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祐集 - 第 4 页/共 8 页
管仲相桓公霸诸侯攘戎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桓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其祸蔓延讫简公齐无宁嵗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葢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则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桓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桓公何人也顾其使桓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巳呜呼仲以为桓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桓公处几年矣亦知桓公之为人矣乎桓公声不絶乎耳色不絶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相庆矣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桓公之手足耶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虽桓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邪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桓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于桓文文公之才不过桓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之虐不如孝公之寛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余威得为诸侯之盟主者百有余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桓公之薨也一乱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夫天下未尝无贤者葢有有臣而无君者矣桓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賔须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是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吾观史防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谏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
明论
天下有大知有小知人之智虑有所及有所不及圣人以其大知而兼其小知之功贤人以其所及而济其所不及愚者不知大知而以其所不及丧其所及故圣人之治天下也以常而贤人之治天下也以时既不能常又不能时悲夫殆哉夫惟大知而后可以常以其所及济其所不及而后可以时常也者无治而不治者也时也者无乱而不治者也日月经乎中天大可以被四海而小或不能入一室之下彼固无用此区区小明也故天下视日月之光俨然其若君父之威故自有天地而有日月以至于今而未尝可以一日无焉天下尝有言曰叛父母防神明则雷霆下击之雷霆固不能为天下尽撃此等辈也而天下之所以兢兢然不敢犯者有时而不测也使雷霆日轰轰绕天下以求夫叛父母防神明之人而击之则其人未必能尽而雷霆之威无乃防乎故夫知日月雷霆之分者可以用其明矣圣人之明吾不得而知也吾独爱夫贤者之用其心约而成功博也吾独怪夫愚者之用其心劳而功不成也是无他也専于其所及而及之则其及必精兼于其所不及而及之则其及必粗及之而精人将曰是惟无及及则精矣不然吾恐奸雄之窃笑也齐威王即位大乱三载威王一奋而诸侯震惧二十年是何脩何营邪夫齐国之贤者非独一即墨大夫明矣乱齐国者非独一阿大夫与左右誉阿而毁即墨者几人亦明矣一即墨大夫易知也一阿大夫易知也左右誉阿而毁即墨者几人易知也从其易知而精之故用心甚约而成功博也天下之事譬如有物十焉吾举其一而人不知吾之不知其九也歴数之至于九而不知其一不如举一之不可测也而况乎不至于九也
辨奸论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疎濶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隂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昔者羊叔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世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顔渊孟轲复出而隂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巨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三子知圣人污论
孟子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吾为之説曰污下也宰我子贡有若三子者其智不足以及圣人髙深幽絶之境而徒得其下者焉耳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逺矣子贡曰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有若曰出乎其类抜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之盛也是知夫子之大矣而未知夫子之所以大也宜乎谓其知足以知圣人污而已也圣人之道一也大者见其大小者见其小髙者见其髙下者见其下而圣人不知也苟有形乎吾前者吾以为无不见也而离娄子必将有见吾之所不见焉是非物罪也太山之髙百里有却走而不见者矣有见而不至其趾者矣有至其趾而不至其上者矣而太山未始有变也有髙而已耳有大而已耳见之不逃不见不求见至之不拒不至不求至而三子者至其趾也顔渊从夫子防出而告人曰吾有得于夫子矣宰我子贡有若从夫子防出而告人曰吾有得于夫子矣夫子之道一也而顔渊得之以为顔渊宰我子贡有若得之以为宰我子贡有若夫子不知也夫子之道有髙而又有下犹太山之有趾也髙则难知下则易从难知故夫子之道尊易从故夫子之道行非夫子下之而求行也道固有下者也太山非能有趾而不能无趾也子贡谓夫子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贬焉夫子不悦夫有其大而后能安其大有其小焉则亦不狭乎其小夫子有其大而子贡有其小然则无惑乎子贡之不能安夫夫子之大也
