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疏义(宋江澂) - 第 3 页/共 17 页
宠辱章第十三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徽宗注曰:宠者在下,贵者在上,居宠而以为荣,则辱矣。处贵而以为累,则息莫大焉。以富为是者,不能辞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辞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兹宠辱所以若惊欤?惨怛之疾,恬愉之安,时集於体,休迫之恐,欣欢之喜,交溺於心,兹大息所以若身欤?
疏义曰:宠者人之所荣,在下之道也。贵者人之所累,在上之道也。居宠而以为荣,则席其宠矣,席其庞则辱。或随之处贵而以为累,则矜其贵矣,矜其贵则息莫大焉。以富为是者,不能辞禄,累於厚利故也。以显为是者,不能辞名,累於高名故也。亲权者,不能与人柄,以权势不尤,则夸者悲故也。於是三者操之则栗,所谓既得之,息失之也;舍之则悲,所谓寄去则不乐也。兹宠辱所以若惊欤?集於体者,非有惨怛之疾,为阴阳之寇,则有恬愉之安。涉人道之息溺於心者,非有休迫之恐,以毗於阴,则有欣欢之喜,以偏于阳,一身之息丛起交攻,贵而以为之累,其息亦若此而已。此大息所以若身欤?
何谓宠辱?宠为下。
徽宗注曰:龙之为物,变化自如,不可制畜,可古覆焉,则志於豢养,有辱之道。古之善为士者,三旌之位不足易其介,万锺之禄不足迁其守,居宠而思危,在福而若冲,则何辱之有?食夫位也,慕夫禄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得而不知丧,则人贱之矣。故受宠於人,则为下之道。
疏义曰:行天莫如龙,合则成体,散则成章,此变化自如,不可制蓄也。能见而不能港,未离乎内覆,可豢之以驾驭服乘,则未免有悔,此可古覆焉,则志於豢养,有辱之道也。宠之所以为辱,以是故尔。是以善为士者,三旌之位不足易其介,知在我者有贵於三旌之位也。万锺之禄不足迁其守,知在我者有富於万锺之禄也。得持宠之术则居宠而思危,知保福之道则在福而若冲,故能富贵不离其身,而福禄能长且久,何辱之有哉?苟或食夫位而诬伪以取贵,慕夫禄而责污以取富,知进不知退,昧消长之理,知得不知丧,蔽盈虚之数,则赵孟之贵,赵孟能贱之。故受宠於人,则为下之道。
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徽宗注曰:轩冕在身,非性命之理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来不可拒,故至人不以得为悦。其去不可圉,故至人不以失为忧。今寄去则不乐,受而喜之,是以得失累乎其心,能勿惊乎?柳下惠为士师,三黜而不去,正考父三命,循墙而走,则异於此。
疏义曰:至贵在我,足以并国爵,则轩冕在身,非性命之理也。外物不可铃,而求无益於得,以物之傥来寄也。惟时无止,则寄之来不可拒其得之也,於我何加?故至人不以得为悦。惟分无常,则寄之去不可圉,其失之也,於我何损?故至人不以失为忧。昧者不知穷通,如寒暑之序,寄去则不乐,或陨获於贫贱,受而喜之,或充诎於富贵,得失交战於胸中,灵台且为之窒,其不惊者几希。柳下惠为士师,三黜而不去,正考父三命,循墙而走,岂以得失累其心哉?
何谓贵大患若身?
