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类稿 - 第 22 页/共 70 页
若夫食于人之境,而出入于其里,进焉而见其邦之大人,亦人之所同也,安得而不同哉?不然,则立异矣。翦翦然而已矣,幸幸然而已矣,岂其所汲汲为哉?巩方慎此以自得也,于执事之至,而始也自疑于其进焉,既而释然。故具道其本末,而为进见之资,伏惟少赐省察。不宣。巩再拜。
【与孙司封书】
运使司封阁下:窃闻侬智高未反时,已夺邕邑地而有之,为吏者不能御,因不以告。皇三年,邕有白气起廷中,江水横溢,司户孔宗旦以为兵象,策智高必反,以书告其将陈拱。拱不听,宗旦言不已。拱怒,诋之曰:“司户狂邪!”四年,智高出横山,略其寨人,因其仓库而大赈之。宗旦又告曰:“事急矣,不可以不戒。”拱又不从。凡宗旦之于拱,以书告者七,以口告者多至不可数。度拱终不可得意,即载其家走桂州,曰:“吾有官守不得去,吾亲毋为与死此。”既行之二日,智高果反,城中皆应之。宗旦犹力守南门,为书召邻兵,欲拒之。城亡,智高得宗旦喜,欲用之。宗旦怒曰:“贼!汝今立死,吾岂可污邪!”骂不绝口。智高度终不可下,乃杀之。
当其初,使宗旦言不废,则邕之祸必不发。发而吾有以待之,则必无事。使独有此一善,固不可不旌,况其死节堂堂如是,而其事未白于天下。比见朝廷所宠赠南兵以来伏节死难之臣,宗旦乃独不与,此非所谓“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邪?使宗旦初无一言,但贼至而能死不去,固不可以无赏。盖先事以为备,全城而保民者,宜责之陈拱,非宗旦事也。今猥令与陈拱同戮,既遗其言,又负其节。为天下者,赏善而罚恶;为君子者,乐道人之善,乐成人之美。岂当如是邪?凡南方之事,卒至于破十馀州,覆军杀将,丧元元之命,竭山海之财者,非其变发于隐伏,而起于仓卒也。内外上下有职事者,初莫不知,或隐而不言,或忽而不备,苟且偷托,以至于不可御耳。有一人先能言者,又为世所侵蔽,令与罪人同罚,则天下之事,其谁复言耶!闻宗旦非独以书告陈拱,当时为使者于广东西者,宗旦皆历告之。今彼既不能用,惧重为己累,必不肯复言宗旦尝告我也。为天下者,使万事已理,天下已安,犹须力开言者之路,以防未至之患。况天下之事,其可忧者甚众,而当世之患,莫大于人不能言与不肯言,而甚者或不敢言也。则宗旦之事,岂可不汲汲载之天下视听,显扬褒大其人,以惊动当世耶!宗旦喜学《易》,所为注有可采者。家不能有书,而人或质问以《易》,则贯穿驰骋,至数十家,皆能言其意。事祖母尽心,贫几不能自存,好议论,喜功名。巩尝与之接,故颇知之。则其所立,亦非一时偶然发也。世多非其在京东时不能自重,至为世所指目,此固一眚。今其所立,亦可赎矣。
巩初闻其死之事,未敢决然信也。前后得言者甚众,又得其弟自言,而闻祖袁州在广东亦为之言,然后知其事,使虽有小差,要其大概不诬也。况陈拱以下皆覆其家,而宗旦独先以其亲遁,则其有先知之效可知也。以其性之喜事,则其有先言之效亦可知也。以阁下好古力学,志乐天下之善,又方使南方,以赏罚善恶为职,故敢以告。其亦何惜须臾之听,尺纸之议,博问而极陈之。使其事白,固有补于天下,不独一时为宗旦发也。伏惟少留意焉。如有未合,愿赐还答。不宣。巩顿首。
【再与欧阳舍人书】巩顷尝以王安石之文进左右,而以书论之。其略曰:巩之友有王安石者,文甚古,行称其文。虽已得科名,然居今知安石者尚少也。彼诚自重,不愿知于人。然如此人,古今不常有。如今时所急,虽无常人千万不害也,顾如安石,此不可失也。书既达,而先生使河北,不复得报,然心未尝忘也。近复有王回者、王向者,父平为御史,居京师。安石于京师得而友之,称之曰“有道君子也”,以书来言者三四,犹恨巩之不即见之也,则寓其文以来。巩与安石友,相信甚至,自谓无愧负于古之人。览二子之文,而思安石之所称,于是知二子者,必魁闳绝特之人。不待见而信之已至,怀不能隐,辄复闻于执事。三子者卓卓如此,树立自有法度,其心非苟求闻于人也。而巩汲汲言者,非为三子者计也,盖喜得天下之材,而任圣人之道,与世之务。复思若巩之浅狭滞拙,而先生遇甚厚,惧己之不称,则欲得天下之材,尽出于先生之门,以为报之一端耳。伏惟垂意而察之,还以一言,使之是非有定焉。回、向文三篇,如别录。不宣。巩再拜。
