因说緫曰:“凡天地数穷,合必离,离必合。河北与天下相离,六十年矣。此亦数之穷也,必与天地复合。且建中时,朱泚搏天子狩畿甸,李希烈僭于梁,王武俊称赵,朱泚称冀,田恱称魏,李纳称齐,郡国往往弄兵者,低目而视。当此之时,可为危矣。然天下卒于无事。自元和已来,刘辟守蜀,栈道剑阁,自以为子孙世世之地,然军卒三万,数月见羁。李锜横大江,抚石头,全吴之兵,不得一战,反束帐下。田季安守魏,卢从史守潞,皆天下之精甲,驾赵为骑,鼎立相视,可为强矣。然从史绕壍五十里,万戟自护,身如大醉,忽在轞车。季安死,坟杵未收,家为逐客。蔡人被重叶之甲,圆三石之弦,持九尺之刃,突前跳后,卒【蔟怱反】如搏鹗,一可枝百者累数万人,四歳不北二三,可为坚矣,然夜半大雪,忽失其城。齐人经地数千里,倚渤海,墙泰山,壍大河,精甲数亿,钤剑其阨,可为安矣,然兵折于潭赵,【地名,郓西六十里。】首竿于都市。此皆君之自见,亦非人力所能及,盖上帝神兵下来诛之耳。今天子巨谋纎计,必平章于大臣,铺乐张猎,未甞戴星徘徊,顐【五困切】玩之臣,颜涩不展,缩衣节口,以赏战士,此志岂须臾忘于天下哉。今国兵骎骎北来,赵人已献城十二,助魏破齐,唯燕未得一日之劳为子孙寿,后世岂能帖帖无事乎!吾深为君忧之。”緫泣且拜,曰:“自数人来,未闻先生之言,今者幸枉大敎,吾心定矣。”   明年春,刘緫出燕,卒于赵,忠护緫丧来,数日亦卒。年六十四,官至御史大夫。忠弟宪,前范阳安次令,持兄丧归葬于绛,常往来长安间。元年孟春,某遇于冯翊属县北征中,因吐其兄之状,某因直书其事,至于褒贬之间,俟学《春秋》者焉。   张保皋郑年传   新罗人张保皋、郑年者,自其国来徐州,为军中小将。保皋年三十,年少十岁,兄呼保皋。俱善斗战,骑而挥枪,其本国与徐州无有能敌者。年复能没海履其地,五十里不噎,角其勇健,保皋差不及年。保皋以齿,年以艺,常龃龉不相下。   后保皋归新罗,谒其王曰:“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愿得镇清海,【新罗海路之要。】使贼不得掠人西去。”其王与万人,如其请,自大和后,海上无鬻新罗人者。保皋既贵于其国,年错寞去职,饥寒在泗之涟水县。一日言于涟水戍将冯元规曰:“年欲东归乞食于张保皋。”元规曰:“尔与保皋所挟何如,奈何去取死其手?”年曰:“饥寒死不如兵死快,况死故乡邪!”年遂去。至谒保皋,保皋饮之极欢。饮未卒,其国使至,大臣杀其王,国乱无主。保皋遂分兵五千人与年,持年泣曰:“非子不能平祸难。”年至其国,诛反者,立王以报。王遂征保皋为相,以年代保皐。   天寳安禄山乱,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以禄山从弟赐死,诏郭汾阳代之。后旬日,复诏李临淮持节分朔方半兵东岀赵、魏。当思顺时,汾阳、临淮俱为牙门都将,将万人,不相能,虽同盘饮食,常睇相视,不交一言。及汾阳代思顺,临淮欲亡去,计未决,诏至,分汾阳兵东讨,临淮入请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汾阳趋下,持手上堂偶坐,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耶!”悉诏军吏,出诏书读之,如诏约束。及别,执手泣涕,相勉以忠义。讫平剧盗,实二公之力。   知其心不叛,知其材可任,然后心不疑,兵可分。平生积忿,知其心,难也;忿必见短,知其材,益难也,此保皋与汾阳之贤等耳。年投保皋,必曰:“彼贵我贱,我降下之,不宜以旧忿杀我。”保皋果不杀,此亦人之常情也。临淮分兵诏至,请死于汾阳,此亦人之常情也。保皋任年,事出于己,年且寒饥,易为感动。汾阳、临淮,平生抗立,临淮之命,出于天子,榷于保皋,汾阳为优。此乃圣贤遟疑成败之际也,彼无他也,仁义之心与杂情并植,杂情胜则仁义灭,仁义胜则杂情销,彼二人仁义之心旣胜,复资之以明,故卒成功。   世称周、邵为百代人师,周公拥孺子而邵公疑之。以周公之圣,邵公之贤,少事文王,老佐武王,能平天下,周公之心,邵公且不知之。苟有仁义之心,不资以明,虽邵公尚尔,况其下哉。《语》曰:“国有一人,其国不亡。”夫亡国非无人也,丁其亡时,贤人不用,苟能用之,一人足矣。   窦列女传   列女姓窦氏,小字桂娘。父良,建中初为汴州戸曹掾。桂娘美颜色,读书甚有文。李希烈破汴州,使甲士至良门,取桂娘以去。将出门,顾其父曰:“愼无戚,必能灭贼,使大人取富贵于天子。”桂娘旣以才色在希烈侧,复能巧曲取信,凡希烈之密,虽妻子不知者,悉皆得闻。希烈归蔡州,桂娘谓希烈曰:“忠而勇,一军莫如陈先奇。其妻窦氏,先奇宠且信之,愿得相往来,以姊妹叙齿,因徐说之,使坚先奇之心。”希烈然之,桂娘因以姊事先奇妻。尝间曰:“为贼凶残不道,迟晩必败,姊宜早图遗种之地。”先奇妻然之。   兴元元年四月,希烈暴死,其子不发丧,欲尽诛老将校,以卑少者代之。计未决,有献含桃者,桂娘白希烈子,请分遗先奇妻,且以示无事于外。因为蜡帛书,曰:“前日已死,殡在后堂,欲诛大臣,【希烈僭,故曰臣。】须自为计。”以朱染帛丸,如含桃。先奇发丸见之,言于薛育,育曰:“两日希烈称疾,但怪乐曲杂发,尽夜不絶,此乃有谋未定,示暇于外,事不疑矣。”明日,先奇、薛育各以所部噪于牙门,请见希烈,希烈子迫出拜曰:“愿去伪号,一如李纳。”【时正已死,纳代为帅。】先奇曰:“尔父勃逆,天子有命。”因斩希烈及妻子,函七首以献,暴其尸于市。后两月,吴少诚杀先奇,知桂娘谋,因亦杀之。   请试论之:希烈负桂娘者,但劫之耳,希烈僭而桂娘妃,复宠信之,于女子心,始终希烈可也。此诚知所去所就,逆顺轻重之理明也。能得希烈,权也;姊先奇妻,智也;终能灭贼,不顾其私,烈也。六尺男子,有禄位者,当希烈叛,与之上下者众矣,岂才力不足邪?盖义理苟至,虽一女子可以有成。   大和元年,予客游涔阳,路出荆州松滋县,摄令王淇为某言桂娘事。淇年十一歳能念《五经》,举童子及第,时年七十五,尚可日记千言。当建中乱,希烈与李纳、田恱、朱泚、朱滔等僭诏书檄,争战胜败,地名人名,悉能说之,听说如一日前。言窦良出于王氏,实淇之堂姑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