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注疏 - 第 3 页/共 129 页
〔注〕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乌兽万物,各足於所受;帝尧许由,各静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实也。各得其实,又何所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尧许之行#31虽异,其於逍遥一也。
〔疏〕庖人,谓掌庖厨之人,则今之太官供膳是也。尸者,太庙中神主也;祝者,则今太常太祝是也;执祭版对尸而祝之,故谓之尸祝也。樽,酒器也。俎,肉器也。而庖人尸祝者,各有司存。假令膳夫懈怠,不肯治庖,尸祝之人,终不越局滥职,弃於樽俎而代之宰烹;亦犹帝尧禅让,不治天下,许由亦不去彼山林,就兹帝位;故《注》云:帝尧许由各静於所已。
肩吾问於连叔曰:吾闻言於接舆,
〔疏〕肩吾连叔,并古之怀道人也。接舆者,姓陆,名通,字接舆,楚之贤人隐者也,与孔子同时。而佯狂不仕,常以躬耕为务,楚王知其贤,聘以黄金百镒,车驷二乘,并不受。於是夫负妻戴,以游山海,莫知所终。肩吾闻接舆之言过无准的,故问连叔,询其义旨。而言吾闻言於接舆者,闻接舆之言也。庄生寄三贤以明尧之一圣,所闻之状具列於下文也。
大而元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元极也。
〔疏〕所闻接舆之言,怖#32弘而元的当,一往而陈梗栗,曾无反覆可寻。吾窃闻之,惊疑怖恐,犹如上天河汉,迢递清高,寻其源流,略元穷极也。
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
〔疏〕径庭,犹过差,亦是直往不顾之貌也。谓接舆之言,不偶於俗,多有过差,不附世情,故大言不合於理耳也。
连叔曰:其言谓何哉?
〔疏〕陆通之说其若何?此则反质肩吾所闻意谓。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33约若处子。
〔注〕此皆寄言耳。夫神人即今所谓圣人也。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元异於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重,便谓足以缨绋#34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所元由识,故乃托之於绝垠之外而推之於视听之表耳。处子者?不以外伤内。
〔疏〕藐,远也。《山海经》云:姑射山在寰海之外,有神圣之人,戢机应物。时须揖让,即为尧舜;时须干戈,即为汤武。绰约,柔弱也。处子,未嫁女也。言圣人动寂相应一则空有并照,虽居廊庙,元异山林,和光同尘,在染不染。冰雪取其洁冷,绰约譬以柔和,处子不为物伤,姑射语其绝远。此明尧之盛德,窈冥玄妙,故托之绝垠之外,推之视听之表。斯盖寓言耳,亦何铃有姑射之实乎,宜忘言以寻其所况。此即肩吾迷己昔闻以答连叔之辞者也。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注〕俱食五谷而独为神人,明神人者非五谷所为,而特禀自然之妙气。
〔疏〕五谷者,黍稷麻菽麦也。言神圣之人,降生应物,挺淳粹之精灵,禀阴阳之秀气。虽顺物以资待,非五谷之所为,托风露以清虚,岂四时之能变也。
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疏〕智照灵通,元心顺物,故曰乘云气。不疾而速,变现元常,故日御飞龙。寄生万物之上而神超六合之表,故曰进乎四海之外也。
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注〕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虽静默闲堂之裹,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两仪而御六气,同人群而骊万物。苟元物而不顺,则浮云斯乘矣;元形而不载,则飞龙斯御矣。遗身而自得,虽淡然而不待,坐忘行忘,忘而为之,故行若曳桔木,止若聚死灰,是以云其神凝也。其神凝,则不凝者自得矣。世皆齐其所见而断之,岂尝信此哉。
