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类稿 - 第 23 页/共 70 页
凡巩之学,盖将以学乎为身,以至于可以为人也,方愚且懒,且不专以久之病也,惟阁下之仁,岂欲怠且蔽之也?其欲使知阁下之贵而长,其业之富而成,而犹不止如是,能下于后辈如是,是所以教之也。孟子曰:吾不屑其教诲,是亦教诲之而已矣。敢不拜赐也?盛编尚且借观,而先以此谢,惶恐惶恐。不宣。巩再拜。
【答袁陟书】
巩顿首世弼足下:辱书说介甫事,或有以为矫者,而叹自信独立之难,因以教巩,以谓不仕未为非得计者。非足下爱我之深,处我之重,不至于此。虽亲戚之于我,未有过此者。然介甫者,彼其心固有所自得,世以为矫不矫,彼必不顾之,不足论也。
至于仕进之说,则以巩所考于书,常谓古之仕者,皆道德明备,己有余力,而可以治人,非苟以治人而不足于己。故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然世不讲此久矣。故当孔子之时,独颜子者未尝仕,而孔子称之曰“好学”。其余弟子见于书者,独开之言如此。若巩之愚,固己不足者,方自勉于学,岂可以言仕不仕邪?就使异日有可仕之道,而仕不仕固自有时。古之君子,法度备于身,而有仕不仕者是也,岂为呶呶者邪?
然巩不敢便自许不应举者,巩贫不得已也。亦不敢与古之所谓为贫者比,何则?彼固所谓道德明备而不遇于世者,非若巩之鄙,遽舍其学而欲谋食也,此其心愧于古人。然巩之家苟能自足,便可以处而一意于学。巩非好进而不知止者,此其心固无愧于古人。辱足下爱之深,处之重,不敢不报答。所示诗序及答杨生书,甚善甚善。不宣。巩顿首。
【谢曹秀才书】
巩顿首曹君茂才足下:嗟乎!世之好恶不同也。始足下试于有司,巩为封弥官,得足下与方造、孟起之辞而读之,以谓宜在高选。及来取号,而三人者皆无姓名,于是怃然自悔许与之妄。既而推之,特世之好恶不同耳。巩之许与,岂果为妄哉!今得足下之书,不以解名失得置于心,而汲汲以相从讲学为事,其博观于书而见于文字者,又过于巩向时之所与,甚盛。足下家居无事,可以优游以进其业,自力而不已,则其进孰能御哉?世之好恶不同,足下固已能不置于心。顾巩适自被召,不得与足下久相从学,此情之所也。用此为谢。不宣。
【谢吴秀才书】
巩启:承足下不以大热之酷为可畏,畏途之阻为可惮,徒步之劳为可病,候问之勤为可讳,三及吾门,见投以书及所业五编。发而观之,足下之学多矣,见于文辞者亦多矣。其说往往有非乡闾新学所能至者,使能充其言,其得岂少哉?况其进之未已邪。顾不自足,忘前之患,而有求于鄙暗,推足下此志,其进岂可量哉?仆之所可告于足下者,无易于自勉也。薄遽不宣。
【与王深父书】
巩再拜:与深父别四年矣,向往之心,固不可以书道。而比得深父书,辄反复累纸示谕,相存之勤,相语之深,无不尽者。读之累日,不能释手,故亦欲委曲自叙己意以报。而怠惰因循,经涉岁月,遂使其意欲周而反略,其好欲密而反疏,以迄于今。顾深父所相与者,诚不在于书之疏数。然向往之心,非书则无以自解,而乖谬若此,不能不然也。不审幸见察否?
