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 - 第 4 页/共 6 页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际。渴欲得饮,赴饮河、渭。河、渭不足,将走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尸膏肉所浸,生邓林。邓林#4弥广数千里焉。   隅谷,日入处也。夸父之杖化为邓林,邓林之广犹数千里,夸父亦龙伯之类尔。此必古来相传有此怪异之说,故清虚之徒并取以入其书,以为大言之资耳#5。   大禹曰: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其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夏革曰:然则亦有不待神灵而生,不待阴阳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杀戮而夭,不待将迎而寿,不待五谷而食,不待缯纩而衣,不待舟车而行,其道自然,非圣人之所通也。   夏革既与汤问答,此又与禹问答,两夏革邪?一夏革邪?一夏革,则当有千百岁之寿矣。神灵所生,即日月阴阳太岁是也。上章以神灵结语,下章以神灵起语,可见文势。禹曰:有形之物,或夭或寿,皆有道存焉,唯圣人则通知之。革又曰:亦有不待阴阳日月而生者。石卵、石子,何假阴阳之气?土蚁、地龙,何假日月之明?朝菌、蟪蛄,岂杀戮而夭?松栢、南山,岂导迎而寿?窃脂、剖苇、岂待五谷而饱?牛马之类,岂待缯絮而暖?飞禽之类,岂待舟车而行?此又自然而然,非常理可推,虽圣人亦不得而尽通知之。太岁,主岁之神也。今日者,亦用此则自古有之矣,此意盖言天下之事有可以常理推者,又不可以常理推者,此所以为造化之妙。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涂,谬之一国。滨北海之北,不知距齐州几千万里。其国名曰终北,不知际畔之所齐限。无风雨霜露,不生鸟兽、虫鱼、草木之类。四方悉平,周以乔陟。当国之中有山,山名壶岭,状若甔甀。顶有口,状若员环,名曰滋穴。有水涌出,名曰神瀵,臭过兰椒,味过醪醴。一源分为四埒,注於山下。经营一国,亡不悉徧。土气和,亡札厉。人性婉而从物,不竞不争;柔心而弱骨,不骄不忌;长幼侪居,不君不臣;男女杂游,不媒不聘;缘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气温适,不织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数,有喜乐,亡衰老哀苦。其俗好声,相携而迭谣,终日不辍音,饥惓则饮神瀵,力志和平。过则醉,经旬乃醒。沐浴神瀵,肤色脂泽,香气经旬乃歇。   终北,穷北也。齐,止也。限,极也。其际畔,无止极也。乔陟,高山也。壶岭,亦方壶、员峤之类。甔甀,瓦器。滋穴之水,名曰神瀵,出於一源,分於四畔。埒,犹际也。经营一国,言此水绕一国也。婉而从物,顺也。弱骨,不力争也。孳阜,孳生也。阜,盛也。此章自轻旬乃歇以上,言禹之所见也。   周穆王北游过其国,三年忘归。既反周室,慕其国,忄敞然自失。不进酒肉,不召嫔御者,数月乃复。   因穆王八骏之说,又於此添作一证。   管仲勉齐桓公因游辽口,俱之其国,几克举。隰朋谏曰;君舍齐国之广,人民之众,山川之观,殖物之阜,礼义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忠良满朝,肆咤则徒卒百万,视撝则诸侯从命,亦奚羡於彼而弃齐国之社稷,从戎夷之国乎?此仲父之耄,奈何从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国之不可升之也。齐国之富奚恋?隰朋之言奚顾?   又因齐国遵海而南仿於琅琊之事,添此一段说话。几克举者,言几乎克日而歌举行也。肆咤者,肆意而叱咤也。视撝者,言随目所视而指麾之也。彼国之不可升者,言但恐求至而不可得也。此等言意亦不过谓天地之外更有胜於人之耳目所见者而已。   南国之人祝发而裸,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默而得之,性而成之。   此语吾书中亦有之。盖中国之外,质性不同,衣食或异,随其生而乐之,此无他,皆欲广人之所见耳。   越之东有辄休之国,其长子生,则鲜而食之,谓之宜弟。其大父死,负其大母而弃之,曰:鬼妻不可与同居处。楚之南有炎人之国,其亲戚死,朽与剐同其肉而弃之,然后埋其骨,乃成为孝子。秦之西有仪渠文康之国者,其亲戚死,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然后成为孝子。此上而为政,下以为俗,而未足为异也。   辄休、炎人、仪渠,皆国名也。朽者,割也。此章之言《墨子》亦有之,两汉《夷秋传》、晋之载记亦间有一二事相类。列子之意,不过曰天地之内,国土不同,风俗各异,岂必皆如中国?而后为美我之所好,安知非彼之所恶哉?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则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   两小儿之论与晋太子长安与日近远之说相类。