徽宗注曰:据利势,擅赏罚,作福威,天下畏之如神明,尊之如上帝,可谓贵矣。圣人则不以贵自累,故能长守贵而无息。譬如人身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通於大同,则无入而不自得也。世之人以物易性,故累物而不能忘势,以形累心,故丧心而不能忘形,其患大矣。
疏义曰:以贵自居,未免有息,惟不自有其贵,则可以守贵矣。犹人之一身,认为己有则动辄有碍,知身非我有,则可以保身矣。今夫利势之重得以据之,赏罚之权得以檀之,威福之柄得以专之,天下畏之如神明,尊之如上帝,其贵可谓无敌矣。惟圣人执虚驭满,不以贵自居,则虽贵而无息。如人之有身,寓百骸以堕肢体,象耳目以黜聪明,离形而不拘於形,去智而不凿以智,则同於大通,造乎不形,无入而不自得也,夫孰以身为息哉?妄庸之人不能尽性而志势,累於物以易其性;不能尽心而忘形,累於形以丧其心。以物易性,以形累心,其患大矣。
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徽宗注曰:人之生也,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吾谁能为亲?认而有之,皆惑也。体道者解乎此,故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孟子曰:夭寿不二。颜子曰:回坐忘矣。夫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于己,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此古之至人所以不以利累形,不以形累心。视万物与我将择焉而不可得,则吾身非吾有也。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吾有何息?且宠者世所荣也,而以为辱,贵者人所乐也,而以为息,盖外物之不可恃也,理固然矣。诚能有之以无有j 则虽宠而不辱,虽贵而无息。伊尹之不以宠利居成功,尧之不以位为乐,几是已。
疏义曰:形骸之内有真君,足以高天下;有真宰,足以制万物。形骸之外,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苟不知索於形体之内,方且本身而异形,认而有之,皆感也。惟体道者知形形之不形,虽其形化,而吾有不忘者存。故朝闻道,夕死可矣。孟子曰:夭寿不二。齐寿夭也。颜子曰:回坐忘矣。忘物我也。夫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于己,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此无他,知形骸之内有真君真宰者存,故总括百骸者,不能为之患也。古之至人不以利累形,异乎见得而忘形;不以形累心,至於废心而用形。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视万物与我将择焉而不得,则吾身非吾有也。见不见之形,上与造物者游,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夫孰足以息?心已是则虽宠而不辱,虽贵而无息,岂以世之所荣而为辱,人之所乐而为息哉?伊尹不以宠利居成功而得持宠之术,尧不以位为乐而得守贵之道,几是已。
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徽宗注曰:天下大器也,非道莫运;天下神器也,非道莫守。圣人体道,故在宥天下,天下乐推而不厌。其次则知贵其身而不自贱以役於物者,若可寄而已;知爱其身而不自贼以困於物者,若可托而已。故曰道之真以治身,绪余以为国家,土直以治天下。世俗之君子,乃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夫?
疏义曰:六合内外,无尽无极,则天下大器也。必有出乎器者,然后能运之,出乎器者,道也。立乎不测,行乎无方,则天下神器也。必有与於神者,然后能守之,与於神者,道也。圣人体是以在己,故在天下而不淫其性,宥天下而不迁其德,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天下乐推而不厌矣。其次则有明乎物物之非物,而无以天下为者,知一节重於一国,两臂重於天下,身亦重於两臂,贵其身而不自贼,爱其身而不自贱,若可寄托而已。夫岂残生伤性,以身为殉,樊然殽乱为物所役,薾然疲役为物所困,不知保身之道欤?庄子所谓道之真以治身,绪余以为国家,土直以治天下,正谓是也。世俗之君子不知身为生之主,乃杀身以成名,多方以丧生,逐物而不返,危身弃生以徇物,是犹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所丧多矣,岂不悲夫。
视之不见章第十四
视之不见名曰夷,
徽宗注曰:目主视,视以辩物,夷则平而无辩,非视所及,故名曰夷。太易未见,气是已。
疏义曰:天三生木,在人为肝,肝开窍於目,故於五事为视,则目主视故也。明两作离#2,寓象於目,而目之於色,合而后有见,则视以辫物故也。然视而可见,未离乎色,或高或下,可得而辩也。妙道非色,青然空然,曾无兆朕,视之不足见也。其平坦然,孰辩高下?列子所谓太易未见,气是已。浑沦之初,气且未见,其平可知,故名曰夷。
听之不闻名曰希,
徽宗注曰:耳主听,听以察物,希则穊而有间,非听所闻,故名曰希。大音希声是已。
疏义曰:天一生水,在藏为肾,肾开窍於耳,故於五事为听,则耳主听也。水荐至为坎,寓象於耳,而耳之於声,辫而后能听,则听以察物故也。然听而可闻,未离乎声,迭为清浊,莫之能间。妙道无声,寂兮寥兮,曾无音响,听之不足闻也。风济籁息,概而有间,经所谓大音希声是已。动於无方,居於窈冥,其穊可知,故名曰希。
搏之不得名曰微。
徽宗注曰:微乎微乎,至於无形,孰得而搏之?大象无形是已。
疏义曰:气变而后有形,有形而后可得。至道之精,窈窈冥冥,未始有物,循之而不得也,是谓微乎微乎,至於无形者矣。有形斯可搏,道之无形,孰得而搏之?经所谓大象无形,则象之大者,孰有过於道者哉?夫惟无形,故其大无外也。
此三者不可致诂,故混而为一。
徽宗注曰:太易未判,孰分高下?大音希声,孰辫清浊?大象无形,孰为巨细?目无所用其明,耳无所施其聪,形无所竭其力,道之全体於是乎在。穷之不可究,探之不可得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混而为一。虽然,既已为一矣,且得无言乎?