利者义之和论
义者所以宜天下而亦所以拂天下之心苟宜也宜乎其拂天下之心也求宜乎小人邪求宜乎君子邪求宜乎君子也吾未见其不以至正而能也抗至正而行宜乎其拂天下之心也然则义者圣人戕天下之器也伯夷叔齐殉大义以饿于首阳之山天下之人安视其死而不悲也天下而果好义也伯夷叔齐其不以饿死矣虽然非义之罪也徒义之罪也武王以天命诛独夫纣揭大义而行夫何防天下之人而其发粟散财何如此之汲汲也意者虽武王亦不能以徒义加天下也干文言曰利者义之和又曰利物足以和义呜呼尽之矣君子之耻言利亦耻言夫徒利而已圣人聚天下之刚以为义其支派分裂而四出者为直为断为勇为怒于五行为金于五声为商凡天下之言刚者皆义属也是其为道决裂惨杀而难行者也虽然无之则天下将流荡忘反而无以节制之也故君子欲行之必即于利即于利则其为力也易戾于利则其为力也艰利在则义存利亡则义丧故君子乐以趋徒义而小人悦怿以奔利义必也天下无小人而后吾之徒义始行矣呜呼难哉圣人灭人国杀人父刑人子而天下喜乐之有利义也与人以千乘之富而人不奢爵人以九命之贵而人不骄有义利也义利利义相为用而天下运诸掌矣五色必有丹而色和五味必有甘而味和义必有利而义和文言之所云虽以论天徳而易之道本因天以言人事説易者不求之人故吾犹有言也
嘉祐集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嘉祐集巻十
宋 苏洵 撰
上皇帝十事书
嘉祐三年十二月一日眉州布衣臣苏洵谨顿首再拜冒万死上书皇帝阙下臣前月五日防本州録到中书劄子连牒臣以两制议上翰林学士欧阳修奏臣所着权书衡论几防二十二篇乞赐甄録陛下过听召臣试防论舍人院仍令本州发遣臣赴阙臣本田野匹夫名姓不登于州闾今一旦卒然被召实不知其所以自通于朝廷承命悸恐不知所为以陛下躬至圣之资又有羣公卿之贤与天下士大夫之众如臣等辈固宜不少有臣无臣不加损益臣不幸有负薪之疾不能奔走道路以副陛下搜扬之心忧惶负罪无所容处臣本凡才无路自进当少年时亦尝欲侥幸于陛下之科举有司以为不肖輙以摈落盖退而处者十有余年矣今虽欲勉强扶病戮力亦自知其疎拙终不能合有司之意恐重得罪以辱明诏且陛下所为千里而召臣者其意以臣为防有所发明以庶几有补于圣政之万一而臣之所以自结髪读书至扵今兹犬马之齿几已五十而犹未敢废者其意亦欲效尺寸于当时以快平生之志耳今虽未能奔伏阙下以累有司而犹不忍黙黙卒无一言而已也天下之事其深逺切至者臣自惟疎贱未敢遽言而其近而易行浅而易见者谨条为十通以塞明诏其一曰臣闻利之所在天下趋之是故千金之子欲有所为则百家之市无宁居者古之圣人执其大利之权以奔走天下意有所向则天下争先为之今陛下有奔走天下之权而不能用何则古者赏一人而天下劝今陛下増秩拜官动以千计其人皆以为已所自致而不知戮力以报上之恩至扵临事谁当効用此由陛下轻用其爵禄使天下之士积日持久而得之譬如佣力之人计工而受直虽与之千万岂知徳其主哉是以虽有能者亦无所施以为谨守绳墨足以自取髙位官吏繁多溢扵局外使陛下皇皇汲汲求以处之而不暇择其贤不肖以病陛下之民而耗竭大司农之钱谷此议者所欲去而未得也臣窃思之盖今制天下之吏自州县令录幕职而改京官者皆未得其术是以若此纷纷也今虽多其举官而逺其考重其举官之罪此适足以隔贤者而容不肖且天下无事虽庸人皆足以无过一旦改官无所不为彼其举者曰此防吏此防吏朝廷不知其所以为亷与能也幸而未有败事则长为亷与能矣虽重其罪未见有益上下相防请托公行涖官六七考求举主五六人此谁不能者臣愚以为举人者当使明着其迹曰某人亷吏也尝有某事以知其亷某人能吏也尝有某事以知其能虽不必有非常之功而皆有可纪之状其特曰亷防而已者不听如此则夫庸人虽无罪而不足称者不得入其间老扵州县不足甚惜而天下之吏必皆务为可称之功与民兴利除害惟恐不出诸已此古之圣人所以驱天下之人而使争为善也有功而赏有罪而罚其实一也今降官罢任者必奏曰某人有某罪其罪当然然后朝廷举而行之今若不着其所犯之由而特曰此不才贪吏也则朝廷安肯以空言而加之罪今又何独至于改官而听其空言哉是不思之甚也或以为如此则天下之吏务为可称用意过当生事以为巳功渐不可长臣以为不然盖圣人必观天下之势而为之法方天下初定民厌劳役则圣人务为因循之政与之休息及其久安而无变则必有不振之祸是以圣人破其苟且之心而作其怠惰之气汉之元成惟不知此以至于乱今天下少惰矣宜有以激发其心使踊跃于功名以变其俗况乎冗官纷纭如此不知所以节之而又何疑于此乎且陛下与天下之士相期于功名而毋苟得此待之至深也若其宏才大略不乐于小官而无闻焉者使两制得以非常举之此天下亦不过几人而已吏之有过而不得迁者亦使得以功赎如此亦以示陛下之有所推恩而不惟艰之也其二曰臣闻古者之制爵禄必皆孝弟忠信修洁博习闻于乡党而达于朝廷以得之及其后世不然曲艺小数皆可以进然其得之也犹有以取之其弊不若今之甚也今之用人最无谓者其所谓任子乎因其父兄之资以得大官而又任其子弟子将复任其孙孙又任其子是不学而得者尝无穷也夫得之也易则其失之也不甚惜以不学之人而居不甚惜之官其视民如草芥也固宜朝廷自近年始有意于裁节然皆知损之而未得其所损此所谓制其末而不穷其源见其粗而未识其精侥幸之风少衰而犹在也夫圣人之举事不唯曰利而巳必将有以大服天下之心今欲有所去也必使天下知其所以去之之説故虽尽去而无疑何者恃其説明也夫所谓任子者亦犹曰信其父兄而用其子弟云尔彼其父兄固学而得之也学者任人不学者任于人此易晓也今之制苟幸而其官至于可任者举使任之不问其始之何从而得之也且彼任于人不暇又安能任人此犹借资之人而欲从之匄贷不巳难乎臣愚以为父兄之所任而得官者虽至正郎宜皆不听任子弟唯其能自修饰而越録躐次以至于清显者乃听如此则天下之冗官必大衰少而公卿之后皆奋志为学不待父兄之资其任而得官者知后不得复任其子弟亦当勉强不肯终老自弃于庸人此其为益岂特一二而已其三曰臣闻自设官以来皆有考绩之法周室既亡其法废絶自京房建考课之议其后终不能行夫有官必有课有课必有赏罚有官而无课是无官也有课而无赏罚是无课也无官无课而欲求天下之大治臣不识也然更歴千载而终莫之行行之则益以纷乱而终不可考其故何也天下之吏不可以胜考今欲人人而课之必使入于九等之中此宜其颠倒错谬而不若无之为便也臣观自昔行考课者皆不得其术盖天下之官皆有所属之长有功有罪其长皆得以举刺如必人人而课之于朝廷则其长为将安用惟其大吏无所属而莫为之长也则课之所宜加何者其位尊故课一人而其下皆可以整齐其数少故可以尽其能否而不谬今天下所以不大治者守令丞尉贤不肖混淆而莫之辨也夫守令丞尉贤不肖之不辨其咎在职司之不明职司