此章之意,盖言远近是非不可以一理定也。   均,天下之至理也。连於形物亦然,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发不均也。均也,其绝也莫绝。人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   此章提起一均字,言均天下之至理,凡物之有形者亦然。连,犹凡也。形物,有形之物也。亦然者,理如是而物亦如是也。悬与发均,则虽发可以县,故曰:均发均县。若物与发有轻有重,则发必断绝。其所以断绝者,不均也,故曰:轻重而发绝,不均也。若轻重均平,则虽欲绝而不绝,故曰:均也,其绝也莫绝。此一句自妙。均也是一句,其绝也莫绝是一句。此即公孙龙发引千钧之论。人皆以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言世人则不知其然,知道者则知其然也。   詹何以独茧丝为纶,芒针为钩,荆莜为竿,剖粒为饵,引盈车之鱼於百仞之渊、汨流之中,纶不绝,钩不伸,竿不挠。楚王闻而异之,召问其故。詹何曰:臣闻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纤缴,乘风振之,连双鸰於青云之际。用心专,动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学钓,五年始尽其道。当臣之临河持竿,心无杂虑,唯鱼之念;投纶沈钓,手无轻重,物莫能乱。鱼见臣之钩饵,犹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强,以轻致重也。大王治国诚能若此,则天下可运於一握,将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詹何之钓,蒲且子之弋,与偃偻丈人之承蜩旨意相类,盖言治国、治天下若平其心,无强、无弱、无轻、无重,则弱可以制强,轻可以制重,此即《老子》柔能胜刚之论也。   鲁公扈、赵齐婴二人有疾,同请扁鹊求治。扁鹊治之。既同愈。谓公扈、齐婴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干#6府藏者,固药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今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愿先闻其验。扁鹊谓公扈曰:汝志强而气弱,故足於谋而寡於断。齐婴志弱而气强,故少於虑而伤於专。若换汝之心,则均於善矣。扁鹊遂饮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药,既悟如初,二人辞归。於是公扈反齐婴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识。齐婴亦反公扈之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识。二室因相与讼,求辩於扁鹊。扁鹊辩其所由,讼乃已。   此章形容心禀於气,人有不得而自由者。其言亦有深味,虽似迂阔而不迂阔。若明道曰:一百四病,皆由他心,须由我始得。此语又高然。列子之喻,气质之性之心也,明道之言,理性也,必以理性化气质之性,而后心可自由。   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郑师文闻之,弃家从师襄游。柱指钧#7弦,三年不成章。师襄曰;子可以归矣。师文舍其琴,叹曰:文非弦之不能钧,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声。内不得於心,外不应於气,故不敢发手而动弦,且小假之,以观其后。无几何,复见师襄。师襄曰:子之琴何如?师文曰:得之矣。请尝试之。於是当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吕,凉风忽至,草木成实。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夹锺,温风徐回,草木发荣。当夏而叩羽弦以召黄锺霜雪交下,川池暴冱。及冬而叩征弦以蕤羹宾,阳光炽烈,坚冰立散。将终,命宫而总四弦,则景风翔,庆云浮,甘露降,醴泉涌。师襄乃抚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弹也。虽师旷之清角,邹衍之吹律,亡以加矣,彼将挟琴执管而从子之后耳。   不成章者,言未能成一曲也。柱指,安指也。钧弦,调弦也。不在弦,不在声者,心未安也。得於心应於手,则遗其器也,未能如此,所以不敢动弦也。小假者,小宽也。观其后,看此后如何也。当春为秋声而秋气应,当秋为春声而春气应,当夏为冬声而冬气应,当冬为夏声而夏气应。商弦属秋,角弦属春,羽弦属冬,征弦属夏,宫为中声,故和气应。琴有五弦,一弦主一声。此曰叩某弦者,非调其一而废其四,盖某曲以商为主,某曲以角为主也。此意盖言音声之妙可以通造化而已。师文之见师襄,其言似在一日之间,安得通四时而并叩并应乎?以此而观,可知其为寓言也。微矣,子之弹者,言子之弹琴微妙极矣。