疏义曰:太易未判,列子所谓色色者未尝呈是也。色色者无色,孰分高下?大音希声,列子所谓声声者未尝发是也。声声者无声,孰辫清浊?大象无形,列子所谓形形者未尝显是也。形形者无形,孰为巨细?虽使离朱当昼拭訾望之而不见其形,则目无所用其明也。虽使师旷终夜俛首倾耳而听之不闻其声,则耳无所施其聪也。虽使知与吃诟之徒索之而终莫得,则形无所竭其力也。自其视之不见,言之则曰夷。自其听之不闻,言之则曰希。自其搏之不得,言之则曰微。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道之全体於是乎在。穷之不可究,探之不可得,列子所谓浑沦是也。谓之浑沦,则以气形质具混为一,而未相离故也。既已为一矣,且得无言乎?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
徽宗注曰:形而上者,阴阳不测,幽而难无,兹谓至神,故不皦。皦言明也。形而下者,一阴一阳,辫而有数,兹谓至道,故不昧。昧言幽也。《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疏义曰:形而上者谓之道,而神实妙焉,则神固形而上矣。阴知神之在阴,而不知其亦在阳,阳知神之在阳,而不知其亦在阴,神则阴阳不测也。速不疾而行不至,惛然若亡而存,是之谓其上不皦。形而下者谓. 之器,而道实寓焉,则道亦形而下矣。不偏于阳,非独阳而生,不毗于阴,非独阴而成,道则一阴一阳也。可以约,可以散,在无亦显,是之谓其下不昧。盖皦与皦如之皦同,皦言明也,不皦则幽而难知矣。昧与昧谷之昧同,昧言幽也,不昧则辫而有数矣。虽然,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则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故也。
绳绳兮不可名,复归於无物。
徽宗注曰:道之体,若昼夜之有经,而莫测其幽明之故,岂貌像声色可得而形容乎?故复归於无物。
疏义曰:绳以约物,使不失其直,绳绳则不出乎防范检押之内也。道之伦经,有条而不紊,若昼夜之有经,一晦一明无或渝也,故谓之绳绳。然深妙眇冥,无有无名,莫测其幽明之故,是以不可名。若然则复本归根,一毫不留,非特未始有物,而又至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物者矣,岂貌像声色可得而形容乎?是之谓复归於无物。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
徽宗注曰: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惚兮恍,其中有象。犹如太虚含蓄万象,而不诸其端倪。犹如一性灵智自若,而莫究其运用。谓之有而非有,谓之无而非无,若日月之去人远矣,以鉴燧求焉,而水火自至。水火果何在哉?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亦犹是也。
疏义曰:有状故可见,道无见也,亦不离见,故为无状之状。有形故可象,道无形也,亦不离形,故为无物之象。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意其有而非有,恍兮惚而中有物也,意其无而非无,惚兮恍而中有象也,如太虚一虚化出万有而未始有封,含蓄万象不睹其端倪也。如一性无性,应物不穷而深不可测,灵智自若而莫究其妙用也。即有而无,有实非有,即无而有,无实非无。若日月去人远矣,以方诸取水於月,以阳燧取火於日,不旋顷而水火自至。水火之为物,不可以有无期之也,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亦犹是也,故谓之恍惚。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
徽宗注曰:其始无首,其卒无尾,故迎之随之,有不得而见焉。
疏义曰:道之全体,混成完具,赡之在前,孰原其所始?忽焉在后,孰要其所终?庄子所谓其始无首,其卒无尾是也。迎之随之,曾何有见哉?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徽宗注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师天而无地者,或蔽于道之动而凭其强阳;师阴而无阳者,或溺于道之静而止於桔槁。为我者废七,为人者废义,岂古之道哉?古之道不可致诂而非有,是谓恍惚而非无。执之以御世,则变通以尽利,鼓舞以尽神,而无不可者,道之大常无易于此,所谓自古以固存者欤?故曰能知古始,是谓道纪。