之不明其咎在无所属而莫为之长陛下以无所属之官而寄之以一路其贤不肖当使谁察之古之考绩者皆从司防而至于天子古之司防即今之尚书尚书既废唯御史可以总察中外之官臣愚以为可使朝臣议定职司考课之法而于御史台别立考课之司中丞举其大纲而属官之中选强明者一人以专治其事以举刺多者为上以举刺少者为中以无所举刺者为下因其罢归而奏其治要使朝廷有以为之赏罚其非常之功不可掩之罪又当特有以偿之使职司知有所惩劝则其下守令丞尉不容复有所依违而其所课者又不过数十人足以求得其实此所谓用力少而成功多法无便于此者矣今天下号为太平其实逺方之民穷困巳甚其咎皆在职司臣不敢尽言陛下试加采访乃知臣言之不妄其四曰臣闻古有诸侯臣妾其境内而卿大夫之家亦各有臣陪臣之事其君如其君之事天子此无他其一境之内所以生杀予夺富贵贫贱者皆自我制之此固有以臣妾之也其后诸侯虽废而自汉至唐犹有相君之势何者其署置辟举之权犹足以臣之也是故太守刺史坐于堂上州县之吏拜于堂下虽奔走顿伏其谁曰不然自太祖受命收天下之尊归之京师一命以上皆上所自署而大司农衣食之自宰相至于州县吏虽贵贱相去甚逺而其实皆所与比肩而事主耳是以百余年间天下不知有权臣之威而太守刺史犹用汉唐之制使州县之吏事之如事君之礼皆受天子之爵皆食天子之禄不知其何以臣之也小吏之于大官不忧其有所不从唯恐其从之过耳今天下以贵相髙以贱相谄奈何使州县之吏趋走于太守之庭不啻若仆妾唯唯不给故大吏常恣行不忌其下而小吏不防正以至于曲随谄事助以为虐其能中立而不挠者固已难矣此不足怪其势固使然也夫州县之吏位卑而禄薄去于民最近而易以为奸朝廷所恃以制之者特以厉其廉隅全其节槩而养其气使知有所耻也且必有异材焉后将以为公卿而安可薄哉其尤不可者今以县令従州县之礼夫县令官虽卑其所负一县之责与京朝官知县等耳其吏胥人民习知其官长之拜伏于太守之庭如是之不威也故轻之轻之故易为奸此县令之所以为难也臣愚以为州县之吏事太守可恭逊卑抑不敢抗而巳不至于通名赞拜趋走其下风所以全士大夫之莭且以儆大吏之不法者其五曰臣闻为天下者必有所不可窥是以天下有急不求其素所不用之人使天下不能幸其仓卒而取其禄位唯圣人为能然何则其素所用者缓急足以使也临事而取者亦不足用矣传曰寛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所用非所养所养非所用国家用兵之时购方略设武举使天下屠沽健儿皆能徒手攫取陛下之官而兵休之日虽有超世之才而惜斗升之禄臣恐天下有以窥朝廷也今之任为将帅卒有急难而可使者谁也陛下之老将曩之所谓战胜而善守者今亡矣臣愚以为可复武举而为之新制以革其旧弊且昔之所谓武举者盖疎矣其以弓马得者不过挽强引重市井之粗材而以防试中者亦皆记録章句区区无用之学又其取人太多天下之知兵者不宜如此之众而待之又甚轻其第下者不免于役故其所得皆贪污无行之徒豪杰之士耻不忍就宜因贡士之嵗使两制各得举其所闻有司试其可者而陛下亲策之权略之外便于弓马可以出入崄岨勇而有谋者不过取一二人待以不次之位试以守邉之任文有制科武有武举陛下欲得将相于此乎取之十人之中岂无一二斯亦足以济矣其六曰臣闻法不足以制天下以法而制天下法之所不及天下斯欺之矣且法必有所不及也先王知其有所不及是故存其大略而济之以至诚使天下之所以不吾欺者未必皆吾法之所能禁亦其中有所不忍而巳人君御其大臣不可以用法如其左右大臣而必待法而后能御也则其疎逺小吏当复何以哉以天下之大而无可信之人则国不足以为国矣臣观今两制以上非无贤俊之士然皆奉法供职无过而巳莫肯扵绳墨之外为陛下深思逺虑有所建明何者陛下待之于绳墨之内也臣请得举其一二以言之夫两府与两制宜使日夜交于门以讲论当世之务且以习知其为人临事授任以不失其才今法不可以相往来意将以杜其告谒之私也君臣之道不同人臣惟自防人君惟无防之是以欢欣相接而无间以两府两制为可信邪当无所请属以为不可信邪彼何患无所致其私意安在其相往来邪今两制知举不免用封弥誊録既奏而下御史亲往莅之凛凛如鞫大狱使不知谁人之辞又何其甚也臣愚以为如此之类一切撤去彼稍有知宜不忍负若其犹有所欺也则亦天下之不才无耻者矣陛下赫然震威诛一二人可以使天下奸吏重足而立想闻朝廷之风亦必有倜傥非常之才为陛下用也其七曰臣闻为天下者可以名器授人而不可以名器许人人之不可以一日而知也久矣国家以科举取人四方之来者如市一旦使有司第之此固非真知其才之高下大小也特以为姑收之而已将试之为政而观其悠久则必有大异不然者今进士三人之中释褐之日天下望为卿相不及十年未有不为两制者且彼以其一日之长而擅终身之富贵举而归之如有所负如此则虽天下之美才亦或怠而不修其率意恣行者人亦望风畏之不敢按此何为者也且又有甚不便者先王制其天下尊尊相髙贵贵相承使天下仰视朝廷之尊如太山乔岳非扳援所能及苟非有大功与出羣之才则不可以轻得其髙位是故天下知有所忌而不敢觊觎今五尺童子斐然皆有意于公卿得之则不知愧不得则怨何则彼习知其一旦之可以侥幸而无难也如此则匹夫轻朝廷臣愚以为三人之中苟优与一官足以报其一日之长馆阁台省非举不入彼果不才者也其安以从入为彼果才者也其何患无所举此非独以爱惜名器将以重朝廷耳其八曰臣闻古者敌国相观不观扵其山川之崄士马之众相观于人而已髙山大江必有猛兽怪物时见其威故人不敢防夫不必战胜而后服也使之常有所忌而不敢发使吾常有所恃而无所怯耳今以中国之大使夷狄视之不甚畏敢有烦言以渎乱吾听此其心不有所窥其安防如此之无畏也敌国有事相待以将无事相观以使今之所谓使者亦轻矣曰此人也为此官也则以为此使也今岁以某来岁当以某又来岁当以某如县令署役必均而已矣人之才固有所短而不可强其专对捷给勇敢又非可以学致也今必使强之彼有仓惶失次为夷狄笑而巳古者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利社稷则专之今法令太密使小吏执简记其旁一摇足辄随而书之虽有竒才辩士亦安所効用彼夷狄观之以为罇爼谈燕之间尚不能办军旅之际固宜其无人也如此将何以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哉臣愚以为奉使宜有常人唯其可者而不必均彼其不能者陛下责之以文学政事不必强之扵言语之间以败吾事而亦稍寛其法使得有所施且今世之患以奉使为艰危故必均而后可陛下平世使人而皆得以辞免后有缓急使之出入死地将皆逃邪此臣又非独为出使而言也其九曰臣闻刑之有赦其来逺矣周制八议有可赦之人而无可赦之时自三代之衰始闻有肆赦之令然皆因天下有非常之事凶荒流离之后盗贼垢污之余于是有以沛然洗濯于天下而犹不若今之因郊而赦使天下之凶民可以逆知而侥幸也平时小民畏法不敢趦趄当郊之歳盗贼公行罪人满狱为天下者将何利于此而又糜散帑廪以赏无用冗杂之兵一经大礼费以万亿赋敛之不轻民之不聊生皆此之故也以陛下节用爱民非不欲去此矣顾以为所从来久逺恐一旦去之天下必以为少恩而凶豪无赖之兵或因以为词而生乱此其所以重改也盖事有不可改而遂不改者其忧必深改之则其祸必速惟其不失推恩而有以救天下之弊者臣愚以为先郊之嵗可因事为词特发大号如郊之赦与军士之赐且告之曰吾于