清角,乐名也。挟琴执管而从子后者,言彼师旷、邹衍当从学於汝也。   薛谭学讴於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於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秦青顾谓其友曰:昔韩娥东之齐,匮粮,过雍门鬻歌假食。既去而余音达梁欐,三日不绝,左右以其人弗去。过逆旅,逆旅人辱之。韩娥因曼声哀哭,一里老幼悲愁,垂涕相对,三日不食。遽而追之。娥还,复为曼声长歌。一里老幼喜跃抃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赂发之,故雍门之人至今善歌哭,效娥之遗声。   抚节,按拍也。匮,乏也。鬻歌假食,卖歌以求食也。发之,谢而迭#8送之也。此语亦有见於《孟子》者。因师文鼓琴之说,又及讴者之事,而并记之,皆言工技之能神妙也如此。技能如此,则学道者岂不有至神至妙之事乎?此又其言外之意也。   伯牙善鼓琴,锺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9。锺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锺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锺子期必得之。伯牙游於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於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锺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象犹吾心也。吾於何逃声哉?   霖雨崩山,皆琴曲名也。志所想象,言子期也,谓其心与己心同也。声出於心,汝既心与己同,宜乎知其声也。於何逃者,言不可隐也。此必古来相传之说,取而入其书,盖言天下之事无精无粗,皆有造於神妙者。   周穆王西巡狩,越昆仑,不至弇山。反还,未及中国,道有献工人名偃师。穆王荐之,问曰:若有何能?偃师曰:臣唯命所试。然臣已有所造,愿王先观之。穆王曰:日以俱来,吾与若俱观之。越日偃师谒见王,王荐之,曰:若与偕来者何人?对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惊视之,趣步俯仰,信人也。巧夫镇其颐,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唯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与盛姬内御并观之。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10王之左右侍妾。王大怒,立欲诛偃师。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传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11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夫班输之云梯,墨翟之飞鸢,自谓能之极也。弟子东门贾、禽滑厘闻偃师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终身不敢语艺,而时执规矩。   弇山,又在昆仑之西。荐之,进之也。《汉书》搢绅,搢亦作荐。日以俱来,明日与同来也。趣步俯仰,皆实如人然。信,实也。巧夫,叹其工能之巧也。镇,擪也。擪其口而使之歌,则皆合律,捧其手而使之舞则应节。始者以为实似人,既久则宛如实人也。盛姬,群多之姬也。招,戏之也。谛,审也。料,点检之也。合会复如初,既剖散而复合其歌舞又如初见也。木人而能行能舞犹可也。声何从出?此意盖言人之一身亦是假合而成,目应於肝,足应於肾,口应於心,何尝由我?释氏四大之说亦类此。人之巧乃能夺造化,况造化之巧乎?贰车者,副车也。云梯,攻城之具也。飞鸢,亦木为之也。此与雪峰木球相类。自谓能之极者,言般输、墨翟自谓极巧。比之偃师,又不足言技能矣,所以终身不敢自称其艺。时乎而执规矩者,谓轮翟二子皆废弃工技,不敢复为,时乎不得已而后执之也。东门贾、禽滑厘,两人名也。   甘蝇,古之善射者,毂弓而兽伏鸟下。弟子名飞卫,学射於甘蝇,而巧过其师。纪昌者,又学射於飞卫。飞卫曰:尔先学不瞬,而后可言射矣。纪昌归,偃卧其妻之机下,以目承牵挺,二年之后,虽锥末倒眦,而不瞬也。以告飞卫。飞卫曰:未也,亚学视而后可。视小如大,视微如着,而后告我。昌以牦悬虱於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间,浸大也;三年之后,如车轮焉。以睹余物,皆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之,贯虱之心,而悬不绝,以告飞卫。飞卫高蹈批膺曰:汝得之矣。   牵挺,机下之挺,随足上下者也。锥末虽倒訾,而不瞬,《孟子》所谓不目逃也。亚学,亚次也,更也,使其更学视也。虱既如车轮,则他物皆如丘山矣。燕角之弧,以燕之角为弓;朔蓬之簳,以朔之蓬为干也。此弓矢之精也。