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 第 6 页/共 31 页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六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师第三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逃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郭注形生老死皆我也故形为我载生为我劳老为我佚死为我息四者虽变未始非我我奚惜哉死生皆命也无善则已有善则生不独善吾死亦善也言生死变化之不可逃故又举无逃之极然后明以必变之符将任之而无系也夫有力之大莫大于变化揭天地以趋新负山岳以舍故故不暂停忽已渉新则天地万物无时不移世皆新矣而自以为故舟山日易而视之若前交一臂而失之皆在防寞中去矣故向者之我非复今我我与今俱往岂常守故哉不知与化为体而思藏之使不化虽至深至固无以禁其日变也无所藏而任之则体天地合变化索所遁而不得此乃常物之大情非一曲之小意也人形是万化中之一遇耳岂特人形可喜而余物无乐邪圣人游于变化之途放于日新之流万物万化与之万化化者无极与之无极谁得遁之哉夫自均于百年之内不善少而否老犹足以师于人况同万物与化为体其为天下所乐不亦宜乎
吕注大块之于我固无情也苟为善吾生则善吾死必矣吾何悦恶哉物无大小心存则存心亡则亡苟为非道未有存而不去者故藏舟藏山于壑泽可谓固矣吾心一移则忽然失之夜半极之时有物于此徙而藏之极之处非有力者能若是乎夫藏小大得宜而犹有所遁以有涯之生藏无穷之宇宙而欲其无遁岂常物之情哉天下者万物之所一得所一而藏于所一则彼有力者虽欲负之而走将安之哉非真知不足以与此
林注大块造物之名于形言载于生言劳老则无能为而自佚死则不期息而自息真人无佚无息此特为劳生者言耳夫能善吾生之理则死亦善矣生而不能充其善死何望于善乎舟取其浮而能移山取其止而不动夜半喻防理无迹有力者指造化负之而走言其推移也夫形随化迁物岂守故俯仰之间已渉万变世人操必化之器托不停之运为化所迁不自知也故庄子有舟山壑泽之喻唯物物而不物于物者造化所不能移也鬻熊曰运转无已天地密易畴觉之哉与此意同若夫藏天下于天下则无所藏而都任之索所遁而不得此常物之大情合于性命之理而与化为一也夫以无生无死之性托于有变化之形亦万化之一遇耳何独喜之有形有生不出百年而使其形者固无终始所遇何极其乐可胜计邪圣人之所游者藏天下于天下之道故无所不存也善夭善老善始善终虽未忘生死亦能尽性故可为人师法而况至命而能物物万物之所系一化之所待者乎
祥道注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载我劳我为可恶矣而人悦之佚我息我为可乐矣而人恶之此无他无道以善之也道善吾生乃所以善吾死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吾之在我任其所存而不使负趋之在彼岂私其藏以固其所有善其形以矜其所遇哉夫藏舟于壑藏小也藏山于泽藏大也夜半非可见也有力非可御也舟之于山动止虽殊而为有力者所负趋则一然则人之于化将为静以藏之与将为动以藏之与化非动静所能免孰若藏天下于天下旷然与化为一邪常物之大情莫不与化为一特累于物而沦于小者而已圣人游于物之所不得遁故不系于物而物之所系不待于化而化之所待也
碧虚注大块元气也我者灵物之称灵物本无生老死于何而有由其有形也则是我本不载为有形故我本不劳为有生故我本不佚为有老故我本不息为有死故观此道之善能生物则必亦善能死物矣今且以乐天为善吾生知命为善吾死又何咎焉夜半有力者阴阳不测之神负之而走造化不停之谓也且藏物者宁无术而物逃也曷能禁之然物不在藏理有不迁者庸讵知之乎夫飞不知沈则沉藏矣此不知彼则彼藏矣是谓自藏非物藏也此常物之大情而非假借达人以宇宙为一室则失天下之有矣非藏而何天下者动植万之总名所谓藏者密移而不觉也梦为鸟而厉天梦为鱼而没渊所化无极乐亦无极何独遇人形而喜之乎物之所不得遁者造化也圣人游于无心无化之途则物皆存矣人之仿效徒美其迹至一无迹万化所宗有善有待皆非悬解也
赵注生为行人死为归人生必有死行必有归造物之所以善吾生善吾死者在此安乎自然而已舟壑山泽是藏小大有宜阴有以转移之而不自觉也言有形终有变迁若藏天下于天下则上下四方古往今来须臾不能离又安得而遁哉形色即天性天性即形色常物之大情言人与物理皆然也夫具百骸而为人犹喜悦之况使其形者乎圣人知囿形世间不逃乎数与之为无方所以皆存也夭老始终处得其善人犹效之况运于无形而能形此形者乃万物所系一化所待善之善者也可不尊之乎物有万而化则一一者此也
鬳斋云藏舟藏山夜半负走之喻言人之为计虽至深密而有不得自由者藏天下于天下则付之自然无所遁矣万物之真实处常如此人皆以有形自喜而不知人之一身千变万化万物皆备于我其乐可胜计哉圣人游心自然无得无防故曰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善始善终造物能此人犹效法之况道乎万物所系一化所待只是道其立言一节高一节此庄子笔势盖如此