疏义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则道虽非阴阳,亦不离阴阳故也。昧於道者分阴分阳,或悦生而累形,则蔽于道之动而凭其强阳;或趋寂以忘身,则溺於道之静而止乎桔槁。为墨氏之兼爱者,为人而废义,至於无见於畸。为杨氏之为我者,为我而废仁,至於荡而不法不该不偏,蔽於一曲。岂古之道哉?古之道有不废无,不可致诂而非有,无不外有,是谓恍惚而非无。操此为验,稽此为次,以应万变,以对方来,变通足以尽利,鼓舞足以尽神,其於御世,无不可者,此古之道也。是道也,长於上古而不为老,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维纲宰制,凡囿於物,未有外是而能立者,道之大常无易于此。惟能探物之先而知其始,则道之伦经皆在我矣,故曰是谓道纪。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三竟
#1则与化为:『 为』 后疑脱『 一』。
#2明两作离:『 离』前疑脱『 为』 。
道德真经疏义卷之四
太学生江澄疏
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
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徽宗注曰:古之士则与今之士异矣,善为士则与不善为士者异矣。故微则与道为一,妙则与神同体,玄有以配天,通有以兆圣,而藏用之深,至於不可测。《书》曰:道心惟.微。则微者,道也。《易》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则妙者,神也。《易》曰:天玄而地黄。则玄者,天之色。《传》曰:事无不通之谓圣。则通者,圣之事。水之深者可测也,穴之深者可究也。古之善为士者,微妙玄通,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其藏深矣,不可测究。列御寇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老子谓孔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其谓是欤?
疏义曰:有上古,有中古,古之士则上古之士也。有上士,有下士,善为士则上士之类也。则古之士与今之士异矣,善为士与不善为士异矣。善为士者,其才上达,志於道而与乎神,明於天而通於圣,渊乎其不可测,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盖视之不见名曰微,道无形也,不可以目视,惟知微,故与道为一。《书》所谓道心惟微是也。常无欲以观其妙,神无是也,不可以有求,惟入妙,故与神同体。《易》所谓神妙万物而为言是也。玄之为色,有赤有炁,以能阴能阳故也,而、天之色在是焉。《易》所谓天玄而地黄者,以此。能玄能黄,则与天为徒矣。通之为义,往来不穷,以无物能碍故也,而圣之事在是焉。《传》所谓事无本通之谓圣者,以此。同於大通,则入自圣门矣。古之善为士者,自微妙以至玄通,奭然四解,沦於不测,非若水之深可测,穴之深可究。杜德机而不示,丰智源而音出,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肿。若火事已而见灰,其藏深矣,不可测究,世何足以识之?昔列御寇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得此故也。盍圃泽多贤,里非无仁也,历年四十,处非不久也,而人无识之者,则以图滑疑之耀,去形谋之光,人无得而识之也。孟子所谓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谓是。故尔。老子谓孔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则以盛德若不足,犹之良贾可也。此颜子如愚,孔子贤之。
夫惟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徽宗注曰:天之高,不可俄而度也;地之厚,不可俄而测也。曰圆以覆,曰方以载者,拟诸其容而已。强为之容,岂能真索其至?