●卷十六·书十八首
【与杜相公书】
巩启:巩多难而贫且贱,学与众违,而言行少合于世,公卿大臣之门,无可藉以进,而亦不敢辄有意于求闻。阁下致位于天子而归,始独得望舄履于门下。阁下以旧相之重,元老之尊,而猥自抑损,加礼于草茅之中,孤茕之际。然去门下以来,九岁于此,初不敢为书以进,比至近岁,岁不过得以一书之问荐于左右,以伺侍御者之作止。又辄拜教之辱,是以滋不敢有意以干省察,以烦贶施,而自以得不韪之诛,顾未尝一日而忘拜赐也。
伏以阁下朴厚清明谠直之行,乐善好义远大之心,施于朝廷而博见于天下,锐于强力而不懈于耄期。当今内自京师,外至岩野,宿师硕士,杰立相望,必将惫精疲思,写之册书,磊磊明明,宣布万世,固非浅陋小生所能道说而有益毫发也。巩年齿益长,血气益衰,疾病人事,不得以休,然用心于载籍之文,以求古人之绪言余旨,以自乐于环堵之内,而不乱于贫贱之中,虽不足希盛德之万一,亦庶几不负其意。非自以谓能也,怀区区之心于数千里,因尺书之好,而惟所以报大君子之谊,不知所以裁,而恐欲知其趋,故辄及之也。春暄不审尊用如何,伏惟以时善保尊重,不胜鄙劣之望。不宣。巩再拜。
【答范资政书】
巩启:王寺丞至,蒙赐手书及绢等。伏以阁下贤德之盛,而所施为在于天下。巩虽不熟于门,然于阁下之事,或可以知。
若巩之鄙,窃伏草茅,阁下于羁旅之中,一见而已。令巩有所自得者,尚未可以致阁下之知。况巩学不足以明先圣之意,识古今之变,材不足以任中人之事,行不足以无愧悔于心。而流落寄寓,无田畴屋庐匹夫之业,有奉养嫁送百事之役,非可责思虑之精,诏道德之进也。是皆无以致阁下之知者。而拜别期年之间,相去数千里之远,不意阁下犹记其人,而不为年辈爵德之间,有以存之。此盖阁下乐得天下之英材,异于世俗之常见。而如巩者,亦不欲弃之,故以及此,幸甚幸甚。
夫古之人,以王公之势而下贫贱之士者,盖惟其常。而今之布衣之交,及其穷达毫发之殊,然相弃者有之。则士之愚且贱,无积素之义,而为当世有大贤德大名位君子先之以礼,是岂不于衰薄之中,为有激于天下哉!则其感服,固宜如何?仰望门下,不任区区之至。
【谢杜相公书】
伏念昔者,方巩之得祸罚于河滨,去其家四千里之远。南向而望,迅河大淮,埭堰湖江,天下之险,为其阻厄。而以孤独之身,抱不测之疾,茕茕路隅,无攀缘之亲、一见之旧,以为之托。又无至行,上之可以感人利势,下之可以动俗。惟先人之医药,与凡丧之所急,不知所以为赖,而旅榇之重大,惧无以归者。明公独于此时,闵闵勤勤,营救护视,亲屈车骑,临于河上。使其方先人之病,得一意于左右,而医药之有与谋。至其既孤,无外事之夺其哀,而毫发之私,无有不如其欲;莫大之丧,得以卒致而南。其为存全之恩,过越之义如此。
窃惟明公相天下之道,吟颂推说者穷万世,非如曲士汲汲一节之善。而位之极,年之高,天子不敢烦以政,岂乡闾新学危苦之情、丛细之事,宜以彻于视听而蒙省察!然明公存先人之故,而所以尽于巩之德如此。盖明公虽不可起而寄天下之政,而爱育天下之人材,不忍一夫失其所之道,出于自然,推而行之,不以进退。而巩独幸遭明公于此时也。在丧之日,不敢以世俗浅意越礼进谢。丧除,又惟大恩之不可名,空言之不足陈,徘徊迄今,一书之未进。顾其惭生于心,无须臾废也。伏惟明公终赐亮察。夫明公存天下之义而无有所私,则巩之所以报于明公者,亦惟天下之义而已。誓心则然,未敢谓能也。
【寄欧阳舍人书】
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反复观诵,感与惭并。
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
及世之衰,为人之子孙者一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所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常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
