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类稿 - 第 24 页/共 70 页
虽然,公之乐,吾能言之。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天下学者皆为材且良,夷狄鸟兽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乐也。一山之隅,一泉之旁,岂公乐哉?乃公所以寄意于此也。若公之贤,韩子殁数百年而始有之。今同游之宾客,尚未知公之难遇也。后百千年,有慕公之为人而览公之迹,思欲见之,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公之难遇也。则凡同游于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欤!而巩也,又得以文词托名于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欤!庆历七年八月十五日记。
【繁昌县兴造记】
太宗二年,取宣之三县为太平州,而繁昌在籍中。繁昌者,故南陵地,唐昭宗始以为县。县百四十余年,无城垣而滨大江,常编竹为障以自固,岁辄更之,用材与力一取于民,出入无门关,宾至无舍馆。今治所虽有屋,而庳逼破露,至听讼于庑下,案牍簿书,栖列无所,往往散乱不可省,而狱讼、赋役失其平。历七代,为令者不知几人,恬不知改革,日入于坏。故世指繁昌为陋县,而仕者不肯来,行旅者不肯游,政事愈以疵,市区愈以索寞,为乡老吏民者羞且憾之。
事之穷必变,故今有能令出,因民之所欲为,悉破去竹障,而垣其故基,为门以通道往来,而屋以取固。即门之东北,构亭瞰江,以纳四方之宾客。既又自大其治所,为重门步廊。门之上为楼,敛敕书置其中。廊之两旁,为群吏之舍,视事之厅,便坐之斋,寝庐疱氵,各以序为。厅之东西隅,凡案牍簿书,室而藏之,于是乎在。自门至于寝庐,总为屋凡若干区。自计材至于用工,总为日凡二千三百九十六日而落成焉。夏希道太初,此令之姓名字也。庆历七年十月二十三日,此成之年月日也。
始繁昌为县,止三千户。九十年间,四圣之德泽,覆露生养,今几至万家。田利之入倍他壤有余,鱼、虾、竹、苇、柿、栗之货,足以自资,而无贫民。其江山又天下之胜处,可乐也。今复得能令,为树立如此,使得无岁费而有巨防,宾至不惟得以休,而耳目尚有以为之观。令居不惟得以安,而民吏之出入仰望者,益知尊且畏之。狱讼、赋役之书悉完,则是非倚而可定也。予知县之去陋名,而仕者争欲来,行旅者争欲游,昔之疵者日以减去,而索寞者日以富蕃。称其县之名,其必自此始。
夏令用荐者为是县,至二十七日,而计材以至于落成,不惟兴利除弊可法也,而其变因循,就功效,独何其果且速与!昔孟子讥子产惠而不知为政,呜呼,如夏令者,庶几所谓知为政者与!于是过子产矣。
凡县之得能令为难,幸而得能令,而兴事尤难;幸而事兴,而得后人不废坏之又难也。今繁昌民既幸得其所难得,而令又幸无不便己者,得卒兴其所尤难,皆可喜无憾也。惟其欲后人不废坏之,未可必得也。故属予记,其不特以著其成,其亦有以警也。某月日,南丰曾巩记。
【墨池记】
临川之城东,有地隐然而高,以临于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长,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临川记》云也。羲之尝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尝极东方,出沧海,以娱其意于山水之间,岂其徜徉肆恣,而又尝自休于此邪?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岂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墨池之上,今为州学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章也,书“晋王右军墨池”之六字于楹间以揭之,又告于巩曰:“愿有记。”推王君之心,岂爱人之善,虽一能不以废,而因以及乎其迹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学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被于来世如何哉。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巩记。