视虱如轮而后可射,此精艺者,必然如扁鹊学医,隔墙而见人,尤异矣。此世间所有之事,不精於学者不可与议也。   纪昌既尽卫之术,计天下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於野,二人交射,中路矢锋相触,而坠於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昌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扞之,而无差焉。於是二子泣而投弓,相拜於涂请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庶於人。   交射中路者,於涂中互相射也。彼此之矢相触而落於地,尘亦不起,亦其平落地也。以棘刺之端而扞其来矢,亦相值而无差池也。克臂者,削其臂以为识而誓也。此说似迂。向游淮,识轩路分者,其年已近七十矣,《春秋大阅》第一筹,年年得之。渠尝云:初收王辛时,相遇於六安山间。王辛执弓欲射之。轩之手中只有一条短木枪,呼辛而谓之曰:我在此许汝发三矢,若射我不中,汝即降我,我同汝见赵制置,管取做官人。辛发三矢,皆为木枪所击而落地。辛遂拜之。王辛后为光州武定都统。及某至安丰,有王辛旧将亦言此事,与轩语一同。轩忘其名矣。然则纪昌、飞卫之相射,岂得谓诬乎?   造父之师曰泰豆氏。造父之始从习御也,执礼甚卑;泰豆三年不告。造父执礼愈谨,乃告之曰:古诗言,良弓之子,必先为箕;良冶之子,必先为裘。汝先观吾趣。趣如吾,然后六辔可持,六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从。泰豆乃立木为涂,仅可容足;计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还,无跌失也。造父学之,三日尽其巧。泰豆叹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曩汝之行,得之於足,应之於心。推於御也,齐辑乎辔衔之际,而急缓乎唇吻之和;正度於胸臆之中,而执节乎掌握之间。内得於中心,而外合於马志,是故能进退履绳而旋曲中规矩,取道致远而气力有余,诚得其术也。得之於衔,应之於辔;得之於辔,应之於手;得之於手,应之於心。则不以目视,不以策驱;心闲体正,六辔不乱,而二十四蹄所投无差;回旋进退,莫不中节。然后舆轮之外可使无余辙,马蹄之外可使无余地;未尝觉山谷之崄,原隰之夷,视之一也。吾术穷矣,汝其识之。   泰豆,亦古之善御者也。裘箕,古语也,已见《学记》。学弓先学箕,皆竹器也。冶,攻金也,与裘何预?此语素难通。然《考工记》有裘氏,不知所主何事?此官既缺,恐当时所职或有近於冶者,今不可知矣。先观吾趣者,使学其行步也。得之捷者,言其速成也。辔街,唇吻在马者也。胸臆,掌握在人者也。履绳而旋者,其路虽如绳之小,亦可以转旋也。曲中者,妙於中也。气力有余御者,不劳也,犹《考工》曰其衽不蔽之意也。心闲身正者,御之从容也。二十四蹄,六马之车也。所投无差,马行不乱也。辙,轨也,车所行之道也。车外无余辙也者,车行不越乎辙之中也。蹄外无余地者,蹄不乱则其地不多也。山谷虽险,原隰虽平,我视之皆一同也。履木而行,其说似迂,观今人缘竿履绳而蹑展者,则知世间自有此事。列子言此,不过以为人间之技且有此神妙,况学道乎?   魏黑卵以昵嫌杀丘邴章。丘邴章之子来丹谋报父之雠。丹气甚猛,形甚露,计粒而食,顺风而趣,虽怒,不能称丘以报之,耻假力於人,誓手剑以屠黑卵。黑卵悍志绝众,力抗百夫。筋骨皮肉,非人类也。延颈承刃,披胸受矢,铓锷推屈,而体无痕挞,负其才力,视来丹犹雏毂也。来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矣,黑卵之易子过矣,将奚谋焉?来丹垂涕曰:愿子为我谋。申他曰:吾闻卫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宝剑,一童子服之,却三军之众,奚不请焉?来丹遂适卫,见孔周,执仆御之礼,请先纳妻子,后言所欲。孔周曰:吾有三剑,唯子所择;皆不能杀人,且先言其状。一曰含光,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有。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将旦昧爽之交,旦夕昏明之际,北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识其状。其所触也,窃窃焉有声,经物而物不疾也。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验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宝者,传之十三世矣,而无施於事,匣而藏之,未尝启封。来丹曰:虽然,吾必请其下者。孔周乃归其妻子,与斋七日。晏阴之间,跪而授其下剑,来丹再拜受之以归。来丹遂执剑从黑卵。时黑卵之醉偃牖下,自颈至腰三斩之。黑卵不觉,来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卵之子於门,击之三下,如投虚。