比得介甫书,知数到京师,比已还亳,即日不审动止如何?计太夫人在颍,子直代归,与诸令弟应举,皆在京师,各万福。巩此侍亲幸无恙。宣和日得书,四弟应举,今亦在京师。去年第二妹嫁王补之者,不幸疾不起。以二女甥之失其所依,而补之欲继旧好,遂以第七妹归之,此月初亦已成姻。巩质薄,去朋友远且久,其过失日积,而思虑日昏,其不免于小人之归者,将若之何?在官折节于奔走,悉力于米盐之末务,此固任小者之常,无不自安之意。顾初至时,遇在势者横逆,又议法数不合,常恐不免于构陷。方其险阻艰难之时,常欲求脱去,而卒无由。今于势者已更,幸自免于悔咎。而巩至此,亦已二年矣。
比承谕及介甫所作王令志文,以为扬子不过,恐不然也。
夫学者,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则无常产而有常心,乃所履之一事耳。何则?使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然而无常产也,则其于亲也,生事之以礼,故啜菽饮水之养,与养以天下一也;死葬之以礼,故敛手足形旋葬之葬,与葬以天下一也。而况于身乎?况于妻子乎?然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者,非尽于此也。故曰乃所履之一事耳。而孟子亦以谓无常产而有常心者,唯士为然,则为圣贤者不止于然也。介甫又谓士诚有常心,以操群圣人之说而力行之,此孔孟以下,所以有功于世也。
夫学者,苟不能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则必不能不失其常心,此后之学者之患也。苟能其心笃于仁,其视听言动由于礼,则必不失其常心,且既已皆中于礼矣,而复操何说而力行之哉?此学者治心修身,本末先后自然之理也。所以始乎为士,而终乎为圣人也。颜子三月不违仁,盖谓此也。人不堪其忧而不改其乐,盖乐此也。
凡介甫之所言,似不与孔子之所言者合,故曰以为扬子不过,恐不然也。此吾徒所学之要义,以相去远,故略及之,不审以为如何?其他未及子细。剧寒自重,书至幸报答。不宣。巩再拜。
【答王深父论扬雄书】
蒙疏示巩,谓扬雄处王莽之际,合于箕子之明夷。常夷甫以谓纣为继世,箕子乃同姓之臣,事与雄不同。又谓《美新》之文,恐箕子不为也。又谓雄非有求于莽,特于义命有所未尽。巩思之恐皆不然。
方纣之乱,微子、箕子、比干三子者,盖皆谏而不从,则相与谋,以谓去之可也,任其难可也,各以其所守自献于先生,不必同也。此见于《书》三子之志也。三子之志,或去或任其难,乃人臣不易之大义,非同姓独然者也。于是微子去之,比干谏而死,箕子谏而不从,至辱于囚奴。夫任其难者,箕子之志也,其谏而不从,至辱于囚奴,盖尽其志矣,不如比干之死,所谓各以其所守自献于先王,不必同也。当其辱于囚奴而就之,乃所谓明夷也。然而不去,非怀禄也;不死,非畏死也;辱于囚奴而就之,非无耻也。在我者,固彼之所不能易也。故曰内难而能正其志,又曰箕子之正,明不可息也。此箕子之事,见于《书》、《易》、《论语》,其说不同,而其终始可考者如此也。雄遭王莽之际,有所不得去,又不必死,辱于仕莽而就之,固所谓明夷也。然雄之言著于书,行著于史者,可得而考。不去非怀禄也,不死非畏死也,辱于仕莽而就之,非无耻也。在我者亦彼之所不能易也,故吾以谓与箕子合。吾之所谓与箕子合者如此,非谓合其事纣之初也。
至于《美新》之文,则非可已而不已者也。若可已而不已,则乡里自好者不为也,况若雄者乎?且较其轻重,辱于仕莽为重矣。雄不得已而已,则于其轻者,其得已哉!箕子者至辱于囚奴而就之,则于《美新》,安知其不为?而为之亦岂有累哉?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顾在我者如何耳。若此者,孔子所不能免。故于南子,非所欲见也;于阳虎,非所欲敬也。见所不见,敬所不敬,此《法言》所谓诎身所以伸道者也。然则非雄所以自见者欤?孟子有言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二者皆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而孔子之见南子,亦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则雄于义命,岂有不尽哉?又云:介甫以谓雄之仕合于孔子,无不可之义。夷甫以谓无不可者,圣人微妙之处,神而不可知者也。雄德不逮圣人,强学力行,而于义命有所未尽,故于仕莽之际,不能无差。又谓以《美新》考之,则投阁之事,不可谓之无也。夫孔子所谓无不可者,则孟子所谓圣之时也。而孟子历叙伯夷以降,终曰乃所愿则学孔子。雄亦为《太玄赋》,称夷齐之徒,而亦曰:“我异于是,执太玄兮。荡然肆志,不拘挛兮。”以二子之志,足以自知而任己者如此,则无不可者,非二子之所不可学也。在我者不及二子,则宜有可有不可,以学孔子之无可无不可,然后为善学孔子。此言有以寤学者,然不得施于雄也。前世之传者,以谓伊尹以割烹要汤,孔子主痈疽瘠环,孟子皆断以为非伊尹、孔子之事。盖以理考之,知其不然也。观雄之所自立,故介甫以谓世传其投阁者妄,岂不亦犹孟子之意哉!