大块本以言地据此经意则指造物载我以形犹云以形载我百骸具而神乘之盖不得不载也劳我以生者起居饮食痛痒寒温皆所以役我盖不得不劳也佚我以老者血气既衰形体日耄志虑日消盖不得不佚也息我以死者气竭神逝四大各离偃然寝于巨室盖不得不息也由是知世人当生而忧死皆妄情耳但于其生也思所以善吾生凡伤生悖理损人害物者不必为则吾之死也恶得而不善盖生吾者造物而善吾者我也其生其死何有异哉藏舟藏山喻人处造化中而欲逃造化之迁变不可得也凡天下之物有藏必有遁遁则不存矣唯其无所藏故物不得遁而皆存物不得遁而皆存之处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是也得是而游焉任其无心之遇旷然达观无往不存此藏天下于天下之道也虽出机入机生化万变见其日新耳物安所遁哉世人执于私见往往认物以为巳有谓舟山为不遁之物壑泽为可藏之地形质有不化之方不悟夫防枢潜运寸晷不停物与地者与形俱化而不自知也然则欲超遁化有道乎曰无藏无执心与天游欲求见在犹不可得又恶知所谓遁化哉善夭善老诸本皆然唯陈碧虚照张君房校本作善少善老于义为优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乆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太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箕尾而比于列星郭注无情之情无为也常无之情无形也古今而宅之莫能受而有之咸得自容莫见其壮未有天地自古固存明无者不得有而无也岂能生神哉不神帝而帝自神不生天地而天地自生故知神之果不足以神而不神则神也夫道在高无高在深无深在乆无乆在老无老无所不在而所在皆无也上下无不格不可以高卑称内外无不至不可以表里名与化推移不得言乆终始常无不得谓老也自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至箕尾而比列星道不可得此言得之明其自得耳生之难也犹独化而自得既得其生又何患生之不得而为之哉为之则伤其生矣
吕注耳目得之而视听手足得之而运动岂不有情乎寒暑得之而往来万物得之而生育岂不有信乎然求其为之者不可得是无形也或不言而喻或目击而存是可也而莫得而有之不可受也以心契之吻然而合是可得也而莫得其朕不可见也万物之生未尝无本根而此则自本自根万物因天地而后有此则未有天地自古固存帝得我以神我则不神虽帝犹无灵响也天地得我以生我则不生虽今日犹为太极也高深言其形乆老言其时我则无形无时所以道无名也古之圣人虽显不同未有不得道而为圣者非特狶韦氏至于而已道为天下母自天而下未有不得道而立者非特维斗日月而已此非人情所能测然亦不过得道者能之此其所以为大宗师欤
林注情为性命之情信者其中有信莫之为而常自然阴阳之所不能役也道有情于万物故物生而不违然成功而未尝有为应物而未尝有形也夫可可受者未离乎物可得可见者未离乎色无所故不可受得无所得故不可见轮扁之子不能受之于父也象罔求珠可得而不可见也静曰复命自本也各归其根自根也自古以固存能存存而不变也神之在人为神之在天为帝圣人之死曰神言其死无异乎生也凡人之死曰言其生无异乎死也然则尽人之神吾先乎天地矣老子曰牝之门是谓天地根故在高为无高在深为无深在生为不生在老为不老也自狶韦氏至傅总论得道之人意与老子昔之得一章相太易者未见气太初者气之始未见气为父则养者母也斗为天之纲维堪坏神名冯夷水神肩吾山神禺强北海神名西王母以至于傅皆古之得道者其事不可尽考当以心求之无泥其迹也
祥道注感而遂通有情也有情故有信寂然不动无为也无为故无形齐物论云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又曰有情而无形道其可易知邪唯其如此故可之于心而不可受可得之以性而不可见以其无所得无所得故也其厚则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其用则神神帝生天生地上下无常存非可以高深言也变化无常体非可以乆老言也神神帝则道者神之父也生天生地则道者神之母也自狶韦氏以至言古之得道者或升于天或蟠于山或潜于渊而皆能全其不亡之寿不测之神此所以为大宗师之妙也
碧虚注常善救物有情也感而遂通有信也有情而无为有信而无形所以可不可受可得不可见也为阴主帝为阳君阴阳之所以不测者为其有神也天地之所以生生者为其有道也道之高深乆老固不可以心思言议而无所不在焉老君自天地谷神万物侯王而言得一漆园自狶韦氏传皆言得之斯又忘其一矣是以道之通变千圣莫穷也赵注有情有信可得而名言无为无形不可得而名言可而不可受有情有信而实无可受者可得而不可见无为无形而实无可见者之所能灵帝之所以能主宰者皆以此而神也此下申言道之切用其义甚明不待详释
鬳斋云前段不道字到此方提起道字大宗师也情信皆实也无为无下手处无形无方体也可不可受可得不可见唯造道者知之关尹子一章发得授字甚明自本自根厚其始也未有天地此道固存是曰无极而太极者造化之迹帝者天之主宰帝之所以能神者此道为之天地亦因道而后有是曰太极生两仪故不知其高深乆老也自狶韦氏以至言皆得道而后能如此也