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蚩而三招予?来丹知剑之不能杀人也,叹而归。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我嗌疾而腰急。其子曰:畴昔来丹之来,遇我於门,三招我,亦使我体疾而支强,彼其厌我哉。   昵嫌,私怨也。气甚猛,威甚锐也。形甚露,骨立也。顺风而趣,其行弱也。悍志绝众,其志勇悍过人也。痕挞,痕迹也。雏鷇,初生之禽也。易子过矣,甚轻汝也。三剑之名,方言厌胜之术也。泯然无际者,泯没而不见边际也。将旦昧爽之交,日初出之时也。旦夕昏明之际,日将入之时也。旦夕,犹言日暮也。昏明,欲昏而欲明也。昼则见影,夜则见光,,只有光影而无形也。马善,合作騞。騞然,微有声者。请其下者,求其第三剑也。因其醉而斩之,疑其已死,遂趋行而退回也。击之如投虚,剑已过如无物也。蚩与痴同。丹之三击,彼以为三招,如儿戏也。嗌疾,喉急也。支强,肢体强急而不柔和也。盖言厌胜之术自有神异,而况学道乎?以此说而入其书,皆有意存焉,非徒夸诞大言也。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火浣之布。其剑长尺有咫,练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於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皇子以为无此物,传之者妄。萧叔曰:皇子果於自信,果於诬理哉。   练钢,炼熟之钢金也。赤刃,金精,其色赤也。如切泥,言柔软也。切玉之剑,今虽未见,火浣之布,今人尝见之,世间自有此事。果於自信者,言皇子但信其耳目所及,而不知天下有此神异之事,遂以传者为妄,是诬理也。从前铺说,至此方结以两句,盖谓人各以其浅近之见而疑此广大之言,非知理者也。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五竟   #1 峒:原作『同』,据明本改。   #2 居:原作『屋』,据明本改。   #3 齔:原作『齔』,据明本改。   #4 邓林:明本无。   #5 耳:原作『言』,据明本改。   #6 干:原作『于』,据明本改。   #7 钧:明本作『钩』。   #8 迭:原本无,据明本补。   #9 原本『高山』前有『登』字,据明本删。   #10 招:原作『指』,据明本改。   #11 青:原作『书』,据明本改。   冲虚至德真经鬳斋口义卷之六   鬳斋林希逸   力命第六   力谓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寿夭、穷达、贵贱、贫富,我力之所能也。命曰:彭祖之智,不出尧、舜之上,而寿八百;颜渊之才,不出众人之下,而寿十八;仲尼之德,不出诸侯之下,而困於陈、蔡;殷纣之行,不出三仁之上,而居君位。季札无爵於吴,田恒专有齐国。夷、齐饿于首阳,季氏富於展禽。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寿彼而夭此,穷圣而达逆,贱贤而贵愚,贫善而富恶邪?力曰:若如是言,我固无功於物,而物若此耶,此则若之所制邪?命曰:既谓之命,素何有制之者邪?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朕岂能识之哉?朕岂能识之哉?   力,人力也。命,天命也。此意盖谓寿夭、穷达、富贵、贫贱若出於人为而无非天命而制之者,亦非造物也。直而推之,曲而任之,是曲直皆出於自然,我但推而任之矣。朕岂能识者,言亦非命所能制,又有自然而然者制之,即《庄子》所谓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也。此章大意只如此,而其文亦直截,所以疑非列子之本书。以下数章亦然。   北宫子谓西门子曰:朕与子并世也,而人子达;并族也,而人子敬;并貌也,而人子爱;并言也,而人子庸;并行也,而人子诚;并仕也,而人子贵;并农也,而人子富;并商也,而人子利。朕衣则短褐,食则粱砺,居则蓬室,出则徒行。子衣则衣锦,食则粱肉,居则连欐,出则结驷。在家熙然有弃朕之心,在朝谔然有敖朕之色。请谒不相及;遨游不同行,固有年矣。子自以德过朕邪?西门子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北宫子无以应,自失而归。中涂遇东郭先生。先生曰:汝奚往而反,偊偊而步,有深愧之色邪?北宫子言其状。东郭先生曰:吾将舍汝之愧?与汝更之西门氏而问之。曰:汝奚辱北宫子之深乎?固且言之。西门子曰:北宫子言世族、年貌、言行与予并,而贱贵、贫富与予异。予语之曰:予无以知其实。汝造事而穷,予造事而达,此将厚薄之验欤?而皆谓与予并,汝之颜厚矣。东郭先生曰:汝之言厚薄,不过言才德之差,吾之言厚薄,异於是矣。夫北宫子厚於德,薄於命;汝厚於命,薄於德。汝之达,非智得也;北宫子之穷,非愚失也。皆天也,非人也。而汝以命厚自矜,北宫子以德厚自愧,皆不识夫固然之理矣。西门子曰:先生止矣,予不敢复言。北宫子既归,衣其短褐,有狐貉之温;进其茙菽,有稻粱之味;庇其蓬室,若广厦之荫;乘其荜辂,若文轩之饰。终身逌然,不知荣辱之在彼在我也。东郭先生闻之曰:北宫子之寐久矣,一言而能寤,易悟也哉。   人子达敬爱之类者,谓人但偏向汝也。