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畜道德者恶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
然畜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B242]然不知涕之流落也,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希祖德而思所以传之之繇,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
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幸甚,不宣。巩再拜。
【与王介甫第一书】
巩启:近托彦弼、黄九各奉书,当致矣。巩至金陵后,自宣化渡江来滁上,见欧阳先生,住且二十日。今从泗上出,及舟船侍从以西。欧公悉见足下之文,爱叹诵写,不胜其勤。间以王回、王向文示之,亦以书来,言此人文字可惊,世所无有。盖古之学者有或气力不足动人,使如此文字,不光耀于世,吾徒可心也。其重之如此。又尝编《文林》者,悉时人之文佳者,此文与足下文多编入矣。至此论人事甚众,恨不与足下共讲评之,其恨无量,虽欧公亦然也。欧公甚欲一见足下,能作一来计否?胸中事万万,非面不可道。巩此行至春,方应得至京师也。时乞寓书慰区区,疾病尚如黄九见时,未知竟何如也。心中有与足下论者,想虽未相见,足下之心潜有同者矣。欧公更欲足下少开廓其文,勿用造语及摸拟前人,请相度示及。欧云:孟韩文虽高,不必似之也,取其自然耳。余俟到京作书去,不宣。巩再拜。
【与王介甫第二书】
巩顿首介甫足下:比辱书,以谓时时小有案举,而谤议已纷然矣。足下无怪其如此也。夫我之得行其志而有为于世,则必先之以教化,而待之以久,然后乃可以为治,此不易之道也。盖先之以教化,则人不知其所以然,而至于迁善而远罪,虽有不肖,不能违也。待之以久,则人之功罪善恶之实自见,虽有幽隐,不能掩也。故有渐磨陶冶之易,而无按致操切之难;有恺悌忠笃之纯,而无偏听摘抉之苛。己之用力也简,而人之从化也博。虽有不从而俟之以刑者,固少矣。古之人有行此者,人皆悦而恐不得归之。其政已熄而人皆思,而恨不得见之,而岂至于谤且怒哉!
今为吏于此,欲遵古人之治,守不易之道,先之以教化,而待之以久,诚有所不得为也。以吾之无所于归,而不得不有负冒于此,则姑汲汲乎于其厚者,徐徐乎于其薄者,其亦庶几乎其可也。顾反不然,不先之以教化,而遽欲责善于人;不待之以久,而遽欲人之功罪善恶之必见。故按致操切之法用,而怨忿违倍之情生;偏听摘抉之势行,而谮诉告讦之害集。己之用力也愈烦,而人之违己也愈甚。况今之士非有素厉之行,而为吏者又非素择之材也。一日卒然除去,遂欲齐之以法,岂非左右者之误而不为无害也哉?则谤怒之来,诚有以召之。故曰足下无怪其如此也。
虽然,致此者岂有他哉,思之不审而已矣。顾吾之职而急于奉法,则志在于去恶,务于达人言而广视听,以谓为治者当如此。故事至于已察,曾不思夫志于去恶者,俟之之道已尽矣,则为恶者不得不去也。务于达人言而广视听者,己之治乱得失,则吾将于此而观之,人之短长之私,则吾无所任意于此也。故曰思之不审而已矣。
足下于今最能取于人以为善,而比闻有相晓者,足下皆不受之,必其理未有以夺足下之见也。巩比懒作书,既离南康,相见尚远,故因书及此,足下以为如何?不宣。巩顿首。
【与王介甫第三书】
巩启:八月中,承太夫人大祥,于邮中寓书奉慰。十月梅厚秀才行,又寓书,不审皆到否?昨日忽被来问,良慰积日之思。
深父殂背,痛毒同之,前书已具道矣。示及志铭,反复不能去手。所云“令深父而有合乎彼,则不能同乎此矣”,是道也,过千岁以来,至于吾徒,其智始能及之,欲相与守之。然今天下同志者,不过三数人尔,则于深父之殁,尤为可痛。而介甫于此,独能发明其志,读之满足人心,可谓能言人之所不能言者矣。顾犹见使商榷所未安,观介甫此作,大抵哀斯人之不寿,不得成其材,使或可以泽今,或可以觉后,是介甫之意也。而其首则云:“深父书足以致其言”,是乃称深父以未成之材而著书,与夫本意违矣,愿更详之。《孟子》之书,韩愈以谓非轲自作,理恐当然。则所云“幸能著书者”,亦惟更详之也。如何?幸复见谕。所云“读《礼》,因欲有所论著”,顷尝为介甫言,亦有此意,顾不能自强,又无所考质,故莫能就。今介甫既意及于此,愿遂成之,就令未可为书,亦可因得商榷矣。相别数年,巩在此全纯愚以静俟,庶无大悔。顾苟禄以弃时日,为可怅惜,未知何日得相从讲学,以勖其所未及,尽其所可乐于衰莫之岁乎?此日夜所往来于心也。