自篇首叙真人之道道生之理至此则又论道之体及上古得道之人以证之语虽奇异理实明白诸解论之详矣其间神神帝之语尤为吊诡輙陈管见附于条末云帝即阴阳自本自根无形而神者也运动而生天地可名可道有形而神者也其为体也无在无不在无为无不为又何高深乆老之足议哉窃详此义本于道德经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牝亦阴阳异名能知牝之门则知帝之神则处阴阳之中而互为体用是谓无方不测之妙也信能知夫生天地者则我生之所自来不期知而知矣既知所自来则其去也有昧然乎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七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师第四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也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也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冥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郭注外犹遗也物者朝夕所须切已难忘外生则都遗之也遗生则所遇即安豁然无滞见几而作斯朝彻也忘先后为见独无古今与独俱也系生故有死恶死故有生无系无恶则无死无生矣任其将迎故无不将迎任其毁成故无不毁成夫与物防者物萦亦萦未始不宁萦而任之莫不曲成也自闻之副墨以至防防者所以名无而非无又推寄于参寥之又也自然之理有积习而成者故七重而后及无之名九重而后疑无是始也
吕注人闻道则忧患不能入所以年长而色穉有圣人之道者得其大本大宗有圣人之才者能以是道推之天下国家也卜梁倚有其才而无其道故守而告之由粗以至精已外天下而后外物外物而后外生外生而后朝彻言沈防于有身自省至是彻而为旦也见独者彼是各得其偶无古无今参万岁而一成纯也不死不生则死者我杀之而我未尝死生者我生之而我未尝生将迎成毁虽皆撄之而我未尝殆故名曰撄宁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道以体之为正则文墨所论者乃其副也洛诵谓绵洛贯穿而诵之子孙者言道之所生在乎此也曕明见理之明聂许蹈而行之也需役需物而使之于讴咏歌以乐之也自副墨至瞻明学而有所见自聂许至于讴行而至于乐然皆未足以为道之体防则无见无知参寥则无亦不立疑其为始而莫知其为始乃其所以始也
林注道者命之配才者性之能有圣人之才已尽性矣有圣人之道则至命也言圣人之才非无道也出而济世所主者才也言圣人之道非无才也入而无为所主者道也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引之而入于无为似亦易矣犹守而告之三日然后外天下七日而后外物九日而后外生天下与物忘之犹易生者人所难忘外生则不生而能生生是为道之极致夜气存而朝亦彻之然后能见独独者离阴阳而无偶见非目之所及也无古无今非世变所推不死不生则至于命矣命物而不命于物能杀生者也物物而不物于物能生生者也其为物也亦强名故任物之将迎成毁也夫物为物所撄则动乱而不宁唯道则撄而后成也副墨翰墨贰本洛者出书之地诵者记习之也瞻明有见而明理聂许附耳而相许也需役有待而行于讴见于咏歌者妙之体防者明之藏参者一所以绝有二所以绝无寥者空寂之名而后疑无是始也制此九名以喻闻道必有渐也陈祥道注物者身之累故外物而后能外生生者道之累故外生而后能朝彻盖夜气不亡故朝而能彻道无与偶故所见者独合古今为一时通死生为一贯则无将无迎无成无毁纯气不于内万物莫撄其外而色若孺子不足怪也彼生之徒则杀生矣而杀生者不死彼杀之徒则生生矣而生生者不生其为物也往者无不将来者无不迎成者无不毁毁者无不成此以撄而成者也
碧虚注有圣人之才质必资圣人之妙用蕴圣人之妙用必资圣人之才质若守朴不变未可言其备守而告之谓其可也外天下则知土苴之可遗外物明绪余之不足顾外生者悟喑醷【音忆】之虚幻朝彻者独见晓焉见独视道无匹也无古无今通万世也不生不死复于宗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谓戮贪生之贼者身存进益生之妄者速死也物萦而已宁随成不能倾副墨教典也洛诵习读也见理曰瞻明耳告曰聂许需役则待用于讴则咏歌防谓幽漠参寥谓造极疑始则莫知其未始有始也
赵注外天下外物外生三者同一外但由粗而精耳既能外生罔不洞照所谓朝彻也朝彻则所见者卓所见者卓则古今常存古今常存尚何生死之有列子生物者不生化物者不化正明此理自将自迎自毁自成一任乎物之自然而无不将迎无不毁成未尝不与物接也萦宁者人为此语所萦绊忽有所悟众理皆解是撄而后成也子葵又问何从而闻斯语副墨书也洛诵言也瞻明视也聂许听也需役行也于讴歌也防默防参寥求之于远也疑始意其有初皆寓言也
鬳斋云道与才俱全五帝三王之外伊尹周公孔子而已三日七日九日不必强解但言一节高一节耳朝彻者胸中朗然如平旦澄清之气见独者自见而人不见也无古今则无死生矣杀生不死生生不生言虽杀之而不为死生之而不为生也无将迎成毁即是自然而然也虽撄扰汨乱之中而其定者常在是撄而后成也因言而后书之简策则墨之副也苞络而续诵之依文而读背文而诵犹子生孙也后文同前解谓道从读书而后有得做出许多名字到了归之造物防有气之始参寥无名之始疑始又是无始之始盖言道虽得之于文字实吾性天之所自有者也