【菜园院佛殿记】
庆历八年四月,抚州菜园僧可栖,得州之人高庆、王明、饶杰相与率民钱为殿于其院成,以佛之像置其中,而来乞予文以为记。
初,菜园有籍于尚书,有地于城南五里,而草木生之,牛羊践之,求屋室居人焉,无有也。可栖至,则喜曰:“是天下之废地也,人不争,吾得之以老,斯足矣。”遂以医取资于人,而即其处立寝庐、讲堂、重门、斋庖之房、栖客之舍,而合其徒入而居之。独殿之役最大,自度其力不能为,乃使庆、明、杰持簿乞民间,有得辄记之,微细无不受,浸渐积累,期月而用以足,役以既。自可栖之来居至于此,盖十年矣。
吾观佛之徒,凡有所兴作,其人皆用力也勤,刻意也专,不肯苟成,不求速效,故善以小致大,以难致易,而其所为,无一不如其志者,岂独其说足以动人哉?其中亦有智然也。若可栖之披攘经营,扌摭纤悉,忘十年之久,以及其志之成,其所以自致者,岂不近是哉?噫!佛之法固方重于天下,而其学者又善殖之如此。至于世儒,习圣人之道,既自以为至矣,及其任天下之事,则未尝有勤行之意,坚持之操,少长相与语曰:“苟一时之利耳,安能必世百年,为教化之渐,而待迟久之功哉!”相薰以此,故历千余载,虽有贤者作,未可以得志于其间也。由是观之,反不及佛之学者远矣。则彼之所以盛,不由此之所自守者衰欤?与之记,不独以著其能,亦愧吾道之不行也已。曾巩记。
【宜黄县县学记】
古之人,自家至于天子之国皆有学,自幼至于长,未尝去于学之中。学有《诗》《书》六艺、弦歌洗爵、俯仰之容、升降之节,以习其心体、耳目、手足之举措;又有祭祀、乡射、养老之礼,以习恭让;进材、论狱、出兵授捷之法,以习其从事。师友以解其惑,劝惩以勉其进,戒其不率,其所为具如此。而其大要,则务使人人学其性,不独防其邪僻放肆也。虽有刚柔缓急之异,皆可以进之中,而无过不及。使其识之明,气之充于其心,则用之于进退语默之际,而无不得其宜;临之以祸福死生之故,无足动其意者。为天下之士,为所以养其身之备如此,则又使知天地事物之变,古今治乱之理,至于损益废置、先后始终之要,无所不知。其在堂户之上,而四海九州之业、万世之策皆得,及出而履天下之任,列百官之中,则随所施为,无不可者。何则?其素所学问然也。
盖凡人之起居、饮食、动作之小事,至于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体,皆自学出,而无斯须去于教也。其动于视听四支者,必使其洽于内;其谨于初者,必使其要于终。驯之以自然,而待之以积久。噫!何其至也。故其俗之成,则刑罚措;其材之成,则三公百官得其士;其为法之永,则中材可以守;其入人之深,则虽更衰世而不乱。为教之极至此,鼓舞天下,而人不知其从之,岂用力也哉!
及三代衰,圣人之制作尽坏,千余年之间,学有存者,亦非古法。人之体性之举动,唯其所自肆,而临政治人之方,固不素讲。士有聪明朴茂之质,而无教养之渐,则其材之不成,固然。盖以不学未成之材,而为天下之吏,又承衰弊之后,而治不教之民。呜呼!仁政之所以不行,贼盗刑罚之所以积,其不以此也欤!
宋兴几百年矣。庆历三年,天子图当世之务,而以学为先,于是天下之学乃得立。而方此之时,抚州之宜黄犹不能有学。士之学者皆相率而寓于州,以群聚讲习。其明年,天下之学复废,士亦皆散去,而春秋释奠之事以著于令,则常以庙祀孔氏,庙不复理。皇元年,会令李君详至,始议立学。而县之士某某与其徒皆自以谓得发愤于此,莫不相励而趋为之。故其材不赋而羡,匠不发而多。其成也,积屋之区若干,而门序正位,讲艺之堂、栖士之舍皆足。积器之数若干,而祀饮寝食之用皆具。其像孔氏而下,从祭之士皆备。其书经史百氏、翰林子墨之文章无外求者。其相基会作之本末,总为日若干而已,何其周且速也!当四方学废之初,有司之议,固以谓学者人情之所不乐。及观此学之作,在其废学数年之后,唯其令之一唱,而四境之内响应而图之,如恐不及。则夫言人之情不乐于学者,其果然也与?