天下非有惜乎推恩也惟是凶残之民知吾当赦辄以犯法以贼害吾良民今而后赦不于郊之嵗以为常制天下之人喜乎非郊之嵗而得郊之赏也何暇虑其后其后四五年而行之七八年而行之又従而尽去之天下晏然不知而日以逺矣且此出扵五代之后兵荒之间所以姑息天下而安反侧耳后之人相承而不能去以至于今法令明具四方无虞何畏而不改今不为之计使奸人猾吏养为盗贼而后取租赋以啖骄兵乘之以饥馑鲜不及乱矣当此之时欲为之计其犹有及乎其十曰臣闻古者所以采庶人之议为其疏贱而无嫌也不知爵禄之可爱故其言公不知君威之可畏故其言直今臣幸而未立于陛下之朝无所爱惜顾念于其心者是以天下之事陛下之诸臣所不敢尽言者臣请得以僣言之陛下擢用俊贤思致太平今防年矣事垂立而辄废功未成而旋去陛下知其所由乎陛下知其所由则今之在位者皆足以有立若犹未也虽得贤臣千万天下终不可为何者小人之根未去也陛下遇士大夫有礼凡在位者不敢用防狎戱嫚以求亲媚于陛下而谗言邪谋之所由至于朝廷者天下之人皆以为陛下不疎逺宦官之过陛下特以为耳目玩弄之臣而不知其隂贼险诈为害最大天下之小人无由至于陛下之前故皆道扵宦官珠玉锦绣所以为赂者络绎于道以间闗龃龉贤人之谋陛下縦不听用而大臣常有所顾忌以不得尽其心臣故曰小人之根未去也窃闻之道路陛下将有意乎去而疎之也若如所言则天下之福然臣方以为忧而未敢贺也古之小人有为君子之所抑而反激为天下之祸者臣每痛伤之盖东汉之衰宦官用事阳球为司校尉发愤诛王甫等数人磔其尸于道中常侍曹节过而见之遂奏诛阳球而宦官之用事过于王甫之未诛其后窦武何进又欲去之而反以遇害故汉之衰至扵扫地而不可救夫君子之去小人惟防尽去乃无后患惟陛下思宗庙社稷之重与天下之可畏既去之又去之既疎之又疎之刀锯之余必无忠良纵有区区之小节不过闱闼扫洒之勤无益于事惟能务絶其根使朝廷清明而忠言嘉谟易以入则天下无事矣惟陛下无使为臣之所料而后世以臣为知言不胜大愿曩臣所着二十二篇略言当世之要陛下虽以此召臣然臣观朝廷之意特以其文采词致稍有可嘉而未必其言之可用也天下无事臣每每狂言以迂濶为世笑然臣以为必将有时而不迂濶也贾谊之防不用扵孝文之时而使主父偃之徒得其余论而施之于孝武之世夫施之于孝武之世固不如用之于孝文之时之易也臣虽不及古人惟陛下不以一布衣之言而忽之不胜越次忧国之心效其所见且非陛下召臣臣言无以至于朝廷今老矣恐后无由复言故云云之多至于此也惟陛下寛之臣洵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书
嘉祐集巻十
钦定四库全书
嘉祐集巻十一
宋 苏洵 撰
书六首
上韩枢密书
太尉执事洵著书无他长及言兵事论古今形势至自比贾谊所献权书虽古人已往成败之迹苟深晓其义施之于今无所不可昨因请见求进末议太尉许诺谨撰其説言语朴直非有惊世絶俗之谈甚髙难行之论太尉取其大纲而无责其纎悉盖古者非用兵决胜之为难而养兵不用之可畏今夫水激之山放之海决之为沟塍壅之为沼沚是天下之人能之委江湖注淮泗汇为洪波潴为大湖万世而不溢者自禹之后未之见也夫兵者聚天下不义之徒授之以不仁之器而教之以杀人之事夫惟天下之未安盗贼之未殄然后有以施其不义之心用其不仁之器而试其杀人之事当是之时勇者无余力智者无余谋巧者无余技故其不义之心变而为忠不仁之器加之于不仁而杀人之事施之于当杀及夫天下既平盗贼既殄不义之徒聚而不散勇者有余力则思以为乱智者有余谋则思以为奸巧者有余技则思以为诈于是天下之患杂然出矣葢虎豹终日而不杀则跳踉大叫以发其怒蝮蝎终日而不螫则噬齧草木以致其毒其理固然无足怪者昔者刘项奋臂于草莽之间秦楚无赖子弟千百为辈争起而应者不可胜数转鬭五六年天下厌兵项籍死而髙祖亦已老矣方是时分王诸将改定律今与天下休息而韩信黥布之徒相继而起者七国髙祖死于介胄之间而莫能止也连延及于吕氏之祸讫孝文而后定是何起之易而收之难也刘项之势初若决河顺流而下诚有可喜及其崩渎四出放乎数百里之间拱手而莫能救也呜呼不有圣人何以善其后太祖太宗躬擐甲胄跋履险阻以斩刈四方之蓬蒿用兵数十年谋臣猛将满天下一旦巻甲而休之传四世而天下无变此何术也荆楚九江之地不分于诸将而韩信黥布之徒无以啓其心也虽然天下无变而兵久不用则其不义之心蓄而无所发饱食优游求逞于良民观其平居无事出怨言以邀其上一日有急是非人得千金不可使也往年诏天下缮完城池西川之事洵实亲见凡郡县之富民举而籍其名得钱数百万以为酒食餽饷之费杵声未絶城辄随壊如此者数年而后定卒事官吏相贺卒徒相矜若战胜凯旋而徒赏者比来京师游阡陌间其曹往往偶语无所讳忌闻之土人方春时尤不忍闻葢时五六月矣防京师忧大水锄耰畚筑列于两河之壖县官日费千万传呼劳问之声不絶者数十里犹且睊睊狼顾莫肯效用且夫内之如京师之所闻外之如西川之所亲见天下之势今何如也御将者天子之事也御兵者将之职也天子者养尊而处优树恩而收名与天下为喜乐者也故其道不可以御兵人臣执法而不求情尽心而不求名出死力以捍社稷天下之心系于一人而已不与焉故御兵者人臣之事不可以累天子也今之所患大臣好名而惧谤好名则多树私恩惧谤则执法不坚是以天下之兵豪纵至此而莫之或制也顷者狄公在枢府号为寛厚爱人狎昵士卒得其欢心而太尉适承其后彼狄公者知御外之术而不知治内之道此边将材也古者兵在外爱将军而忘天子在内爱天子而忘将军爱将军所以战爱天子所以守狄公以其御外之心而施诸其内太尉不反其道而何以为治或者以为兵久骄不治一旦绳以法恐因以生乱昔者郭子仪去河南李光弼实代之将至之日张用济斩于辕门三军股栗夫以临淮之捍而代汾阳之长者三军之士竦然如赤子之脱慈母之懐而立乎严师之侧何乱之敢生且夫天子者天下之父母也将相者天下之师也师虽严赤子不以怨其父母将相虽厉天下不以咎其君其势然也天子者可以生人杀人故天下望其生及其杀之也天下曰是天子杀之故天子不可以多杀人臣奉天子之法虽多杀天下无以归怨此先王所以威懐天下之术也伏惟太尉思天下所以长久之道而无幸一时之名尽至公之心而无防三军之多言夫天子推深仁以结其心太尉厉威武以振其堕彼其思天子之深仁则畏而不至于怨思太尉之威武则爱而不至于骄君臣之体顺而畏爱之道立非太尉吾谁望邪不宣洵再拜
上富丞相书