疏义曰:天统元气,非止荡荡苍苍之谓也,故其高不可俄而度。地统元形,非止山林川泽之谓也,故其厚不可俄而测。穹窿乎上人,谓其圆以覆。磅砖乎下人,谓其方以载。特拟诸容而强名之尔。善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亦天地已。如下文所云,皆强为之容而已。
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
徽宗注曰:豫者,图息於未然。犹者,致疑於已事。古之体道者,以内游为务,不以通物为乐,恐惧修省,不得已而后应,若冬涉川,守而不失已。若畏四邻,《易》所谓以此斋戒者是也。
疏义曰:先事而图谓之豫,则豫者图息於未然。后事而图谓之犹,则犹者致疑於已事。古之体道者,以内游为务,不以外游为至,以忘物为善,不以通物为乐,恐惧修省,不敢肆也。故於事之未至者,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先事而图,如冬涉川。於事之已成者,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后事而图,若畏四邻。盖川者难之所在,冬而涉之,人所病也,若冬涉川,岂得已哉?邻者比而恤己,使之相保,人所善也,若畏四邻,岂失己哉?然则有而为其可易耶?《易》言:君子将有为,将有行,必先斋戒以神明其德。盖谓此也。
俨若容,
徽宗注曰:《语》曰:望之俨然。《记》曰:俨若思。庄子曰: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全德之人,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故其状义而不朋。
疏义曰:入而与物辨,则堕肢体,寓百骸,而其形为可践;出而与物交,则布乎四体,形乎动静,而容止为可观。俨若容,则出而交物,容止可观之时也。《语》所谓望之俨然,《记》所谓俨□ 若思,皆此意也。庄子曰: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盖全德之人貌允空虚,与人并立而使人化,况见於动容貌之际乎,正其衣冠,尊其瞻视,远之则有望,在彼为无恶,近之则不厌,在此为无斁,则其使人之意也消,固不难矣。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曷尝胁肩谄笑,以自招其辱哉?
涣若冰将释,
徽宗注曰:水凝而为冰,冰释而为水,其实一体。蔽於执一者,如水之凝;通於大同者,如冰之释。《易》曰:涣,离也。遗物离人而无所系輆,所以为涣。
疏义曰:水至清而结冰不清,神至明而结形不明。阴凝之而为冰,犹神之化形也。阳释之而为水,犹形之化神也。水之与冰,其实一体。蔽於执一者,知守形而不知尽神,故如水之凝,生於水而遏水。通於大同者,知忘形而能与於神,故如冰之释,泛然而无留碍也。《易》於风行水上为泱,而《说卦》以谓涣离也,则泱之为义,以离物遗人而无系较故也。惟离物遗人,则若冰解冻释矣,孰有系较者乎?与夫其寒凝冰者,固有间矣。《太元》曰无所系较者,圣也。涣若冰将释,所以通有以入圣欤?