连欐,欐屋之连绵也,言其屋檐之长也。造事者,言所作为之事也。或穷或达,穷则为厚,达则为薄,厚薄,能否也。偶偶而步,行不进之貌。合音释,义同舍,汝之愧者,为汝释去此愧也。更之,再往也,与之同再见西门氏也。达者不为智得,穷者非为愚失,岂可以其命而自矜?固然者,固有自然之理也。茙菽,大菽也。厚於德,薄於命,能多而不遇也;厚於命,薄於德,遭时而非所能也。此德字与能字同意,非道德之德也。   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相友甚戚,同处於齐。管夷吾事公子纠,鲍叔牙事公子小白。齐公族多宠,嫡庶并行。国人惧乱。管仲与召忽奉公子纠奔鲁,鲍叔奉公子小白奔莒。既而公孙无知作乱,齐无君,二公子争入。管夷吾与小白战於莒,道射中小白带钩,小白既立,胁鲁杀子纠,召忽死之,管夷吾被囚。鲍叔牙谓桓公曰:管夷吾能,可以治国。桓公曰:我雠也,愿杀之。鲍叔牙曰:吾闻贤君无私怨且人能为其主,亦必能为人君。如欲霸王,非夷吾其弗可。君必舍之。遂召管仲。鲁归之齐,鲍叔牙郊迎,释其囚。桓公礼之,而位於高、国之上,鲍叔牙以身下之,任以国政,号曰仲父。桓公遂霸。管仲尝叹曰:吾少穷困时,尝与鲍叔牙贾,分财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大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三见逐於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北,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名不显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也。此世称管、鲍善交者,小白善用能者。然实无善交,实无用能也。实无善交实无用能者,非更有善交,更有善用能也。召忽非能死,不得不死;鲍叔非能举贤,不得不举;小白非能用雠,不得不用。   甚戚者,甚亲也。国氏、高氏、齐二贵族也。鲍叔知我贫,知我时不利,知我有老母,此数语甚佳。善用能,善交人事也。不得不举,不得不用,天命也。   及管夷吾有病,小白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讳。云至於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夷吾曰:公谁欲欤?小白曰:鲍叔牙可。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於不己若者不比之人,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理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将弗久矣。小白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不叛,愧其不若黄帝,而哀不己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者,未有不得人者也。其於国有不闻也,其於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病病矣,言病至甚矣。讳云者,言不可讳人说也。此是句绝。不己若者不比之人,言恶之,不以人类比之也。钩乎君者,钩绊拘束之也。逆乎民者,以法理操制之也。上忘者,其事上以无心也。下不叛者,苟不背於理而已。愧不若黄帝,贵己甚周也。哀不己若,特人甚恕也。以德分人,不自有其德也。以贤临人,有心於服人也。以贤下人,卑己而尊人也。於国有不闻,於家有不见者,不用其聪#1明也。   然则管夷吾非薄鲍叔也,不得不薄;非厚隰朋也,不得不厚。厚之於始,或薄之於终;薄之於终,或厚之於始;厚薄之去来,弗由我也。   管鲍之交如彼,而垂没之言似薄鲍叔而厚隰朋,虽曰为国择相,实亦有命焉,非夷吾所自由也。厚薄之语,非实论也,借此以形容力命之说耳。   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   两可者,诡随而为是非也。无穷之辞,不可诘也。数难子产之治,言於子产为治之时数有扞格也。子产屈之,言苦於先也。子产既用邓析之竹刑,又以扞格为苦,遂归咎於竹刑,故执而戮辱之,既戮辱之,又诛之。竹刑,竹简刑书也。不得不用,不得不诛者。竹刑,邓析所制,子产始而用之,而邓析乃以此被诛,好恶反覆,而祸福生焉,皆出於命之自然,非人力也。子产亦不自由尔。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故曰,窈然无际,天道自会;漠然无分,天道自运。天地不能犯,圣智不能干,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乎之宁之,将之迎之。   可以生,可以死,言各如其所欲,死生而无憾者,人以此为天福之;贪生而不得生,苦於困辱,求死而不得死,人以为天罚之。此事於世固亦有之,而不知生生死死,物我皆不自由,非智力之所能及,莫非命也。虽智亦无如之何。得生得死,即是可以生可以死,特地重迭如此下字。