道者所以建中立极启迪人心才者所以开物成务恢规创业圣人以天下为心任教化之重于斯二者盖不可偏废焉权夫二者之重轻则宁处道而有余无或流于才胜所以女偊之化卜梁犹守而告之恐才之障道而难入也始外天下特遗其粗外物遗其在彼者外生遗其在我者在我犹遗则无所不忘矣朝彻明物之所未明见独睹物之所不睹无古今则时不可拘无死生则形不能定以死为虐则不能杀生以生为恩则不能生物矣唯其无将无迎无成无毁所以无不将无不迎无不成无不毁也其名为撄宁郭氏撄同萦今定如字人处世间日与物接罕有不撄拂其心者众人则撄之而乱圣人则撄之而宁撄之而乱道之所以防撄之而宁道之所以成也亦犹常应常静之义但立言颇奇后文副墨至疑始诸解备悉兹不复赘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于心闲而无事跰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乆矣吾又何恶焉
郭注体化合变则无往而不因无因而不可当所遇之时世谓之得顺任而去世谓之失安时处顺谓之悬解一不能自解则众物共结之能解则无所不解也天不能无昼夜我安得无死生而恶之哉
吕注曲偻发背至句赘指天言病之拘挛而可恶此特阴阳之气有沴耳其心闲而无事是以虽跰而不害于鉴井鉴井者反照于性之譬又将以予为此拘拘若厌其生而以发子祀之问浸假而化者凡三而予之所体者则一此所谓万化而未始有极也予何恶哉以无有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神则转之者也故以尻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生之来不能知则得者时也其去不能御则失者顺也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则无所悬此所以为解也若非时而求当顺而逆则是物有结之而不能自解者也来不能郄去不可御则知物不胜天矣吾何为恶之哉
林注四人皆知道之士能以无有生死为一体遂与为友自曲偻至指天言子舆之病状人受阴阳之气而生今有此疾是二气灾沴之所致然形虽有疾心闲无事跰鉴井归之造物欲显物理故寄兹嗟叹耳夫身属造物则随阴阳之变浸假而化臂为鸡为弹予因而求时夜鸮炙浸假而化尻为轮神为马予因乘之而不辞盖随化而安何所违哉有生死则有得失得非我得系乎时而已失非我失顺乎理而已此所谓悬解有生则悬无生则解也子舆谓使我如此者天也天者物之所不能胜吾何恶哉
祥道注首与脊尻高下不同而同于幻形无与生死去来不同而同于幻事此所谓死生存亡一体者也左阳主生故左臂言为鸡右阴主杀故右臂言为弹得为可乐而安之不为乐所动失为可哀而处之不为哀所迁有哀乐之谓悬无哀乐则悬解也夫水性非凝也凝而为冰则水失其所融土性非立也立而为墉则土失其所安人性之结于物亦犹是也要在解之以复其本而已
碧虚注以七尺之躯即太空之体无有死生存亡而一贯之也莫逆于心逆则非有矣左臂为鸡因而求司晨右臂为弹因而求鸮炙尻柔阴以喻轮神强阳以况马予因乘之而游岂更驾哉死生犹外之而况哀乐乎得其变则乘时而动失其化则委顺而静此乃达观明脱者也其不能自解者为死生变化之所结也
赵注子舆举化鸡化弹轮马之喻因而求时夜鸮炙乘之而游固无是理但借以明浸假化而为异物不过顺物所宜而已何容心哉县者为形系累解者吾今而后知免也
鬳斋云首脊尻只是首尾始终人自无而有既有有而后有生死也伟哉已下皆言其病状使我为此拘拘者造物也浸假一段最奇言假使造物渐渐化予之身以为他物吾将因而用之此即顺造化而无好恶之意是虽寓言亦自有理悬解者心无所系着不能自释者有物结之万物岂能胜自然之理哉按此四人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与之为友与庚桑楚篇始无有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孰知无有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义同诸解论之详矣下文郭氏从有沴为句余解因之音义载崔氏本从其心为句闲而无事属下文亦自有理人之囿形天地间已为造物所拘而今所病挛拳若此是又为形所拘也虽阴阳之气有沴于外而心闲无事跰鉴井始叹为形所拘似亦未能忘情终安于天所赋则亦何恶之有假使化予之臂为鸡弹因而求鸡弹之实假使化予尻神为轮马因而求轮马之用既入化机当随所遇而任之其可拒邪得者时失者顺即是适来夫子时适去夫子顺也此所谓悬解悬则系于造物解则造物不得以系之矣而不能自解者物有以结之唯顺自然之理而不忻不距可以解此结故曰物不胜天也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郭注死生犹寤寐耳于理当寐不愿人惊化而死无为怛之自古或有违父母之命未有能违阴阳之变者也当死非所禁横有不听之心适为悍逆以其死非死之罪也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理常俱也人耳人耳唯愿为人也金之踊跃世知不祥生非故为时自生耳矜而有之不亦妄乎人知金之有系为不祥明已之无异于金则所系之情可解寤寐自若而不以死生累心也