敦兮其若朴,
徽宗注曰:敦者,厚之至。性本至厚,如木之朴,未散为器。
疏义曰:《易》所谓敦仁言於仁为至厚,《记》所谓教化言於化为至厚,则敦者厚之至也。惟民生厚则性本厚矣,因物有迁则厚者薄矣。惟善为士者,复性之本,不与物迁,则如木之朴,朴而围之,有象可见,未形为器,其厚可谓至矣。与夫以斤斲之,析其浑全,破为牺尊,青黄而文之,盖有间矣。
旷兮其若谷,
徽宗注曰:旷者,广之极。心原无际,如谷之虚,受而能应。
疏义曰:《诗》所谓旷野,言其地之至广,《传》所谓旷日,言其时之至广,则旷者广之极也。方寸与太虚齐空,则心原无际矣。无所不包,实无所包,则其室常虚矣。惟善为士者,政虚之极,尽心之真,如谷之能受,受而不积,如谷之能应,应而不着,其广可谓至也。与夫六凿相攘,自狭其居,以实妨道,动辄有碍,盖有间矣。
浑兮其若浊。
徽宗注曰:不刿雕以为康,不矫激以为异,浑然而已,故若浊。与修身以明污者异矣。
疏义曰:至人之游世,和光而同尘,毁方而丸合,大廉不嗛,行非刻制,未尝刿雕以为康也。不多辟异,为在从众,未常矫激以为异也。行险而顺,与物宛转,不立圭角,浑然而已。众人昭昭,我独若昏,似浊而非浊也,与修身以明污者异矣。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
徽宗注曰:有道之士,即动而静,时骋而要其宿,定而能应,至无而供其求。故静之徐清而物莫能浊,动之徐生而物莫能安。《易》曰:来徐徐。徐者,安行而自适之意。至人之用心,非以静止为善,而有意於静;非以生出为功,而有为于生也。因其固然,付之自尔,而无休迫之情、遑遽之劳,故曰徐清。静之徐清,万物无足以挠其心,故孰能浊?动之徐生,万物无足以系其虑,故孰能安?安有止之意,为物所系,则止矣,岂能应物而不伤。
疏义曰:自豫兮若冬涉川,至浑兮其若浊,应世之述如此,则以体道故也。惟体道,故动静不失其时,而物莫能累,是以守静为筒。效物以动,则即动而静,时骋而要其宿,非流於动也,故动而无所逐,物孰能浊?有所定矣。感而遂通,则定而能应,至无以供其求,非胶於静也,故止而无所碍,物孰能安?夫物之不能浊,以静之徐清故也。物之不能安,以动之徐生故也。静之徐清,非以静止为善,而有意於静也。虽滥而不失其滥,汨之而常自若焉,万物岂足以挠其心?动之徐生,非以生出为功,而有为於生也。不滞於一隅,时出而应之焉,万物岂足以系其虑?盖徐者,安行而自适之意,与《易》言来徐徐同义。一动一静,因其固然,不悖於理,付之自尔,不拂其性,皆安行而自适,又孰有休迫之恐、遑遽之劳哉?安有止之意,作之而不止甚矣,止之而不作亦甚矣。时作时止,不为物所系,孰能伤之?盖为物所系则止矣,恶能应物而不伤?
保此道者不欲盈。
徽宗注曰:有积也,故不足。无藏也,故有余?至人无积,亦虚而已。保此道而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者,亦已小矣,故不欲盈。经曰: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
疏义曰:以囷藏禾,禾尽囷虚,以皿藏水,水尽皿虚。草之盛物,取之如禅;赞之盛物,有时而匮。以有积,故不足也。至无以供万物之求,至虚以应天下之实,以无藏,故有余也。道运而无积,用之或不盈,至人保此道而无积,亦虚而已。苟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是犹擅一壑以自足,亦以小矣。秋水时至,河伯自喜,所以见笑於大方之家。经曰: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岂有满假之累哉?