巩自度学每有所进,则于雄书每有所得。介甫亦以为然。则雄之言,不几于测之而愈深、穷之而愈远者乎?故于雄之事有所不通,必且求其意。况若雄处莽之际,考之于经而不缪,质之于圣人而无疑,固不待议论而后明者也。为告夷甫,或以为未尽,愿更疏示。
【与王向书】
巩启:比得吕南公,爱其文。南公数称吾子,然恨未相见。及至南丰,又得黄曦,复爱其文。而吾子亦来,以文见贶,实可叹爱。吾子与吕南公、黄曦皆秀出吾乡,一时之俊,私心喜慰,何可胜言?惟强于自立,使可爱者,非特文词而已。此鄙劣所望于三君子也。道中匆匆奉启。不宣。
【回傅权书】
巩启:辱惠书及古律诗、杂文,指意所出,义甚高,文辞甚美。以巩有乡人之好,又于闻道有一日之先,使获承重贶,幸甚。
足下论古今学者,自好者少,苟合者多,则固然矣。因以谓如鄙劣者,能知所守,则岂敢当?抑足下欲勉之至此,则岂敢怠?足下之材,可谓特出,自强不已,则道德之归,其孰可御?恨不相从,不能一一具道。能沿牒至此一相见否?荒隅之中,孤拙寡偶,钦企钦企。春暄,余保爱保爱。不宣。
【福州上执政书】
巩顿首再拜上书某官:窃以先王之迹去今远矣,其可概见者尚存于《诗》。《诗》存先王养士之法,所以抚循待遇之者,恩意可谓备矣。故其长育天下之材,使之成就,则如萝蒿之在大陵,无有不遂。其宾而接之,出于恳诚,则如《鹿鸣》之相呼召,其声音非自外至也。其燕之,则有饮食之具;乐之,则有琴瑟之音。将其厚意,则有币帛箱篚之赠;要其大旨,则未尝不在于得其欢心。其人材既众,列于庶位,则如《或朴》之盛,得而薪之。其以为使臣,则宠其往也,必以礼乐,使其光华皇皇于远近;劳其来也,则既知其功,又本其情而叙其勤。其以为将率,则于其行也,既送遣之,又识薇蕨之始生,而恐其归时之晚;及其还也,既休息之,又追念其悄悄之忧,而及于仆夫之瘁。当此之时,后妃之于内助,又知臣下之勤劳,其忧思之深,至于山脊、石且、仆马之间;而志意之一,至于虽采卷耳,而心不在焉。盖先王之世,待天下士,其勤且详如此。故称周之士也贵,又称周之士也肆,而《天保》亦称“君能下下,以成其政;臣能归美,以报其上。”其君臣上下相与之际如此,可谓至矣。所谓必本其情而叙其勤者,在《四牡》之三章曰:“王事靡,不遑将父。”四章曰:“王事靡,不遑将母。”而其卒章则曰:“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释者以谓:“谂,告也。君劳使臣,叙述其情,曰:女岂不诚思归乎?故作此诗之歌,以养父母之志,来告于君也。”既休息之,而又追叙其情如此。繇是观之,上之所以接下,未尝不恐失其养父母之心;下之所以事上,有养父母之心,未尝不以告也。其劳使臣之辞则然,而推至于戍役之人,亦劳之以“王事靡,忧我父母”,则先王之政,即人之心,莫大于此也。及其后世,或任使不均,或苦于征役,而不得养其父母,则有《北山》之感,《鸨羽》之嗟;或行役不已,而父母兄弟离散,则有《陟岵》之思。诗人皆推其意,见于《国风》,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也。