宜黄之学者,固多良士。而李君之为令,威行爱立,讼清事举,其政又良也。夫及良令之时,而顺其慕学发愤之俗,作为宫室教肄之所,以至图书器用之须,莫不皆有,以养其良材之士。虽古之去今远矣,然圣人之典籍皆在,其言可考,其法可求,使其相与学而明之,礼乐节文之详,固有所不得为者。若夫正心修身,为国家天下之大务,则在其进之而已。使一人之行修移之于一家,一家之行修移之于乡邻族党,则一县之风俗成,人材出矣。教化之行,道德之归,非远人也,可不勉与!县之士来请曰:“愿有记。”其记之。十二月某日也。
【学舍记】
予幼则从先生受书,然是时,方乐与家人童子嬉戏上下,未知好也。十六七时,窥六经之言与古今文章,有过人者,知好之,则于是锐意欲与之并。而是时,家事亦滋出。自斯以来,西北则行陈、蔡、谯、苦、瞧、汴、睢、泗,出于京师;东方则绝江舟漕河之渠,逾五湖,并封禺会稽之山,出于东海上;南方则载大江,临夏口而望洞庭,转彭蠡,上庾岭,繇浈阳之泷,至南海上。此予之所涉世而奔走也。蛟鱼汹涌湍石之川,巅崖莽林ァ虺之聚,与夫雨寒燠风波雾毒不测之危,此予之所单游远寓,而冒犯以勤也。衣食药物,庐舍器用,箕碎细之间,此予之所经营以养也。天倾地坏,殊州独哭,数千里之远,抱丧而南,积时之劳,乃毕大事,此予之所遘祸而忧艰也。太夫人所志,与夫弟婚妹嫁,四时之祠,属人外亲之问,王事之输,此予之所皇皇而不足也。予于是力疲意耗,而又多疾,言之所序,盖其一二之粗也。得其间时,挟书以学,于夫为身治人,世用之损益,考观讲解,有不能至者。故不得专力尽思,琢雕文章,以载私心难见之情,而追古今之作者为并,以足予之所好慕,此予之所自视而嗟也。
今天子至和之初,予之侵扰多事故益甚,予之力无以为,乃休于家,而即其旁之草舍以学。或疾其卑,或议其隘者,予顾而笑曰:“是予之宜也。予之劳心困形,以役于事者,有以为之矣。予之卑巷穷庐,冗衣砻饭,芑苋之羹,隐约而安者,固予之所以遂其志而有待也。予之疾则有之,可以进于道者,学之有不至。至于文章,平生所好慕,为之有不暇也。若夫土坚木好高大之观,固世之聪明豪隽挟长而有恃者所得为,若予之拙,岂能易而志彼哉?”遂历道其少长出处,与夫好慕之心,以为学舍记。
【南轩记】
得邻之地蕃之,树竹木灌蔬于其间,结茅以自休,嚣然而乐。世固有处廊庙之贵,抗万乘之富,吾不愿易也。
人之性不同,于是知伏闲隐奥,吾性所最宜。驱之就烦,非其器所长,况使之争于势利、爱恶、毁誉之间邪?然吾亲之养无以修,吾之昆弟饭菽藿羹之无以继,吾之役于物,或田于食,或野于宿,不得常此处也,其能无焰然于心邪?少而思,凡吾之拂性苦形而役于物者,有以为之矣。士固有所勤,有所肆识,其皆受之于天而顺之,则吾亦无处而非其乐,独何必休于是邪?顾吾之所好者远,无与处于是也。然而六艺百家史氏之籍,笺疏之书,与夫论美剌非、感微托远、山冢刻、浮夸诡异之文章,下至兵权、历法、星官、乐工、山农、野圃、方言、地记、佛老所传,吾悉得于此,皆伏羲以来,下更秦汉至今,圣人贤者魁杰之材,殚岁月,惫精思,日夜各推所长,分辨万事之说,其于天地万物,小大之际,修身理人,国家天下治乱安危存亡之致,罔不毕载。处与吾俱,可当所谓益者之友非邪?