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
徽宗注曰:有敝故有新,有成故有坏。新故相代,如彼四时;成坏相因,如彼万物。自道而降丽于形数者,盖莫不然。惟道无体,虚而不盈,故能敝能新,能成能坏,超然出乎形数之外,而未常敝,未尝坏也。故曰夫惟不盈,故能敝不新成。木始荣而终悴,火初明而末熄,以有新也,故敝随之。曰中则昃,月满则亏,以有成也,故坏继之。有道者异乎此。
疏义曰:有形则有新敝,有数则有成坏。春先夏从,更旺更废,运为四时,新故相代者然也。言唱手执,迭盛迭衰,散为万事,成坏相因者然也。此皆堕於形数之域,故方新而敝,成已俄坏,莫能进之者。惟道无体,不囿於形,故能新能敝而未尝敝,不丽於数,故能成能坏而未尝坏,以虚而不盈故也。今夫木之为物,蕃鲜於春,而摇落於冬,则始荣而终悴也。火之为物,用之弥明,而扑之则灭,则初明而末熄也。出一而旦,入六而冥,曰虽为阳之精,未免乎中则昃也。三五而盈,三五而阙,月虽为阴之精,未免乎满则亏也。凡以域乎形数,故有新而弊,随之有成,而坏继之故尔。有道者虚而不盈,超然出乎形数之外,故能弊能新,能成能坏,而未尝敝,未尝坏也。
致虚极章第十六
致虚极,守静笃。
徽宗注曰:莫贵乎虚,莫善乎静,虚静者,万物之本也。虚故足以受群实,静故足以应群动。极者,众会而有所至。笃者,力行而有所至。政虚而要其极,守静而至于笃,则万态虽杂而吾心常彻,万变虽殊而吾心常寂。此之谓天乐,非体道者不足以与此。
疏义曰:同乃虚,虚乃大,大则能兼覆而不遗,故列子言莫贵乎虚。虚则静,静则明,明则能照临而无外,故列子言莫贵乎静。无所於忤,是之谓虚,而天下之实莫逃乎虚。一而不变,是之谓静,而天下之动不离乎静。此庄子所以言虚静者,万物之本也。经所谓渊兮似万物之宗,亦若是而已。夫万物以形相碍,以数相摄,囿於形则为形累,摄於数则为数役,必有超形离数者,其惟虚静乎?虚故足以受群实,静故足以应群动,以不碍於形,不摄於数故也。然而探虚静之本,虽得之自然;要虚静之至,必在乎政守。致之至於极,守之至於笃,则静也,虚也,得其居矣。极犹屋之有极,群村必集,是众会而有所至也。笃犹马之尽力,千里可至,是力行而有所至也。致虚期於极,则涤除外慕,一疵不睹,非特未始有物,至於未始有夫未始有物焉,此致虚而要其极也。守静者期於笃,则湛然常寂,未始其撄,非特离动而静,至於即动而静焉,此守静而至于笃也。致虚极而不以实妨之,守静笃而不以动违之,则万态虽杂,吾心常彻,万变虽殊,吾心常寂。夫芸芸之物,情伪不同,是谓万态。扰扰之绪,迭作不常,是谓万变。万态虽杂,心常彻者,虚足以受之也。彻与心彻为智之彻同。万变虽殊,而心常寂者,静足以应之也。寂与寂然不动之寂同。致虚守静,一至於此,是为天地之平,道德之至,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其为天乐,孰大於是?观庄周之论虚静,既曰一心定而王天下,又曰一心定而万物服,盖能定然后能应,所谓常彻常寂,一心定之谓也。惟夫一心定,然后能以虚静推於天地,通於万物,其为乐可胜计耶?
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徽宗注曰:万物之变,在道之末,体道者寓乎万物之上焉。物之生,有所乎萌也,终有所乎归。方其并作而趋于动出之涂,吾观其动者之必静,及出者之必复,而因以见天地之心,则交物而不与物俱化,此之谓观其复。
疏义曰:气变有形,形变有生,在形而下无动而不变也。故万物之变,在道之末。圣人体道,立乎万物之上,总一其成理而治之,所以能寓乎万物之上焉。且万物之生,役於造化,随序相理,桥运相使,出於机而流形,则生有所乎萌,入於机而复命,则终有所乎归。若有真宰而不得其朕,方其并作也,由乎艮之径路,达乎震之大涂,茁而出,萌而明,职职陈露,趋于动出之涂。圣人达万物之理,虚静之中,徐以泛观,知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虽动而不离於静,虽出而未尝不复。观动者之必静,及出者之必复,而因以见天地之心焉。在《易》之《复》有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盖复者,小而辨於物之时。辨於物,则至静而未始其撄,万物无足以饶之者也。圣人无常心,一本诸天地,虽纷而封,虽樱而宁,交物而不与物俱化,非离交而辨能,即交而辨焉。故於物之并作,以观其复也。虽然老氏於观复则曰并作者,盖有无作止。理虽异,致其於达观则一而已。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