示谕溲血,比良已否?即日不审寝食如何?上奏当称前某官,十数日前,见刘琮言已报去,承见问,故更此及之尔。今介甫果以何时此来乎?不惜见谕。
子进弟奄丧,已易三时矣,悲苦何可以堪!二侄年可教者,近已随老亲到此。二尤小者,六舍弟尚且留在怀仁,视此痛割,何可以言?承介甫有女弟之悲,亦已屡更时序,窃计哀戚何以自胜,余惟强食自爱,不惜时以一二字见及。不宣。巩启上。
【答李沿书】
巩顿首李君足下:辱示书及所为文,意向甚大。且曰“足下以文章名天下,师其职也”,顾巩也何以任此!足下无乃盈其礼而不情乎?不然,不宜若是云也。
足下自称有悯时病俗之心,信如是,是足下之有志乎道而予之所爱且畏者也。末曰“其发愤而为词章,则自谓浅俗而不明,不若其始思之锐也”,乃欲以是质于予。夫足下之书,始所云者欲至乎道也,而所质者则辞也,无乃务其浅,忘其深,当急者反徐之欤!夫道之大归非他,欲其得诸心、充诸身,扩而被之国家天下而已,非汲汲乎辞也。其所以不已乎辞者,非得已也。孟子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此其所以为孟子也。今足下其自谓已得诸心、充诸身欤?扩而被之国家天下而有不得已欤?不然,何遽急于辞也?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足下其得无己病乎?虽然,足下之有志乎道,而予之所爱且畏者不疑也。姑思其本而勉充之,则予将后足下,其奚师之敢!不宣。巩再拜。
【谢章学士书】
巩启:巩不佞,以身得察于下执事,明公过恩,召而见之,所以矜嗟奖宠、开慰拊循之者甚备,虽至亲笃友之爱,不隆于此已。又收其弟兄之不肖,不谋宾客,任而举之。明公之所以畜幸巩者,可谓厚矣。巩窃自惟,求所以堪明公之意者,未知所出也。
巩愚无知,不适于世用,不能收身于世俗之外,力耕于大山长谷之中,以共饣粥之养,鱼菽之祭,以其余日考先王之遗文,窃六艺之微旨,以求其志意之所存,而足其自乐于己者。顾反去士君子之林,而夷于皂隶之间,舍自肆之安,而践乎迫制之地,欲比于古之为贫而仕者,可谓妄矣。固有志者之所叹嗟,天下之所贱,而至亲笃友之所弃而违之也。复安敢自通于大人之门,望知于侍御者之侧乎!明公怀使者之印,为福于东南。以地计其广狭,则数十百城之人,待明公之畜养,以材计其多寡,则文武之士以百千数,待明公之推察。而收拊之,任而举之者,乃独在于巩与巩之少弟。此巩之所以自惟,求堪明公之意者,而未知所出也。
抑巩闻之,广听博观,不遗污贱厄辱之士者,此所以无弃士也;兼收并采,不遗偏材一曲之人者,此所以无弃材也。故明公之意傥在于此,而古之士出污贱厄辱之中,能成功名以报知己者,亦不可胜数。彼皆豪杰之人,故有以自致也。若巩之鄙,则安敢望此乎?故忧不能堪明公之意,误左右之知者,此巩之所大惧也。竭固陋之分,庶几不愧于偏材一曲之人者,此巩之所可至也。敢献其情而以为进谢之资,惟明公之垂察焉。
【答孙都官书】
提刑都官阁下:伏承赐书,及示盛制六编,凡三千首,盛矣哉!文之多,工之深,且专以久也。其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天地、三辰、鬼神、山川、地理、四夷、中国、风俗、万物、治乱、善恶、通塞、离合、忧欢、怨怼,无不毕载,而其语则博而精,丽而不浮,其归要不离于道。视昔以文名于天下者,夫岂易至于是邪!
巩之愚且懒,且为事物疾病所侵,以不专而且未久于学也,使之观若于海,不见其涯,于深山长谷,不见其形势之所极,而敢议其大小高下邪?而阁下不以其所深且专以久者励巩,博而精、丽而不浮、其归本于道者教巩,乃告之曰:“其详择而去其非是者焉。”巩诚怪阁下自处之过,而为以赐巩者,乃所以怠且蔽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