〔疏〕凝,静也。疵疠,疾病也。五谷熟,谓有年也。圣人形同桔木,心若死灰,本迸一时,动寂俱妙,凝照港通,虚怀利物。遂使四时顺序,五谷丰登,人元灾害,物元夭枉。圣人之处世,有此功能,肩吾未悟至言,谓为狂而不信。
连叔曰:然。瞽者元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元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35哉?夫知亦有之。
〔注〕不知至言之极妙,而以为狂而不信,此知之聋盲哉。
〔疏〕瞽者,谓眼无吠缝,冥冥如鼓皮也。聋者,耳病也。盲者,眼根败也。夫目视耳听,盖有物之常情也,既瞽既聋,不可示之以声色也。亦犹至言妙道,唯悬解者能知。愚惑之徒,终身未悟,良由智障盲合,不能照察,岂唯形质独有之耶。是以闻接舆之言,谓为狂而不信。自此已下,是连叔答肩吾之辞也。
是其言也,犹时女也。
〔注〕谓此接舆之所言者,自然为物所求,但知之聋盲者谓无此理。
〔疏〕是者,指斥之言也。时女,少年处室之女也。指此接舆之言,犹如窈窕之女,绰约凝洁,为君子所求,但智之聋盲言谓无此理也。
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砖万物以为一,世薪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注〕夫圣人之心,极两仪之至会,穷万物之妙数9故能体化合变,元往不可,旁砖万物,元物不然。世以乱故求我,我无心也。我苟元心,亦何为不应世哉。然则体玄而极妙者,其所以会通万物之性,而陶铸天下之化,以成尧舜之名者,常以不为为之耳。熟弊弊焉劳神苦思,以事为事,然后能乎。
〔疏〕之是语助,亦叹美也。旁砖,犹混同也。斩,求也。孰,谁也。之人者,叹尧是圣人;之德者,欺尧之盛德也。言圣人德合二仪,道齐群品,混同万物,制驭百灵。世道荒淫,苍生离乱,故求大圣君临安抚。而虚舟悬镜,应感元心,谁肯劳形弊智,经营区宇,以事为事,然后能事。故《老子》云为元为,事元事,又云取天下常以元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也。
之人也,物莫之伤,
〔注〕夫安於所伤,则伤不能伤;伤不能伤,而物亦不伤之也。
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注〕元往而不安,则所在皆适,死生元变於己,况溺热之间哉。故至人之不婴乎祸难,非避之也,推理直前而自然与吉会。
〔疏〕稽,至也。夫达於生死,则元死元生;宜於水火,则不溺不热。假令阳九流金之灾,百六滔天之祸,纷纭自彼,於我何为。故《郭注》云,死生元变於己,何况溺热之闲也哉。
是其尘垢枇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注〕尧舜者,世事之名耳;为名者非名也。故夫尧舜者,岂直尧舜而已?哉?,爻有神人之实焉。今所称尧舜者,徒名其尘垢枇糠耳。
〔疏〕散为尘,腻为垢,谷不熟为枇,谷皮曰糠,皆猥物也。镕金曰铸,范土曰陶。镒法,翼善传圣曰尧,化圣盛明曰舜。夫尧至本#36,妙绝形名,混进同尘,物甘其德,故立名镒以彰圣体。然名者粗法,不异枇糠;镒者世事,何殊尘垢。既而矫馅佞妄,将彼尘垢锻铸为尧,用此枇糠涎值作舜。岂知妙体胡可言耶。是以谁肯以物为事者也。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
〔疏〕此起譬也。资,货也。越国逼近江湖,断发文身,以避蛟龙之难也。章甫,冠名也。故孔子生於鲁,衣缝掖;长於宋,冠章甫。而宋实微子之裔,越乃太伯之苗,二#37国贸迁往来,乃以章甫为货。且章甫本充首饰,爻须云变承冠,越人断发文身,资货便成元用。亦如荣华本犹滞着,富贵起自骄矜。尧既体道洞忘,故能元用天下。故《郭注》云,夫尧之元所用天下为,亦犹越人元所用章甫耳。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官然丧其天下焉。