吕注鼠虫人之所甚贱而气形之散为肝与臂又其所恶者也于斯时也问以所贱所恶盖以考子来之所安知阴阳之于人不翅父母而听之知大块之息我以死而善之则安用问其奚以汝为奚以汝适邪夫跃冶之金人必以为不祥人之愿为人也亦然今一以天地造化为炉冶则鼠肝虫臂无往而不可吾何容心哉成然寐蘧然觉言死生之际若寤寐之从容不为之变也
林注鼠肝虫臂物之微小者与齐物论蛇蚹蜩翼义同言造化之变无穷人所不能知也子之于父唯命之从而不敢违人受命于阴阳奚翅父母死生变化亦听之而已或为鼠肝或为虫臂随所遇而安彼造化者近吾死安敢拒捍苟或拒之罪在于子彼何罪哉
祥道注鼠肝怒之存乎内者也虫臂怒之见乎外者也人生天地间欲捍阴阳之命而莫之听何异乎鼠肝虫臂乎阴阳之于人不翅于父母而不可不从也以身譬冶金不可以踊跃而必为镆铘凡以明其无喜怒于生死耳
碧虚注道在屎溺而况于鼠肝虫臂乎世之违尊亲之命者谓之不孝则逆变化之理者岂曰顺道邪造化近吾死若不听而抵捍者是自悖其天真于化何罪譬夫大冶铸金范犹不可违化岂得逆哉成然魂交则寐蘧然形开则觉交开之形虽殊寂寞之性一也
赵注奚以汝为奚以汝适言无所用汝也将化为鼠肝虫臂之微不可知也铸金为剑唯大冶之所为犯形为人唯化工之所命为鼠肝为虫臂吾又安能知之哉成然寐全归之义蘧然觉苏醒之义也
鬳斋云鼠肝虫臂言物之至小者便是赵州云火烧过后成一株茅苇之论唯命之从不听则捍即前段物不胜天之意铸金之喻亦奇绝贾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自此中出成然寐蘧然觉以生为寐以死为觉却下六字如此结上一段奇文真奇笔也
古之所谓友者唯其莫逆于平日故能规正其将死当子来妻子环泣之际叱之使避无惊其化则异于常人之所为矣又语以人处世间万物之一而所谓人者不知其几亿万计则何以汝为此又释其滞念而开其旷懐也鼠肝虫臂言生之至微而不足道者设使造物所命亦安之而已其可距乎于此有以见灼知生死之理则无适而非乐无时而不安推其绪余足以济朋友之危解世俗之惑岂小补哉大块载我以形至善吾死也重举前文以证盖虑常人之情畏死而不得免则预为他生之计毫系念万劫萦缠譬夫跃冶之金亦秪以异而镆铘不可必得矣是以至人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冶万化无极吾与之无极何必曰人耳人耳而忧其不得邪又况于鼠乎虫乎肝乎臂乎观古人之所以自处者若此则岂生死所能拘盖以生为寐死为觉故也以死为觉则何时而非觉哉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七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义海纂微>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八
宋 褚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师第五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孔子闻之使子贡往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使汝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郭注体天地防变化者虽手足五藏未尝相与而百节同和相与于无相与也未尝相为而表里俱济相为于无相为也若乃役心志以恤手足运股肱以营五藏则相为愈笃而内外愈困矣能忘其生则无不忘随变任化何所穷极相视而笑莫逆于心明至亲而无爱念之情也人哭亦哭俗内之迹临尸而歌方外之志夫知礼意者必游外以经内守母以存子若乃矜乎名声牵乎情制则孝不任诚慈不任实父子兄弟懐情相期岂礼之大意哉夫理有至极内外相防未有极游外之致而不防于内者也吊者方内之事施于外方则陋矣以生为附赘悬疣气之时聚非所乐也以死为决溃痈气之自散非所惜也死生代谢未始有极故不知胜负之所在聚散变化皆异物也所假虽异共成一体故忘肝胆遗耳目任理而直往五藏犹忘何物足识哉其所以观示众人者皆其尘垢耳夫游外者依内离人者合俗故有天下者无以天下为也虽为世桎梏但与汝共之明已常自在外也人之与鱼所造虽异其于由无事以得事自方外以共内然后养给而生定莫不皆然各自足而相忘也能游外以防内任万物之自然使天性各足而帝王道成斯乃畸于人而侔于天也以自然言之则人无小大以人理言之则侔于天者可谓君子矣