或生或死,亦即不可以之意也。杳然无际者,言杳冥无边际也。杳冥无际而不可穷,此天道归会之地也。冲漠而无所分别,此天道运行之妙也。谁得而知之,天地不能犯者,天为刚德,犹不干时,盈虚消息,天且不违是也。圣智不能干者,言圣智亦不能违时也。鬼魅不能欺者,虽鬼不得而知之,亦不能以此欺人也。默之者,默而悟之也。成之者,浑成自然,无容力也。平之者,平心以听之也。宁之者,安之者也。其去也将之,其来也迎之。《庄子》曰: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亦是此意。   杨朱之友曰季梁,季梁得疾,七日大渐。其子环而泣之,请医。季梁谓杨朱曰:吾子不肖,如此之甚,汝奚不为我歌以晓之?杨朱歌曰:天其弗识,人胡能觉?匪佑自天,弗孽由人。我乎汝乎,其弗知乎?医乎巫乎,其知之乎?其子弗晓,终谒三医。一曰矫氏,二曰俞氏,三曰卢氏,诊其所疾。矫氏谓季梁曰:汝寒温不节,虚实失度,病由饥饱色欲,精虑烦散,非天非鬼。虽渐,可攻也。季梁曰:众医也,亟屏之。俞氏曰:女始则胎气不足,乳湩有余。病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渐矣,弗可已也。季梁曰:良医也。且食之。卢氏曰:汝疾不由天,亦不由人,亦不由鬼,禀生受形,既有制之者矣,亦有知之者矣,药石其如汝何?季梁曰:神医也。重既遗之。俄而季梁之疾自瘳。   匪佑自天,弗孽由人,言福佑非出於天,首孽非由於人,皆自然耳。精虑烦散,思虑烦多而精神散失也。乳湩有余,饮乳过多也。矫氏之言,为其以人事致病也,故以为众人而屏去之。俞氏之言,谓其禀受之病也,察受出於天,非人事所政,故以为良医而与之食,谓其言稍近於理也。卢氏之言,制之者不可知,知之者亦不可知,此虽天,亦不知之,固以为神医而厚馈之,以其所见高妙也。俄而自瘳,此一句又谓自然而然,医药亦无预也。   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生亦非贱之所能夭,身亦非轻之所能薄。故贵之或不生,贱之或不死;爱之或不厚,轻之或不薄。此似反也,非反也;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或贵之而生,或贱之而死;或爱之而厚,或轻之而薄。此似顺也,非顺也;此亦自生自死,自厚自薄。   贵贱厚薄无与於寿夭,此语似若反常而非反常,言其似若违理而实非违理也。以寿夭为出於贵贱厚薄,此语似顺理而实非顺理。知寿夭之出於自然,出於不得不然,则无反顺,之疑矣。   鬻熊语文王日:自长非所增,自短非所损。算之所亡若何?   自短自长,即《庄子》凫鹤之论。算之所无者,言非算计之所及。与算计无预,人将若之何哉。人既不可得而奈何,则安得不听之自然?   老聃语关尹曰:天之所恶,孰知其故?言迎天意,揣利害,不如其已。   此章即《庄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之意。颜夭跖寿,何者为好?何者为恶?以人事而揣天意,而欲求其好恶,利害之端,果何从得?不若己之为愈,言不如听其自然。   杨布问曰:有人於此,年兄弟也,言兄弟也,才兄弟也,貌兄弟也,而寿夭父子也,贵贱父子也,名誉父子也,爱憎父子也。吾惑之。杨子曰: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将以告若。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都亡所不信。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哀奚乐?奚为奚不为?   兄弟者,言其年貌,言才相若也。父子者、言其贵贱寿夭相去之远也。古之人有言,吾尝识之者,言我曾记得古人有此言也,其言若何?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是也。纷纷,多也。若若,动而不止也。《汉书》有绶若若是也。欲为而不得为,欲不为而又为之,命之所制,孰知其故?知命则无寿夭矣,知自然之理则无是非矣,知婴兄之心则无逆顺矣,知天命之性则无安危矣。曰命,曰理,曰心,曰性,虽若可信,而又不足信,故曰:都无所信,都无所不信。真矣悫矣,真纯诚悫,一而不维也。若能如此,则何所去?何所就?以何为哀?以何为乐?以何为可为?以何为不可为?皆无容心可也。   《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不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居若死,即《庄子》尸居之意,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是也。动若械者,犹影问罔两,有所待而然也。如偃师之木人,其动也,自有机械以使之。既不由我,则亦不知所以居不居,所以动不动。人之所见我之情貌,何尝变易?人所不见我,亦何尝变易?耳目之外,皆已忘之,所以往来出入独得其妙,孰得而拘碍之?是乃忘己遗形以与造物者游也。   墨音眉杘敕夷女履二切、单音战至音咥、啴岂然切咺许元火远二切、憋蒲结切懯芳无切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知情,自以智之深也。   