吾窥圣人旨意所出,以去疑解蔽,贤人智者所称事引类,始终之概以自广,养吾心以忠,约守而恕行之。其过也改,趋之以勇,而至之以不止,此吾之所以求于内者。得其时则行,守深山长谷而不出者,非也。不得其时则止,仆仆然求行其道者,亦非也。吾之不足于义,或爱而誉之者,过也。吾之足于义,或恶而毁之者,亦过也。彼何与于我哉?此吾之所任乎天与人者。然则吾之所学者虽博,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言虽近而易知,而所任者可谓重也。
书之南轩之壁间,蚤夜览观焉,以自进也。南丰曾巩记。
【金山寺水陆堂记】
庆历八年,润之金山寺火。明年,寺之僧瑞新来治寺事。某月,择山之阳,亢爽之地,劝州之人某氏为水陆堂,积钱之数百三十万,积日之数若干而成。夫金山之以观游之美取胜于天下,非独据江瞰海,并楚之冲而滨吴之要也。盖其浮江之槛,负崖之屋,椽摩栋揭,环山而四出,亦有以夸天下者。则天下之东驰而莫不顾慕者,岂特一山之好哉?而其作之完,盖非一人一日之力。及火,余固嗟夫未尝得与时之君子者游,而纵夫余心之所乐焉。至于今未久也,则闻夫山之穹堂奥殿、瑰杰之观滋起矣。此非徒佛之法足以动天下,盖新者,余尝与之从容,彼其材且辨有以动人者,故成此不难也。夫废于一时,而后人不能更兴者,天下之事多如此。至于更千百年,委弃郁塞而不得振行于天下者,吾之道是也。岂独牵于势哉?盖学者之难得,而天下之材不足也。使如此寺之坏,而有新之材,一日之作,轶于百年累世之迹,则事之废者岂足忧,而世之治可胜道哉!
新方以书告某氏之世善,而其子某又业为士,因以求予记堂之始,故为之历道其兴坏之端,而并予之所感者寓焉。
【鹅湖院佛殿记】
庆历某年某月日,信州铅山县鹅湖院佛殿成,僧绍元来请记,遂为之记曰:自西方用兵,天子宰相与士大夫劳于议谋,材武之士劳于力,农工商之民劳于赋敛。而天子尝减乘舆掖庭诸费,大臣亦往往辞赐钱,士大夫或暴露其身,材武之士或秉义而死,农工商之民或失其业。惟学佛之人不劳于谋议,不用其力,不出赋敛,食与寝自如也。资其宫之侈,非国则民力焉,而天下皆以为当然,予不知其何以然也。今是殿之费,十万不已,必百万也;百万不已,必千万也;或累累而千万之不可知也。其费如是广,欲勿记其日时,其得邪?而请予文者,又绍元也。故云尔。
●卷十八·记十三首
【思政堂记】
尚书祠部员外郎、集贤校理太原王君为池州之明年,治其后堂北向,而命之曰思政之堂。谓其出政于南向之堂,而思之于此也。其冬,予客过池,而属予记之。
初,君之治此堂,得公之余钱,以易其旧腐坏断,既完以固,不窘寒暑。辟而即之,则旧圃之胜,凉台清池,游息之亭,微步之径,皆在其前;平畦浅槛,佳花美木、竹林香草之植,皆在其左右。君于是退处其中,并心一意,用其日夜之思者,不敢忘其政,则君之治民之意勤矣乎!