吕注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归根复命之处也登天则遂于大明之上游雾则入于杳防之门故挠挑无极无所终穷彼以反真为乐则临尸而歌乃所防也先王制礼使人平好恶而复人道之正则以反真为乐者岂非礼意哉游方之外则与天为徒故以死为乐而不足哀游方之内则与人为徒故以死为哀而无敢乐若三人者与之为徒而乐其死则倍死忘生者众矣无三人者则绸缪于死生之间而不能解亦至人之所哀也内外之志不同此所以不相及孔子使子贡往吊欲其知礼意不出乎性命之情而天下之妙理有不在礼法之间也游乎天地之一气则非阴非阳以生为附赘悬疣则以生为防而侈之以死为决溃痈则以死为反而乐之也假于异物托以同体则非以为实肝胆耳目忘而遗之则反覆终始不知端倪又安能为世俗之礼哉孔子以为已则游方之内而盛称方外之高子贡疑其虽游方内而所依者或不在此盖所游者迹而所依者心也天之戮民言天刑之不可解若孔子则体性抱神以游世俗安有所依足以累其心哉是以游方内而不必出安天刑而不必解也此非吾所独与汝共之又引鱼以喻人穿池而养给不必大水也无事而生定不必方外也相忘江湖则非特穿池而已相忘道术则非特无事而已畸人侔天所以外而不内也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则谨于礼法而不知性命之情者是也
林注有相与之道无相与之事有相为之心无相为之迹登天游雾致虚极也挠挑者宛转于造化之表相忘以生者不恋生无所终穷未尝死也编曲织也而已反真我犹为人所以发猗叹之声子贡怪而发问二人以子贡不知礼意所以相视而笑也修已德行无有礼法外忘形骸俱同死生其道难测无以命之孔子曰彼游方域之外者予游方域之内者方外礼之意方内礼之文内外势殊则不相及矣与造物者为人则造化不足拟其用游乎天地之一气则天地不足以极其寿附赘悬疣者气之聚决溃痈者气之散异物者生死变化同体者六骸耳目异物既为假同体岂其真哉遗内忘外莫知终始言其与化为一也孔子拘于仁义礼法故以为桎梏亦犹天刑之不可解也盖不得不然故云与汝共之子贡见三人者不耦于人道者求似于天道则侔于天者以天言之为君子侔于人者以天言之则小人也圣人能天能人混同万物又何畸人侔天之有哉
祥道注形者造化之所为命者造化之所赋不能顺形则于拘拘不无恶不能顺命则于喘喘不无怛子祀顺形子来顺命二者虽殊其于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一也然而顺形未能忘形顺命未能忘命若子桑三友登天游雾挠挑无极此忘形也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此忘命也忘形故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忘命故反覆终始不知端倪此方外者之所为若夫孔子则居方内而不辞安天戮而不避无事而生定不必方外而后乐犹鱼之穿池养给不必江湖而后安以道观之孰知小人之非君子君子之非小人邪然则君子小人以畸侔于天人者言之彼三人者特贤于天之小人而已圣人混同物我无往不适又何区区于畸人侔天乎
碧虚注无相与者自与无相为者自为自与则自治自为则无为此所以为相忘友登天游雾高蹈绝尘也事挠而挑去漠然无际故能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也编次歌曲鼓琴相和非为桑户也欲嗟警众人耳哭泣躄踊礼之文安生顺死礼之意修行无有不见践言之迹无以命之未知其为君子乎方外者妙意方内者粗迹彼数子者方将与化俱而游乎太空同混茫而不二以生死为水沤之生灭岂天雨之固为哉假合五行之异物托乎造化之一体堕形体故忘肝胆黜聪明故遗耳目出自空无入于空洞溷世莫染自得安外之趣安能为繁伪之礼以示众人哉达人以自依为务而以依圣迹为戮辱故虽圣贤趣异而应物不别也鱼得水则相忘于波澜人得道则相忘于行路由其穿池而各养无事而全生也顺天然则忘礼法修礼法则失天然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失天然者也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修礼法者也能两全者其为孟孙才乎
赵注相与于无相与以至无所终穷此姑射神人之道也前章但能齐死生此则有不生不死者焉子反琴张鼔琴歌和以反真为乐而笑子贡之不知礼意孔子知其道之所存发明忘肝胆遗耳目之妙子贡因问夫子将依方外邪方内邪孔子谓我与汝皆桎梏于礼法是天刑之不可解也穿池而养给求安乎水也无事而生定求安乎道也鱼不离乎水人不离乎道游方之内也相忘于江湖相忘于道术游方之外也畸人者与人不耦而与天合矣天道则真人道则伪此其所以异也
鬳斋云相与以无心相为于无为登天游雾挠挑无极即游乎万物之表相忘以生无所终穷即不忘所始不求所终也往待事犹助原壤沐椁之编曲织箔也反真即复初礼意犹云礼之本也此或谓庄子寓言按礼记载原壤狸首之歌则知自古以来有此离世绝俗之人不待学道而后有也修行无有言无德行与造物为人即是与造物为友游乎天地之一气言游乎物之初赘疣痈喻此身为天地间长物必决之溃之而后快即劳生息死之意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即地水火风假合为身之论反覆终始不知端倪则彷徨逍遥何所不适哉子贡问夫子所依者方内邪方外邪天之戮民即天刑不可解故不得为方外之人与汝共之者欲与之言方外之乐也穿池而养亦足自给言得水不拘多少得道则随其分量以为生畸人独异之人故合于天天以为君子则人以为小人人以为君子则天以为小人矣庄子之所谓君子有讥侮圣贤之意盖谓礼乐法度皆非出于自然必剖斗折衡使民不争而后为天之君子也亦愤世疾邪而有此过高之论
