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注 - 第 6 页/共 26 页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
龙逢比干,居下而任上之忧,非其事者也。
不欲令臣有胜君之名也。
夫暴君非徒求恣其欲,复乃求名,但所求者非其道耳。
惜名贪欲之君,虽复尧禹,不能胜化也,故与众攻之,而汝乃欲空手而往,化之以道哉?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
正其形而虚其心也。
言逊而不二也。
言未可也。
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言卫君亢阳之性充张于内而甚扬于外,强御之至也。
喜怒无常。
莫之敢逆。
夫顽强之甚,人以快(一)事感己,己陵藉而乃抑挫之,以求从容自放而遂其侈心也。
言乃少多,无回降之胜也。
故守其本意也。
外合而内不訾,即向之端虚而勉一耳,言此未足以化之。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适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
颜回更说此三条也。
物无贵贱,得生一也。故善与不善,付之公当耳,一无所求于人也。
依乎天理,推己(性)〔信〕(二)命,若婴儿之直往也。
外形委曲,随人事之所当为者也。
成于今而比于古也。
虽是常教,实有讽责之旨。
寄直于古,故无以病我也。
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当理无二,而张三条以政之,与事不冥也。
虽未弘大,亦且不见咎责。
罪则无矣,化则未也。
挟三术以适彼,非无心而付之天下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夫有其心而为之(二)者,诚未易也。
以有为为易,未见其宜也。
去异端而任独(者)也(乎)(一)。
(遣)〔遗〕(二)耳目,去心意,而符气性之自得,此虚以待物者也。
虚其心则至道集于怀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有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
未始使心斋,故有其身。
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既得心斋之使,则无其身。
放心自得之场,当于实而止。
譬之宫商,应而无心,故曰鸣也。夫无心而应者,任彼耳,不强应也。
使物自若,无门者也;付天下之自安,无毒者也。毒,治也。
不得已者,理之必然者也,体至一之宅而会乎必然之符者也。
理尽于斯。
「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不行则易,欲行而不践地,不可能也;无为则易,欲为而不伤性,不可得也。
视听之所得者粗,故易欺也;至于自然之报细,故难伪也。则失真少者,不全亦少;失真多者,不全亦多;失得之报,未有不当其分者也。而欲违天为伪,不亦难乎!
言必有其具,乃能其事,今无至虚之宅,无由有化物之实也。
夫视有若无,虚室者也。虚室(一)而纯白独生矣。
夫吉祥之所集者,至虚至静也。
若夫不止于当,不会于极,此为以应坐之日而驰骛不息也。故外敌未至而内已困矣,岂能化物哉!
夫使耳目闭而自然得者,心知之用外矣。故将任性直通,无往不冥,尚无幽昧之责,而况人间之累乎!
言物无贵贱,未有不由心知耳目以自通者也。故世之所谓知者,岂欲知而知哉?所谓见者,岂为(二)见而见哉?若夫知见可以欲(而)为〔而〕(三)得者,则欲贤可以得贤,为圣可以得圣乎?固不可矣。而世不知知之自知,因欲为知以知之;不见见之自见,因欲为见以见之;不知生之自生,又将为生以生之。故见目而求离朱之明,见耳而责师旷之聪,故心神奔驰于内,耳目竭丧于外,处身不适而与物不冥矣。不冥矣,而能合乎人间之变,应乎世世之节者,未之有也。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重其使,欲有所求也。
恐直空报其敬,而不肯急应其求也。
夫事无大小,少有不言以成为欢者耳。此仲尼之所曾告诸梁者也。
夫以成为欢者,不成则怒矣。此楚王之所不能免也。
人患虽去,然喜惧战於胸中,固已结冰於五藏矣。
成败若任之于彼而莫足以患心者,唯有德者乎!
对火而不思凉,明其所馔俭薄也。
所馔俭薄而内热饮冰者,诚忧事之难,非美食之为也。
事未成则唯恐不成耳。若果不成,则恐惧结于内而刑网罗于外也。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几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自然结固,不可解也。
千人聚,不以一人为主,不乱则散。故多贤不可以多君,无贤不可以无君,此天人之道,必至之宜。
若君可逃而亲可解,则不足戒也。
知不可柰何者命也而安之,则无哀无乐,何易施之有哉!故冥然以所遇为命而不施心于其间,泯然与至当为一而无休戚于其中,虽事凡人,犹无往而不适,而况于君亲哉!
事有必至,理固常通,故任之则事济,事济而身不存者,未之有也,又何用心于其身哉!
理无不通,故当任所遇而直前耳。若乃信道不笃而悦恶存怀,不能与至当俱往而谋生虑死,吾未见能成其事者也。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交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
近者得接,故以其信验亲相靡服也。
遥以言传意也。
夫喜怒之言,若过其实,传之者宜使两不失中,故未易也。
溢,过也。喜怒之言常过其当也。
嫌非彼言,似传者妄作。
莫然疑之也。
就传过言,似于诞妄(一)。受者有疑,则传言者横以轻重为罪也。
虽闻临时之过言而勿传也,必称其常情而要其诚致,则近于全也。
「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厉心。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
本共好戏。
欲胜情至,潜兴害彼者也(二)。
不复循理。
尊卑有别,旅酬有次。
湛湎淫液也。
淫荒(四)纵横,无所不至。
夫烦生于简,事起于微,此必至之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