相公阁下往年天子震怒出逐宰相选用旧臣堪付属以天下者使在相府与天下更始而阁下之位实在第三方是之时天下咸喜相庆以为阁下惟不为宰相也故黙黙在此方今困而后起起而复为宰相而又值乎此时也不为而何为且吾君之意待之如此其厚也不为而何以副吾望故咸曰后有下令而异于他日者必吾富公也朝夕而待之跂首而望之望望然而不获见也戚戚然而疑呜呼其弗获闻也必其逺也进而及于京师亦无闻焉不敢以疑犹曰天下之人如此其众也数十年之间如此其变也皆曰贤人焉或曰彼其中则有説也而天下之人则未始见也然而不能无忧葢古之君子爱其人也则忧其无成且尝闻之古之君子相是君也与是人也皆立于朝则使吾皆知其为人皆善者也而后无忧且一人之身而欲擅天下之事虽见信于当世而同列之人一言而疑之则事不可以成今夫政出于他人而不惧事不出于已而不忌是二者惟善人为能然犹欲得其心焉若夫众人政出于他人而惧其害已事不出于已而忌其成功是以有不平之心生夫或居于吾前或立于吾后而皆有不平之心焉则身危故君子之处于其间也不使之不平于我也周公立于明堂以听天下而召公惑何者天下固惑乎大者也召公犹未能信乎吾之此心也周公定天下诛管蔡告召公以其志以安其身以及于成王故凡安其身者以安乎周也召公之于周公管蔡之于周公是二者亦皆有不平之心焉以为周之天下公将遂取之也周公诛其不平而不可告语者告其可以告语者而和其不平之心然则非其必不可以告语者则君子未始不欲和其心天下之人从仕而至于卿大夫宰相集处其上相之所为何虑而不成不能忍其区区之小忠以成其不平之衅则害其大事是以君子忍其小忠以容其小过而杜其不平之心然后当大事而听命焉且吾之小忠不足以易吾之大事也故宁小容焉使无芥蔕于其间古之君子与贤者竝居而同乐故其责之也详不幸而与不肖者偶不图其大而治其细则阔逺于事情而无益于当世故天下无事而后可与争此不然则否昔者诸吕用事陈平忧惧计无所出陆贾入见説之使交欢周勃陈平用其防卒得绛侯北军之助以灭诸吕夫绛侯木强之人也非陈平致之而谁也故贤人者致其不贤者非夫不贤者之能致贤者也曩者陛下即位之初寇莱公为相惟其侧有小人不能诛又不能与之无忿故终以斥去及范文正公在相府又欲以嵗月尽治天下事失于急与不忍小忿故羣小人亦急逐之一去遂不复用以殁其身伏惟阁下以不世出之才立于天子之下百官之上此其深谋逺虑必有所处而天下之人犹未获见洵西蜀之人也窃有志于今世愿一见于堂上伏惟阁下深思之无忽
上文丞相书
昭文相公执事天下之事制之在始始不可制制之在末是以君子慎始而无后忧救之于其末而其始不为无谋失诸其始而邀诸其终而天下无遗事是故古者之制其始也有百年之前而为之者也盖周公营乎东周数百年而待乎平王之东迁也然及其收天下之士而责其贤不肖之分则未尝于其始焉而制其极盖尝举之于诸侯考之于太学引之于射宫而试之以弓矢如此其备矣然而管叔蔡叔文王之子而武王周公之弟也生而与之居处习知其性之所好恶与夫居之于太学而习之于射宫者宜愈详矣然其不肖之实卒不见于此时及其出为诸侯监国临大事而不克自定然后败露以见其不肖之才且夫张弓而射之一不失容此不肖者或能焉而圣人岂以为此足以尽人之才盖将为此名以收天下之士而后观其临事而黜其不肖故曰始不可制制之在末于此有人求金于沙敛而扬之惟其扬之也精是以责金于扬而敛则无择焉不然金与沙砾皆不录而已矣故欲求尽天下之贤俊莫若略其始欲求责实于天下之官莫若精其终今者天下之官自相府而至于一县之丞尉其为数实不可胜计然而大数已定余吏滥于官籍大臣建议减任子削进士以求便天下窃观古者之制略于始而精于终使贤者易进而不肖者易犯夫易犯故易退易进故贤者众众贤进而不肖者易退夫何患官冗今也艰之于其始窃恐夫贤者之难进与夫不肖者之无以异也方今进退天下士大夫之权内则御史外则转运而士大夫之间洁然而无过可任以为吏者其实无几且相公何不以意推之往年呉中复在犍为一月而发二吏中复去职而吏之以罪免者旷嵗无有也虽然此特洵之所见耳天下之大则又可知矣国家法令甚严洵从蜀来见凡吏商者皆不征非追胥调发皆得役天子之夫是以知天下之吏犯法者甚众从其犯而黜之十年之后将分职之不给此其权在御史转运而御史转运之权实在相公顾甚易为也今四方之士防于京师口语借借莫不为此然皆莫肯一言于其上诚以为近于私我也洵西蜀之人方不见用于当世幸又不复以科举为意是以肆言于其间而可以无嫌伏惟相公慨然有忧天下之心征伐四国以安天子毅然立朝以威制天下名著功遂文武竝济此其享功业之重而居富贵之极于其平生之所望无复慊然者惟其获天下之多士而与之皆乐乎此可以复动其志故遂以此告其左右惟相公亮之
上田枢密书
天之所以与我者夫岂偶然哉尧不得以与丹朱舜不得以与商均而瞽叟不得夺诸舜发于其心出于其言见于其事确乎其不可易也圣人不得以与人父不得夺诸其子于此见天之所以与我者不偶然也夫其所以与我者必有以用我也我知之不得行之不以告人天固用之我实置之其名曰弃天自卑以求幸其言自小以求用其道天之所以与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其名曰防天弃天我之罪也亵天亦我之罪也不弃不亵而人不我用不我用之罪也其名曰逆天然则弃天防天者其责在我逆天者其责在人在我者吾将尽吾力之所能为者以塞夫天之所以与我之意而求免乎天下后世之讥在人者吾何知焉吾求免夫一身之责之不暇而为人忧乎哉孔子孟轲之不遇老于道涂而不倦不愠不怍不沮者夫固知夫责之所在也衞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之不足相与以有为也我亦知之矣抑将尽吾心焉耳吾心之不尽吾恐天下后世无以责夫衞灵鲁哀齐宣梁惠之徒而彼亦将有以辞其责也然则孔子孟轲之目将不瞑于地下矣夫圣人贤人之用心也固如此如此而生如此而死如此而贫贱如此而富贵升而为天沉而为渊流而为川止而为山彼不预吾事吾事毕矣窃怪夫后之贤者之不能自处其身也饥寒穷困之不胜而号于人呜呼使其诚死于饥寒穷困邪则天下后世之责将必有在彼其身之责不自任以为忧而我取而加之吾身不已过乎今洵之不肖何敢以自列于圣贤然其心亦有所不甚自轻者何则天下之学者孰不欲一蹴而造圣人之域然及其不成也求一言之几乎道而不可得也千金之子可以贫人可以富人非天之所与虽以贫人富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天子之宰相可以生人可以杀人非天之所与虽以生人杀人之权求一言之几乎道不可得也今洵用力于圣人贤人之术亦已久矣其言语其文章虽不识其果可以有用于今而传于后与否独怪其得之之不劳方其致思于心也若或起之得之心而书之纸也若或相之夫岂无一言之几乎道千金之子天子之宰相求而不得者一旦在已故其心得以自负或者天其亦有以与我也曩者见执事于益州当时之文浅狭可笑饥寒穷困乱其心而声律记问又从而破坏其体不足观也已数年来退居山野自分永弃与世俗日疎阔得以大肆其力于文章诗人之优柔骚人之精深孟韩之温淳迁固之雄刚孙呉之简切投之所向无不如意常以为董生得圣人之经其失也流而为迂鼂错得圣人之权其失也流而为诈有二子之才而不流者其惟贾生乎惜乎今之世愚未见其人也作防二道曰审势审敌作书十篇曰权书洵有山田一顷非凶嵗可以无饥力耕而节用亦足以自老不肖之身不足惜而天之所与者不忍弃且不敢亵也执事之名满天下天下之士用与不用在执事故敢以所谓策二道权书十篇者为献平生之文逺不可多致有洪范论史论七篇近以献内翰欧阳公度执事与之朝夕相从而议天下之事则斯文也其亦庶乎得陈于前矣若夫其言之可用与其身之可贵与否者执事事也执事责也于洵何有哉
上余青州书