相与于无相与淡以成交也相为于无相为静以成德也登天游雾则飞行无所拘相忘以生则不知有身世逍遥物外何所终穷哉一笑莫逆则神交心契目击道存非后世薄俗当面论心背面笑之比也子桑户死孔子使子贡往待事则桑户之为人可知二友鼓琴相和以反真为乐则其防趣亦不凡矣子贡习乎礼文宜其怪而见问盖礼意所在唯游方外者知之且夫子非不知此也使子贡往观而发其所问欲有以诲之耳与造化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则阴阳之变不得以二之故以生为赘疣听其悬附死为痈终于溃决恶知先后之所在哉假四大而为身混内外而兼忘反覆终始不知端倪此其所以为大宗师之道也子贡复问夫子何方之依夫子谓予以仁义礼乐化人乃桎梏于造物者与汝共之言举不逃乎此也鱼借水而活人借道而生安乎水者穿池足以给安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此喻游方内者亦安于方内而已至于相忘江湖道术之问喻游方之外非世礼所拘故处死生之变从容而不怛也子贡闻方外之风离世绝俗遂问畸人答以畸于人者侔于天言其违俗必合道也由是知天之小人乃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即天之小人也两句只是一句明畸侔之不同天人之各异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防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防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郭注夫尽死生之理应内外之宜者动而以天行非知之匹也简择死生而不得其异若春秋冬夏四时行耳无所不安与化为一犹忘所知于当今岂待所知而预忧哉已化而生焉知未生之时方化而死焉知已死之后今在梦中自以为觉则无以明觉之非梦生之非死也死生觉梦不知所在当其所遇无不自得何为在此而忧彼邪以变化为形之骇动不以损累其心以形变为旦宅日新其情不以为死夫常觉者无往而有逆故人哭亦哭自是其所宜也死生变化吾皆吾之同内外与化日新岂知吾之所在梦为鸟梦为鱼无往而不自得死生之变亦无时而足惜也所造皆适故不及笑排者推移之谓礼哭必哀献笑必乐哀乐存懐则不能与适推移矣今孟孙常适安于推排与化俱往故乃入于寂寥而与天为一也
吕注夫惟知其未始有物则不见有内外死生之异奚必游方之外以死为乐至于临尸而歌邪是以居防哭泣与人同而不为哀戚所累则与人异故寓之孟孙氏以明至至者不离乎世俗之同生犹是死犹是哭泣犹是虽简之而不得彼三子者虽不知死生存亡之所在而以生为防以死为反则未为不知所以生所以死也以反真为乐为人为叹则未为不就先不就后也孟孙氏不知所以生所以死则生无所防死无所反也不就先不就后则死无足乐生无足叹也非特如是而若化为物者固待其所不知之化而彼亦不知也盖方将化恶知不化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则吾今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彼有人之形故有骇形而心不动故无损心死生犹夜旦故有旦宅无人之情故无情死此孟孙氏所以特觉也夫唯知此故人哭非哭无涕不哀是自其所以乃而不足怪也且汝方梦为鸟为鱼亦不知其梦则今之所言为觉为梦殊未可知以明孟孙氏则忘吾而特觉者也适所以笑适而造之非自适也故不及笑笑所以排笑而献之非乐笑也故不及排排者排遣忧愁而去之则孟孙之忘死生亦不可造而献也安排则非有为而排之去化则知其不可御而顺之寥则不碍天则不人一则不二道尽乎此矣
疑独注凡人知生而不知死孟孙氏知人之所不知故曰进于知矣夫安生安死何简择之有孟孙所简者道不知死生之异而避就之也化者来不可却去不可追忘而待之理至则应唯化所不能移者在生而达死之理故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有系于世皆梦也及其既觉死生不能累况世俗之礼乎彼孟孙氏当其母死见人骇亦骇而心不损旦属阳生也形以喻宅凡人以情狥形故情形俱死至人知形非吾有视为旦宅故形有死而情不死孟孙脱尘独悟故曰特觉也文乃气象出之难言孟孙哭不出于本心因人哭而哭之此所以为难也吾生吾死无往非吾梦为鸟梦为鱼随所遇而安之不知今之者觉而乎梦而乎盖未达死生之理虽觉亦在梦中及其既觉更无觉梦也偶然而适适非常而强为适故不至于笑心不乐而为人笑此献笑也排者推移造化之理唯无所不适者适而及于笑乐然后笑者笑而及于排故至人安其推移忘其变化入于寥寥而与天为一也
祥道注孟孙之善防者道也颜回责之者情也孟孙唯简之而不得则所简而取者道而已又安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夫狥于形而累于生者常人之情有骇形而无损心则不以形为狥有旦宅而无情死则不以生为累如此则顺其在彼者而无所逆故人哭亦哭安其在已者而无所忧故哭而不哀也夫适生于所安笑发于所乐强为适则不至于笑为人笑则不能排而去之孟孙之心未尝哀乐特因人哭亦哭造而献之之谓也其不至于哀宜矣安其推移而无损心去其变化而无情死乃入于寥远而与天为一也陈碧虚注哭泣居防事死之礼无涕不哀达死之道此能尽行而进于知者也以死生为一条故莫可简虽简略死生而未能简略哭泣也夫有所避就者常情今之有身者化物既为化物从其所化今将化也安知死入空寥而不再为人哉今将不化也安知生居短景而交臂已失哉形随化迁故有骇形心同空寥故无损心形乃神之舍今旦居之则修治明旦迁徙为弃物唯达者随变而常生故无情死也文乃象气出之难谓忘哀戚而哭泣之不易也生亦吾死亦吾故曰相与吾之至人无已何处不吾梦为鱼鸟而厉天没渊亦犹是也人之迷惑生死觉梦乆矣不识居长景者无觉梦超象外者无生死也夫造作适乐不及笑之自然陈献笑容不及推排之无着孟孙氏安于推排不怛去化乃入于寥寥之天混防而不二也