伏惟吾君有出于数千载之大志,方兴先王之治,以上继三代。吾相于时,皆同德合谋,则所以待天下之士者,岂异于古?士之出于是时者,岂有不得尽其志邪?巩独何人,幸遇兹日。巩少之时,尚不敢饰其固陋之质,以干当世之用。今齿发日衰,聪明日耗,令其至愚,固不敢有徼进之心,况其少有知邪?转走五郡,盖十年矣,未尝敢有半言片辞,求去邦域之任,而冀陪朝廷之仪。此巩之所以自处,窃计已在听察之日久矣。今辄以其区区之腹心,敢布于下执事者,诚以巩年六十,老母年八十有八,老母寓食京师,而巩守闽越,仲弟守南越。二越者,天下之远处也。于著令,有一人仕于此二邦者,同居之亲当远仕者,皆得不行。巩固不敢为不肖之身,求自比于是也。顾以道里之阻,既不可御老母而南,则非独省晨昏,承颜色,不得效其犬马之愚。至于书问往还,盖以万里,非累月逾时不通。此白首之母子,所以义不可以苟安,恩不可以苟止者也。
方去岁之春,有此邦之命,巩敢以情告于朝,而诏报不许。属闽有盗贼之事,因不敢继请。及去秋到职,闽之余盗,或数十百为曹伍者,往往蚁聚于山谷。桀黠能动众为魁首者,又以十数,相望于州县。闽之室闾莫能宁,而远近闻者,亦莫不疑且骇也。州之属邑,又有出于饥旱之后。巩于此时,又不敢以私计自陈。其于寇孽,属前日之屡败,士气既夺,而吏亦无可属者。其于经营,既不敢以轻动迫之,又不敢以少纵玩之。一则谕以招纳,一则戒以剪除。既而其悔悟者自相执拘以归,其不变者亦为士吏之所系获。其魁首则或縻而致之,或歼而去之。自冬至春,远近皆定。亭无桴鼓之警,里有室家之乐。士气始奋,而人和始洽。至于风雨时若,田出自倍。今野行海涉,不待朋俦。市粟四来,价减什七。此皆吾君吾相至仁元泽覆冒所及。故寇旱之余,曾未期岁,既安且富,至于如此。巩与斯民,与蒙其幸。方地数千里,既无一事,系官于此,又已弥年,则可以将母之心,告于吾君吾相,未有易于此时也。
伏惟推古之所以待士之详,思劳归之诗,本士大夫之情,而及于其亲,逮之以即乎人心之政,或还之阙下,或处以闲曹,或引之近畿,属以一郡,使得谐其就养之心,慰其高年之母。则仁治之行,岂独昏愚得蒙赐于今日,其流风余法,传之永久。后世之士,且将赖此。其无《北山》之怨,《鸨羽》之讥,《陟岵》之叹,盖行之甚易,而为德于士类者甚广。惟留意而图之。不宣。巩顿首。
●卷十七·记十二首
【分宁县云峰院记】
分宁人勤生而啬施,薄义而喜争,其土俗然也。自府来抵其县五百里,在山谷穷处。其人修农桑之务,率数口之家,留一人守舍行饣盍,其外尽在田。田高下硗腴,随所宜杂殖五谷,无废壤。女妇蚕杼,无懈人。茶盐蜜纸竹箭材苇之货,无有纤钜,治咸尽其身力。其勤如此。富者兼田千亩,廪实藏钱,至累岁不发,然视捐一钱,可以易死,宁死无所捐。其于施何如也?其间利害不能以ㄗ米,父子、兄弟、夫妇,相去若弈棋然。于其亲固然,于义厚薄可知也。长少族坐里闾,相讲语以法律。意向小戾,则相告讦,结党诈张,事关节以动视听。甚者画刻金木为章印,摹文书以绐吏,立县庭下,变伪一日千出,虽笞扑徙死交迹,不以属心。其喜争讼,岂比他州县哉?民虽勤而习如是,渐涵入骨髓,故贤令长佐吏比肩,常病其未易治教使移也。
云峰院在县极西界,无籍图,不知自何时立。景德三年,邑僧道常治其院而侈之。门闼靓深,殿寝言言。栖客之庐,斋庖库庾,序列两傍。浮图所用铙鼓鱼螺钟磬之编,百器备完。吾闻道常气质伟然,虽索其学,其归未能当于义,然治生事不废,其勤亦称其土俗。至有余辄斥散之,不为黍累计惜,乐淡泊无累,则又若能胜其啬施喜争之心,可言也。或曰使其人不汩溺其所学,其归一当于义,则杰然视邑人者,必道常乎?未敢必也。庆历三年九月,与其徒谋曰:“吾排蓬ワ治是院,不自意成就如此。今老矣,恐泯泯无声畀来人,相与图文字,买石刻之,使永永与是院俱传,可不可也?”咸曰:“然。”推其徒子思来请记,遂来,予不让,为申其可言者宠嘉之,使刻示邑人,其有激也。二十八日,南丰曾巩记。