〔注〕夫尧之元用天下为,亦犹越人之元所用章甫耳。然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故盲然丧之,而尝游心於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遥也。四子者盖寄言,以明尧之不一於尧耳。夫尧实冥矣,其迸则尧也。自进观冥,内外异域,未足怪也。世徒见浇之为尧,岂识其冥哉。'故将求四子於海外而据尧於所见,因谓与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遥也。然未知至远之述#38顺者更近,而至高之所会者反下也。若乃厉然以独高为至而不夷乎俗累,斯山谷之士,非元待者也,奚足以语至极而游元穷哉。
〔疏〕治,言缉理;政言风教。此合喻也。汾水出自太原,西入于河。水北曰阳,则今之晋州平阳县,在汾水北,昔尧都也。宝然者寂寥,是深远之名。丧之言忘,是遣荡之义。而四子者,四德也:一本,二述,三非本非进,四非非本进也。言尧反照心源,洞见道境,超兹四句,故言往见四子也。夫圣人无心,有感斯应,故能缉理万邦,和平九土。虽复凝神四子,端拱而坐汾阳,统御万机,宝然而丧天下。斯盖即本即迸,即体即用,空有双照,动寂一时。是以姑射不异汾阳,山林岂殊黄屋。世人齐其所见,曷尝信此耶。而马彪将四子为啮缺,便未达於远理;刘璋推汾水於射山,更迷惑於近事。今所解释,稍异於斯。故《郭注》云,四子者盖寄言,明尧之不一於尧耳,世徒见尧之迸,岂识其真#39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
〔疏〕姓惠,名施,宋人也。为梁国相。谓,语也。贻,遗也。瓠,匏之类也。魏王,即梁惠王也。昔居安邑,国号为魏,后为强秦所逼,徙於大梁,复改为梁;僭号称王也。惠子所以起此大匏之譬,以讥庄子之书,虽复词旨恢弘,而不切机务,故致此词而更相激发者也。
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
〔疏〕树者,艺植之谓也。实者,子也。惠施既得瓠种,艺之成就,生子甚大,容受五石,仍持此瓠以盛水浆,虚脆不坚,故不能自胜举也。
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旸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拮之。
〔疏〕剖,分割之也。瓢,勺也。瓠落,平浅也。旸然,虚大也。掊,打破也。用而盛水,虚脆不能自胜;分剖为瓢,平浅不容易多物。众谓元用,打破弃之。刺庄子之言,不救时要,有同此言,应须屏削也。
庄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拼僻统为事。
〔注〕其药能令手不拘坼,故常漂絮於水中也。
〔疏〕洪,浮;游,漂也。恍,絮也。世世,年也。宋人隆冬涉水,漂絮以《作牵离,手指生疮,拘坼有同龟背。故世世相承,家传此药,令其手不拘坼,常得漂絮水中,保斯事业,永元亏替。又云:僻,办也。统,缅也。谓之#40缅於水中办#41也。
客闻之,请买其方#42百金。
〔疏〕金方一寸重一斤为一金也。他国进客,偶尔闻之,请买手疮一卫,遂费百金之价者也。
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拼僻统,不过数金;今一朝而斋技百金,请与之。
〔疏〕常,卖也。估价既高,聚族谋议。世世洪游,为利盖寡,一朝卖卫,资货极多。异口同音,佥曰请与。
客得之,以说昊王。越有难,昊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
〔疏〕昊越北邻,地带江海,丘戈相接,秘用鲈船,战士隆冬,手多拘坼。而客素禀雄才,天生容智,既得方衍,遂说吴王。越国兵难侵吴,吴王使为将帅,赖此名药,而兵手不拘坼。旌旗才举,越人乱辙。获此大捷,默凯而旋,勋庸克着,砟之茆土。
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拼僻统,则所用之异也。