夫接于人无穷,而使人善惑者,事也;推移无常,而不可以拘者,时也;其应无方而不可以易者,理也。知时之变而因之,见必然之理而循之,则事者虽无穷而易应也,虽善惑而易治也。故所与由之,必人之所安也;所与违之,必人之所厌也。如此者,未有不始于思,然后得于己。得于己,故谓之德。正己而治人,故谓之政。政者,岂止于治文书、督赋敛、断狱讼而已乎?然及其已得矣,则无思也;已化矣,则亦岂止于政哉!古君子之治,未尝有易此者也。
今君之学,于书无所不读,而尤深于《春秋》,其挺然独见,破去前惑,人有所不及也。来为是邦,施用素学,以修其政,既得以休其暇日,乃自以为不足,而思之于此。虽今之吏不得以尽行其志,然迹君之勤如此,则池之人,其不有蒙其泽者乎?故予为之书。嘉三年冬至日,南丰曾巩记。
【兜率院记】
古者为治有常道,生民有常业。若夫祝除发毛,禁弃冠环带裘,不抚<耒加>耒机盎,至他器械,水土之物,其时节经营,皆不自践,君臣、父子、兄弟、夫妇皆不为其所当然,而曰其法能为人祸福者,质之于圣人无有也。其始自汉魏,传挟其言者浸淫四出,抵今为尤盛。百里之县,为其徒者,少几千人,多至万以上,宫庐百十,大抵穹墉奥屋,文衣精食,舆马之华,封君不如也。古百里之国,封君一人,然而力殆不轻得足也。今地方百里,过封君者累百十,飞奇钩货以病民,民往往呻而为途中瘠者。以此治教信让,奚而得行也?而天下若是者,盖几宫几人乎?有司常锢百货之利,细若蓬芒,一无所漏失,仆仆然其劳也。而至于浮图,人虽费如此,皆置不问,反倾府空藏而弃与之,岂不识其非古之制邪?抑识不可然且固存之耶?愚不能释也。
分宁县郭内外,名为宫者百八十余所,兜率院在治之西十里,其徒尤相率悉力以侈之者也。其构兴端原,有邑人黄庠所为记,其后院主僧某,又治其故而大之。殿舍中严,斋宫宿庐庖氵之房,布列两序,厩园仓,以固以密,资所以奉养之物,无一而外求。疏其事而来请记者,其徒省怀也。
噫!子之法,四方人奔走附集者,ぅぅ施施,未有止也。予无力以拒之者,独介然于心,而掇其尤切者,为是说以与之。其使子之徒,知己之享利也多,而人蒙病已甚,且以告有司,而谂其终何如焉?
【饮归亭记】
金溪尉汪君名遘,为尉之三月,斥其四垣为射亭。既成,教士于其间,而名之曰饮归之亭。以书走临川,请记于予。请数反不止。予之言何可取?汪君徒深望予也。既不得辞,乃记之曰:
射之用事已远,其先之以礼乐以辨德,《记》之所谓宾燕乡饮大射之射是也;其贵力而尚技以立武,《记》之所谓四时教士贯革之射是也。古者海内洽和,则先礼射,而弓矢以立武,亦不废于有司。及三代衰,王政缺,礼乐之事相属而尽坏,揖让之射滋亦熄。至其后,天下尝集,国家尝闲暇矣。先王之礼,其节文皆在,其行之不难。然自秦汉以来千有余岁,衰微绌塞,空见于六艺之文,而莫有从事者,由世之苟简者胜也。争夺兴而战禽攻取之党奋,则强弓疾矢巧技之出不得而废,其不以势哉?
今尉之教射,不比乎礼乐而贵乎技力。其众虽小,然而旗旄镯鼓,五兵之器,便习之利,与夫行止步趋迟速之节,皆宜有法,则其所教亦非独射也。其幸而在乎无事之时,则得以自休守境而填卫百姓。其不幸杀越剽攻,骇惊闾巷,而并逐于大山长谷之间,则将犯晨夜,蒙雾露,蹈厄驰危,不避矢石之患,汤火之难,出入千里,而与之有事,则士其可以不素教哉?今亭之作,所以教士,汪君又谓古者师还必饮至于庙,以纪军实。今庙废不设,亦欲士胜而归则饮之于此,遂以名其亭。汪君之志,与其职可谓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