【仙都观三门记】
门之作,取备豫而已。然天子、诸侯、大夫各有制度,加于度则讥之,见于《易》、《礼记》、《春秋》。其旁三门,门三途,惟王城为然。老子之教行天下,其宫视天子或过焉,其门亦三之。其备豫之意,盖本于《易》,其加于度,则知《礼》者所不能损,知《春秋》者所太息而已。甚矣!其法之蕃昌也。
建昌军南城县麻姑山仙都观,世传麻姑于此仙去,故立祠在焉。距城六七里,由绝岭而上,至其处,地反平宽衍沃,可宫可田。其获之多,与他壤倍,水旱之所不能灾。予尝视而叹曰:“岂天遗此以安且食其众,使世之ぅぅ施施,趋之者不已欤?不然,安有是邪?”则其法之蕃昌,人力固如之何哉?其田入既饶,则其宫从而侈也宜。庆历六年,观主道士凌齐晔相其室无不修而门独庳,曰:“是不足以称吾法与吾力。”遂大之。既成,托予记。予与齐晔,里人也,不能辞。噫!为里人而与之记,人之情也;以《礼》、《春秋》之义告之,天下之公也。不以人之情易天下之公,齐晔之取予文,岂不得所欲也夫?岂以予言为厉已也夫?八月日记。
【秃秃记】
秃秃,高密孙齐儿也。齐明法,得嘉州司法。先娶杜氏,留高密。更绐娶周氏,与抵蜀。罢归,周氏恚齐绐,告县。齐赀谢得释。授歙州休宁县尉,与杜氏俱迎之官,再期,得告归。周氏复恚,求绝,齐急曰:“为若出杜氏。”祝发以誓。周氏可之。
齐独之休宁,得娼陈氏,又纳之。代受抚州司法,归间周氏,不复见,使人窃取其所产子,合杜氏、陈氏,载之抚州。明道二年正月,至是月,周氏亦与其弟来,欲入据其署,吏遮以告齐。齐在宝应佛寺受租米,趋归,ㄏ挽置庑下,出伪券曰:“若佣也,何敢尔!”辨于州,不直。周氏诉于江西转运使,不听。久之,以布衣书里姓联诉事,行道上乞食。
萧贯守饶州,驰告贯。饶州,江东也,不当受诉。贯受不拒,转运使始遣吏祝应言为复。周氏引产子为据,齐惧子见事得,即送匿旁方政舍。又惧,则收以归,扼其咽,不死。陈氏从旁引儿足,倒持之,抑其首瓮水中乃死,秃秃也。召役者邓旺,穿寝后垣下为坎,深四尺,瘗其中,生五岁云。狱上更赦,犹停齐官,徙濠州,八月也。
庆历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司法张彦博改作寝庐,治地得坎中死儿,验问知状者,小吏熊简对如此。又召邓旺诘之,合狱辞,留州者皆是,惟杀秃秃状盖不见。与予言而悲之,遂以棺服敛之,设酒脯奠焉。以钱与浮图人升伦,买砖为圹,城南五里张氏林下瘗之,治地后十日也。
呜呼!人固择于禽兽夷狄也。禽兽夷狄于其配合孕养,知不相祸也,相祸则其类绝也久矣。如齐何议焉?买石刻其事,纳之圹中,以慰秃秃,且有警也。事始末,惟杜氏一无忌言。二十九日,南丰曾巩作。
【醒心亭记】
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欧阳公作州之二年,构亭曰丰乐,自为记以见其名之意。既又直丰乐之东几百步,得山之高,构亭曰醒心,使巩记之。
凡公与州之宾客者游焉,则必即丰乐以饮。或醉且劳矣,则必即醒心而望。以见夫群山之相环,云烟之相滋,旷野之无穷,草树众而泉石嘉,使目新乎其所睹,耳新乎其所闻,则其心洒然而醒,更欲久而忘归也。故即其所以然而为名,取韩子退之《北湖》之诗云。噫!其可谓善取乐于山泉之间,而名之以见其实,又善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