赵注孟孙才母死不哀而以善防之名盖鲁国夫子谓孟孙尽生死之理造致知之域然不得不居防不得不哭泣所谓简之而不得也然不戚不哀则已有所简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后言孝于其母事生事死一也若化为物谓彼既化为异物矣其所不知者不生不化也又岂待其所不知者与之俱化而后已邪化者形也不化者非形其化不化恶能相知哉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所谓有人之形无人之情也夫子谓回吾与汝未觉者也孟孙氏已觉者也人哭亦哭不知其然乃旦也言旦为生夜为死世人认生以为我而不知为夜之旦也吾所谓吾者亘古今而常存梦为鱼鸟不知梦也今之言梦有以异于梦乎造适者无入而不自得故不及笑献笑者触机而喜故不及排安于造物之推排而离于生生化化之域乃造于高远而与天为徒也
鬳斋云进于知者言进而知于道也简之而不得谓居防之礼哭泣之事犹欲简去而不得虽欲简不得而所为已甚简矣不知所以生死先后即反覆终始不知端倪顺造化而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言听其自然又安知将化已化与不化哉彼知道而我怪之是我之梦未觉也形有老少之变虽可骇异心闲无事故无损心旦生也宅居也死生犹夜旦知生之所居者暂则死非实死故曰无情死特觉人哭亦哭言随众耳此是欲简而不得处是自其所以乃言其自得之妙欲简而不得乃随众以哭也且今之相与既以我而怪之又安知我之所谓我果何如邪此庄子鼓舞其文观者当别具一只眼梦鸟梦鱼只是前篇化蝶之意今之言者其觉其梦即周梦为蝶与蝶梦为周与意有所适有时而不及笑者适之甚也因物而笑是物献笑于我出于自然何待安排世间万事穷达得防皆已排定我但安其所排随化而去乃可入于寥天一寥天一只是造化做成名字如此前章子祀子舆子犂子来相与为友子舆形病而心无事子来将死而神不慑达理而顺化者也次章子桑户死二友编曲鼓琴相和而歌忘形而乐化者也至此章居母防也欲简之而不得故哭无涕而心不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又恶知以躄踊哭泣而为礼哉大意明死生之不足异使人安而顺之乐而忘之生者不至摧毁死者免于惊怛神游所至其乐融融则所栖托必不入暴戾之躯矣请观蜩蝉蜻蝶之化其理可推将化未化凝然寂然罔知彼我之分殊潜候天地之气应则蜕甲于此而化形于彼矣方其化也或误为他物所触则恚怒而变为恶心变于内形移于外盖有以感召之夫化虽由于造物亦有以见物之自造也其机可不谨哉心之所适为造适造适则真乐内全又不在乎笑而后乐因物而笑为献笑献笑则出于勉强不及推排之自然物之穷通系于造化之推排人之哀乐系于推排之所遇能安于推排顺于去化乃入于寥远合乎自然天人混融无二道矣此言孟孙氏明数达变顺化忘情一以死生为夜旦姑寓觉梦于其间何足以系哀乐邪或问孟孙氏情忘死生心无哀戚达则达矣然施之于母防薄亲悖礼得不为名教罪人乎曰彼方外之士所以报亲者以实不以文盖有在乎阴功密行解胎散结而极乎全神超化之妙岂屑屑为世俗之礼哉昔孔子之友原壤母死登木而歌则尤甚焉者孔子过之若不闻亦卒不加责此游方内外之辨礼教文质之殊非达观不足以语此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十九
宋 禇伯秀 撰
内篇大宗师第六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肓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锤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郭注黥以仁义劓以是非言其以形教自亏不能游自得之场意而不敢求渉中道愿游其藩篱而已许由不然之意而谓天下之物未必皆自成亦有须冶煅而为器者故无庄据梁黄帝皆闻道而后亡其所务此寄言以遣云为之累夫率然直往者自然也往而伤性性伤而能改亦自然也庸讵知我之自然当不息黥补劓而乘可成之道以随夫子邪泽万物皆自尔耳亦无爱恶于其间安所寄其仁义故见其日新而非巧也游于无为师于无师而已矣
吕注道之大通遥荡恣睢转徙之涂是也无庄自美而累于美据梁恃力而累于力黄帝尝斋心服形以复乎无知则其始不能无用知也炉所以镕铸锤所以煅炼言三人之亡其累非天性无之亦在于镕铸煅炼之间则安知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补我劓使我乘其成心以随先生之无为邪夫泽万物长于上古刻雕众形此吾之所游而以为师者也子欲息黥而补劓亦以是为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