洵闻之楚人髙令尹子文之行曰三以为令尹而不喜三夺其令尹而不怒其为令尹也楚人为之喜而其去令尹也楚人为之怒已不期为令尹而令尹自至夫令尹子文岂独恶夫富贵哉知其不可以求得而安其自得是以喜怒不及其心而人为之嚣嚣嗟夫岂亦不足以见已大而人小邪脱然为弃于人而不知弃之为悲纷然为取于人而不知取之为乐人自为弃我取我而吾之所以为我者如一则亦不足以髙视天下而窃笑矣哉昔者明公之初自夺于南海之滨而为天下之名卿当其盛时激昻慷慨论得失定可否左摩西羌右揣契丹奉使千里弹压强悍不屈之人其辩如决河流而东注诸海名声四溢于中原而滂薄于遐逺之国可谓至盛矣及至中废而为海滨之匹夫盖其间十有余年明公无求于人而人亦无求于明公者其后适防南蛮纵横放肆充斥万里而莫之或救明公乃起于民伍之中折尺棰而笞之不旋踵而南方乂安夫明公岂有求而为之哉适防事变以成大功功成而爵禄至明公之于进退之事盖亦绰绰乎有余裕矣悲夫世俗之人纷纷于富贵之间而不知自止达者安于逸乐而习为髙岸之节顾视四海饥寒穷困之士莫不颦蹙呕哕而不乐穷者藜藿不饱布褐不暖习为贫贱之所摧折仰望贵人之辉光则为之颠倒而失措此二人者皆不可与语于轻富贵而安贫贱何者彼不知贫富贵贱之正味也夫惟天下之习于富贵之荣而忸于贫贱之辱者而后可与语此今夫天下之所以奔走于富贵者我知之矣而不敢以告人也富贵之极止于天子之相而天子之相果谁为之名耶岂天为之名邪其无乃亦人之自名邪夫天下之官上自三公至于卿大夫而下至于士此四人者皆人之所自为也而人亦自贵之天下以为此四者絶羣离类特立于天下而不可几近则不亦大惑矣哉盖亦反其本而思之夫此四名者其初盖出于天下之人出其私意以自相号呼者而已矣夫此四名者果出于人之私意所以自相号呼也则夫世之所谓贤人君子者亦何以异此有才者为贤人而有徳者为君子此二名者夫岂轻也哉而今世之士得为君子者一为世之所弃则以为不若一命士之贵而况以与三公争哉且夫明公昔者之伏于南海与夫今者之为东诸侯也君子岂有间于其间而明公亦岂有以自轻而自重哉洵以为明公之习于富贵之荣而狃于贫贱之辱其尝之也盖以多矣是以极言至此而无所迂曲洵西蜀之匹夫尝有志于当世因循不遇遂至于老然其尝所欲见者天下之士盖有五六人五六人者已略见矣而独明公之未尝见每以为恨今明公来朝而洵适在此是以不得不见伏惟加察幸甚
嘉祐集巻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嘉祐集巻十二
宋 苏洵 撰
书九首
上欧阳内翰第一书
内翰执事洵布衣穷居尝窃有叹以为天下之人不能皆贤不能皆不肖故贤人君子之处于世合必离离必合往者天子方有意于治而范公在相府富公为枢密副使执事与余公蔡公为谏官尹公驰骋上下用力于兵革之地方是之时天下之人毛髪丝粟之才纷纷然而起合而为一而洵也自度其愚鲁无用之身不足以自奋于其间退而养其心幸其道之将成而可以复见于当世之贤人君子不幸道未成而范公西富公北执事与余公蔡公分散四出而尹公亦失势奔走于小官洵时在京师亲见其事忽忽仰天叹息以为斯人之去而道虽成不复足以为荣也既复自思念徃者众君子之进于朝其始也必有善人焉推之今也亦必有小人焉间之今之世无复有善人也则已矣如其不然也吾何忧焉姑养其心使其道大有成而待之何伤退而处十年虽未敢自谓其道有成矣然浩浩乎其胸中若与曩者异而余公适亦有成功于南方执事与蔡公复相继登于朝富公复自外入为宰相其势将复合为一喜且自贺以为道既已粗成而果将有以发之也既又反而思其向之所慕望爱悦之而不得见之者葢有六人今将往见之矣而六人者已有范公尹公二人亡焉则又为之澘然出涕以悲呜呼二人者不可复见矣而所恃以慰此心者犹有四人也则又以自解思其止于四人也则又汲汲欲一识其面以发其心之所欲言而富公又为天子之宰相逺方寒士未可遽以言通于其前余公蔡公逺者又在万里外独执事在朝廷间而其位差不甚贵可以叫呼扳援而闻之以言而饥寒衰老之病又痼而留之使不克自至于执事之庭夫以慕望爱悦其人之心十年而不得见而其人巳死如范公尹公二人者则四人之中非其势不可遽以言通者何可以不能自往而遽已也执事之文章天下之人莫不知之然窃自以为洵之知之特深愈于天下之人何者孟子之文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絶之言而其锋不可犯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自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疎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此三者皆断然自为一家之文也惟李翺之文其味黯然而长其光油然而幽俯仰揖让有执事之态陆贽之文遣言措意切近的当有执事之实而执事之才又自有过人者盖执事之文非孟子韩子之文而欧阳子之文也夫乐道人之善而不为谄者以其人诚足以当之也彼不知者则以为誉人以求其悦己也夫誉人以求其悦己洵亦不为也而其所以道执事光明盛大之徳而不自知止者亦欲执事之知其知我也虽然执事之名满于天下虽不见其文而固已知有欧阳子矣而洵也不幸堕在草野泥涂之中而其知道之心又近而粗成而欲徒手奉咫尺之书自托于执事将使执事何从而知之何从而信之哉洵少年不学生二十五年始知读书从士君子游年既已晚而又不遂刻意厉行以古人自期而视与已同列者皆不胜已则遂以为可矣其后困益甚然每取古人之文而读之始觉其出言用意与已大别时复内顾自思其才则又似夫不遂止于是而巳者由是尽烧曩时所为文数百篇取论语孟子韩子及其他圣人贤人之文而兀然端坐终日以读之者七八年矣方其始也入其中而惶然博观于其外而骇然以惊及其久也读之益精而其胸中豁然以明若人之言固当然者然犹未敢自出其言也时既久胸中之言日益多不能自制试出而书之已而再三读之浑浑乎觉其来之易矣然犹未敢以为是也近所为洪范论史论凡七篇执事观其如何嘻区区而自言不知者又将以为自誉以求人之知已也惟执事思其十年之心如是之不偶然也而察之
上欧阳内翰第二书
内翰谏议执事士之能以其姓名闻乎天下后世者夫岂偶然哉以今观之乃可以见生而同乡学而同道以某问某葢有曰吾不闻者焉而况乎天下之广后世之逺虽欲髣髴岂易得哉古之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愚未尝敢忽也今夫羣羣焉而生逐逐焉而死者更千万人不称不书也彼之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皆有以过乎千万人者也自孔子没百有余年而孟子生孟子之后数十年而至荀卿子荀卿子后乃稍阔逺二百余年而扬雄称于世扬雄之死不得其继千有余年而后属之韩愈氏韩愈氏没三百年矣不知天下之将谁与也且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者皆不可忽则其多称而屡书者其为人宜尤可贵重奈何数千年之间四人而无加此其人宜何如也天下病无斯人天下而有斯人也宜何以待之洵一穷布衣于今世最为无用思以一能称以一善书而不可得者也况夫四子者之文章诚不敢冀其万一顷者张益州见其文以为似司马子长洵不悦辞焉夫以布衣而王公大人称其文似司马迁不悦而辞无乃为不近人情诚恐天下之人不信且惧张公之不能副其言重为世俗笑耳若执事天下所就而折衷者也不知其不肖称之曰子之六经论荀卿子之文也平生为文求于千万人中使其姓名髣髴于后世而不可得今也一旦而待齿于四人者之中天下乌有是哉意者其失于斯言也执事于文称师鲁于诗称子美圣俞未闻其有此言也意者其戏也惟其愚而不顾日书其所为文惟执事之求而致之既而屡请而屡辞焉曰吾未暇读也退而处不敢复见甚慙于朋友曰信矣其戏虽然天下不知其为戏将有以议执事洵亦且得罪执事怜其平生之心苟以为可教亦足以慰其衰老唯无曰荀卿云者幸甚