〔疏〕或,不定也。方药元工#43而用者有殊,故行客得之以封侯,宋人用之以洪僻,此则所用工拙之异。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据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元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注〕蓬,非直达者也。此章言物各有宜,苟得其宜,安往而不逍遥也。
〔疏〕据者,绳络之也。樽者,漆之如酒樽,以绳结缚,用渡江湖,南人所谓腰舟者也。蓬,草名,拳曲不直也。夫,欺也。言大瓠浮泛江湖,可以舟船沦溺;至教兴行世境,可以济渡群迷。而惠生既有蓬心,未能直达玄理,故妄起拾击之譬,讥刺庄子之书。为用失宜,深可欺之。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搏。
〔疏〕柠,拷漆之类,嗅之甚臭,恶木者也。世问名字,例皆虚假,相与嗅之,未知的当,故言人谓之柠也。
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
〔疏〕拥肿,盘痪也。卷曲,不端直也。规圆而矩方。涂,道也。柠拷之树,不村之木,根本拥肿,枝干孪卷,绳墨不加,方圆元取,立之行路之旁,匠人曾不顾昤也。
今子之言,大而元用,众所同去也。
〔疏〕树既拥肿不村,匠人不顾;言述迂诞元用,众所不归。此合喻者也。
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狂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於机辟,死於罔罟。
〔疏〕牲,野猫也。跳梁,犹走踯也,辟,法,谓机关之类也。罔罟,置众也。子独不狸狄捕鼠之状乎?卑伏其身,伺侯傲慢之鼠,束西跳踯,不避高下之地;而中於机关之法,身死罔罟之中,皆以利惑其小,不谋大故也。亦犹擎跪曲奉,执持圣边,伪情矫性,以要时利,前虽遂意,后叉危亡,而商鞅、苏、张,即是其事。此何异乎捕鼠狸狄死於罔罟也。
今夫厘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
〔疏〕滦牛,犹腌牛也,出西南夷。其形甚大,山中远望,如天际之云。薮泽之中,逍遥养性,跳梁投鼠,不及野狸。亦犹庄子之言,不狎流俗,可以理国治身,且长且久者也。
今子有大树,患其元用,何不树之於元何有之乡,广莫之野,
〔疏〕元何有,犹元有也。莫,元也。谓宽旷元人之处,不问何物,悉皆元有,故曰元何有之乡也。
彷徨乎元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
〔疏〕彷徨,纵任之名;逍遥,自得之称;亦是异言一致,互有文耳。不材之木,枝叶茂盛,婆娑荫映,蔽日来风,故行李经过,徘徊憩息,徙倚顾步,寝外其下。亦犹庄子之言,元为虚淡,可以逍遥适性,荫庇苍生也。
不夭斤斧,物元害者,元所可用,安所困苦#44哉。
〔注〕夫小大之物,苟失其极,则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则物皆逍遥也。
〔疏〕拥肿不村,拳曲元取,匠人不顾,斤斧元加,夭折之灾,何从而至,故得终其天年,尽其生理。元用之用,何所困苦哉。亦犹庄子之言,乖俗会道,可以摄卫,可以全真,既不夭枉於世涂,诅肯困苦於生分也。
南华真经注疏卷之一竟
#1郭庆落《庄子集释》引文『之』下有『耳』字。
#2郭庆藩《庄子集释》引文『有』作『盖』。
#3郭庆藩引『徘』作『俳』。
#4《阙误》引文如海本一亦一作『则』。
#5《阙误》『则』作『而』。
#6原本作『上』,今依四库本、郭庆藩引文及上下文意改正。
#7赵练议本无『矣』字。
#8郭庆藩引文『算』作『算』。
#9王孝鱼依《释文》及世德堂本改『主』为『生』。
#10四库本及郭庆藩引文『在』俱作『任』。
#11原作『之』,今依郭庆藩引文及上下文意改『之』作『开』。
#12『枪』字当依《释文》原本改,下并同。
#13王孝鱼依下疏文『小乌央起榆枋』一句之上补改『枋』字。
#14依郭庆藩引文及文意当补『汉』字。
#15《阙误》引文本及江南旧本『枋』下有『而止』二字。
#16《阙误》引文如海本『果』作『颗』。
#17郭庆藩引文『备』作『借』。
#18王孝鱼认为『解』字当依下注文删。
#19郭庆藩引文『犬』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