徽宗注曰:芸芸者,动出之象。万物出乎震,相见乎离,则芸芸并作,英华发外。说乎兑,劳乎坎,则去华就实,归其性宅。命者,性之本,而性其根也。精者,神之母,而神其子也。精全则神王,尽性则至於命。
疏义曰:物生若芸,徐动而出,则芸芸者,动出之象也。然物之动出,各因其时。观四时之运行,具八卦之妙用,万物之出,与之出而不辞,万物之入,与之入而不连。故自春租夏,为天出而之人;自秋祖冬,为人入而之天。自其出而之人言之,则出乎震,而震者束方之卦也,於时为春,物皆萌动;相见乎离,而离者南方之卦也,於时为夏,物皆蕃鲜,所谓芸芸并作,英华发外也。自其入而之天言之,则说乎兑,而兑者西方之卦也,於时为秋,物皆至於揫敛;劳乎坎,而坎者北方之卦也,於时为冬,物自归根,所谓去华就实,归其性宅也。芸芸并作,则春气发而百草生也。至於英华发外,则苗而秀矣。去华就实,则正得秋而万宝成也。至於归其性宅,则复於无物矣。《易》曰:各正性命,保合太和。则播大钧而凝形者,性命固已均禀。庄子曰: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则散专精而孕气者,精神固已和会。然天使我有是之谓命,命之在我之谓性。能顺其命,乃能正其性,是命者性之本而性其根也。人之有生,精具而神从之,能保其精,乃能合其神,是精者神之母而神其子也。惟知性达命,然后能自本自根,全之而不伤性;因精集神,然后能得母知子,守之而不失。所谓精全则神王,非因精集神者能之乎?所谓尽性至於命,非知性达命者能之乎?庄子论纯素之道,始言一之精通,终言不亏其神,则精全神王可知也。孟子论尽心之道,始言养性事天,终言修身立命,则尽性至命可知也。能明乎此,其於达万物之理,特观复者之余事。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
徽宗注曰:留动而生物,物生成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命亘古今而常存,性更万形而不易,全其形生之人去智与故,归於寂定,则知命之在我,如彼春夏复为秋冬。体性抱神,中以自考,此之谓复命。
疏义曰:域留动之形者,貌象声色至真咸寓,孰不禀自然之成理?庄子以谓物生成理谓之形,经言物形之是已。变保神之性者,秀锺灵备,诱然皆上,孰不具固有之仪则?庄子以谓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诗》言有物有则是已。有生斯有性,有性斯有形,未形之初,虽有分也,且然而已,未始有间,所谓且然无问谓之命也。有生曰性,性禀於命,命变而不穷,非终始之可期,非时数之所拘,亘古今而常存也。性与生俱,生不为贵贱加损,不为死生存亡,更万形而不易也。惟全其形生之人,存其形而不弊,抱其生焉而不伤,去知与故,循天之理,归於寂定,物不能迁矣。去智与故,若所谓不识不知、不恃智巧是也。归於寂定,若所谓寂然不动、大定持之是也。惟能如此,故知命之在我而不与物化,如彼春夏,复为秋冬,动者静,作者息,而知所止矣。盖春言天造始物,秋言人为之成,夏言人事之戒,冬言天道之复。自春祖夏,为天出而之人;自秋祖冬,为人入而之天。春夏先,秋冬后,敛其散而一之,落其华而实之,则芸然流形者,各复其根而不知矣。性修反德,德至同於初,盖亦如此。若然则体性抱神,中以自考,而复命之常,恶往而不暇?庄子曰:无为复朴,体性抱神。盖无为复朴,则纯素是守,故能体性抱神。《易》曰:敦复无悔,中以自考也。盖因性而厚,则外无所待,故能中以自考。夫惟如此,则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其於复命也何有?经於有物混成章言: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终之以逝曰远,远曰反。亦以归於寂定,然后可以复命之常故也。是以先曰归根,后曰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