与欧阳内翰第三书
洵啓昨出京仓惶遂不得一别去后数日始知悔恨盖一时间变出不意遂扰乱如此怏怅怏怅不审日来尊履何似二子轼辙竟不免丁忧今已到家月余幸且存活洵道途奔波老病侵陵成一翁矣自思平生羁蹇不遇年近五十始识阁下倾葢晤语便若平生非徒欲援之于贫贱之中乃与切磨议论共为不朽之计而事未及成辄闻此变孟轲有云行或使之止或尼之岂信然邪洵离家时无壮子弟守舍归来屋庐倒坏篱落破漏如逃亡人家今且谢絶过从杜门不出亦稍稍取旧书读之时有所怀辄欲就阁下评议忽惊相去已四千里思欲跂首望见君子之门庭不可得也所示范公碑文议及申公事节最为深厚近试以语人果无有晓者毎念及此郁郁不乐阁下虽贤俊满门足以啸歌俯仰终日不闷然至于不言而心相谕者阁下于谁取之自蜀至秦山行一月自秦至京师又沙行数千里非有名利之所驱与凡事之不得巳者孰为来哉洵老矣恐不能复东阁下当时赐音问以慰孤耿病中无聊深愧疎略惟千万珍重
上欧阳内翰第四书
洵啓夏热伏惟提举内翰尊万福向为京兆尹天下谓公当由此得政其后闻有此授或以为拂世戾俗过在于不肯卤莽然此岂足为公损益哉洵久不奉书非敢有懈以为用公之奏而得召恐有私谢之嫌今者洵既不行而朝廷又欲必致之恐听者不察以为匹夫而要君命苟以为髙而求名亦且得罪于门下是故略陈其一二以晓左右闻之孟轲曰仕不为贫而有时乎为贫洵之所为欲仕者为贫乎实未至于饥寒而不择以为行道乎道固不在我且朝廷将何以待之今人之所谓富贵髙显而近于君可以行道者莫若两制然犹以为不得为宰相有所牵制于其上而不得行其志为宰相者又以为时不可为而我将有所待若洵又可以行道责之邪始公进其文自丙申之秋至戊戌之冬凡七百余日而得召朝廷之事其节目期限如此之繁且久也使洵今日治行数月而至京师旅食于都市以待命而数月间得试于所谓舍人院者然后使诸公专考其文亦一二年幸而以为不谬可以及等而奏之从中下相府相与拟议又须年载间而后可以庶几有望于一官如此洵固以老而不能为矣人皆曰求仕将以行道若此者果足以行道乎既不足以行道而又不至于为贫是二者皆无名焉是故其来迟迟而未甚乐也王命且再下洵若固辞必将以为沽名而有所希望今嵗之秋轼辙已服阕亦不可不与之俱东恐内翰怪其久而不来是以略陈其意拜见尚逺唯千万为国自重
上欧阳内翰第五书
内翰侍郎执事洵以无用之才久为天下之弃民行年五十未尝见役于世执事独以为可收而论之于天子再召之试而洵亦再辞独执亊之意叮宁而不肯已朝廷虽知其不肖不足以辱士大夫之列而重违执亊之意譬之巫医卜祝特捐一官以乞之自顾无分毫之功有益于世而王命至门不知辞譲不畏简书朋友之讥而苟以为荣此所以深愧于执事久而不至于门也然君子之相从本非以求利盖亦乐乎天下之不知其心而或者之深知之也执事之于洵未识其面也见其文而知其心旣见也闻其言而信其平生洵不以身之进退出处之间有谒于执事而执事亦不以称誉荐防之故有徳于洵再召而辞也执事不以为矫而知其耻于自求一命而受也执事不以为贪而知其不欲为异其去不追而其来不拒其大不荣而其小不辱此洵之所以自信于心者而执事举知之故凡区区而至门者为是谢也礼曰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餽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违而君薨弗为服也古之君子重以其身臣人者盖为是也哉子思孟轲之徒至于是国国君使人餽之其词曰寡君使某有献于从者布衣之尊而至于此惟不食其禄也今洵已有名于吏部执事其将以道取之邪则洵也犹得以宾客见不然其将与奔走之吏同趋于下风此洵所以深自怜也唯所裁择
上王长安书
判府左丞阁下天下无事天子甚尊公卿甚贵士甚贱从士而逆数之至于天子其积也甚厚其为变也甚难是故天子之尊至于不可指而士之卑至于可杀呜呼见其安而不见其危如此而已矣衞懿公之死非其无人也以鹤辞而不与战也方其未败也天下之士望为其鹤而不可得也及其败也思以千乘之国与匹夫共之而不可得也人知其卒之至于如此则天子之尊可以栗栗于上而士之卑可以肆志于下又焉敢以势言哉故夫士之贵贱其势在天子天子之存亡其权在士世衰道丧天下之士学之不明持之不坚于是始以天子存亡之权下而就一匹夫贵贱之势甚矣夫天下之惑也持千金之璧以易一瓦缶几何其不举而弃诸沟也古之君子其道相为徒其徒相为用故一夫不用乎此则天下之士相率而去之使夫上之人有失天下士之忧而后有失一士之惧今之君子幸其徒之不用以苟容其身故其始也轻用之而其终也亦轻去之呜呼其亦何便于此也当今之世非有贤公卿不能振其前非有贤士不能奋其后洵从蜀来明日将至长安见明公而东伏惟读其书而察其心以轻重其礼幸甚幸甚
上张侍郎第一书
侍郎执事明公之知洵洵知之明公知之他人亦知之洵之所以获知于明公明公之所以知洵者虽暴之天下皆可以无愧今也将有所私告于执事今将以屑屑之私坏败其至公之节欲忍而不言而不能欲言而不果勃然交于胸中心不宁而顔忸怩者累月而后决窃见古之君子知其人也忧其人以至于其父母昆弟妻子以至于其亲族朋友忧之固其责也虽然自我求之则君子讥焉知之而不忧不忧而求人忧则君子交讥之洵之意以为宁在我而无宁在明公故用此决其意而发其言以私告于下执事明公试一听之洵有二子轼辙龆龀授经不知他习进趋拜跪仪状甚野而独于文字中有可观者始学声律既成以为不足尽力于其间读孟韩文一见以为可作引笔书纸日数千言坌然溢出若有所相年少狂勇未尝更变以为天子之爵禄可以攫取闻京师多贤士大夫欲往从之游因以举进士洵今年几五十以嬾钝废于世誓将絶进取之意惟此二子不忍使之复为湮沦弃置之人今年三月将与之如京师一门之中行者三人而居者尚十数口为行者计则害居者为居者计则不能行恓恓焉无所告诉夫以负贩之夫左提妻右挈子奋身而往尚不可御有明公以为主公焉往而不济今也望数千里之外茫然如梯天而航海蓄缩而不进洵亦羞见朋友明公居齐桓晋文之位惟其不知洵惟其知而不忧则又何説不然何求而不克轻之于鸿毛重之于泰山髙之于九天逺之于万里明公一言天下谁议将使轼辙求进于下风明公引而察之有一不如所言愿赐诛絶以惩欺罔之罪
上张侍郎第二书
省主侍郎执事洵始至京师时平生亲旧往往在此不见者葢十年矣惜其老而无成问所以来者既而皆曰子欲有求无事他人须张益州来乃济且云公不惜数千里走表为子求官苟归立便殿上与天子相唯诺顾不肯邪退自思公之所与我者葢不为浅所不可知者唯其力不足而势不便不然公与我无爱也闻之古人日中必熭操刀必割当此时也天子虚席而待公其言宜无不听用洵也与公有如此之旧适在京师且未甚老而犹足以有为也此时而无成亦足以见他人之无足求而他日之无及也已昨闻车马至此有日西出百余里迎见雪后苦风晨至郑州辱黒面烈僮仆无人色从逆旅主人得束薪緼火良久乃能以见出郑州十里许有导骑从东来惊愕下马立道周云宋端明且至从者数百人足声如雷已过乃敢上马徐去私自伤至此伏惟明公所谓洁防而有文可以比汉之司马子长者盖穷困如此岂不为之动心而待其多言邪
上韩舍人书