胥如志者,四者之人同游於世,各如其志也。而其情彼此虽穷年之久皆不相知,此其用智之深也。此下五段,撰出此等名字以形容人情世态,亦《庄子》所谓摇佚启态之类。墨音眉,屎女履反。墨杘,软弱也。单至,不安貌。啴咺,恐惧貌。憋懯,急速貌。   巧佞、愚直、婩鱼践午汉二切斫夫约切、便辟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而不相语术,自以巧之微也。   不相语术者,言其不以术相告也,自以为有用巧之微妙。硸斫,不解悟貌。   犭廖何交切忄牙午交鱼驾二切、情露、言蹇许偃居展二切极、凌谇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晓悟,自以为才之得也。   此又四等矜才之人。犭廖犽,狯猾也。情露,今人言卖弄之意,言蹇诞极,吃急之意。凌谇,诘问也。《庄子》曰:哲士无淡评之事不乐。不相晓悟,不相晓喻也。   眠莫典切娗徒典切、諈主药切诿、勇敢、怯疑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谪发,自以行无戾也。   此又四等异行之人。眠娗,瑟缩不正之貌。諈诿,烦絮之貌。怯疑,拙退也。不相谪发者,不相决剔也。   多偶、自专、乘权、只立四人相与游於世,胥如志也;穷年不相顾眄,自以时之适也。   多偶,多可也,易与人合也。自专,自用也,与人不合也。乘权,得势而有权者,只立,孤立而无所惮者。不相顾视,皆自以为得时也。   此众态也,其貌不一,而咸之於道,命所归也。   众态者,以上五项之人也。道,自然也。成之於道,之,往也,言皆出於自然也。其情貌态度虽不一,皆不得自由也。命所归者,皆归诸命也。此意盖谓人情世态种种不同。亦皆其命为之。   佹佹俱为切成者,俏仙妙切成也,初非成也,佹佹败者,俏败者也,初非败也。故迷生於俏,俏之际昧然。於俏而不昧然,则不骇外祸,不喜内福;随时动,随时止,智不能知也。信命者於彼我无二心,於彼我而有二心者,不若揜目塞耳,背坂面隍亦不坠仆也。故曰:死生自命也,贫穷自时也。怨夭折者,不知命者也;怨贫穷者,不知时者也。当死不惧,在穷不戚,知命安时也。其使多智之人量利害,料虚实,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其少智之人不量利害,不料虚实,不度人情,得亦中,亡亦中。量与不量,料与不料,度与不度,奚以异?唯亡所量,亡所不量,则全而亡丧。亦非知全,亦非知丧。自全也,自亡也,自丧也。   佹佹,俱为切,几似之貌。俏,仙妙切,似也。成者似成而非成,败者似败而非败。人以其形似之际而迷之,言为成败所惑也,故曰:迷生成俏。然其肖似之际,虽若昧然而不可知,而其理实甚明。初未尝昧然也,苟於其俏似之际而有不昧然之见,则祸不足骇,福不足喜。外祸者,人所恶远之祸也。内福者,人所好欲之福也。祸福初无内外,人以好恶自分内外,因有骇有喜。时动时止,偕行偕极之意,而智不能知,无容心也。背峻坂而立,面深隍而行,至危者也。又掩其耳,塞其目,危之甚也。然知其命之在天而无所容心,则亦不危。此等言句,便与《孟子》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者不同,圣贤之言所以异於异端也。以多智而有所量度,得失亦相半,以无智之人而无所量度,得失亦相半。得亦中,亡亦中者,中半也,言多算亦算不尽,至愚者亦有时而得也。若皆无所量度,亦无不量度,则其得其失皆无之,是其天者全而无丧矣。然全亦不可知也,丧亦不可知也,无所全丧亦不可知也,故曰:亦不知全,亦非知丧。上句本是全而无丧,却结以自全、自亡、自丧,鼓舞之文也。其意盖曰:全者自全,丧者自丧,无所全丧者自无所全丧也。   齐景公游於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美哉国乎?郁郁芋芋,若何滴滴去此国而死乎?使古无死者,寡人将去斯而之何?史孔、梁丘据皆从而泣曰:臣赖君之赐,疏#2食恶肉可得而食,驽马棱车可得而乘也,且犹不欲死,而死吾君乎?晏子独笑於旁。公雪涕而顾晏子曰:寡人今日之游悲,孔与据皆从寡人而泣,子之独笑,何也?晏子对曰:使贤者常守之,则太公、桓公将常守之矣;使有勇者而常守之,则庄公、灵公将常守之矣。数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披蓑笠而立乎畎亩之中,唯事之恤,行假念死乎?则吾君又安得此位而立焉?以其迭处之、迭去之。至於君也,而独为之流涕,是不仁也。见不仁之君,见谄谀之臣。臣见此二者,臣之所为独窃笑也。景公惭焉,举觞自罚。罚二臣者各二觞焉。   滴滴,衰落邺貌。疏#3食者,在下之食。棱车,小车,其制木不圆净也。雪涕,拭其涕也。惟事之恤,言以生事为忧也。行假,合作何暇,字误也。此章盖言人之痴者不知死生去来,而但贪恋目前之乐也。   魏人有东门吴者,其子死而不忧。其相室曰:公之爱子,天下无有。今子死不忧,何也?东门吴曰:吾常无子,无子之时不忧,今子死,乃与向无子同,巨奚忧焉?   相室者,其家干者也。此章乃得之本有,失之本无之论。臣与讵同。   农赴时,商趣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然农有水旱,商有得失,工有成败,仕有遇否,命使然也。