舍人执事方今天下虽号无事而政化未清狱讼未衰息赋敛日重府库空竭而大者又有二敌之不臣天子震怒大臣忧恐自两制以上宜皆苦心焦思日夜思念求所以解吾君之忧者洵自惟闲人于国家无丝毫之责得以优游终嵗咏歌先王之道以自乐时或作为文章亦不求人知以为天下方事事而王公大人岂暇见我哉是以逾年在京师而其平生所愿见如君侯者未尝一至其门有来告洵以所欲见之之意洵不敢不见然不至君侯见之而何也天子求治如此之急君侯为两制大臣岂欲见一闲布衣与之论闲事邪此洵所以不敢遽见也自闲居十年人事荒废渐不喜承迎将逢拜伏拳跽王公大人苟能无以此求之使得从容坐隅时出其所学或亦有足观者今君侯辱先求之此其必有所异乎世俗者矣孟子曰段干木逾垣而避之泄柳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呜呼吾岂斯人之徒欤欲见我而见之不欲见而徐去之何伤况如君侯平生所愿见者又何辞焉不宣洵再拜
嘉祐集巻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嘉祐集巻十三
宋 苏洵 撰
书八首
上韩丞相书
洵年老无聊家产破壊欲从相公乞一官职非敢望如朝廷所以待贤俊使之志得道行者但差胜于今粗可以养生遗老者耳去嵗防朝廷授洵试校书郎亦非敢少之也使朝廷过听而洵侥幸不过得一京官终不能如汉唐之际所以待处士者则京官之与试衔又何足分多少于其间而必为彼不为此邪然其所以区区无厌复有求于相公者实以家贫无赀得六七千钱诚不足以赡养又况忍穷耐老望而未可得邪凡人为官稍可以纾意快志者至京朝官始有其髣髴耳自此以下者皆劳觔苦骨摧折精神为人所役使去仆无几也然天下之士所以求之如不及得之而喜者彼诚少年将有所忍于此以待至于纾意快志者也若洵者计其年岂足以有待邪今且守选数年然后得窥尚书省门又待阙嵗余而到任幸而得免于负犯废放又守选又待阙如此十四五年谨守以满七八考又幸而有举主五六人然后敢望于改官当此之时洵葢七十矣譬如豫章橘柚非老人所种也洵久为布衣无官长拘辖自觉筋骨疎强不堪为州县趋走拜伏小吏相公若别除一官而幸与之愿得尽力就使无补亦必不至于恣睢漫漶以伤害王民也今朝廷糊名以取人保任以得官苟应格者虽屠沽不得不与何者虽欲爱惜而无由也今洵幸为诸公所知似不甚浅而相公尤为有意至于一官则反覆迟疑不决者累嵗嗟夫岂天下之官以洵故冗邪洵少时自处不甚卑以为遇时得位当不卤莽及长知取士之难遂絶意于功名而自托于学术实亦有得而足恃自去嵗以来始复读易作易传百余篇此书若成则自有易以来未始有也今也亦不甚恋恋于一官如必无可推致之理亦幸明告之无使其首鼠不决欲去而迟迟也世人施恩则望报苟有以相博则叩之也易今洵已潦倒有二子又皆抗拙如洵相公岂能施此不报之恩邪相公往时为洵言欲为欧阳公言子者数矣而见辄忘之以为怪洵诚惧其或有意欲收之也而复忘之故忍耻而一言不宣洵再拜
上韩昭文论山陵书
四月二十三日将仕郎守霸州文安县主簿礼院编纂苏洵惶恐再拜上书昭文相公执事洵本布衣书生才无所长相公不察而辱收之使与百执事之末平居思所以仰报盛徳而不获其所今者先帝新弃万国天子始亲政事当海内倾耳侧目之秋而相公实为社稷柱石莫先之臣有百世不磨之功伏惟相公将何以处之古者天子即位天下之政必有所不及安席而先行之者盖汉昭即位休息百役与天下更始故其为天子曽未逾月而恩泽下布于海内窃惟当今之事天下之所谓最急而天子之所宜先行者辄敢以告于左右窃见先帝以俭徳临天下在位四十余年而宫室游观无所增加帏簿器皿陋而不易天下称颂以为文景之所不若今一旦奄弃臣下而有司乃欲以末世送无益之费侵削先帝休息长养之民掇取厚之名而遗之以累其盛明故洵以为当今之议莫若薄窃闻顷者癸酉赦书既出郡县无以赏兵例皆贷钱于民民之有钱者皆莫肯自输于是有威之以刀劒驱之以笞棰为国结怨仅而得之者小民无知不知与国同忧方且狼顾而不宁而山陵一切配率之科又以复下计今不过秋冬之间海内必将骚然有不自聊赖之人窃惟先帝平昔之所以爱惜百姓者如此其深而其所以检身节俭者如此其至也推其平生之心而计其既没之意则其不欲以山陵重困天下亦已明矣而臣下乃独为此过当逾礼之费以拂戾其平生之意窃所不取也且使今府库之中财用有余一物不取于民尽公力而为之以称遂臣子不忍之心犹且获讥于圣人况夫空虚无有一金以上非取于民则不获而冒行不顾以狥近世失中之礼亦已惑矣然议者必将以为古者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以天下之大而不足于先帝之于人情有所不顺洵亦以为不然使今俭而用墨子之説则是过也不废先王之礼而去近世无益之费是不过矣子思曰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古之人所由以尽其诚信者不敢有略也而外是者则略之昔者华元厚其君君子以为不臣汉文于霸陵木不改列藏无金玉天下以为圣明而后世安于太山故曰莫若建薄之议上以遂先帝恭俭之诚下以纾百姓目前之患内以解华元不臣之讥而万世之后以固山陵不拔之安洵窃观古者厚之由未有非其时君之不达欲以金玉厚其亲于地下而其臣下不能禁止僶俛而从之者未有如今日之事太后至明天子至圣而有司信近世之礼而遂为之者是可深惜也且夫相公既已立不世之功矣而何爱一时之劳而无所建明洵恐世之清议将有任其责者如曰诏敕已行制度已定虽知不便而不可复改则此又过矣葢唐太宗之髙祖也欲为九丈之坟而用汉氏长陵之制百事务从丰厚及羣臣建议以为不可于是改从光武之陵髙不过六丈而每事俭约夫君子之为政与其坐视百姓之艰难而重改令之非孰若改令以救百姓之急不胜区区之心敢辄以告惟恕其狂易之诛幸甚幸甚不宣洵惶恐再拜
与梅圣俞书
圣俞足下暌间忽复嵗晚昨九月中尝发书计已达左右洵闲居经嵗益知无事之乐旧病渐复散去独恨沦废山林不得圣俞永叔相与谈笑深以嗟惋自离京师行已二年不意朝廷尚未见遗以其不肖之文犹有可采者前月承本州发遣赴阙就试圣俞自思仆岂欲试者惟其平生不能区区附合有司之尺度是以至此穷困今乃以五十衰病之身奔走万里以就试不亦为山林之士所轻笑哉自思少年尝举茂才中夜起坐裹饭携饼待晓东华门外逐队而入屈膝就席俯首据案其后每思至此即为寒心今齿日益老尚安能使达官贵人复防其文墨以穷其所不知邪且以永叔之言与夫三书之所云皆世之所见今千里召仆而试之葢其心尚有所未信此尤不可苟进以求其荣利也昨适有病遂以此辞然恐无以答朝廷之恩因为上皇帝书一通以进葢以自解其不至之罪而已不知圣俞当见之否冬寒千万加爱
答雷太简书
太简足下前月辱书承谕朝廷将有召命且教以东行应诏旋属郡有符亦以此见遣承命自笑恐不足以当遂以病辞不果行计太简亦已知之仆已老矣固非求仕者亦非固求不仕者自以闲居田野之中鱼稻蔬笋之资足以养生自乐俯仰世俗之间窃观当世之太平其文章议论亦可以自足于一世何苦乃以衰病之身委曲以就有司之权衡以自取轻笑哉然此可为太简道不可与流俗人言也向者权书衡论几防皆仆闲居之所为其间虽多言今世之事亦不自求出之于世乃欧阳永叔以为可进而进之苟朝廷以为其言之可信则何所事试苟不信其平居之所云而其一日仓卒之言又何足信邪恐复不信秖以为笑久居闲处终嵗幸无事昨为州郡所发遣徒益不乐尔杨旻至今未归未得所恵书嵗晚京师寒甚惟多爱
与杨节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